043 兩府問對 上
回鶻與歸義軍覆沒的消息，與保持高度警惕的廣陵侯府和曹國公府不同，在中書省眼中不值一提，至於樞密院？現在是集賢相兼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兼樞密副使，由於太平日久，正副樞密使都不設了，相國群體從過去的中書樞密四對四組合，變成了四對二組合，樞密院從此被中書省壓制領導，武將的聲音在中樞層面徹底消失。
「這廣陵侯和曹國公是發的什麼瘋，這麼大歲數了，還折騰一把，越老越想玩是吧」當今天子寬厚仁慈，優容老臣，宰執的年齡相較祖輩們大幅上升，呂夷簡王欽若張士遜作為排行前三的宰執，年齡直逼七十歲。
五十九歲的參政王儉在六大宰執中可就是最年富力強的。王儉此人人如其名，歷來主張為政寬省，與民休息，少惹是非，慎用節用。他非常討厭大動作，大活動，大工程。歷任地方官期間由於不折騰百姓，深得百姓和各級同僚的好評，堪稱是這個時代清官好官的典型。
也因為百姓得到休息，他任內唯一一次興修水利，得到了地方官民的熱烈支持，不但溝渠大堤修的極好。還揪出了一群貪官污吏，清天的名聲直達皇城。
官家趙禎將他的名字記在御書房的屏風之上，從此簡在帝心，以二甲末尾的科名來說飛黃騰達，在今年也就是明道三年，被選入政事堂，拜位參知政事。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又是一位王太師。此刻，「王太師」發自心底的厭惡兩個老公侯瞎折騰。
「還能為什麼事，趙德明攻下甘肅瓜沙，截斷絲路，這兩家公侯靠著絲路發財，現在命根子被攥住了，急了這是」參知政事章得相是福建路人，歷來精明能幹，尤其善於理財算帳。
這位頗有經濟思維，直接從財富角度揭露兩家公侯著急的原因，雖然是主觀臆測，倒也說出了一部分原因。只是事情是多面的，而文人的思維是片面的，得到了說得過去解釋的政事堂諸公心裡鬆了一口氣「果然是武人粗鄙跋扈，為了些錢財就在家中鬧得雞飛狗跳」
首相呂夷簡是唯一一位經歷過大戰的宰相，心裡明白此事不簡單，這兩家公侯歷來是十分安分，不給朝中添麻煩，此時出了這麼大動靜，難道說他們看到了更多的危機？秉承異論相攪的傳統，在這政事堂中，他這個首相也有強大的反對勢力。
所以有話不能直說「空穴不來風，兩位老將軍如此振作，必有原由，官家也傳來了關切。命樞密院請兩位老將軍開堂問對，我看啊，如今樞密院正副使都在這裡，就兩府一起來吧。或許老將軍們能給我們文人上上課，也省得相公們勞神傷身」
「呂平章所言甚是，都依呂相公」眾位同聲稱是
-----------------
五日後，樞密院，六大相公坐鎮，傳召兩位公侯老將。「官家到」堂外突然一聲通報，老相國們紛紛起身迎接。
不待相國們迎出門外，官家邁著輕快的步伐已經走進門來「各位愛卿不必多禮，都坐，朕在宮中靜極思動，聽聞樞密院這邊匯聚了全部的相國，這般大場面許久未有了，不免有些好奇，這是來旁聽的，呂相公王相公（欽若），今天的問對繼續由你們主持，朕只是觀摩學習。說來廣陵侯與曹國公都是國家名將，也是朕的親戚，為何這般大動干戈，朕也有些好奇」
皇帝來觀摩，宰輔們的態度也就嚴肅了一些。
「曹國公到」
「廣陵侯到」
兩位老將軍龍行虎步，身著二品三品武將公服，同時進入樞密院白虎堂。白虎堂內迎面坐著六大相公，六大相公的背後還有官家隔著屏風端坐。
「老臣李定/李顯宗見過官家，見過諸位相公」
「免禮吧，今日召對，由政事堂主理，兩位老將軍只管直言，朕聽得進」官家表明了旁觀的態度
「兩位老將軍請就坐」作為首相，呂夷簡當仁不讓的成為主持人
落座後，呂夷簡見大家都沒有開第一口的意思，主動開口「近月靜難西征告捷，甘肅崩潰，歸義降服，其勢大盛。為鞏固邊防，查問西北軍情事，中書樞密兩府奉旨召對廣陵侯曹國公。軍國重事，不容輕忽，兩位當直陳胸臆，勿負聖恩。」
是的，沒錯，雖然中書省的意見是趙德明是個好人，靜難軍沒啥大不了的。但是史書上不能寫「因為曹國公府和廣陵侯府發神經，官家看不下去，命令中書省和樞密院聯合查問」這樣的文字。總要找個藉口遮掩一番，不能失掉朝廷體面。
「臣奉召」下面兩位也滿口答應
「近日曹國廣陵二府動靜頗大，整治兵備，節用財流，是否與西北軍情相關」呂夷簡問道
兩位老將軍互相看了看，曹國公李顯宗先答「確實如此」，李定再答「軍情急迫，不得不查漏補缺，以備不測」
「請兩位老將軍詳解西北軍情，究竟危害何在」
「還是請廣陵侯講吧，我一向嘴笨，不善說話」曹國公想著一個問題問兩個人，誰說不是說呢？
李定也不客氣「夏州之害，首在通遼。祖宗以來夏州所以為禍，皆有遼國插手扶持之故，是以太宗以來用兵數十年屢戰屢勝卻也剿之不盡。天聖十年，朝廷降彌天之仁，垂泛海之恩，冊封德明，遣使通商，方得安寧，至今五年矣。
然則天聖十年，德明殘兵不過數百，明道三年，已有甲士一萬，具裝鐵騎兩千。今甘肅沙瓜盡落其手，明道四年甲士翻倍不為過。若得遼國支持，六萬甲士也養得起。屆時再行徵召三十萬夏州羌民，待其成軍之時夏州不可複製，西北不可治矣」
「然也，西北涼蘭靈沿河三州，已是大周馬政重中之重，我朝賴以抗遼之最大底氣。夏州之害迫在眉睫，為人臣者不能不憂心忡忡」曹國公補充進言。
「廣陵侯危言聳聽了吧，我大周百萬大軍，六萬甲士又能如何？至於夏州羌民，數十萬不過是虛數，且都是老百姓，豈敢附逆謀反，悖逆朝廷？」王儉不解的質疑道
「《隋書·夏州傳》稱夏州「俗尚武力，無法令，各為生業，有戰陣則聚相屯」。《唐書.夏州傳》載其俗尚武，無法令賦役。人壽多過百歲，然好為盜，更相剽掠，尤重複仇，未得所欲者。蓬首垢顏，跣足草食，殺已乃復。
拓跋氏族世為夏州首，德明總領其族，當服其俗，否則不足以統桀驁，攝不服。我大周與德明家幾有族滅之仇，安能不防？況乎德明欲展其家，涼州在其背，靈州定其喉。不拔二城寢食難安。往昔有回鶻吐蕃歸義。我大周尚可居中調節，互為制衡。現時德明功業大盛，吐蕃散亂，西北沉浮，唯大周與德明爾。」
「我大周禁軍百萬，以往會戰也能以一當十，夏州其俗凶厲，其力卻衰，難當我大軍傾力一擊。且德明深知厲害，恭順異常。侯爺可是過慮了」參政王儉仍然不相信，也不能怪他。周軍以往的戰績太過於輝煌了，不知情的情況下實在很難讓人重視夏州羌。
「大參所言，難以苟同。大周如何是相公們的事，我府上備戰是待有用之時，成衛國之功，此乃人臣忠義之表。相公們口口聲聲說大周禁軍百萬。
臣卻知曉，大周禁軍只有六十二萬，四十五萬在汴梁，五萬分駐南方各地。十二萬駐守河東河北。
南方十幾路，數十國，五萬禁軍已是捉襟見肘。
河北河東十二萬禁軍，無事還好，遼人稍有動作，十二萬兵夠不夠，各位相公心中有數。依照本朝祖制，守內虛外，汴京至少留三十萬大軍拱衛。如此算來，西北有事之時，朝中能有多少禁軍可調？臣以為屆時能有五萬兵已經極為不易。」
大相公們面色一僵，或面色沉重，或若有所思。
官家臉色非常難看，想不到堂皇盛世之下，竟然有這麼大的隱憂。也顧不得體面了「朕以為汴京無需三十萬禁軍之多，何以至多調五萬兵？便是十萬二十萬，社稷所重，江山所安，朕在所不惜。」
天子的一番豪言，把宰輔們嚇得差點跳起來「陛下慎言，汴京神器之重，無大軍不足以安天下，廣陵侯所言確有道理，當今之局，西北有事，遼人施壓，禁軍難言支援」
「官家，我朝祖制，大軍不離官家。是以先帝之時，遼國以百萬之眾，排山倒海而來，先宰相寇公只得勸諫先帝御駕親征。蓋因只有先帝親征，屯駐汴京的數十萬大軍方可傾巢而出決戰河北。
若先帝坐鎮汴京，則援軍最多也就五萬，其後果無非是遼軍先破河北諸軍，再以百萬之師圍攻汴京二十餘萬禁軍，到那個地步，河北汴梁皆不可守。
唯有先帝坐鎮北京，二十餘萬禁軍填充河北各地，遼人奸謀方不能得逞。若陛下欲遣軍十餘萬至西北，要麼禁軍擴軍三十萬，舍此之外非得御駕親征不可」這些話平時是不能說的，現場全是宰執重臣，官家又以召對之禮詢問，李定才敢把話說得這樣淺顯明白。
「廣陵侯，莫要說了，今時不同往日，夏州綴耳小族，豈能勞煩官家親征。」平章軍國重事王欽若驚駭起立，厲聲呵斥。
宰執們紛紛表態，萬萬不能讓天子有御駕親征的想法。
天子剛剛還真有興趣，父皇能做，我有何不可，打不過遼國還打不過夏州嗎？然而很快就被大相公們的激烈反應嚇到了。
李定冷笑「列位莫急，我也是三朝老臣，知道輕重。若非國家危亡時刻，天子豈能輕動？因此我與曹國公計算，西北最多有五萬禁軍，若拆成兩股同時支援靈涼，則如油入水，勞而無功。
唯有靈涼二州各路邊軍鄉兵憑險關堡壘奮鬥，配以良將坐鎮，堅守待援。待其頓兵堅城之下，夏州師老兵疲，糧餉不濟，方能以養精蓄銳之師破疲憊之兵，如此勝算最大。只是這般弄險，守將需抱必死之心，得一州上下信賴，方能持久。滿朝上下，只有我們兩府嫡系子弟身先士卒，與靈涼共存亡，方可激勵士氣，衛我河山。」
這話一出，大相公們只得起身施禮，不敢追究兩府的「發神經」
「老將軍赤心為國，料敵先機，誠然名將是也」呂夷簡趁機吹捧一下
「老相國，別來虛的，我聽說中書省覺得冗兵太盛，這六十二萬兵還要裁十萬？」李顯宗也有自己的目的，禁軍擴張，將門就爽，禁軍縮編，傳統將門的勢力就進一步收縮。曹國公畢竟是國公，與英國公一般都是勛貴領袖，對勛貴勢力的強弱負有領導責任。
被點名的呂夷簡面色尷尬，其它宰執喝茶掩蓋面色，王儉的臉色尤其通紅，因為裁軍是中書省的共識，裁十萬是他王儉的一貫主張。所以廣陵侯府和曹國公府這般大動作，中書省才會覺得這是勛貴得知了消息在表達不滿，在挑釁中書省。
「唉，裁軍之事，尚在議論之中，中書省也要廣開言路，權衡利弊，未曾決定。老將軍不必動怒，無論如何我等都是國家大臣，為國為民之心不讓分毫，請老將軍寬心。」呂夷簡被直接懟的沒辦法，李顯宗又地圖炮了中書省，他只能站出來和稀泥。
官家聽明白了，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御駕親征，雖然不痛快，但官家的優點就是聽得進勸諫，朝中文武都說不能，咱官家也就從了。但是這個西北危機到底能不能解呢？「廣陵侯，曹國公，你們都是老臣了，給朕一句諍言，五萬兵當真能平夏州？最次，五萬兵能保涼州靈州安寧？」
「誠如陛下所言，老臣不敢欺瞞陛下，五萬兵只能爭取時間，維持戰局，若要打痛德明，非得十萬大兵齊頭並進不可。」李定與李顯宗對視一眼，鄭重的從案桌上離開，拜倒於堂中。
場上氣氛一時安靜，官家一臉不可置信，此時參知政事王儉站出來質問「數年之後，夏州兵才五六萬，怎麼我禁軍就要十萬大兵了？不是說我禁軍以一當十，不是說我大周禁軍除了遼國外天下無敵嗎？怎麼還沒打，老將軍就泄氣了？」
李顯宗拜在廳中，痛心疾首的叫道「若是景德四年以前的禁軍，若是雍熙年的禁軍，臣將五萬掃平百萬夏州何其容易。今時不同往日啊陛下。」
「朕的禁軍，怎麼了？」官家聲音有所顫抖
「這廣陵侯和曹國公是發的什麼瘋，這麼大歲數了，還折騰一把，越老越想玩是吧」當今天子寬厚仁慈，優容老臣，宰執的年齡相較祖輩們大幅上升，呂夷簡王欽若張士遜作為排行前三的宰執，年齡直逼七十歲。
五十九歲的參政王儉在六大宰執中可就是最年富力強的。王儉此人人如其名，歷來主張為政寬省，與民休息，少惹是非，慎用節用。他非常討厭大動作，大活動，大工程。歷任地方官期間由於不折騰百姓，深得百姓和各級同僚的好評，堪稱是這個時代清官好官的典型。
也因為百姓得到休息，他任內唯一一次興修水利，得到了地方官民的熱烈支持，不但溝渠大堤修的極好。還揪出了一群貪官污吏，清天的名聲直達皇城。
官家趙禎將他的名字記在御書房的屏風之上，從此簡在帝心，以二甲末尾的科名來說飛黃騰達，在今年也就是明道三年，被選入政事堂，拜位參知政事。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又是一位王太師。此刻，「王太師」發自心底的厭惡兩個老公侯瞎折騰。
「還能為什麼事，趙德明攻下甘肅瓜沙，截斷絲路，這兩家公侯靠著絲路發財，現在命根子被攥住了，急了這是」參知政事章得相是福建路人，歷來精明能幹，尤其善於理財算帳。
這位頗有經濟思維，直接從財富角度揭露兩家公侯著急的原因，雖然是主觀臆測，倒也說出了一部分原因。只是事情是多面的，而文人的思維是片面的，得到了說得過去解釋的政事堂諸公心裡鬆了一口氣「果然是武人粗鄙跋扈，為了些錢財就在家中鬧得雞飛狗跳」
首相呂夷簡是唯一一位經歷過大戰的宰相，心裡明白此事不簡單，這兩家公侯歷來是十分安分，不給朝中添麻煩，此時出了這麼大動靜，難道說他們看到了更多的危機？秉承異論相攪的傳統，在這政事堂中，他這個首相也有強大的反對勢力。
所以有話不能直說「空穴不來風，兩位老將軍如此振作，必有原由，官家也傳來了關切。命樞密院請兩位老將軍開堂問對，我看啊，如今樞密院正副使都在這裡，就兩府一起來吧。或許老將軍們能給我們文人上上課，也省得相公們勞神傷身」
「呂平章所言甚是，都依呂相公」眾位同聲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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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樞密院，六大相公坐鎮，傳召兩位公侯老將。「官家到」堂外突然一聲通報，老相國們紛紛起身迎接。
不待相國們迎出門外，官家邁著輕快的步伐已經走進門來「各位愛卿不必多禮，都坐，朕在宮中靜極思動，聽聞樞密院這邊匯聚了全部的相國，這般大場面許久未有了，不免有些好奇，這是來旁聽的，呂相公王相公（欽若），今天的問對繼續由你們主持，朕只是觀摩學習。說來廣陵侯與曹國公都是國家名將，也是朕的親戚，為何這般大動干戈，朕也有些好奇」
皇帝來觀摩，宰輔們的態度也就嚴肅了一些。
「曹國公到」
「廣陵侯到」
兩位老將軍龍行虎步，身著二品三品武將公服，同時進入樞密院白虎堂。白虎堂內迎面坐著六大相公，六大相公的背後還有官家隔著屏風端坐。
「老臣李定/李顯宗見過官家，見過諸位相公」
「免禮吧，今日召對，由政事堂主理，兩位老將軍只管直言，朕聽得進」官家表明了旁觀的態度
「兩位老將軍請就坐」作為首相，呂夷簡當仁不讓的成為主持人
落座後，呂夷簡見大家都沒有開第一口的意思，主動開口「近月靜難西征告捷，甘肅崩潰，歸義降服，其勢大盛。為鞏固邊防，查問西北軍情事，中書樞密兩府奉旨召對廣陵侯曹國公。軍國重事，不容輕忽，兩位當直陳胸臆，勿負聖恩。」
是的，沒錯，雖然中書省的意見是趙德明是個好人，靜難軍沒啥大不了的。但是史書上不能寫「因為曹國公府和廣陵侯府發神經，官家看不下去，命令中書省和樞密院聯合查問」這樣的文字。總要找個藉口遮掩一番，不能失掉朝廷體面。
「臣奉召」下面兩位也滿口答應
「近日曹國廣陵二府動靜頗大，整治兵備，節用財流，是否與西北軍情相關」呂夷簡問道
兩位老將軍互相看了看，曹國公李顯宗先答「確實如此」，李定再答「軍情急迫，不得不查漏補缺，以備不測」
「請兩位老將軍詳解西北軍情，究竟危害何在」
「還是請廣陵侯講吧，我一向嘴笨，不善說話」曹國公想著一個問題問兩個人，誰說不是說呢？
李定也不客氣「夏州之害，首在通遼。祖宗以來夏州所以為禍，皆有遼國插手扶持之故，是以太宗以來用兵數十年屢戰屢勝卻也剿之不盡。天聖十年，朝廷降彌天之仁，垂泛海之恩，冊封德明，遣使通商，方得安寧，至今五年矣。
然則天聖十年，德明殘兵不過數百，明道三年，已有甲士一萬，具裝鐵騎兩千。今甘肅沙瓜盡落其手，明道四年甲士翻倍不為過。若得遼國支持，六萬甲士也養得起。屆時再行徵召三十萬夏州羌民，待其成軍之時夏州不可複製，西北不可治矣」
「然也，西北涼蘭靈沿河三州，已是大周馬政重中之重，我朝賴以抗遼之最大底氣。夏州之害迫在眉睫，為人臣者不能不憂心忡忡」曹國公補充進言。
「廣陵侯危言聳聽了吧，我大周百萬大軍，六萬甲士又能如何？至於夏州羌民，數十萬不過是虛數，且都是老百姓，豈敢附逆謀反，悖逆朝廷？」王儉不解的質疑道
「《隋書·夏州傳》稱夏州「俗尚武力，無法令，各為生業，有戰陣則聚相屯」。《唐書.夏州傳》載其俗尚武，無法令賦役。人壽多過百歲，然好為盜，更相剽掠，尤重複仇，未得所欲者。蓬首垢顏，跣足草食，殺已乃復。
拓跋氏族世為夏州首，德明總領其族，當服其俗，否則不足以統桀驁，攝不服。我大周與德明家幾有族滅之仇，安能不防？況乎德明欲展其家，涼州在其背，靈州定其喉。不拔二城寢食難安。往昔有回鶻吐蕃歸義。我大周尚可居中調節，互為制衡。現時德明功業大盛，吐蕃散亂，西北沉浮，唯大周與德明爾。」
「我大周禁軍百萬，以往會戰也能以一當十，夏州其俗凶厲，其力卻衰，難當我大軍傾力一擊。且德明深知厲害，恭順異常。侯爺可是過慮了」參政王儉仍然不相信，也不能怪他。周軍以往的戰績太過於輝煌了，不知情的情況下實在很難讓人重視夏州羌。
「大參所言，難以苟同。大周如何是相公們的事，我府上備戰是待有用之時，成衛國之功，此乃人臣忠義之表。相公們口口聲聲說大周禁軍百萬。
臣卻知曉，大周禁軍只有六十二萬，四十五萬在汴梁，五萬分駐南方各地。十二萬駐守河東河北。
南方十幾路，數十國，五萬禁軍已是捉襟見肘。
河北河東十二萬禁軍，無事還好，遼人稍有動作，十二萬兵夠不夠，各位相公心中有數。依照本朝祖制，守內虛外，汴京至少留三十萬大軍拱衛。如此算來，西北有事之時，朝中能有多少禁軍可調？臣以為屆時能有五萬兵已經極為不易。」
大相公們面色一僵，或面色沉重，或若有所思。
官家臉色非常難看，想不到堂皇盛世之下，竟然有這麼大的隱憂。也顧不得體面了「朕以為汴京無需三十萬禁軍之多，何以至多調五萬兵？便是十萬二十萬，社稷所重，江山所安，朕在所不惜。」
天子的一番豪言，把宰輔們嚇得差點跳起來「陛下慎言，汴京神器之重，無大軍不足以安天下，廣陵侯所言確有道理，當今之局，西北有事，遼人施壓，禁軍難言支援」
「官家，我朝祖制，大軍不離官家。是以先帝之時，遼國以百萬之眾，排山倒海而來，先宰相寇公只得勸諫先帝御駕親征。蓋因只有先帝親征，屯駐汴京的數十萬大軍方可傾巢而出決戰河北。
若先帝坐鎮汴京，則援軍最多也就五萬，其後果無非是遼軍先破河北諸軍，再以百萬之師圍攻汴京二十餘萬禁軍，到那個地步，河北汴梁皆不可守。
唯有先帝坐鎮北京，二十餘萬禁軍填充河北各地，遼人奸謀方不能得逞。若陛下欲遣軍十餘萬至西北，要麼禁軍擴軍三十萬，舍此之外非得御駕親征不可」這些話平時是不能說的，現場全是宰執重臣，官家又以召對之禮詢問，李定才敢把話說得這樣淺顯明白。
「廣陵侯，莫要說了，今時不同往日，夏州綴耳小族，豈能勞煩官家親征。」平章軍國重事王欽若驚駭起立，厲聲呵斥。
宰執們紛紛表態，萬萬不能讓天子有御駕親征的想法。
天子剛剛還真有興趣，父皇能做，我有何不可，打不過遼國還打不過夏州嗎？然而很快就被大相公們的激烈反應嚇到了。
李定冷笑「列位莫急，我也是三朝老臣，知道輕重。若非國家危亡時刻，天子豈能輕動？因此我與曹國公計算，西北最多有五萬禁軍，若拆成兩股同時支援靈涼，則如油入水，勞而無功。
唯有靈涼二州各路邊軍鄉兵憑險關堡壘奮鬥，配以良將坐鎮，堅守待援。待其頓兵堅城之下，夏州師老兵疲，糧餉不濟，方能以養精蓄銳之師破疲憊之兵，如此勝算最大。只是這般弄險，守將需抱必死之心，得一州上下信賴，方能持久。滿朝上下，只有我們兩府嫡系子弟身先士卒，與靈涼共存亡，方可激勵士氣，衛我河山。」
這話一出，大相公們只得起身施禮，不敢追究兩府的「發神經」
「老將軍赤心為國，料敵先機，誠然名將是也」呂夷簡趁機吹捧一下
「老相國，別來虛的，我聽說中書省覺得冗兵太盛，這六十二萬兵還要裁十萬？」李顯宗也有自己的目的，禁軍擴張，將門就爽，禁軍縮編，傳統將門的勢力就進一步收縮。曹國公畢竟是國公，與英國公一般都是勛貴領袖，對勛貴勢力的強弱負有領導責任。
被點名的呂夷簡面色尷尬，其它宰執喝茶掩蓋面色，王儉的臉色尤其通紅，因為裁軍是中書省的共識，裁十萬是他王儉的一貫主張。所以廣陵侯府和曹國公府這般大動作，中書省才會覺得這是勛貴得知了消息在表達不滿，在挑釁中書省。
「唉，裁軍之事，尚在議論之中，中書省也要廣開言路，權衡利弊，未曾決定。老將軍不必動怒，無論如何我等都是國家大臣，為國為民之心不讓分毫，請老將軍寬心。」呂夷簡被直接懟的沒辦法，李顯宗又地圖炮了中書省，他只能站出來和稀泥。
官家聽明白了，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御駕親征，雖然不痛快，但官家的優點就是聽得進勸諫，朝中文武都說不能，咱官家也就從了。但是這個西北危機到底能不能解呢？「廣陵侯，曹國公，你們都是老臣了，給朕一句諍言，五萬兵當真能平夏州？最次，五萬兵能保涼州靈州安寧？」
「誠如陛下所言，老臣不敢欺瞞陛下，五萬兵只能爭取時間，維持戰局，若要打痛德明，非得十萬大兵齊頭並進不可。」李定與李顯宗對視一眼，鄭重的從案桌上離開，拜倒於堂中。
場上氣氛一時安靜，官家一臉不可置信，此時參知政事王儉站出來質問「數年之後，夏州兵才五六萬，怎麼我禁軍就要十萬大兵了？不是說我禁軍以一當十，不是說我大周禁軍除了遼國外天下無敵嗎？怎麼還沒打，老將軍就泄氣了？」
李顯宗拜在廳中，痛心疾首的叫道「若是景德四年以前的禁軍，若是雍熙年的禁軍，臣將五萬掃平百萬夏州何其容易。今時不同往日啊陛下。」
「朕的禁軍，怎麼了？」官家聲音有所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