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慶曆元年 上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明道十一年,靜難軍春荒,趙元昊上奏汴梁請求賑濟。官家詔乃許之,明道十一年九月第一批賑災糧三萬石運抵靜難軍,此後每月運抵數千石到一萬石之間不等。趙元昊明白周朝中樞對他還是不夠放心,也就絕了繼續訛糧的心思,將催糧工作交給僚佐們,自己一門心思投入到造反大業之中。

  明道十一年的臘月三十一午夜,孝期未過的廣陵侯府暗淡肅穆,衛士們一身冬裝矗立在府中每個哨位,下人們大多都放了假回家團聚過年。李勤的兄弟們各自帶著全家回到廣陵侯府團聚在老太君興國大長公主的屋內,試圖用孫子孫女們的活潑熱情讓鬱鬱寡歡的老太君得到一些慰藉。

  「好了。你們爺們去前面守歲吧,媳婦們帶著哥兒姐兒都回去睏覺,我也熬不住了。」大長公主不同於某位老太君,她從來不是只顧自己高興的人。見到天色已晚,孫子孫女們面有倦色,心疼的不得了。

  「是,媳婦告退」眾位兒媳不敢怠慢,紛紛行禮。帶著小朋友們回去自己的院子。

  李勤李貞李鋒李范安頓好母親,披上厚重的大氅走到前進院暖房中,李勤熟練的生火點燃壁爐,一股股暖氣通過地龍傳遞到暖房的邊邊角角,李貞給壁爐安上陶罐干炒早就準備在暖房的黃豆,李貞從酒架取來劍南春溫上,李峰等李貞摟炒好黃豆後倒入咸白頭菜豆腐臘肉嘗了嘗味道,加了點大醬和花椒,不過一會兒陶罐中咕嘟咕嘟的湧出香氣,李范出去小廚房端來下人們提前備下的冷盤。兄弟四個坐在壁爐邊一邊吃著熱噴噴的炒豆聊一些閒話打發時間。

  「父親走了一年,按制咱們各自府上還要守孝十五個月,都注意著點,不要搞出事來被參一本,背一個不孝的名聲氣到母親」李勤抓起一把黃豆塞入口中。

  「曉得,母親身體不好,我們幾個可不敢這時候作妖」李貞代幾個弟弟表態。

  李勤也就是提一嘴,如今他是一家之長,族人們出了醜聞都有他李勤一份。轉過來他對李鋒說「鋒哥,母親與我說過了,待天氣轉暖,你就把芸姨娘接去同住,爹爹去了,芸姨娘身體也不好,母親發了善心讓芸姨娘享幾年福。明日你與芸姨娘說說,讓她高興高興,人一高興啊,身體就好得多。」

  李鋒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紅著眼向著大長公主的院子方向下拜「兒子謝謝母親慈恩」。

  李范道「芸姨娘也算苦盡甘來了,母親真是大氣,汴京獨一份」

  李貞打斷他「什麼話,什麼叫苦盡甘來了,多大了嘴上沒個把門的」

  李鋒拭去眼淚「是啊是啊,姨娘在府里錦衣玉食,母親又那麼和氣,哪裡能說苦呢?來來來,我們喝酒」

  兄弟幾個碰了一杯,這事就算交代完了。

  「建字輩的孩子陸陸續續都大了,男娃娃里已經結親的都使使勁,爭取今年都下崽。守孝有我們兄弟,他們今年不要閒著,西北戰事一觸即發,多少給府中留下元氣。」李勤夾起一塊豆腐吹一吹,含在嘴裡嘶溜嘶溜的吸氣嚼下。

  「兄長,確信要動兵?」李鋒問起來倒酒

  「按照中書省那群相公的意思,元昊動了再說,他們非得要一個名正言順。」李勤放下酒杯

  「老相公們不肯擔待擅開邊釁的名聲,只能讓邊民先吃一茬苦,咱家在靈州的產業可不能被霍霍了」李貞對政事一向有覺悟

  李勤道「真要打起來,能保住人命就不錯了,現在靈州牧場的牛馬已經轉場至蘭州。一部分待年後雪化再轉入漢中。生意也要收縮許多。說起來當年父親沿大河修建官堡,鼓勵民間商人商屯築堡何其遠見,如今水運有大河,陸運有一串堡寨庇護,元昊想啃我軍糧道可不容易。」

  李范「官堡都是依照範式修築,可稱堅固,我見過那些商堡就不如官堡用心,牆薄壕淺,擋一擋馬匪尚可,遇到善戰騎軍就是待宰羔羊」

  李勤「不錯,今年要申飭各家商會,整修擴建商堡,誰家不出力的,偷工減料的,充軍都是輕的,咱們自己家的商堡要做出表率,涉及到你們的也不要吝惜」

  李貞道「都聽哥哥的。只是這戰端一開,哥哥可是要帶建業上陣?」

  「那是自然,建業今年二十六,建功二十四,建晟二十一,都是當打之年,國家有事怎可縮於人後,你們也清楚,此戰父親生前便在謀劃,父親在世之時德明元昊狡謀深藏,父親一去,元昊又是擴軍,又是要錢要糧,這是覺得我們家後繼無人,再也壓不住他們。無論如何,建業他們生在侯府,受到萬民供養,這種時候如何能安坐高樂?我不但要帶建業去,建功建晟都得上。」李勤道

  「可是建業還沒有嫡長子,李家姑娘前兩胎都是生的女兒,我看還是不要讓建業去」李貞建議


  「不許,建業是未來的廣陵侯,天底下沒有因為生不出兒子就不敢上戰場的廣陵侯,如果建業開這個頭,那廣陵侯府就斷送在我們的手中。放心,就是元昊叛逆,一時間也打不起來,我會在靈州拖延一兩年,等到兵士整訓完備,糧草後勤充足再與元昊決戰。建業怎麼也有兩年功夫努力。回頭我讓你嫂子給他多納幾房,務必生出來帶把的。建功建晟也是如此,作為公爹,我本不該做這個惡人,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勤瓮聲瓮氣的回答

  「哎呦。哥哥這麼鄭重,說明元昊很硬啊。明白了,我家也這麼辦吧,大丈夫國事為先,豈能拘於小節。」李范說道

  「不錯,我們兄弟丁憂不能在孝期生子。孩子們不受此限,家裡要是有困難都跟我說,聘妾的資財不夠也與我講。自家的孩子不能委屈了。」李勤道

  「哥哥說得是哪裡話,真有困難之時,弟弟可不會不好意思」

  「嗚,這豆腐入味了,哎呀,吃了鹹菜滾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李鋒愜意的又夾起一塊鹹菜「哥幾個,別客氣啦,說不準哪天就上了前線,咱們廣陵侯爺就帶著弟兄們同甘共苦,天天行軍餐食,這鹹菜豆腐可吃不上了」兄弟們一陣暢笑。

  李勤笑道「就你最貧,回了府上,這般多酒肉還不夠,非得做一鍋鹹菜豆腐,怎的,府上的廚子得罪於你?」

  李鋒搖頭晃腦「非也非也,這鹹菜鹹肉咸豆腐,燴入瓦罐成一湯,圖的就是一個愜意自在,非止於廚藝也」

  「好,為愜意,為自在,滿飲此杯」李范帶頭,兄弟們又幹掉一杯。

  夜更黑了,只剩下值夜武士身邊的燈火點點映照在侯府中。

  -----------------

  慶曆元年三月,春闈揭榜,宥陽盛氏子盛紘名列三甲第七,賜進士及第。其母徐氏大喜,迅速籌謀起盛紘的婚事。母家勇毅侯府如今已經換了人,新的勇毅侯是老勇毅侯的侄子過繼而來,其父當年也是跟著老勇毅侯一起南征北戰的親兄弟。

  這個侄子只是中人之材,勝在勇武豪邁,在徐氏家族中倒也能服眾。勇毅侯接到徐大娘的傳信,信中追憶往昔,詢問了勇毅侯女兒們的婚事,又點了幾句盛紘成了進士。勇毅侯粗枝大葉還不理解姐姐的用心,倒是勇毅侯府大娘子更加了解女人說話的邏輯,明白了徐大娘是在問侯府願不願意結親。

  「姐姐在為這個庶子找親事呢,這是請我們給個姑娘」大娘子跟著夫君繼承侯府,一舉一動生怕別人指摘配不上侯府的位格,對嫡庶很是介意。

  「家裡姐兒這麼多,那孩子又是新科進士,我看可以」勇毅侯倒是挺樂意。

  「可以是可以,嫁個庶女吧,只有姑奶奶的親生子才能配得上我家嫡女。這個侍妾生的庶子,蒲草般的出身,想配我家嫡女可不成。」

  「姐姐親自寫了信,只是庶女不好交代。終究是咱們襲爵,占了大房的便宜,姐姐這般打招呼,嫁一個庶女說不過去」勇毅侯顧慮在族中的名聲。

  「咱們可以給嫡女的嫁妝,如此不損侯府的顏面,也顧全了你們姐弟情誼,終究是個三甲進士,這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回汴京,多少三甲都是五品六品致仕。我家嫡女都要配公侯家嫡子,哪能找個小官就,就這麼隨便。老爺抹不開這個臉,就由我來給姑奶奶回信好了」大娘子不肯讓步。

  -----------------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當上個侯爺就拽上天了,竟然連新科進士都看不上。人家廣陵侯府那麼高的門第,當年姑老太太也是嫁給一個新科進士,我都不知道我們老徐家什麼時候這般硬氣」徐大娘子竟然被氣笑了

  「姑娘,消消氣,侯府不成再找別家就是,怒則傷肝。不是說當年廣陵侯府姑老太太都嫁給新科進士,咱家少爺一表人才,去廣陵侯府問問也不錯呀。橫豎宥陽盛氏與廣陵侯府早有淵源,不是外人」貼身女使房媽媽勸慰不停

  「唉,廣陵侯府不缺進士,紘兒科名不彰,在廣陵侯府的關係中顯不出來,本想著勇毅侯府沒有出過進士,咱們紘兒送上門來湊一個奇貨可居,日後互相扶持起來相較他人可信。誰曉得我那好弟媳這般傲慢。也罷,目下看來還是找王大參家為好。」

  「記得老爺在世時,與晏相公相善,姑娘何不求娶晏相公家千金?」房媽媽問道

  「唉,老爺那時候的官職是晏相公運作了人情得來,得來未久老爺就離任丁憂,雖說情有可原,終究讓晏相公一番人情平白耗費。也不要忘記晏相公還是個性情中人,其喜好結交豪傑之士,許下的女婿皆是一時俊傑,科甲前列。我家紘兒自幼謹小慎微,此為性情不合,科名三甲,此為學識不彰。晏家的門可不好進。」徐大娘子嘆氣又說道「好在王大參起自寒微,為官又是黃老無為之風,人情練達通情達理,更易欣賞紘兒。」


  幾日後媒人回報徐大娘子,言王大參請徐大娘子與公子盛紘過府一敘。「這倒是個好消息,沒有回絕就是好事」徐大娘子的心落到了地里,立刻著手安排登門拜訪的禮物。小姐高興,房媽媽就高興「可不是嗎,咱紘哥兒比老爺當年還俊俏,又是新科進士,王大參沒見還好,一旦見了豈有撒手之理?」

  王宅還是最初的那個王宅。王參政撈錢的速度趕不上幾個女兒出閣的嫁妝壓力,兒子也要娶婦花錢。他和夫人這幾年也就熄了在內城買宅子的念頭,只是依仗參政的權位,與一位即將致仕的鄰居「友好商量」之後買下隔壁的房子兩廂打通湊出一個大宅,論面積還不如盛家積英巷的宅子。

  如果婚嫁只看房子,那兩家真就稱得上門當戶對,十分匹配。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徐大娘子帶著盛紘登門的那一天,康佳大娘子帶著嫡子康海豐也來相看王家小姐。王家大娘子迎出來接走兩位當家娘子,盛紘與康海豐被僕人請到王儉的書房,接下來就是王儉親自主持的面試小課堂。當日並沒有出什麼意外,無論是盛家還是康家,王儉都當場許婚。請兩位大娘子回去稍待,明日裡王家大娘子便會登門告知兩家男方將迎娶王家哪位小姐。

  送走客人之後就是王家人鬧騰的時間了。此次許嫁的兩位王家女都是王儉嫡女,年長一點的王若與是家中眾姊妹中姿色才華最為出眾的,平日裡最得大娘子的寵愛。年幼一些的王若弗十歲那年才從寄養的叔父家接回來,姿色平平不說,學習也非常著急,大娘子想盡了辦法才將將磨出了基本的女工手藝,至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王若弗表示沒有天賦,能識文斷字就不錯了。

  此時的世道,閨閣中的女兒也難有多少見識,婚配擇人全都仰賴父母,女孩子知道的只有家世品級貧富這種外在容易觀察到的信息。毫無疑問在這一次的PK中,康海豐門第財富遠勝盛紘,即便是很少違抗姐姐的王若弗都忍不住要搶一個嫁入康家的機會,連姐姐鐵青的臉色都顧不上。王儉不想跟這兩個混帳生氣,訓斥一番後讓大娘子把兩個小姑娘送回閣樓逐一教育。

  回到閨房的王若弗想到姐姐的臉色,又怕又恨,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按照她的經驗,只要姐姐要的東西,她這個十分平凡的妹妹是根本爭不過的,孔融讓梨在王若與身上一次都沒出現過,而父親母親只會偏袒姐姐,誰讓姐姐又出色,說話又好聽呢。

  不多時王家大娘子來了「弗兒,娘來了」

  王若弗哭歸哭,怨歸怨,母親來了不敢不開門「母親,求母親給我做主」雖然母親每次都偏袒王若與,可到了這個時候,除了求母親做主還能怎麼辦呢?

  不過王若弗還是小看了自己的父母。平日裡她與王若與之間的糾葛,父母都當作閨閣女兒的常態,當然是不放在心上的。這次可是結親,不要說還是嫡女出嫁,這在整個家族中都是大事一件,王儉夫婦對每個求親的人家那是選秀一般挑了又挑選了又選,對王若與王若弗的性子那也是揣摩了一遍又一遍,這才在盛紘他們上門之前就大概定下了兩位女兒的去向。

  今天盛紘和康海豐在王儉的測試下沒有掉鏈子,王家大娘子也就來給小女兒做思想工作了「若弗啊,娘知道你平日受了一些委屈,可這一次真的不一樣,我與你父親勞心勞神了一個月才為你們姐妹選出來兩戶好人家,爹娘的意思是將你許配給盛家。不要鬧,聽娘說完。這盛家人口簡單,婆婆又不是親娘,自不會拿架子消遣媳婦,夫婿是個上進的,但凡有些幫襯,將來定有好日子過。

  只要你自己做好規矩就成了。康家雖家世顯貴,康海豐學問也不錯,為人卻沒什麼擔待,是個公子哥兒,家裡三姑六婆一大堆,我和你父親並不喜這樣的女婿,因是康家老爺與你父親交情極厚才做成親家。派頭的給人看的,日子才是自己過的,爹娘的苦心你明白了嗎?

  從頭至尾,其實只有盛家公子是你爹精挑細選出來的,你那姐姐去了康家,若沒有足夠的手段,以後的日子不會有你舒適。也不要以為盛家是什麼破落戶,他家也就是先君早逝,若是先君尚在,今天的品級不會低於康家老爺。

  那背地裡的底蘊也是不差,嫡母是先勇毅侯獨女,在京中高品夫人間人脈極廣,宥陽盛氏又是老廣陵侯門下出身,當年盛家探花郎能夠娶到勇毅侯獨女,還是晏殊相公保的媒,你到了汴京這麼多年,當知道哪一家哪一戶能請到這麼厲害的媒人?

  你父親命我叮囑你,你是個心善的孩子,在這樣的家中才有幸福,嫁過去後不可以我王家門第更高為傲就不把盛家上下放在眼裡。我今天與盛家大娘子見過了,那是個極厲害又傲氣的貴女,只要你真心侍奉婆母,她就會把你當作女兒寵愛,爹娘是不會害你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