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爭位
離開之前，林間一連蒸了五鍋饅頭，自己帶上少許，其餘的都給老道存了起來。
沒有更多的言語，老道立在觀前的老松之下，目送林間。
揮揮手，別過。
走到碾坊，向守坊的任老頭送上三枚符。
下山口田家酒坊，三枚。
老伍肉鋪，三枚。
還有獵戶張……
都是過去承過情的，人家接過來，也都珍而重之地收起。
這麼一流連，天就大亮了。
春日初升，山風料峭。
群山由黑轉青，小徑一線，遙遙伸向遠方。
……
數日之後，山過幾重。
眼看天色向晚，正好看到前方山道旁有一座草廬露出茅草頂。
林間走過去。
從山路岔進來，穿過一片青草覆蓋的空地，便來到草廬。
這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約有一畝大小。草廬一側是山，空地左右兩側俱是密林。
廬頂茅草已經陳舊發黑，間雜生出一叢叢狗尾巴草。
好在幾根立柱還算結實，今日天色也晴，無風無雨，想來不至於半夜垮塌。
草廬一角，有幾塊燒黑的石頭堆砌，是行路人用過的簡易爐灶。
於是選了個靠里的位置，放下背囊，打算今晚就在這裡宿營。
四下望望，林間邁步向附近山林走去，尋些柴薪。
很快便找到一大捧，放回草廬。
轉到另一處山坡後面，只見一顆老樹枯倒在地。正好，撇一根粗壯枝幹，晚上便不用再起來添柴了。
俯下身尋摸的時候，意念一動，陡生一股厭惡感。
站起身，細細感受，林間目光微凝，果斷放下手中柴薪，返身回到草廬。
想起在山上曾經問過老道長生之術。
老道說，「長生術者，言理則未窮，言性則未盡，言覺則非正，久而仙，能化，能幻，能前知……」
前半句聽得懵懵懂懂，但後半句是懂了的。
眼下這情形，林間似乎預知到附近有不潔之物，雖然並不十分清楚是什麼存在，卻叫自己很不舒服。
略一思索，他便打算離開。
不管是什麼東西，先迴避再說。
正要俯身去收拾背囊，就聽有「叮鈴、叮鈴」聲從不遠處傳來。
緊跟著，騾馬的「踢噠」聲接連響起，繼之以人的粗聲吆喝，一時間山路上就熱鬧起來。
眼看著一群馬幫隊伍來到近前，停下來，看來也是要在這草廬附近過夜的。
林間見狀，便重新直起身。
這是一個不小的馬幫，騾馬計有數十頭，滿載著貨物。
隨行十幾人，個個面現疲憊之色。
見到草廬里已經有人，其中一位八字鬍中年略加端詳，越眾而出。
其他人則各自卸貨的卸貨，牽馬的牽馬，分工明確，看得著的訓練有素。
「這位小先生請了！」
八字鬍掃一眼林間身上及其身旁背囊，見除了一管洞簫之外，別無長物，面上就更加和藹了。
「不敢當！」林間還禮，「尊駕請！」
「鄙姓劉，名介，在元化縣盛昌號充當大鍋頭。」
八字鬍笑意盈盈道，「此處是先生先到，還望不要介意我等紮營吵鬧。」
「無妨。」對方表現很恭謹，林間便也含笑點頭，「寒夜清冷，有眾人作伴，是在下求之不得的。」
兩人初次相談，大概知曉對方都是有分寸的，溝通尚算融洽。
劉介便向林間拱拱手，自去安排。
眼看天色也實在是晚了，林間便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就地安坐。
過不多時，只見那劉介又急匆匆地折返而來。
「先生有請！」只見他一臉尷尬的樣子。
「尊駕有事？」
「這……」劉介一副很難開口的樣子。
「但說無妨。」
「哎呀，實在是冒犯先生！」劉介這才期期艾艾道，「能否商請一二，請先生在草廬外安身？這個，鄙號，鄙號的一位尊客……那個，那個……」
劉介雙手搓動，這個那個了半天，顯得局促不安。
林間瞬間明白，對方是要自己讓出草廬里的位置，到外面空地上去，那邊馬幫眾人正在準備生起篝火。
這個請求對方一開始並沒有提出，之所以去而復返，為的就是這個。
林間不由望向劉介身後的馬幫隊伍，只見一派忙碌景象中，有一個二十餘歲道人正負手而立，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看來，自己的這個位置是被那道人看上了。
「先生若允可，小號願奉贈先生紋銀一……哦不，三兩！」劉介狠狠心，一拍手道。
在大正朝，一兩紋銀眼下值錢千文，能買普通米一石有餘，也就是前世約一百公斤。
一出手就是三兩，這劉介可真夠大方的，顯然是真心想打動自己。
「哦？」林間微微一笑，「若在下執意不允呢？」
「啊這！這……」劉介面色漲紅，細汗從額頭冒出。
他知道，眼下這件事不是光用銀子就能解決的，任誰遇上了，銀子事小，丟臉面事大。
奈何與馬幫隨行的那位聞道長，是自家掌柜花大價錢請來的，自己實在是得罪不起。
這一路上可並不平安，山匪強盜什麼的，自己帶的人手勉強還可應付。
可真要是遇上妖鬼，那就只能靠這位聞道長護持了。畢竟人家出身京城玄天觀，據說一身法術通玄。
自己一路上可都是當作祖宗一樣供著的。好在，一路也是無事。
眼看回程只剩三兩日行程，沒想到在這兒出這麼個難題給自己。
「先生有所不知，那位道長出身京城玄天觀，小人聽說，這玄天觀是天下道門總壇所在……」劉介想要把話說得再明白點。
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僧道婦孺丐不可欺，這是馬幫規矩。但道門是不是也講究一個上下等級的觀念？劉介存著這麼個念想。
「尊駕這是何意？」林間依然不為所動，「莫非以為玄天觀的道兄是要以勢壓人嗎？」
「不不不……」劉介連連擺手，面色大窘。
「左右這草廬足夠容得下數人，若那位道兄非要在下讓出位置，」林間笑道，「也不讓尊駕為難，只需請那位道兄親自過來與在下相商即可。」
「這！」劉介再次期期艾艾起來。按說，人家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過分，甚至可以說是通情達理。
但是劉介知道那位聞道爺的脾氣，若要讓他放下身段來低聲下氣地求人，定是要翻臉的。
想到這兒，劉介就泄氣了。
「怎麼？若連這都做不到，那就不能怪在下無禮了。」
林間也不客氣，不去管劉介如何，用樹枝掃一掃石板鋪就的地面，從背囊里掏出被袋等物，自顧自鋪展開來。
「哼！」
那道人遠遠地見此情形，哪還不明白？恨恨地將袍袖一甩，冷哼出聲，頓時整個草廬周圍好似陡然降溫。
眾人本來忙忙碌碌，此時也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腳，僵立著打望這對峙的雙方。
「都看什麼看！」劉介一跺腳，沖眾人怒吼道，「不用幹活的嗎？一個個都不省……」
一句話沒說完，猛然發覺話風似有所指，連忙止住。
朝林間拱拱手，劉介便急急地回頭，小跑著回到那道人跟前。
一番點頭哈腰，好不容易將那道人請到草廬一側的角落裡，低聲下氣地解勸。
也不知道劉介許了他什麼好處，那道人竟沒有再發作，也沒有再提換位置的要求。
只是隱隱約約間，林間聽到諸如「不知好歹」、「小心前路」之類的片言隻語。
不禁莞爾。
沒有更多的言語，老道立在觀前的老松之下，目送林間。
揮揮手，別過。
走到碾坊，向守坊的任老頭送上三枚符。
下山口田家酒坊，三枚。
老伍肉鋪，三枚。
還有獵戶張……
都是過去承過情的，人家接過來，也都珍而重之地收起。
這麼一流連，天就大亮了。
春日初升，山風料峭。
群山由黑轉青，小徑一線，遙遙伸向遠方。
……
數日之後，山過幾重。
眼看天色向晚，正好看到前方山道旁有一座草廬露出茅草頂。
林間走過去。
從山路岔進來，穿過一片青草覆蓋的空地，便來到草廬。
這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約有一畝大小。草廬一側是山，空地左右兩側俱是密林。
廬頂茅草已經陳舊發黑，間雜生出一叢叢狗尾巴草。
好在幾根立柱還算結實，今日天色也晴，無風無雨，想來不至於半夜垮塌。
草廬一角，有幾塊燒黑的石頭堆砌，是行路人用過的簡易爐灶。
於是選了個靠里的位置，放下背囊，打算今晚就在這裡宿營。
四下望望，林間邁步向附近山林走去，尋些柴薪。
很快便找到一大捧，放回草廬。
轉到另一處山坡後面，只見一顆老樹枯倒在地。正好，撇一根粗壯枝幹，晚上便不用再起來添柴了。
俯下身尋摸的時候，意念一動，陡生一股厭惡感。
站起身，細細感受，林間目光微凝，果斷放下手中柴薪，返身回到草廬。
想起在山上曾經問過老道長生之術。
老道說，「長生術者，言理則未窮，言性則未盡，言覺則非正，久而仙，能化，能幻，能前知……」
前半句聽得懵懵懂懂，但後半句是懂了的。
眼下這情形，林間似乎預知到附近有不潔之物，雖然並不十分清楚是什麼存在，卻叫自己很不舒服。
略一思索，他便打算離開。
不管是什麼東西，先迴避再說。
正要俯身去收拾背囊，就聽有「叮鈴、叮鈴」聲從不遠處傳來。
緊跟著，騾馬的「踢噠」聲接連響起，繼之以人的粗聲吆喝，一時間山路上就熱鬧起來。
眼看著一群馬幫隊伍來到近前，停下來，看來也是要在這草廬附近過夜的。
林間見狀，便重新直起身。
這是一個不小的馬幫，騾馬計有數十頭，滿載著貨物。
隨行十幾人，個個面現疲憊之色。
見到草廬里已經有人，其中一位八字鬍中年略加端詳，越眾而出。
其他人則各自卸貨的卸貨，牽馬的牽馬，分工明確，看得著的訓練有素。
「這位小先生請了！」
八字鬍掃一眼林間身上及其身旁背囊，見除了一管洞簫之外，別無長物，面上就更加和藹了。
「不敢當！」林間還禮，「尊駕請！」
「鄙姓劉，名介，在元化縣盛昌號充當大鍋頭。」
八字鬍笑意盈盈道，「此處是先生先到，還望不要介意我等紮營吵鬧。」
「無妨。」對方表現很恭謹，林間便也含笑點頭，「寒夜清冷，有眾人作伴，是在下求之不得的。」
兩人初次相談，大概知曉對方都是有分寸的，溝通尚算融洽。
劉介便向林間拱拱手，自去安排。
眼看天色也實在是晚了，林間便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就地安坐。
過不多時，只見那劉介又急匆匆地折返而來。
「先生有請！」只見他一臉尷尬的樣子。
「尊駕有事？」
「這……」劉介一副很難開口的樣子。
「但說無妨。」
「哎呀，實在是冒犯先生！」劉介這才期期艾艾道，「能否商請一二，請先生在草廬外安身？這個，鄙號，鄙號的一位尊客……那個，那個……」
劉介雙手搓動，這個那個了半天，顯得局促不安。
林間瞬間明白，對方是要自己讓出草廬里的位置，到外面空地上去，那邊馬幫眾人正在準備生起篝火。
這個請求對方一開始並沒有提出，之所以去而復返，為的就是這個。
林間不由望向劉介身後的馬幫隊伍，只見一派忙碌景象中，有一個二十餘歲道人正負手而立，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看來，自己的這個位置是被那道人看上了。
「先生若允可，小號願奉贈先生紋銀一……哦不，三兩！」劉介狠狠心，一拍手道。
在大正朝，一兩紋銀眼下值錢千文，能買普通米一石有餘，也就是前世約一百公斤。
一出手就是三兩，這劉介可真夠大方的，顯然是真心想打動自己。
「哦？」林間微微一笑，「若在下執意不允呢？」
「啊這！這……」劉介面色漲紅，細汗從額頭冒出。
他知道，眼下這件事不是光用銀子就能解決的，任誰遇上了，銀子事小，丟臉面事大。
奈何與馬幫隨行的那位聞道長，是自家掌柜花大價錢請來的，自己實在是得罪不起。
這一路上可並不平安，山匪強盜什麼的，自己帶的人手勉強還可應付。
可真要是遇上妖鬼，那就只能靠這位聞道長護持了。畢竟人家出身京城玄天觀，據說一身法術通玄。
自己一路上可都是當作祖宗一樣供著的。好在，一路也是無事。
眼看回程只剩三兩日行程，沒想到在這兒出這麼個難題給自己。
「先生有所不知，那位道長出身京城玄天觀，小人聽說，這玄天觀是天下道門總壇所在……」劉介想要把話說得再明白點。
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僧道婦孺丐不可欺，這是馬幫規矩。但道門是不是也講究一個上下等級的觀念？劉介存著這麼個念想。
「尊駕這是何意？」林間依然不為所動，「莫非以為玄天觀的道兄是要以勢壓人嗎？」
「不不不……」劉介連連擺手，面色大窘。
「左右這草廬足夠容得下數人，若那位道兄非要在下讓出位置，」林間笑道，「也不讓尊駕為難，只需請那位道兄親自過來與在下相商即可。」
「這！」劉介再次期期艾艾起來。按說，人家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過分，甚至可以說是通情達理。
但是劉介知道那位聞道爺的脾氣，若要讓他放下身段來低聲下氣地求人，定是要翻臉的。
想到這兒，劉介就泄氣了。
「怎麼？若連這都做不到，那就不能怪在下無禮了。」
林間也不客氣，不去管劉介如何，用樹枝掃一掃石板鋪就的地面，從背囊里掏出被袋等物，自顧自鋪展開來。
「哼！」
那道人遠遠地見此情形，哪還不明白？恨恨地將袍袖一甩，冷哼出聲，頓時整個草廬周圍好似陡然降溫。
眾人本來忙忙碌碌，此時也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腳，僵立著打望這對峙的雙方。
「都看什麼看！」劉介一跺腳，沖眾人怒吼道，「不用幹活的嗎？一個個都不省……」
一句話沒說完，猛然發覺話風似有所指，連忙止住。
朝林間拱拱手，劉介便急急地回頭，小跑著回到那道人跟前。
一番點頭哈腰，好不容易將那道人請到草廬一側的角落裡，低聲下氣地解勸。
也不知道劉介許了他什麼好處，那道人竟沒有再發作，也沒有再提換位置的要求。
只是隱隱約約間，林間聽到諸如「不知好歹」、「小心前路」之類的片言隻語。
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