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侯府秋操
萬馬不嘶，一聲寒角，令行柳營。見秋原如掌，槍刀突出，星馳鐵騎，陣勢縱橫。人在油幢，戎韜總制，羽扉從容裘帶輕。君知否，是山西將種，曾系詩盟。
龍蛇紙上飛騰。看落筆四筵風雨驚。便塵沙出塞，封侯萬里，印金如斗，未愜平生。拂拭腰間，吹毛劍在，不斬樓蘭心不平。歸來晚，聽隨軍鼓吹，已帶邊聲。
《漢官儀》曰：「歲終郡試之時，講武勒兵，因以校獵，簡其材力也。」
秋獵只是開胃菜，按照李家的傳統，無論是李定李勤父子，還是李乘父子，在這個季節都要組織自家的莊丁開展秋季軍事訓練，考察方陣，散陣，弓箭，長兵，標槍投擲五種能力。對李家這樣的千年世家來說，這是傳承自漢唐的治家心得，操練莊丁在平時可以密切主家與莊戶的關係，提高主家的權威，亂世之時又是主家保護家業的不二之選。
所以李綱李紀在世時非常注重春秋兩操，尤其是秋操，因為秋操在秋種之後，此時糧食充沛，野物肥美，最為適合訓練。倒是春操設置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更大程度上是找個藉口給莊戶人家發度荒糧，這也很大程度上導致侯府的莊田實際上收不到多少糧租。
開國之時，像李家這樣做的勛貴比比皆是，隨著和平歲月的持續，勛貴人家日益奢靡，管家人也更新換代，近些年李家還在堅持的春秋兩操已經越來越顯得突兀，這反而出現了兩個奇葩的效果：文人士大夫們在朝堂之上批評廣陵侯府瞎搞，下了朝又屁顛屁顛的駕車出城看熱鬧，也有一些士子出於好奇，觀摩古禮，甚至免稅做買賣的心理跑到莊子外面圍觀，擺攤。
與想像中威風凜凜的大閱不同，真正的操練枯燥無味。儘管是多年訓練的莊戶，前幾日方陣訓練時也經常走個十餘步就陣型散亂，老兵不得不暫停整隊，拿起藤條對方陣中的老鼠屎就是一陣抽。訓練五天之後，各個方陣才能做到三十步一整隊。
「時日太短了，若是能訓十五日，方陣還能練得更純熟」李勤和兄弟陪著李定在台上觀摩。
「十日秋操，朝中的非議都越來越多，說我家震動京師，擾民尤甚。「李范在一旁接茬道。
「秋操只是練練方陣，其餘技巧莊前屋後都容易做，唯有陣法必須有大場地，尤其是幾個莊的合練，都要擠到秋操才能收拾。」李勤微笑道。
「父親，今世風日下，朝中怪話甚多，孩兒以為不可掉以輕心。」李鋒提醒道
「鋒兒，為父老了，怎麼做，怎麼改，是你們的事。你有什麼想法，說說」李定一貫鼓勵孩子有主見
「孩兒以為，十日秋操之後，府里再辦兩天社戲，如此折中一番，朝中再有非議，也會被當作笑話」李峰進言道
「你們都怎麼說？」李定詢問其他兒子
「孩兒贊同鋒弟弟的想法，把水攪渾也是好事。只是下面莊戶那麼多，遍布諸多府縣，一一舉辦社戲，侯府吃不消，讓各莊量力而行，社戲不行，還可以辦集市，取個熱鬧。侯府只在汴京辦兩天，讓里里外外都鬆快鬆快。」李勤很有當家作主的覺悟，社戲只能兩天，多一天都心疼
此時的操場上已經在進行諸軍合練，每個方陣都來自不同莊園，吃飽喝足的壯士士氣爆棚迎接侯爺的檢閱，每個莊丁都戴竹笠，左手抓著藤牌竹牌或者木牌，右手持一丈八尺長槍，跟隨老兵竹哨口令，在行進中完成井字陣一字陣雁行陣一字陣井字陣的變陣，這也是圍觀群眾最高潮的部分，許多有經驗的本地百姓都選在今天扶老攜幼前來玩耍，每次變陣的漂亮完成都會贏得場外陣陣歡呼，仿佛場外群眾真的看得懂一樣。隨著李定親手敲響銅鑼，標誌著本次陣法演練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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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差餓兵，秋操結束後就是喜聞樂見的發糧發鹽巴時間。以每個村為單位，老少爺們挑著扁擔在庫房外列隊。李定帶著孩子們坐在一旁，每一位莊丁的扁擔裝滿糧食和一塊鹽巴之後都轉過來給李老爺彎腰致謝，口呼「謝侯爺賞，侯爺發大財/侯爺公侯萬代/侯爺更上一層樓/侯爺長命百歲.....」李定也不在乎他們從哪裡學來的五花八門的騷辭，一個個安撫一句就放人離開。李勤和兄弟們也得陪著父親對每一個莊戶露出和善的笑臉。
「稟報侯爺，有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後生在外面揪住莊戶打探侯府的賞賜，問東問西很是可疑，被莊戶拿下送過來了」老家將匆匆趕來向李定稟報。
「各位，我真不是奸細，我有文書，是進京趕考的舉子。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惡意」被抓的士子一路上還試圖辯解。
莊戶們卻不吃這套「少來這套，文書不文書的，老子不識字。我爹說過凡是細作，身份文書都做得像真的一般，我們這種睜眼瞎如何分辨？你還是乖乖隨我們去見管事罷，少說兩句也能少受罪」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既是去見管事，爾等這麼多壯士在此，何必擒得如此嚴實」
「什麼斯文不斯文，某還沒見過你這般黑皮的斯文人。快要趕上某這個農夫了」
「哈哈哈」倉庫之外洋溢著快活的空氣，只是那位士子羞得黑中帶紅，竟然也給羞得笑了。
「侯爺，奸細疑犯帶到了。」
「你們下去吧，早點把東西帶回家，不得出去耍樂聚賭」李定揮揮手
「好嘞侯爺，俺們都是最規矩不過的」莊丁們彎腰拱手一禮，紛紛帶著貨回家去。
李定一邊與莊戶們說話，一邊觀察這個「奸細」，膚色有些棗紅，身材頗為高大，被放開後到現在不見慌亂，忙於整理自己的衣裳。李定暗暗點頭「書生不要忙了，你若是冤枉的，本侯賠你一件衣裳，現在回本侯的話，你姓甚名誰，從何而來，若是舉人，官券何在？」
棕面書生俯首一禮「讓侯爺見笑了，非是小生故作姿態，實乃一身衣衫是母親臨行前挑燈縫製，不敢大意。」
書生整裝完畢，正了正髮髻，再度作揖禮「回侯爺，小生姓包名拯，乃是廬州人，此番進京應明年禮部試，恰逢今日貴府秋閱，聽聞此處車水馬龍，與同鄉舉子一同在此設攤販售，圖個實惠。說來也是託了侯府的福」
李定問道「包書生，既是設攤販售，打探我莊中消息是為何故啊？我家給與莊戶的賞賜都是些實在東西，你運回廬江發賣也不划算呀」
「回稟侯爺，合肥城外也有貴府與江都侯府的莊子，小生受家父家嚴之命苦讀詩書，希求貢舉，卻也嚮往史上諸多豪傑志士，對軍中之事也甚有興趣，每逢貴府春秋兩操，便常常去瞧熱鬧。此番來了汴京，讀書苦悶，得見汴京侯府操演，難免興奮了些。小生問的都是些操練與賞賜的消息，想著跟在侯府身後學得一二統御的本事，日後為官也好，治家也罷，必有所獲」包拯鎮定答道
「呵你這後生倒是膽大，卻也不盡不實，想學兵法直言就是，我朝書生好兵事也不稀罕。可惜你要走文資，不然就這般高大身材，本侯收你做個親兵，入我家講武堂也是做得。你父包令儀包侍郎？」李定看過包拯的官券和廬州州學開的身份文書。
「正是家父」
「你一個侍郎家公子怎也擺攤販貨？」
「慚愧，家父為官清廉，供我兄弟讀書已是不易，是以拯想著運載一些廬州土產，在汴京販售，也能貼補一二。」
「看得出來，你還挺會過日子，也罷，本侯派人去叫包侍郎領你回去」
「多謝侯爺，好叫侯爺知道，家父於天聖五年致仕，已回廬州務農多年」
李定輕輕一笑「好好，你還有哪位長輩在朝為官，認得你的，只要他們來為你作保，本侯即刻放人。若是不行，只好委屈你去開封府了」
包拯面色一囧「拯在廬州讀書進舉，侍奉母親，未曾隨家父赴任，家父同僚定是認不出拯。拯有一好友，姓公孫，名策，其叔父公孫衍官拜禮部侍郎，侯爺可請來公孫賢弟一問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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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兩子正是包侍郎家公子包拯，我家侄兒公孫策。不曾想驚擾到侯府，萬望恕罪」公孫衍的態度很好
「人沒錯便好，兩位公子還年輕，遇到新鮮事喜歡問一問學一學，也是好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小小年紀就能應貢士舉，公孫侍郎和包侍郎家風儼然呀。如今天色將晚，本侯在潘樓設宴，給公孫侍郎賠罪，給兩位小公子壓驚」本官到了禮部侍郎，李定也要給面子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侯爺請」
「哈哈哈，公孫大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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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樓
「侯爺家學淵源，子侄出色又是朝野之中出了名的，下官厚顏請侯爺為二三子稍作點撥」酒菜都過了幾輪，公孫衍見氣氛烘托起來了，就請李定發一段成功學雞湯。
李定肚子裡從來不裝雞湯，直接考較道「兩位賢侄，這幾日秋操看得快活否？我有一難題，請賢侄解之，國初之時，公侯伯府皆常備不懈，每歲春秋操演，公侯伯皆親臨操場，各發帑幣激勵士氣，至今已到五十年矣。國家昇平日久，公侯伯府不復當初，春秋操練不變者，十不存一。是以近來我府操演，屢屢震動京師，朝野哄然。是我錯耶？是誰之過與？」
包拯起身答道「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懈，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侯爺從古之制，修常備之政，正是古代聖王對公侯的期許啊」
公孫策答曰「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琱，木摩而不刻，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亡它賦斂繇戍之役，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今公侯鼎食之家，菜唯恐不精，精唯恐不盛，出則以金玉寶石飾其車，錦緞貂皮服其仆，蚌珠非瓊海者不配，薰香非龍涎者不燃，舍莊戶春秋之費，增子弟女眷之妝，服妖破格，競較姬妾，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小侄以為去先王講武修賢之政，就奢靡享樂之費，此非國家之福。」
李定高興舉杯賀道「公等見識深遠，必有前途在身，願保令德，為包氏，為公孫氏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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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樓前
兩撥人互相告別，李勤扶著李定上馬，剛行幾步，背後包拯哼哧哼哧的跑上來「敢問侯爺，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那我等文臣該怎麼才能知道誰是良將呢？」
李定聽完，哈哈大笑，也不以包拯的天真為忤「包賢侄，你熟讀經書，古來良將何其多也，誰人能一眼辨之？若能多看幾眼，倒有一種良將是可以被文臣看出來的。」
包拯埋頭作揖「請侯爺賜教」
李定伸出馬鞭虛扶包拯，包拯抬起頭來看到李定盯著他的眼睛「又當爹，又當媽也是名將，哈哈哈哈」說罷，李定策馬慢慢的踱步回家，李勤怕李定發酒瘋，趕緊驅馬跟上，侯府的親兵分作兩隊，為兩位主人撥開人群。
包拯長揖及地「謝侯爺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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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昨天李定在潘樓外的聲音不小，當爹又當媽之語傳播到了一定範圍，引起不少家主鬨笑。
宮中，官家正在梳頭，皇后在一旁侍候，內官搜集一些最近的新聞趣事娛樂官家。「昨夜，廣陵侯在潘樓宴請禮部侍郎公孫衍，陪客有相公小侯爺，公孫衍的侄兒公孫策，前刑部侍郎包令儀之子包拯。在潘樓門外大街上，包拯當眾攔下廣陵侯，詢問文官如何識得名將。廣陵侯妙語生花，竟說是『當爹又當媽是為名將』大概今日就會傳遍汴京。」
官家和皇后一聽都樂了，官家道「我這個姑父，從來都是喜歡拿小輩開心」。
皇后也笑道「李侯這話，倒也有些意思，文官不通軍事，還非要看出名將，名將哪裡是看出來的呢？這位書生可真會出難題。」
官家也笑道「妙就妙在姑父也老不正經，說什麼又當爹又當媽，何其粗鄙」
皇后稱是「話糙理不糙，至少這樣的將軍，文官們放心，軍士們也開心，算得上上下相宜。姑父雖不正經，答得頗為巧妙」
官家突發奇想「朕每日都聽得如此多汴京趣事，莫若使人編纂一部《明道文華錄》，收錄這些年的名人軼事，詩詞文章。盛世修書也是好彩頭啊」
龍蛇紙上飛騰。看落筆四筵風雨驚。便塵沙出塞，封侯萬里，印金如斗，未愜平生。拂拭腰間，吹毛劍在，不斬樓蘭心不平。歸來晚，聽隨軍鼓吹，已帶邊聲。
《漢官儀》曰：「歲終郡試之時，講武勒兵，因以校獵，簡其材力也。」
秋獵只是開胃菜，按照李家的傳統，無論是李定李勤父子，還是李乘父子，在這個季節都要組織自家的莊丁開展秋季軍事訓練，考察方陣，散陣，弓箭，長兵，標槍投擲五種能力。對李家這樣的千年世家來說，這是傳承自漢唐的治家心得，操練莊丁在平時可以密切主家與莊戶的關係，提高主家的權威，亂世之時又是主家保護家業的不二之選。
所以李綱李紀在世時非常注重春秋兩操，尤其是秋操，因為秋操在秋種之後，此時糧食充沛，野物肥美，最為適合訓練。倒是春操設置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更大程度上是找個藉口給莊戶人家發度荒糧，這也很大程度上導致侯府的莊田實際上收不到多少糧租。
開國之時，像李家這樣做的勛貴比比皆是，隨著和平歲月的持續，勛貴人家日益奢靡，管家人也更新換代，近些年李家還在堅持的春秋兩操已經越來越顯得突兀，這反而出現了兩個奇葩的效果：文人士大夫們在朝堂之上批評廣陵侯府瞎搞，下了朝又屁顛屁顛的駕車出城看熱鬧，也有一些士子出於好奇，觀摩古禮，甚至免稅做買賣的心理跑到莊子外面圍觀，擺攤。
與想像中威風凜凜的大閱不同，真正的操練枯燥無味。儘管是多年訓練的莊戶，前幾日方陣訓練時也經常走個十餘步就陣型散亂，老兵不得不暫停整隊，拿起藤條對方陣中的老鼠屎就是一陣抽。訓練五天之後，各個方陣才能做到三十步一整隊。
「時日太短了，若是能訓十五日，方陣還能練得更純熟」李勤和兄弟陪著李定在台上觀摩。
「十日秋操，朝中的非議都越來越多，說我家震動京師，擾民尤甚。「李范在一旁接茬道。
「秋操只是練練方陣，其餘技巧莊前屋後都容易做，唯有陣法必須有大場地，尤其是幾個莊的合練，都要擠到秋操才能收拾。」李勤微笑道。
「父親，今世風日下，朝中怪話甚多，孩兒以為不可掉以輕心。」李鋒提醒道
「鋒兒，為父老了，怎麼做，怎麼改，是你們的事。你有什麼想法，說說」李定一貫鼓勵孩子有主見
「孩兒以為，十日秋操之後，府里再辦兩天社戲，如此折中一番，朝中再有非議，也會被當作笑話」李峰進言道
「你們都怎麼說？」李定詢問其他兒子
「孩兒贊同鋒弟弟的想法，把水攪渾也是好事。只是下面莊戶那麼多，遍布諸多府縣，一一舉辦社戲，侯府吃不消，讓各莊量力而行，社戲不行，還可以辦集市，取個熱鬧。侯府只在汴京辦兩天，讓里里外外都鬆快鬆快。」李勤很有當家作主的覺悟，社戲只能兩天，多一天都心疼
此時的操場上已經在進行諸軍合練，每個方陣都來自不同莊園，吃飽喝足的壯士士氣爆棚迎接侯爺的檢閱，每個莊丁都戴竹笠，左手抓著藤牌竹牌或者木牌，右手持一丈八尺長槍，跟隨老兵竹哨口令，在行進中完成井字陣一字陣雁行陣一字陣井字陣的變陣，這也是圍觀群眾最高潮的部分，許多有經驗的本地百姓都選在今天扶老攜幼前來玩耍，每次變陣的漂亮完成都會贏得場外陣陣歡呼，仿佛場外群眾真的看得懂一樣。隨著李定親手敲響銅鑼，標誌著本次陣法演練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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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差餓兵，秋操結束後就是喜聞樂見的發糧發鹽巴時間。以每個村為單位，老少爺們挑著扁擔在庫房外列隊。李定帶著孩子們坐在一旁，每一位莊丁的扁擔裝滿糧食和一塊鹽巴之後都轉過來給李老爺彎腰致謝，口呼「謝侯爺賞，侯爺發大財/侯爺公侯萬代/侯爺更上一層樓/侯爺長命百歲.....」李定也不在乎他們從哪裡學來的五花八門的騷辭，一個個安撫一句就放人離開。李勤和兄弟們也得陪著父親對每一個莊戶露出和善的笑臉。
「稟報侯爺，有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後生在外面揪住莊戶打探侯府的賞賜，問東問西很是可疑，被莊戶拿下送過來了」老家將匆匆趕來向李定稟報。
「各位，我真不是奸細，我有文書，是進京趕考的舉子。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惡意」被抓的士子一路上還試圖辯解。
莊戶們卻不吃這套「少來這套，文書不文書的，老子不識字。我爹說過凡是細作，身份文書都做得像真的一般，我們這種睜眼瞎如何分辨？你還是乖乖隨我們去見管事罷，少說兩句也能少受罪」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既是去見管事，爾等這麼多壯士在此，何必擒得如此嚴實」
「什麼斯文不斯文，某還沒見過你這般黑皮的斯文人。快要趕上某這個農夫了」
「哈哈哈」倉庫之外洋溢著快活的空氣，只是那位士子羞得黑中帶紅，竟然也給羞得笑了。
「侯爺，奸細疑犯帶到了。」
「你們下去吧，早點把東西帶回家，不得出去耍樂聚賭」李定揮揮手
「好嘞侯爺，俺們都是最規矩不過的」莊丁們彎腰拱手一禮，紛紛帶著貨回家去。
李定一邊與莊戶們說話，一邊觀察這個「奸細」，膚色有些棗紅，身材頗為高大，被放開後到現在不見慌亂，忙於整理自己的衣裳。李定暗暗點頭「書生不要忙了，你若是冤枉的，本侯賠你一件衣裳，現在回本侯的話，你姓甚名誰，從何而來，若是舉人，官券何在？」
棕面書生俯首一禮「讓侯爺見笑了，非是小生故作姿態，實乃一身衣衫是母親臨行前挑燈縫製，不敢大意。」
書生整裝完畢，正了正髮髻，再度作揖禮「回侯爺，小生姓包名拯，乃是廬州人，此番進京應明年禮部試，恰逢今日貴府秋閱，聽聞此處車水馬龍，與同鄉舉子一同在此設攤販售，圖個實惠。說來也是託了侯府的福」
李定問道「包書生，既是設攤販售，打探我莊中消息是為何故啊？我家給與莊戶的賞賜都是些實在東西，你運回廬江發賣也不划算呀」
「回稟侯爺，合肥城外也有貴府與江都侯府的莊子，小生受家父家嚴之命苦讀詩書，希求貢舉，卻也嚮往史上諸多豪傑志士，對軍中之事也甚有興趣，每逢貴府春秋兩操，便常常去瞧熱鬧。此番來了汴京，讀書苦悶，得見汴京侯府操演，難免興奮了些。小生問的都是些操練與賞賜的消息，想著跟在侯府身後學得一二統御的本事，日後為官也好，治家也罷，必有所獲」包拯鎮定答道
「呵你這後生倒是膽大，卻也不盡不實，想學兵法直言就是，我朝書生好兵事也不稀罕。可惜你要走文資，不然就這般高大身材，本侯收你做個親兵，入我家講武堂也是做得。你父包令儀包侍郎？」李定看過包拯的官券和廬州州學開的身份文書。
「正是家父」
「你一個侍郎家公子怎也擺攤販貨？」
「慚愧，家父為官清廉，供我兄弟讀書已是不易，是以拯想著運載一些廬州土產，在汴京販售，也能貼補一二。」
「看得出來，你還挺會過日子，也罷，本侯派人去叫包侍郎領你回去」
「多謝侯爺，好叫侯爺知道，家父於天聖五年致仕，已回廬州務農多年」
李定輕輕一笑「好好，你還有哪位長輩在朝為官，認得你的，只要他們來為你作保，本侯即刻放人。若是不行，只好委屈你去開封府了」
包拯面色一囧「拯在廬州讀書進舉，侍奉母親，未曾隨家父赴任，家父同僚定是認不出拯。拯有一好友，姓公孫，名策，其叔父公孫衍官拜禮部侍郎，侯爺可請來公孫賢弟一問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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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兩子正是包侍郎家公子包拯，我家侄兒公孫策。不曾想驚擾到侯府，萬望恕罪」公孫衍的態度很好
「人沒錯便好，兩位公子還年輕，遇到新鮮事喜歡問一問學一學，也是好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小小年紀就能應貢士舉，公孫侍郎和包侍郎家風儼然呀。如今天色將晚，本侯在潘樓設宴，給公孫侍郎賠罪，給兩位小公子壓驚」本官到了禮部侍郎，李定也要給面子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侯爺請」
「哈哈哈，公孫大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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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樓
「侯爺家學淵源，子侄出色又是朝野之中出了名的，下官厚顏請侯爺為二三子稍作點撥」酒菜都過了幾輪，公孫衍見氣氛烘托起來了，就請李定發一段成功學雞湯。
李定肚子裡從來不裝雞湯，直接考較道「兩位賢侄，這幾日秋操看得快活否？我有一難題，請賢侄解之，國初之時，公侯伯府皆常備不懈，每歲春秋操演，公侯伯皆親臨操場，各發帑幣激勵士氣，至今已到五十年矣。國家昇平日久，公侯伯府不復當初，春秋操練不變者，十不存一。是以近來我府操演，屢屢震動京師，朝野哄然。是我錯耶？是誰之過與？」
包拯起身答道「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懈，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侯爺從古之制，修常備之政，正是古代聖王對公侯的期許啊」
公孫策答曰「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琱，木摩而不刻，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亡它賦斂繇戍之役，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今公侯鼎食之家，菜唯恐不精，精唯恐不盛，出則以金玉寶石飾其車，錦緞貂皮服其仆，蚌珠非瓊海者不配，薰香非龍涎者不燃，舍莊戶春秋之費，增子弟女眷之妝，服妖破格，競較姬妾，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小侄以為去先王講武修賢之政，就奢靡享樂之費，此非國家之福。」
李定高興舉杯賀道「公等見識深遠，必有前途在身，願保令德，為包氏，為公孫氏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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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樓前
兩撥人互相告別，李勤扶著李定上馬，剛行幾步，背後包拯哼哧哼哧的跑上來「敢問侯爺，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那我等文臣該怎麼才能知道誰是良將呢？」
李定聽完，哈哈大笑，也不以包拯的天真為忤「包賢侄，你熟讀經書，古來良將何其多也，誰人能一眼辨之？若能多看幾眼，倒有一種良將是可以被文臣看出來的。」
包拯埋頭作揖「請侯爺賜教」
李定伸出馬鞭虛扶包拯，包拯抬起頭來看到李定盯著他的眼睛「又當爹，又當媽也是名將，哈哈哈哈」說罷，李定策馬慢慢的踱步回家，李勤怕李定發酒瘋，趕緊驅馬跟上，侯府的親兵分作兩隊，為兩位主人撥開人群。
包拯長揖及地「謝侯爺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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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昨天李定在潘樓外的聲音不小，當爹又當媽之語傳播到了一定範圍，引起不少家主鬨笑。
宮中，官家正在梳頭，皇后在一旁侍候，內官搜集一些最近的新聞趣事娛樂官家。「昨夜，廣陵侯在潘樓宴請禮部侍郎公孫衍，陪客有相公小侯爺，公孫衍的侄兒公孫策，前刑部侍郎包令儀之子包拯。在潘樓門外大街上，包拯當眾攔下廣陵侯，詢問文官如何識得名將。廣陵侯妙語生花，竟說是『當爹又當媽是為名將』大概今日就會傳遍汴京。」
官家和皇后一聽都樂了，官家道「我這個姑父，從來都是喜歡拿小輩開心」。
皇后也笑道「李侯這話，倒也有些意思，文官不通軍事，還非要看出名將，名將哪裡是看出來的呢？這位書生可真會出難題。」
官家也笑道「妙就妙在姑父也老不正經，說什麼又當爹又當媽，何其粗鄙」
皇后稱是「話糙理不糙，至少這樣的將軍，文官們放心，軍士們也開心，算得上上下相宜。姑父雖不正經，答得頗為巧妙」
官家突發奇想「朕每日都聽得如此多汴京趣事，莫若使人編纂一部《明道文華錄》，收錄這些年的名人軼事，詩詞文章。盛世修書也是好彩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