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臉
尹仲到了南海縣衙門專放物資器械的地方，心下思忖著：
「這一個編制捕快的缺竟值上千兩銀子，那雷展如此重情重義！或許是另有所圖？君子論跡不論心，無論如何他幫了我大忙。」
「何況我一個一窮二白的苦力，又能有什麼被他圖謀的。」
尹仲心下想著，來到一老頭跟前，恭恭敬敬的垂手道：「老丈，小子是新來的快班捕役，得了文捕頭的令來領衣裳。」
這老頭本在打瞌睡，被尹仲驚到，全是皺紋的老臉馬上擠在一處，堆出層層溝壑。
「哼，哪來的混小子，沒點禮數，是爹娘沒教過怎的......」老頭一邊回頭拿東西，一邊嘴裡嘟囔著。
尹仲心頭一緊，嘴角下撇，卻是硬生生把氣咽了回去。
不一會，老頭捧著一疊破舊衣服走來，
「這衣裳你穿著，刀就掛在牆上，你自己挑。」
老頭見尹仲臉色難看，眯著眼沒好氣說道。
尹仲看了眼牆上掛著的鏽刀片子，兩根手指捻起衣服的邊角拉起來。
這衣服不知已經在衙門裡放了多久，全是灰，還有一股陳年老醋的餿味，有的地方還打著補丁。
尹仲深吸一口氣，慢慢放下衣服。
那老頭再見衣服後面尹仲的臉時，尹仲已經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雙手接過了衣服。
「老丈，小子好動好出汗，這衣服啊，穿不了多久便要換洗修補，若是穿著邋遢，丟了咱們南海衙門的臉也不太好嘛。」
「不知老丈能否通融通融，再給小子多補一套。」
尹仲嘴上說著，髒衣服下的手悄悄往前一伸，那老頭手中變戲法一般多了幾塊碎銀子。
老頭的戲法明顯更高明，碎銀子不動聲色的落入了寬大袖子的口袋裡，掂了幾下，臉上黃土高原般的千溝萬壑馬上變成了朝陽初升的華北平原，紅彤彤的泛著油光。
「啊，小兄弟說的是啊，為朝廷辦差，可不能丟了臉面，老漢我老眼昏花，給小兄弟拿錯了，這人老不中用，小兄弟千萬莫怪啊。」說著捧回了衣服又走了。
......
尹仲盤起辮子，戴上乾淨的圓頂頭巾，穿上嶄新的皂衣灰褲，系上白色腰帶，右邊掛腰牌，左邊掛一牛尾刀一短棍，精精神神的出了門。
衙門差役的工作紛繁複雜，尹仲作為捕快，需要執行傳喚、逮捕、緝拿、巡夜，還有最重要的便是崔征賦稅。
如今稅季開始，尹仲和幾位捕快跟著文祥，帶著稅吏和一幫民壯去了城外西關的田間。
自古徵稅乃是朝廷的頭等大事。
清朝初期，各種賦稅徵收困難，糧食運輸損耗巨大，到了乾隆晚期，大量白銀流入帝國，人口也從清立國初期的千里無雞鳴恢復到兩億多，讓朝廷有充足的硬通貨幣去購買人口充足的百姓的「徭役」和糧食。
這些情況的出現，讓「攤丁入畝」這一從明朝晚期出現，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施行艱難的政策，在此時終於有了全面推廣的現實空間。
與此同時，「一條鞭法」、「順莊編里」、「禁革里長」這些政策的推行，讓「滾單」這一加強「納戶」和州縣、朝廷直接聯繫的稅收政策開始推廣。
清廷在稅收政策上的改革，順應了清朝中後期白銀貨幣化，人口增長的現實因素，也期望通過「滾單」減少地主和衙役對百姓的盤剝，能為朝廷帶來更多稅收。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基層的治理依然掌握在地主手中，朝廷的查編戶口，政策推廣，催收賦稅依然要依靠那些奸猾的衙役，可以說在封建的人治的集權社會，歷朝歷代統治者的各種「善政」缺少最重要的現實空間，無解。
不過人對秩序的追求是天生的。
文祥的治理手段讓尹仲不由稱嘆，各地的保正、地主早就準備好了該繳納的白銀糧食。
當然，衙役、縣長、知府、將軍、布政使、按察使、提學使、巡撫、總督、朝廷的都在裡面了，至於百姓的，誰知道在哪。
一天下來，竟無一人抗稅逃稅。
路途中，也有不少遭遇了賊丟東西的事情報給文祥。
只要給了「跑腿費」「茶水費」，不一會連人帶賊都能給失主找來，失主只要再花一筆「保管費」，就能拿到自己的東西，還可以給一筆「辛苦錢」，讓差役把賊暴打一頓。
若是失主沒有錢，差役也不介意免費打他們一頓。
將一些不長眼的流民趕出大善人的地方後，這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就這麼跟著文捕頭跑了幾日，到了衙役領錢的日子。
「諸位，現在的形勢，大家應該都能感受到，這河道需要疏通，災民要安置，驛站巡檢的武器馬匹也要更新，咱們縣衙的銀錢實在是緊張。」留著八字鬍的猥瑣書吏尖著嗓子念道。
「所以呢，我們要堅定實行精細化管理，明確落實降本增效，這個這個，咱們這個月的銀錢，就不發了，還有上個月的伙食，勞煩各位明日補一下。」
尹仲：「？？？？？？」
「還好我手頭有些銀錢，當時雷少爺多給了我50兩，說自有妙用，可算是明白了。」
尹仲環顧了四周，發現場內二十來個捕快和壯班的幾個班頭並未有什麼不悅，反而有不少期待的神色。
猥瑣書吏清了清嗓子又開始說話：「你們每個捕快、班頭領了票貼去，這收煙稅的交1000兩來，收藥稅的，交500兩來，其餘雜稅的，交200兩來。」
底下有個捕快喊道：「周先生，當季咱們稅已經收過了，這回該用什麼名目。」
那書吏白了他一眼：「你這傢伙，什麼叫用什麼名目，這近日流民眾多，那些個商販，幾錢銀子就能雇個人幹活，可是那流民里混進了壞人！讓這南海縣作奸犯科之人日多，百姓苦不堪言！還不得咱們幫忙收拾，這稅，你說他們該不該繳！」
底下的人鬨笑起來，趕忙排隊領票。
這尹仲的心裡不是滋味，驅趕流民，欺負農戶，還有的捕快抽大煙，這些他都忍了，畢竟這些事情尹仲從小看到大。
收費辦案，他也理解，文祥捕頭收了錢就辦事，甚至已經是遙遙領先的了。
現在不發銀錢，他更忍了，可是要他去敲詐勒索，他決不會去做。
尹仲明白，這快班房來的都是捕快班頭，他們平素裡帶著人一齊敲詐勒索，而尹仲也被喊來了，明擺了自己也得去。
尹仲見眾人都在裡頭領票，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尹仲！怎的沒領了票便要走？」
「這一個編制捕快的缺竟值上千兩銀子，那雷展如此重情重義！或許是另有所圖？君子論跡不論心，無論如何他幫了我大忙。」
「何況我一個一窮二白的苦力，又能有什麼被他圖謀的。」
尹仲心下想著，來到一老頭跟前，恭恭敬敬的垂手道：「老丈，小子是新來的快班捕役，得了文捕頭的令來領衣裳。」
這老頭本在打瞌睡，被尹仲驚到，全是皺紋的老臉馬上擠在一處，堆出層層溝壑。
「哼，哪來的混小子，沒點禮數，是爹娘沒教過怎的......」老頭一邊回頭拿東西，一邊嘴裡嘟囔著。
尹仲心頭一緊，嘴角下撇，卻是硬生生把氣咽了回去。
不一會，老頭捧著一疊破舊衣服走來，
「這衣裳你穿著，刀就掛在牆上，你自己挑。」
老頭見尹仲臉色難看，眯著眼沒好氣說道。
尹仲看了眼牆上掛著的鏽刀片子，兩根手指捻起衣服的邊角拉起來。
這衣服不知已經在衙門裡放了多久，全是灰，還有一股陳年老醋的餿味，有的地方還打著補丁。
尹仲深吸一口氣，慢慢放下衣服。
那老頭再見衣服後面尹仲的臉時，尹仲已經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雙手接過了衣服。
「老丈，小子好動好出汗，這衣服啊，穿不了多久便要換洗修補，若是穿著邋遢，丟了咱們南海衙門的臉也不太好嘛。」
「不知老丈能否通融通融，再給小子多補一套。」
尹仲嘴上說著，髒衣服下的手悄悄往前一伸，那老頭手中變戲法一般多了幾塊碎銀子。
老頭的戲法明顯更高明，碎銀子不動聲色的落入了寬大袖子的口袋裡，掂了幾下，臉上黃土高原般的千溝萬壑馬上變成了朝陽初升的華北平原，紅彤彤的泛著油光。
「啊，小兄弟說的是啊，為朝廷辦差，可不能丟了臉面，老漢我老眼昏花，給小兄弟拿錯了，這人老不中用，小兄弟千萬莫怪啊。」說著捧回了衣服又走了。
......
尹仲盤起辮子，戴上乾淨的圓頂頭巾，穿上嶄新的皂衣灰褲，系上白色腰帶，右邊掛腰牌，左邊掛一牛尾刀一短棍，精精神神的出了門。
衙門差役的工作紛繁複雜，尹仲作為捕快，需要執行傳喚、逮捕、緝拿、巡夜，還有最重要的便是崔征賦稅。
如今稅季開始，尹仲和幾位捕快跟著文祥，帶著稅吏和一幫民壯去了城外西關的田間。
自古徵稅乃是朝廷的頭等大事。
清朝初期，各種賦稅徵收困難，糧食運輸損耗巨大，到了乾隆晚期，大量白銀流入帝國，人口也從清立國初期的千里無雞鳴恢復到兩億多，讓朝廷有充足的硬通貨幣去購買人口充足的百姓的「徭役」和糧食。
這些情況的出現，讓「攤丁入畝」這一從明朝晚期出現，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施行艱難的政策，在此時終於有了全面推廣的現實空間。
與此同時，「一條鞭法」、「順莊編里」、「禁革里長」這些政策的推行，讓「滾單」這一加強「納戶」和州縣、朝廷直接聯繫的稅收政策開始推廣。
清廷在稅收政策上的改革，順應了清朝中後期白銀貨幣化，人口增長的現實因素，也期望通過「滾單」減少地主和衙役對百姓的盤剝，能為朝廷帶來更多稅收。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基層的治理依然掌握在地主手中，朝廷的查編戶口，政策推廣，催收賦稅依然要依靠那些奸猾的衙役，可以說在封建的人治的集權社會，歷朝歷代統治者的各種「善政」缺少最重要的現實空間，無解。
不過人對秩序的追求是天生的。
文祥的治理手段讓尹仲不由稱嘆，各地的保正、地主早就準備好了該繳納的白銀糧食。
當然，衙役、縣長、知府、將軍、布政使、按察使、提學使、巡撫、總督、朝廷的都在裡面了，至於百姓的，誰知道在哪。
一天下來，竟無一人抗稅逃稅。
路途中，也有不少遭遇了賊丟東西的事情報給文祥。
只要給了「跑腿費」「茶水費」，不一會連人帶賊都能給失主找來，失主只要再花一筆「保管費」，就能拿到自己的東西，還可以給一筆「辛苦錢」，讓差役把賊暴打一頓。
若是失主沒有錢，差役也不介意免費打他們一頓。
將一些不長眼的流民趕出大善人的地方後，這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就這麼跟著文捕頭跑了幾日，到了衙役領錢的日子。
「諸位，現在的形勢，大家應該都能感受到，這河道需要疏通，災民要安置，驛站巡檢的武器馬匹也要更新，咱們縣衙的銀錢實在是緊張。」留著八字鬍的猥瑣書吏尖著嗓子念道。
「所以呢，我們要堅定實行精細化管理，明確落實降本增效，這個這個，咱們這個月的銀錢，就不發了，還有上個月的伙食，勞煩各位明日補一下。」
尹仲：「？？？？？？」
「還好我手頭有些銀錢，當時雷少爺多給了我50兩，說自有妙用，可算是明白了。」
尹仲環顧了四周，發現場內二十來個捕快和壯班的幾個班頭並未有什麼不悅，反而有不少期待的神色。
猥瑣書吏清了清嗓子又開始說話：「你們每個捕快、班頭領了票貼去，這收煙稅的交1000兩來，收藥稅的，交500兩來，其餘雜稅的，交200兩來。」
底下有個捕快喊道：「周先生，當季咱們稅已經收過了，這回該用什麼名目。」
那書吏白了他一眼：「你這傢伙，什麼叫用什麼名目，這近日流民眾多，那些個商販，幾錢銀子就能雇個人幹活，可是那流民里混進了壞人！讓這南海縣作奸犯科之人日多，百姓苦不堪言！還不得咱們幫忙收拾，這稅，你說他們該不該繳！」
底下的人鬨笑起來，趕忙排隊領票。
這尹仲的心裡不是滋味，驅趕流民，欺負農戶，還有的捕快抽大煙，這些他都忍了，畢竟這些事情尹仲從小看到大。
收費辦案，他也理解，文祥捕頭收了錢就辦事，甚至已經是遙遙領先的了。
現在不發銀錢，他更忍了，可是要他去敲詐勒索，他決不會去做。
尹仲明白，這快班房來的都是捕快班頭，他們平素裡帶著人一齊敲詐勒索，而尹仲也被喊來了，明擺了自己也得去。
尹仲見眾人都在裡頭領票，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尹仲！怎的沒領了票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