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君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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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掛在樹梢。

  松下,手持一支包了漿的紫竹長簫,林間眼眸微閉,凝神靜氣。

  微風吹送,掀起道袍一角,更顯得簫聲悠遠深長。

  曲罷,周圍一片靜謐,蟲鳴蛩蛩。

  「此曲,可有何名目?」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身後院中傳出。

  林間好似從沉浸中醒來,脫口道,「佛……」

  「F」音發到一半,醒悟過來,連忙改口,「老君上殿。」

  「嗯,」老道微微停頓,又道,「早些歇息吧,明朝還要砍柴,澆地。」

  「是,師父!」

  林間恭謹應聲,轉身緩緩向院中走去。

  掩上房門,躺倒,林間閉上雙目,卻毫無睡意。

  意念微動,腦海中浮現一部線裝書冊。

  黑色封面和封底,隱隱泛著絲絲猩紅。

  封面無題,內中原本也是空無一字。

  然而此刻,翻開封面,其中第一頁竟微微泛起青光,隱隱約約現出一幅圖像來。

  仔細看,正是自家觀中供奉的那尊老君的模樣。

  自己給這曲子改名「老君上殿」,還真不是誑騙。

  只是圖中老君的面目還有些模糊,看起來並不十分真切。

  微微意動,圖像連同整本無名書冊便緩緩消散於虛空。

  十八年前,自己穿越到這個叫做大正朝的世界。是老道在道觀附近的樹林裡發現了他,因此給自己取名林間。

  這書冊在他穿越來的第一天就在腦子裡了,而老君圖像卻是第一次顯現。

  正好,也是他第一次將前世「佛上殿」這首曲子完整演奏出來。雖然少了木魚和磬缽的伴奏,但整體意境是到位了。

  曲終的那一刻,林間腦中便「嗡」的一聲,自動閃現出「老君上殿」的異變。

  雖然還不明白這書冊和圖像到底有何用處,但他隱約猜到,也許這就是自己作為穿越者的金手指了。

  奇怪的是,自己以前也曾經吹奏過前世的其他曲目,卻並沒有發生類似的情形。

  眼下他很想立刻起身,繼續吹奏這首曲子,看能不能再引發一些變化,但老道既然說話了,還是忍忍吧。

  來日方長。

  來到這方世界,儘管常年身處這深山裡的小小道觀,他也偶爾從附近山民的談論中得知,這是一個有神仙,也有妖鬼的世界。

  因此,雖然很想去探索更廣闊的地域,他也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留在道觀里。

  偶爾,他也跟老道下山,去附近村寨里做法事。

  八歲的時候,第一次下山,老道念經,他便吹奏排簫在旁助陣。

  後來,他自己動手,去後山找了一顆紫竹,打磨,穿孔,做成一支洞簫,便舍了道觀里那不知傳了多少代的排簫。

  老道也不管他,一切順其自然。

  原本他還纏著老道要學法術。畢竟,附近村寨的山民都稱呼老道為「老神仙」。

  老道卻只要他去念《太上感應真經》,還說,「法術千千萬,不如真經遍遍念」。

  時間久了,林間慢慢發現,自家這位師父似乎真的不會什麼神奇法術。

  你見過哪位神仙生火還要打火鐮的?

  每次將火鐮撞擊火石,「噼啪」聲響中,只能生出些許火星,趕緊拿火絨去接,再用火煤引燃。

  繁瑣不說,效率還極低。

  老道卻始終一板一眼,不緊不慢,全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口吐火焰,信手拈來。

  更不用說,撒豆成兵,移山填海什麼的了。

  後來,林間更大一點了,便去山裡採集松香、白芒草等材料,自己製作火摺子。

  雖然簡易,卻也能用。

  老道和他這才從繁瑣的生火儀式中解脫出來。

  再說做法事,那就更明顯了,老道全程不過就是將《太上感應真經》一遍一遍反覆地念。

  平時畫符呢,也是拿很尋常的黃草紙做底,用手指頭蘸著鍋底灰,便一揮而就。


  不要說硃砂,就連最便宜的炭黑也省了。

  林間最初也很認真地跟著學畫,熟練之後,卻發現好像也並沒有什麼X用。

  問老道,老道總是輕拈長須,微笑不語。

  好在,方圓幾十里這些年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不然的話,林間很擔心,哪一天就有人拆了這小道觀的招牌。

  如此慘澹經營的結果是,一場法事下來,所得也不過柴薪若干,米糧數升。

  道觀因此得名「柴米觀」,而老道也被人家稱作「柴米道人」。

  有時候是稻米,有時候是麥子,有時候是豌豆……反正人家有什麼就給什麼,給什麼柴米觀就要什麼。

  還得自己背上山,最初是老道背,後來便輪到林間。

  不夠吃怎麼辦?自己開荒地,再種上點口糧和菜蔬。

  日常砍柴,劈柴,挑水,澆地……如此這般,一年到頭都有得忙。

  然而,竟還有不少閒暇時光。

  便煮茶,看山,觀雲。

  此外,林間還多一個吹簫的喜好。

  從《小羊羔》、《龍的傳人》,再到《我和你》……

  林間一點一點地撿回自己從前的樂趣。

  每每老道也在聽,卻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動問過。

  ……

  翌日一早,林間起床,洗漱完,第一件事便是去老君殿裡,恭恭敬敬地上一炷香。

  裊裊煙氣之中,老君似乎對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也微微上揚。

  道觀很小,大殿兩旁,便是東西兩間小廂房,他和老道一人一間。

  斗大的院落里,西南方位,西廂房和院牆夾角處,搭了一個簡易的小棚。

  棚子裡,壘了一個小小的灶台,架著一口鐵鍋。

  上完香,林間便去淘米下鍋,很快明黃的火焰便從灶膛里燃起來,點亮了晨前的黑暗。

  待到東廂房的木門「吱呀」聲啟,米香也漸漸瀰漫開來。

  灶膛里的柴火將將燃盡,林間便用一塊小石板堵上灶門,讓余火再煨一下鍋。

  起身,從掛牆的三層木架上取一隻小土碗,左手托著。右手反手拈筷,揭開旁邊一隻土罐的蓋子,立刻就有好聞的香味飄出來。

  筷子伸進去,手腕轉動間,夾起一團油漬漬的物事,擱在碗中。

  那是去年夏天撿的野生菌子,吃剩下的雜菌。洗乾淨了,撕巴撕巴,曬乾,用菜籽油炸過,油瀝出,菌子留起來。

  揭開木鍋蓋,一團熱氣迅速蒸騰而上。

  米粥上方隔水架了一張竹篦子,此刻上面躺著四個紮實的老面饅頭。

  麵粉是在山下的水磨坊碾的,每隔兩個月,林間都要為此專門跑上一趟。

  還要跟下山口梨花村的田家酒坊預留一罐酒糟,取回來,每次發麵的時候加上一點。

  饞這一口,於是便有了耐心,也願意折騰,連帶著老道也跟著精緻起來。

  片刻功夫,棚下石桌上便擺開兩碗稀粥,一碟鮮香可口的炸野生菌,大海碗裡則盛放著兩個饅頭。

  簡單,卻又令人食指大動。

  兩人不緊不慢地享用,將吃食一掃而空。剩下兩個饅頭,放在鍋里,等幹完活回來再墊吧一下。

  放下碗筷,林間收拾著準備去涮洗,老道悠悠然開口,「昨晚,老君給我託夢了。」

  林間動作一頓,就聽老道接著說,「老君說,你該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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