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聯姻 下
嘩，下面一陣譁然，孩子們好像第一次知道有這麼回事。
「自古以來，我們將門的女人都是在等待與準備中煎熬。別人家的妻子為夫君縫製衣物。我們將門的女子要為夫君，為父兄編制甲冑，一般的武人之家，鐵甲片難搞，皮甲片就鬆動很多，又能穿在最裡面，是家中兒郎最貼心最後的防護。
那時候跟著我的母親一起做皮甲，端的是用心非常。到了曹國公府後，又和我的婆母一起做，老公爺是節度使，用鐵甲片也沒人管，婆母又教了我編制聯環鎖甲，魚鱗甲。
你們現在啊，有空都做一些風雅事，我是一概不管。我做媳婦的時候，你們的老祖母可是天天帶著我們媳婦和女兒做衣服，制甲冑，不僅給自己家的爺們做。有多餘的還要賞給親兵，所以那時候的親兵錢拿的沒有如今多，卻也人人都效死力。
廣陵侯爺的意思是，大戰已經不可避免，他家的男丁都要上戰場，嫡長孫也不例外，他們家這是要拼命了。他們家要找的是一同去拼命去吃苦的孫媳婦，而不是泡在金玉之中的富貴花。
這二十年來，國家太平，我呢，也總忍不住對你們放任了一些，捨不得你們吃苦。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廣陵侯府人丁沒有我們公府興旺，在這個時候卻敢一起拼命。我家兒孫加起來快破百了，真的要拼命的時候，又有幾人提的動刀，披得上甲，拉得開弓呢？」大娘子搖頭嘆息。
「母親，我等都是富貴命，那廣陵侯府說起來也是世家大族，竟也學得山賊草寇一般。這親不結也罷」大兒子跟清河長公主小聲商量一下，直接對母親搖頭。
大娘子一口氣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深深的看了長子一眼不說話。
此時孫女中有一位站了出來，正是家裡的嫡長孫女。大娘子還以為這個孩子很有骨氣，驚喜於她的毛遂自薦。結果大跌眼鏡「稟報祖母，孫女不知道哪位姐妹會編制皮甲，十一妹妹的弓馬倒是汴京城中有名的，馬槊刺得好馬球也打得好，平日裡就不善女工，配廣陵侯家的殺胚倒也合適。」
十一妹是大娘子嫡次子的庶女，不好紅妝好武裝，在姑姑之中還有幾個同好，到了這一輩的曹國公府孫女們身上，只剩下這一個奇葩。平日裡也一向不服這個嫡長孫女。嫡長孫女不覺得廣陵侯府會要一個庶女，只想抓住機會在奶奶面前奚落一番。
然而奶奶是何等人物，對小兒女的心思洞若觀火，平日裡或許不管嫡庶之間的爭執，這時候卻不能再坐視不管。「小小年紀，口出狂言，廣陵侯府小侯爺進士出身，一甲前列，你說人家是殺胚人家？我家連個舉子都沒出過，又是什麼人家？拖下去，掌嘴！扔到祠堂罰跪，餓她三天」嫡長孫女哇的一聲哭出來，被匆忙趕來的健婦們架出去。
清河長公主也起身請罪「母親何必與小孩子計較，傷了身子就是媳婦的罪過了。」
大娘子對清河長公主也不滿意了「平日裡我就是怕傷到身子，對你們的吵鬧睜隻眼閉隻眼。現在好了，吵到我眼前來了，怎麼，要我現在閉眼嗎？」
長子拉著長公主趕緊跪下，在場的人也不敢托大，全都下跪，大氣不敢出。大娘子就這樣不說話，足足等了約一刻鐘才放過眾人「都起來吧，十一是哪個？」
十一妹趕緊出列上前「拜見祖母」
大娘子是真的不認識十一，孩子太多了，她能把庶子都認全就不錯了，要不是每天都有請安制度，她連那麼多兒媳婦都不認得，何況孫女呢。
「好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大娘子面色和藹，絲毫看不出剛剛的脾氣「也是個美人胚子，祖母問你，你願意嫁入廣陵侯府嗎？」
「回祖母，婚姻之事，孫女沒有想過，不該想，不敢想。府中怎麼安排都有府中的道理。只是孫女蒲柳之資，又是庶出，與廣陵侯爺提的要求相去甚遠，實不敢做此想」十一妹年方十四，生得婀娜多姿，盤靚條順，正是在議親相看的年紀，只是一個庶出女，哪怕是出自公府，也只能指派給某個地方武官之子或者禁軍的中低層次將門之子。
「告訴祖母，你的騎射本領如何？說你馬球打得好，馬槊功夫也有，可是真的？」大娘子不想放棄與廣陵侯府加深關係的機會，奈何一個個都爛泥扶不上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十一妹身上。
「回祖母，孫女騎射只是賽場上的本事，與軍中不能比，馬上使得是六斗弓，在女子中算是好手，廣陵侯爺見多識廣，孫女這等微末本事，怕是要讓祖母失望。孫女還算擅長馬球，至於馬槊，全是姑娘間瞎傳的，孫女確實會一手馬槍功夫，都是十七姑姑教我的，馬槊那般稀罕物，孫女沒有練過。」十一妹努力保持鎮靜，恭敬的一一回答。
「廣陵侯也不是要孫媳婦上前線拼殺，我曉得了。祖母再最後問你，你願嫁入廣陵侯府，做那擔驚受怕之妻，望那一摞摞新增的牌位，也不後悔嗎？」
「祖母，孫女不願過那等擔心受怕的日子，孫女也相信沒有一個女子願意。若這是將門女子的宿命，孫女願意，若這是公府與侯府的需要，孫女願意。
孫女受公府養育大恩，無以為報。況乎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廣陵侯府家學淵源，英才輩出，子孫又能在危難之時慨然而出，為國盡忠，若將門之女的宿命便是等待，孫女願意在這樣的門庭中等下去」說到此時，十一妹已經泣不成聲，左右的女眷姐妹們也應景似的哭成一片。大娘子想到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黯然留下了眼淚。
「這都是命啊，好了，這飯是吃不成了。老二家的留下，十一娘也留下。都散了吧」
「是」除了老二全家，別人都長舒一口氣，直接退場了。
「老二，從今日起，十一妹記在你媳婦的名下，就是你的嫡女，你記住了嗎」大娘子開口道
「是，母親，兒子回頭立刻辦，只是這樣做對付一般人家可以，廣陵侯家不好這麼糊弄罷。」李老二對於舍掉一個女兒給廣陵侯家做媳婦當然是千肯萬肯的，他怕的是廣陵侯知道他變庶為嫡，不好交代。
「你怕什麼，嫡庶不過是給外面看的，廣陵侯那裡我和你爹自然是要交代清楚。放心，嫡庶這種分別，只有在我們這種內宅婦人眼裡才是不得了的大事。
你爹和廣陵侯這樣的鎮邊大將心中，嫡庶都是一坨肉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娘子對丈夫那一代武將的三觀看得很透，他們作為二代武勛，不吃人肉就是大進步了，哪裡會在意嫡庶。
老二家的媳婦強壓心裡的不舒服「母親所言極是，只是，即便如此，十一娘也不會編制皮甲呀。廣陵侯爺就在花廳，十一娘現學也來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大娘子笑了「放心，母親我既然點了十一妹，就已經有了招。來人啊，給老二全家換身利落衣服，你們都隨我去小廚房」
到了小廚房，大娘子揭開謎底
「十一妹，會做飯嗎？」
「回祖母，做過一些，做得不好」
「餅食會做嗎？」
「回祖母，蒸餅，炊餅，湯餅，扁食，餛飩都會做，只是囫圇填個肚子，滋味比不得府中廚房。」十一娘脆聲回答
大娘子意味深長的看了老二媳婦一眼，老二媳婦面色蒼白，想要辯解什麼，大娘子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十一娘真不錯，這身手藝可比讀書吟詩更能抓住相公的心。祖母啊今天就教你個粗鄙的餅食，也好助你一臂之力。那便是鍋灰。這鍋灰啊，乃是軍中常備的餅食，耐存，耐飢，不但我大周軍人吃，羌人，遼人出征時也離不開。過去我們將門爺們出征，家裡的大娘子小娘子都要連夜趕工，為爺們烘製鍋灰。
這餅啊不好吃，放一天呢又像磚頭一般硬，你祖父說過他在戰場上把鍋灰當盾牌用。讓你曾祖母知道了給收拾了一頓。廣陵侯爺說的皮甲，只是表明他的心意，現在的女娘不會編皮甲，他難道不知道嗎？
今天祖母給你上的一課就是遇事要認真看，細細想，難題一定有別的解法。」大娘子擼起袖子打起襻膊，直接和面。老二家媳婦不會幹活，在邊上干著急，十一娘上前接過面盆，替祖母和面「祖母，您指導孫女就成，孫女還有點和面的力氣」
「呦，一看就是熟手，這下把握更大了。」之後老二忍不住，接過了燒灶台的事，老二媳婦也不敢再站著，跟老二一起去燒火了。
沒過多久，剛出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鍋灰做好了，十一娘捧起一個陶盆，大娘子將一張鍋灰抓進盆里「好了老二，別燒了，你們回去洗洗等消息吧」
老二和媳婦如蒙大赦，一臉烏漆嘛黑的走了出來，給母親見禮後趕緊回房梳洗去了。大娘子努力繃著臉，深呼吸，平緩一下情緒，帶著低著頭的十一妹向花廳而去。此時的曹國公還在和廣陵侯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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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子遠哥哥嗎？妹妹給你請安了」大娘子人未到，聲先至
李定也不敢真的叫什么妹妹「累的大娘子早起，該罰，該罰」
「好了好了，都不是外人，來人啊，把這桌撤了，再換一桌」曹國公發話了，外面早就站硬了的絕色女使們立刻進來更換杯盞菜餚桌布，一陣陣的香風竟然壓過了酒氣，讓鹿血酒喝下去的李定面色有些不自然。
「貴府的招待已然很豐盛了，弟媳婦還帶一盆吃食來作甚。豬也不能這麼餵啊」李定趕緊挑起話頭
「兄長難能來一趟，我這老二家的孫女，高興啊，這不時間倉促，只能下廚做了一扇鍋灰，新鮮羊油烘出來的，還請兄長嘗嘗，給個評價」大娘子示意十一妹上前。
李定明白了這就是曹國公府推薦給他的孫媳婦人選。仔細的看了一眼相貌身段，不錯。看了看那個瓦盆，有些份量，這個孩子捧著一路走來，胳膊都不抖，身體不錯。又看了看鍋灰，笑了「鍋灰啊，還是這剛出鍋的香。」說著接過盆直接安置在餐桌上「好孩子，捧著這麼重的盆過來，定是累著了」
大娘子笑眯眯「給廣陵侯爺奉食，累著也是好的」
李定笑了笑，捏開一塊鍋灰吃下，嚼了嚼「不錯，是這個味，好，好啊。」此時曹國公也笑了，撕下一塊鍋灰吃下「真的好，真是好孩子啊」
李定表了態，也不再猶豫「此番來得匆忙，不曾準備女兒家的禮物」說著從頭上取下一根固定發冠的玉簪「這柄簪子不值什麼，給孩子留個紀念。不能白吃了孩子的辛苦」
大娘子和曹國公心中石頭落了地，終於輕鬆起來。示意愣住的十一妹「這孩子歡喜的傻了，十一，還不謝過廣陵侯爺。」
十一妹如夢初醒，拜謝道「長者賜，不可辭，十一拜謝侯爺」
大娘子補充道「十一是家中孫女輩的翹楚，騎射馬球擊劍馬槍樣樣精通，現在正跟著我學著編制皮甲，等學完了皮甲，還會教她編鎖甲鱗甲。我也算是把婆母教的本事傳承下去了。」
曹國公作證道「可不是嘛，十一這孩子機靈，又踏實肯做，是天生的將門大娘子，老哥哥，我跟你說，十一這般出色的娃娃，我家為她選人家可難哩」
李定笑道「難什麼，我看不難」
拜在下首的十一妹心中百感交集，哪有什麼出色不出色，如果不是今天的廣陵侯提出這樣奇葩的要求，桌上的祖父祖母又怎麼能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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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個月，汴京城中出了許多怪事
廣陵侯府派出大量子弟奔赴名下各個莊田考察莊戶馬戶。廣陵侯府掀起反腐風暴，整治了多名侵吞盈利的管事。廣陵侯府的女眷也突然不怎麼出門，據說在家中學手藝。
曹國公府的動靜更大，曹國公在校場親自考評諸子孫的武藝兵法，沒鬼用的庶子直接分家滾出府。嫡子們爛泥扶不上牆，直接趕回老家。只有老大被趕到了清河長公主府僥倖留在汴京。
曹國公宣布親自整訓孫子，如果嫡孫們還是沒用，就從庶孫里選繼承人，庶孫沒用就去公爺的兄弟家選堪用的。
這下子把孫子們都驚呆了。家裡的大幾百絕色女僕也被賣掉，府中中飽私囊的管事，倚老賣老的嬤嬤都被處決。奢侈難改的女使解僱的解僱，發賣的發賣，做掉的做掉。反對改革的兒媳婦也被趕回家好幾個。
樁樁件件駭人聽聞，不要說轟動汴京，太刺激了，汴京實在是被轟麻了。不管外面是什麼說法，曹國公夫婦帶著孫子們巡視莊田，看望以往有功親兵家屬，開始重新編練親兵家將，新來的幾百親衛後人與孫子們一同接受魔鬼式操練。曹國公府動靜之大引得彈劾四起，讓官家和中書省不得不出面過問。
「自古以來，我們將門的女人都是在等待與準備中煎熬。別人家的妻子為夫君縫製衣物。我們將門的女子要為夫君，為父兄編制甲冑，一般的武人之家，鐵甲片難搞，皮甲片就鬆動很多，又能穿在最裡面，是家中兒郎最貼心最後的防護。
那時候跟著我的母親一起做皮甲，端的是用心非常。到了曹國公府後，又和我的婆母一起做，老公爺是節度使，用鐵甲片也沒人管，婆母又教了我編制聯環鎖甲，魚鱗甲。
你們現在啊，有空都做一些風雅事，我是一概不管。我做媳婦的時候，你們的老祖母可是天天帶著我們媳婦和女兒做衣服，制甲冑，不僅給自己家的爺們做。有多餘的還要賞給親兵，所以那時候的親兵錢拿的沒有如今多，卻也人人都效死力。
廣陵侯爺的意思是，大戰已經不可避免，他家的男丁都要上戰場，嫡長孫也不例外，他們家這是要拼命了。他們家要找的是一同去拼命去吃苦的孫媳婦，而不是泡在金玉之中的富貴花。
這二十年來，國家太平，我呢，也總忍不住對你們放任了一些，捨不得你們吃苦。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廣陵侯府人丁沒有我們公府興旺，在這個時候卻敢一起拼命。我家兒孫加起來快破百了，真的要拼命的時候，又有幾人提的動刀，披得上甲，拉得開弓呢？」大娘子搖頭嘆息。
「母親，我等都是富貴命，那廣陵侯府說起來也是世家大族，竟也學得山賊草寇一般。這親不結也罷」大兒子跟清河長公主小聲商量一下，直接對母親搖頭。
大娘子一口氣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深深的看了長子一眼不說話。
此時孫女中有一位站了出來，正是家裡的嫡長孫女。大娘子還以為這個孩子很有骨氣，驚喜於她的毛遂自薦。結果大跌眼鏡「稟報祖母，孫女不知道哪位姐妹會編制皮甲，十一妹妹的弓馬倒是汴京城中有名的，馬槊刺得好馬球也打得好，平日裡就不善女工，配廣陵侯家的殺胚倒也合適。」
十一妹是大娘子嫡次子的庶女，不好紅妝好武裝，在姑姑之中還有幾個同好，到了這一輩的曹國公府孫女們身上，只剩下這一個奇葩。平日裡也一向不服這個嫡長孫女。嫡長孫女不覺得廣陵侯府會要一個庶女，只想抓住機會在奶奶面前奚落一番。
然而奶奶是何等人物，對小兒女的心思洞若觀火，平日裡或許不管嫡庶之間的爭執，這時候卻不能再坐視不管。「小小年紀，口出狂言，廣陵侯府小侯爺進士出身，一甲前列，你說人家是殺胚人家？我家連個舉子都沒出過，又是什麼人家？拖下去，掌嘴！扔到祠堂罰跪，餓她三天」嫡長孫女哇的一聲哭出來，被匆忙趕來的健婦們架出去。
清河長公主也起身請罪「母親何必與小孩子計較，傷了身子就是媳婦的罪過了。」
大娘子對清河長公主也不滿意了「平日裡我就是怕傷到身子，對你們的吵鬧睜隻眼閉隻眼。現在好了，吵到我眼前來了，怎麼，要我現在閉眼嗎？」
長子拉著長公主趕緊跪下，在場的人也不敢托大，全都下跪，大氣不敢出。大娘子就這樣不說話，足足等了約一刻鐘才放過眾人「都起來吧，十一是哪個？」
十一妹趕緊出列上前「拜見祖母」
大娘子是真的不認識十一，孩子太多了，她能把庶子都認全就不錯了，要不是每天都有請安制度，她連那麼多兒媳婦都不認得，何況孫女呢。
「好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大娘子面色和藹，絲毫看不出剛剛的脾氣「也是個美人胚子，祖母問你，你願意嫁入廣陵侯府嗎？」
「回祖母，婚姻之事，孫女沒有想過，不該想，不敢想。府中怎麼安排都有府中的道理。只是孫女蒲柳之資，又是庶出，與廣陵侯爺提的要求相去甚遠，實不敢做此想」十一妹年方十四，生得婀娜多姿，盤靚條順，正是在議親相看的年紀，只是一個庶出女，哪怕是出自公府，也只能指派給某個地方武官之子或者禁軍的中低層次將門之子。
「告訴祖母，你的騎射本領如何？說你馬球打得好，馬槊功夫也有，可是真的？」大娘子不想放棄與廣陵侯府加深關係的機會，奈何一個個都爛泥扶不上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十一妹身上。
「回祖母，孫女騎射只是賽場上的本事，與軍中不能比，馬上使得是六斗弓，在女子中算是好手，廣陵侯爺見多識廣，孫女這等微末本事，怕是要讓祖母失望。孫女還算擅長馬球，至於馬槊，全是姑娘間瞎傳的，孫女確實會一手馬槍功夫，都是十七姑姑教我的，馬槊那般稀罕物，孫女沒有練過。」十一妹努力保持鎮靜，恭敬的一一回答。
「廣陵侯也不是要孫媳婦上前線拼殺，我曉得了。祖母再最後問你，你願嫁入廣陵侯府，做那擔驚受怕之妻，望那一摞摞新增的牌位，也不後悔嗎？」
「祖母，孫女不願過那等擔心受怕的日子，孫女也相信沒有一個女子願意。若這是將門女子的宿命，孫女願意，若這是公府與侯府的需要，孫女願意。
孫女受公府養育大恩，無以為報。況乎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廣陵侯府家學淵源，英才輩出，子孫又能在危難之時慨然而出，為國盡忠，若將門之女的宿命便是等待，孫女願意在這樣的門庭中等下去」說到此時，十一妹已經泣不成聲，左右的女眷姐妹們也應景似的哭成一片。大娘子想到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黯然留下了眼淚。
「這都是命啊，好了，這飯是吃不成了。老二家的留下，十一娘也留下。都散了吧」
「是」除了老二全家，別人都長舒一口氣，直接退場了。
「老二，從今日起，十一妹記在你媳婦的名下，就是你的嫡女，你記住了嗎」大娘子開口道
「是，母親，兒子回頭立刻辦，只是這樣做對付一般人家可以，廣陵侯家不好這麼糊弄罷。」李老二對於舍掉一個女兒給廣陵侯家做媳婦當然是千肯萬肯的，他怕的是廣陵侯知道他變庶為嫡，不好交代。
「你怕什麼，嫡庶不過是給外面看的，廣陵侯那裡我和你爹自然是要交代清楚。放心，嫡庶這種分別，只有在我們這種內宅婦人眼裡才是不得了的大事。
你爹和廣陵侯這樣的鎮邊大將心中，嫡庶都是一坨肉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娘子對丈夫那一代武將的三觀看得很透，他們作為二代武勛，不吃人肉就是大進步了，哪裡會在意嫡庶。
老二家的媳婦強壓心裡的不舒服「母親所言極是，只是，即便如此，十一娘也不會編制皮甲呀。廣陵侯爺就在花廳，十一娘現學也來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大娘子笑了「放心，母親我既然點了十一妹，就已經有了招。來人啊，給老二全家換身利落衣服，你們都隨我去小廚房」
到了小廚房，大娘子揭開謎底
「十一妹，會做飯嗎？」
「回祖母，做過一些，做得不好」
「餅食會做嗎？」
「回祖母，蒸餅，炊餅，湯餅，扁食，餛飩都會做，只是囫圇填個肚子，滋味比不得府中廚房。」十一娘脆聲回答
大娘子意味深長的看了老二媳婦一眼，老二媳婦面色蒼白，想要辯解什麼，大娘子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十一娘真不錯，這身手藝可比讀書吟詩更能抓住相公的心。祖母啊今天就教你個粗鄙的餅食，也好助你一臂之力。那便是鍋灰。這鍋灰啊，乃是軍中常備的餅食，耐存，耐飢，不但我大周軍人吃，羌人，遼人出征時也離不開。過去我們將門爺們出征，家裡的大娘子小娘子都要連夜趕工，為爺們烘製鍋灰。
這餅啊不好吃，放一天呢又像磚頭一般硬，你祖父說過他在戰場上把鍋灰當盾牌用。讓你曾祖母知道了給收拾了一頓。廣陵侯爺說的皮甲，只是表明他的心意，現在的女娘不會編皮甲，他難道不知道嗎？
今天祖母給你上的一課就是遇事要認真看，細細想，難題一定有別的解法。」大娘子擼起袖子打起襻膊，直接和面。老二家媳婦不會幹活，在邊上干著急，十一娘上前接過面盆，替祖母和面「祖母，您指導孫女就成，孫女還有點和面的力氣」
「呦，一看就是熟手，這下把握更大了。」之後老二忍不住，接過了燒灶台的事，老二媳婦也不敢再站著，跟老二一起去燒火了。
沒過多久，剛出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鍋灰做好了，十一娘捧起一個陶盆，大娘子將一張鍋灰抓進盆里「好了老二，別燒了，你們回去洗洗等消息吧」
老二和媳婦如蒙大赦，一臉烏漆嘛黑的走了出來，給母親見禮後趕緊回房梳洗去了。大娘子努力繃著臉，深呼吸，平緩一下情緒，帶著低著頭的十一妹向花廳而去。此時的曹國公還在和廣陵侯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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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子遠哥哥嗎？妹妹給你請安了」大娘子人未到，聲先至
李定也不敢真的叫什么妹妹「累的大娘子早起，該罰，該罰」
「好了好了，都不是外人，來人啊，把這桌撤了，再換一桌」曹國公發話了，外面早就站硬了的絕色女使們立刻進來更換杯盞菜餚桌布，一陣陣的香風竟然壓過了酒氣，讓鹿血酒喝下去的李定面色有些不自然。
「貴府的招待已然很豐盛了，弟媳婦還帶一盆吃食來作甚。豬也不能這麼餵啊」李定趕緊挑起話頭
「兄長難能來一趟，我這老二家的孫女，高興啊，這不時間倉促，只能下廚做了一扇鍋灰，新鮮羊油烘出來的，還請兄長嘗嘗，給個評價」大娘子示意十一妹上前。
李定明白了這就是曹國公府推薦給他的孫媳婦人選。仔細的看了一眼相貌身段，不錯。看了看那個瓦盆，有些份量，這個孩子捧著一路走來，胳膊都不抖，身體不錯。又看了看鍋灰，笑了「鍋灰啊，還是這剛出鍋的香。」說著接過盆直接安置在餐桌上「好孩子，捧著這麼重的盆過來，定是累著了」
大娘子笑眯眯「給廣陵侯爺奉食，累著也是好的」
李定笑了笑，捏開一塊鍋灰吃下，嚼了嚼「不錯，是這個味，好，好啊。」此時曹國公也笑了，撕下一塊鍋灰吃下「真的好，真是好孩子啊」
李定表了態，也不再猶豫「此番來得匆忙，不曾準備女兒家的禮物」說著從頭上取下一根固定發冠的玉簪「這柄簪子不值什麼，給孩子留個紀念。不能白吃了孩子的辛苦」
大娘子和曹國公心中石頭落了地，終於輕鬆起來。示意愣住的十一妹「這孩子歡喜的傻了，十一，還不謝過廣陵侯爺。」
十一妹如夢初醒，拜謝道「長者賜，不可辭，十一拜謝侯爺」
大娘子補充道「十一是家中孫女輩的翹楚，騎射馬球擊劍馬槍樣樣精通，現在正跟著我學著編制皮甲，等學完了皮甲，還會教她編鎖甲鱗甲。我也算是把婆母教的本事傳承下去了。」
曹國公作證道「可不是嘛，十一這孩子機靈，又踏實肯做，是天生的將門大娘子，老哥哥，我跟你說，十一這般出色的娃娃，我家為她選人家可難哩」
李定笑道「難什麼，我看不難」
拜在下首的十一妹心中百感交集，哪有什麼出色不出色，如果不是今天的廣陵侯提出這樣奇葩的要求，桌上的祖父祖母又怎麼能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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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個月，汴京城中出了許多怪事
廣陵侯府派出大量子弟奔赴名下各個莊田考察莊戶馬戶。廣陵侯府掀起反腐風暴，整治了多名侵吞盈利的管事。廣陵侯府的女眷也突然不怎麼出門，據說在家中學手藝。
曹國公府的動靜更大，曹國公在校場親自考評諸子孫的武藝兵法，沒鬼用的庶子直接分家滾出府。嫡子們爛泥扶不上牆，直接趕回老家。只有老大被趕到了清河長公主府僥倖留在汴京。
曹國公宣布親自整訓孫子，如果嫡孫們還是沒用，就從庶孫里選繼承人，庶孫沒用就去公爺的兄弟家選堪用的。
這下子把孫子們都驚呆了。家裡的大幾百絕色女僕也被賣掉，府中中飽私囊的管事，倚老賣老的嬤嬤都被處決。奢侈難改的女使解僱的解僱，發賣的發賣，做掉的做掉。反對改革的兒媳婦也被趕回家好幾個。
樁樁件件駭人聽聞，不要說轟動汴京，太刺激了，汴京實在是被轟麻了。不管外面是什麼說法，曹國公夫婦帶著孫子們巡視莊田，看望以往有功親兵家屬，開始重新編練親兵家將，新來的幾百親衛後人與孫子們一同接受魔鬼式操練。曹國公府動靜之大引得彈劾四起，讓官家和中書省不得不出面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