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錯誤的戀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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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錄取到北高師,完全在鍾毓媛意料之中。所以,接到通知那天,鍾家三口並沒有特別的興奮。鍾毓媛朝爸媽揮了揮戴著私網機的手腕,他們就心領神會。爸爸獎了女兒一個微笑,媽媽獎了女兒一個吻。鍾毓媛也摟住爸媽脖子,在他們每人臉上蹭了一下。

  碰過臉後,媽媽佯裝變色,得了便宜賣乖似的憂慮道:「要去那麼遠、那麼冷的地方,媛媛,你真的準備好了麼?」

  「媽!你都問了一百遍了!」鍾毓媛扭轉臉,不屑回答。

  「我們要相信媛媛,這十幾年她不是一直做得挺好?」爸爸替女兒說話。

  「好是好,那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如今她可是一個人!在北辰!聽說那地方好冷呢,夏天六月份還結冰,冬天出門要是不戴恆溫盔,耳朵、鼻子一會就凍僵,都不能碰,碰了就掉!」

  「哪有那麼誇張!要都像你說的,北極就沒人住了!」鍾毓媛沖媽媽扮鬼臉。

  「多做些準備倒是沒錯,未雨綢繆。」爸爸又改口幫媽媽的腔。

  「是啊,媛媛,你從小生在艾北,皮膚都受不了凍的,到時候凍壞了再治就晚了!」

  「好啦好啦,你們準備吧,我不管!但是我想帶的東西都要帶上!」鍾毓媛臉沖門外,就要離開。

  「帶上帶上!都讓你帶!只要你拿得走!」媽媽話音未落地,鍾毓媛早已跑出家門。

  媽媽一刻沒耽擱,不顧爸爸的掙扎反抗,拉著他罩上全息感應膜,戴上眼鏡、耳機,一頭扎進虛擬世界商城,來了場瘋狂大採購。

  鍾毓媛回家的時候,送貨機已經把貨送到,客廳里琳琅滿目的寒區用品堆成了小山。

  「恆溫盔,媛媛,正合你的大小。恆溫服,人家說這是北辰最新款。我看過,北辰大街上好多人都這樣穿,可漂亮了!鞋,你喜歡運動型的,我給你買了兩雙。這個自動旅行箱,帶懸浮墊的,不會壓腳。被褥也都給你準備好了,夏天的衣服,走時候從家裡……」

  「媽!」鍾毓媛打斷了媽媽連珠炮似的嘮叨,「你也不問問我!我不要自動旅行箱!而且這箱子太小了。」

  「你不是讓我們準備……」

  「我是讓你們準備,可我要帶的不是這些,是比這些還多——多——多!我要更大的箱子!」

  媽媽扯住爸爸衣袖:「那我們去換一個?」

  爸爸笑著瞄了女兒一眼,「我看,帶上媛媛一道去。」

  「好吧,我們都去。」

  等一家三口從商場裡出來,都過了晚上十點。半小時後,送貨機把貨物送到,一件一件搬進了家。

  「這個箱子——你提得動?」媽媽指指半人多高、一人多寬的特大號旅行箱,問鍾毓媛。

  「提得動!」鍾毓媛抓起提手,輕輕鬆鬆地舉起、放下,重複了三次。

  「裝滿東西以後呢?」

  「沒問題!」

  媽媽皺著眉直搖頭。

  「到時候臨時加一個智能氣墊就好。」爸爸說。

  「唉,瞧我!」媽媽一拍腦門:「去機場我們送你,下了飛機總有人能幫你……可你自己也要當心,千萬別逞強!」

  「我不會,媽!你總不至於想要把我送到學校吧?那你也要買一套恆溫裝備啦?」

  「我不去!回一趟江京就把我凍個半死,我可不去!」

  「那你就管不著我怎麼做啦!這是我的箱子!」

  「嗯,我們不管你!但是去了大學,不比在家,北高師可是全世界數得上的好學校,別看你在中學一枝獨秀,那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依你說我就是猴子了?」

  「誰說你是猴子?我是告訴你,在家有我和你爸,以後一個人出門在外,什麼都要自己當心,要學會照顧自己,學習、生活、做事、交往有個分寸,上大學的哪裡人都有,要尊重人家的宗教習慣、生活習慣,不能像在家裡這麼任性。最主要的,當心自己身體,出門前一定要穿戴好,不能像在家一樣,隨手就脫衣脫鞋。」

  鍾毓媛這回靜靜地聽著,直到媽媽停止了嘮叨,才歪著腦袋、努著嘴道:「你看,說我的學習,說著說著就扯到生活習慣上,說生活習慣,說著說著又扯到身體上,下面還要扯到哪裡去?」

  「媛媛,」爸爸輕撫女兒的脊背,不緊不慢、但是很嚴肅地說:「媽媽的話是多了些、亂了些,可不是沒有道理。我知道,我們說再多,你有自己的主意。我們只是希望你上了大學以後,遇上這些磕磕絆絆的困難,能想起我們今天說的話,好有個心理準備,就算來不及準備,也能吸取教訓。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經歷了以後才能真正明白,別人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爸爸,」鍾毓媛一邊豎起拇指,一邊嘖嘖稱讚:「你不愧是歷史老師,總能說得這麼深刻、在理!」

  「那是因為你爸是個慢性子!」媽媽帶著醋意調侃道:「從小就把你爸當偶像,這好那好,你要再找個你爸這樣的男朋友回來,我可要急死!」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還沒想呢!……唉瞧你們都說到哪去了呀!我還沒走呢!三月份才開學,搞得像馬上要攆我走似的!」

  「嘻嘻,是啊,還早呢!找男朋友的事,可是門學問,等媽媽慢慢告訴你……」

  「天吶!」鍾毓媛無奈地仰頭長嘆一聲,轉身衝著媽媽道:「好,反正今天不會說了吧?睡覺!睡覺!等我明天和你好好辯論一下!」說罷一頭鑽進自己屋裡。

  媽媽回頭看爸爸,爸爸搖搖頭,兩手一攤,然後笑著摟住媽媽的肩:「女兒的路,讓她自己走;女兒的緣,讓她自己隨。」

  裝滿東西的箱子確實很重。但鍾毓媛不肯食言,更不能還沒進大學校門,就先在爸媽跟前坍了台。她暗自咬牙,把箱子一步一步挪上車。媽媽要去幫忙,爸爸笑著攔住了她。直到車進機場,行李託運上架的時候,爸爸才上去幫了把手,表面上仍是不哼不哈的,只像扶了一下。可鍾毓媛感覺得出,爸爸使了很大的勁。她望了爸爸一眼,爸爸什麼都沒說,拍拍手,又按按箱子底:「空隙夠大,唔,彈得起來。」

  前一秒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鍾毓媛還沒明白意思。後一秒她才反應過來,畫蛇添足似的連連道:「嗯,彈得起!彈得起!」為的是讓爸爸放心。

  飛機起飛了,爸爸媽媽的心也跟著飛走了。

  飛機上的鐘毓媛,心早飛到了北辰。

  鍾毓媛是獨生女,從小聰明伶俐,不到一歲就學會了叫「爸爸、媽媽」。兩歲的時候,大人們逗她,問她「多大啦?」她伸出兩個指頭「二!」三歲那年,她開始張著大眼睛,跟爸媽一起看大人才能看懂的電視節目,還用小手指指劃劃,品頭論足。小學五年,中學六年,她從沒在學習上犯過難。

  不僅如此,鍾毓媛還是個身體強健、熱愛運動的姑娘。每年校運會,總少不了她的項目。剛過十一二歲,她的個子就像竹筍似的竄起來,胸脯也像氣球似的鼓起來,身體的曲線一天天凸顯,聲音也變得高亢、響亮,水靈靈、脆生生。

  中學第六年,爸爸問她想上什麼大學,她脫口而出:「全世界最好的!」爸爸笑了:「每所大學都各有特長,你能知道哪個最好嗎?你想學什麼?」

  「我——我要學那種全世界都曉得我名字,可是見了面都不認識我是誰的專業!」

  「哦,那你去宇城學院好了,那裡是個世外桃源。」

  「我才不去呢!那都是書呆子和精神病去的地方!」

  爸爸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最後,鍾毓媛選定了兩所學校:江南的江京大學和北辰的高等師範學校。在招生志願生效前一天,她撤回了江京大學的申請。

  鍾毓媛對自己只有一樣不滿:她比多數同年級學生大幾個月——出生於公合二八〇年三月十一日。根據公合憲法,年滿十六周歲才能上大學,時間節點,就是每個新學年的第一天——三月一日。她要早生十天,就可以成為年齡最小的新生。可就為這十天,她要足足等上一年、將近十七歲,才能跨進大學門檻。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她全吃了生日的虧:比其他孩子晚幾個月上學。懂事以後,她常常埋怨父母不挑准了日子「做事」,耽誤了她的「大好年華」。媽媽可有的說:「時間是我和你爸選的。我們沒考慮你上學,只想著生下的孩子能健康、聰明、美麗。你看,這三樣,你都占全了。」

  每逢此時,鍾毓媛也無話可說。其實她不大相信,受孕的時機能對自己成長有這麼大作用。還是爸爸媽媽——尤其是爸爸——引導得好。爸爸是中學歷史教師,堪稱為人師表的典範。自己每天聽著、看著的,都是爸爸不慍不火、不緊不慢的諄諄教導。媽媽可不一樣,無論在家、上班都是風風火火、咋咋呼呼,她可看不慣。因此,對媽媽的解釋,她絲毫不以為然。

  她將要去的北高師,全稱叫北辰高等師範學校。這個學校建立的初衷,只是為了培養合格的大學教師。三百多年過去,名字留下了,從這裡畢業的學生可是做什麼的都有。不過,若論最成功、最出色的,還是分布在世界各大名校的教授們。但鍾毓媛選它,不是為了去哪個大學當老師——那職業太無趣、太平淡。她考慮的是,北高師可以為自己打個好基礎,將來有更高的起點。至於以後做什麼、做多久,還沒有列入她的人生規劃。此時此刻,她滿腦子裡憧憬的,全是夢想中的大學生活。


  不知不覺,飛機已到了北辰。私網機根據時區變化,自動調整了時間。鍾毓媛一邊給爸爸媽媽發信息,讓他們放心,一邊收拾隨身物品。周圍的人往身上套棉衣,她一點也沒注意。直到聽見廣播裡傳出低溫提示,她才想起把恆溫服換上,把手套戴上。但她沒戴恆溫盔,她想試試,北辰是不是如傳說中那樣,能把人凍掉一層皮。

  信息窗上顯示,北辰目前的地表溫度是負三十二點七攝氏度。一些早就全副武裝起來的男男女女,瞪著大眼小眼,透過恆溫盔,打量飛機里僅有的幾個「異類」。這些「異類」里除了鍾毓媛,全是從小生長在寒溫帶的居民,他們已經習慣了冰期降臨前的酷寒。

  走出客艙,經過登機艙,一股寒意瞬間充斥了呼吸道。這裡還只是艙內和艙外的過渡區。鍾毓媛只覺得空氣又冰冷又刺激,毫無防備,嗆出一連串咳嗽。她努力控制住呼吸,用手掩著鼻子,跟在人流後面出了飛機。

  外面的空氣更寒冷、更刺激。最初幾秒還過得去,就在從機艙走向行李艙的十幾步中間,鍾毓媛的臉已經像貼了層膜,又干又緊又抽,張嘴都變得萬分困難。她有點後悔了。拿到旅行箱,她猶豫了很久,咬咬牙,還是沒取恆溫盔:「路徑依賴」不是好事(這條準則,是經濟學專業畢業的媽媽教給她的,儘管媽媽並沒讓她不戴恆溫盔),不必要的,該少則少,只要能適應的,一定要去適應,一旦養尊處優起來,再回頭就難了。

  機場外,便是自己在網上、在虛擬世界、在夢裡來過無數次的北辰了。雖然已是二月底,這裡還是地地道道的嚴冬。最近一場大雪,是六天前降下的。此刻儘管艷陽高照,因為天氣酷寒,整個城市仍是白茫茫一片。大道上,積雪被無數來往車輛壓得瓷瓷實實,與路面融為了一體。冷風貼著地面,捲起白色的雪霧,跟在車屁股後頭跑。天空中穿梭的短途飛機,襯著地上的雪,反著太陽的光,嗡嗡叫著掠過頭頂。廣場上聚集了不少大型客車,車頂打著各式各樣的全息大字:北高師、北辰大學、星雲……它們就是迎接新生的校車。

  鍾毓媛拖著旅行箱,朝一輛寫著「北高師」的客車走去。還沒到跟前,車門就開了,下來幾個人,滿臉堆笑地問:「新生吧?」「歡迎!」「上車!」有人就幫忙拉箱子,一邊拉一邊嘖嘖連聲:「真沉!」不用問,他們應該是接新生的學長了。

  鍾毓媛想說謝謝,嘴沒張開,想笑一下,臉皮動不了,只好向幫忙的人擺擺手,揉著臉上了車。

  車裡很暖和,跟車外簡直是兩個世界。坐在車上的人看見上來一個又漂亮又性感的姑娘,臉蛋凍得像紅蘿蔔,鼻頭凍得像紫皮蒜,又驚訝又想笑,出於禮貌,還不好意思笑。靠過道坐著的一位女生往裡挪了挪,給鍾毓媛騰出個位子。鍾毓媛坐下,摘了手套,又用雙手揉了揉臉。暖暖的空氣透過毛孔,融開了僵硬的皮膚。鍾毓媛的臉能動了,嘴能張了,但是臉皮也開始發癢了。她又使勁揉了揉,還是癢。這時候,鄰座的女生轉過臉:「甭揉啦,再揉會掉皮。」嚇得鍾毓媛渾身一顫,趕緊抽回雙手,瞪大眼睛瞅著她。

  幫鍾毓媛拉行李箱的男生側過身子問:「你從哪兒過來的?」

  「啊?——艾北。」

  男生頓了頓:「哦,南半球,亞熱帶。」然後摸摸下巴,說:「回了學校上點兒凍傷藥吧。我們去年就有從熱帶過來的同學,也沒加防護,不到兩天臉就像澀皮山藥似的,裡面兒流水兒外面兒起皮,一撓就往下掉渣,掉了好幾天才好。」

  男生說得有鼻子有眼,鍾毓媛聽得渾身冒冷汗。她打開全息鏡像,仔細觀察,看自己臉上掉渣了沒。

  「沒那麼快,不過你也得當心的點兒。沒有恆溫盔,圍個圍脖、戴個口罩都行。沒過過這兒的冬天,你沒概念。最好買個恆溫盔。」

  鍾毓媛想說「我有」,馬上又覺得這麼說會更招人笑話:有恆溫盔不戴,凍得臉皮痒痒,不是自虐狂就是腦子有問題。於是閉了口。

  校車載著新生駛入市區,駛進北高師校園,轉過幾個彎,停在了主樓南廣場前。主樓是一棟亮白色建築,和滿校園的白雪融為一體,像個大雪人。「雪人」下面開了張大口,把人一撥撥吸進肚子,偶爾「吐」出幾個——進得多,出得少。「雪人」頭頂上有一行字:新生報到處。車上的人魚貫而下,幾個學長幫鍾毓媛把箱子抬下車。鍾毓媛沒好意思拿出恆溫盔,頂著獵獵寒風也跟別人一起下了車。這回她不敢耽擱,拽著行李箱,一溜小跑鑽進了「雪人」的大嘴。

  主樓一層是寬闊的大廳。十個檢錄台在廳中一字排開,像自選超市的收銀台。人流被分成十列,緩緩向前——怪不得進多出少呢,原來另一頭也有個門,報到過的新生經過檢錄台,大多從另一個門出去了。報到程序用全息打在半空:一號觸屏註冊身份,二號觸屏接收信息。


  鍾毓媛隨著人流一步一挪,挪到五號檢錄台前。台上並列著兩塊半寸見方的觸屏,寫著「1」、「2」。她在「1」上按下左手拇指,系統報出姓名和身份信息;在「2」上按下左手食指,一聲悅耳的提示鈴音響過,系統顯示:學號——二九七一〇〇八,公寓——六棟三〇三號二室,所屬——物理部理論物理系;同時,用全息地圖顯示出了從主樓到公寓的最短路線。

  經過一片壓滿了雪的松樹林,走過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就到了六號公寓樓。樓並不高,只有五層,都是三室兩廳的套房,三人同住。鍾毓媛找到三〇三號,用左手食指按開門鎖。門剛開了條縫,一股濃濃的蘋果醬味道就滿滿地溢出來。走進去看,客廳茶几上擺著一大罐鮮紅的果醬,旁邊摞著一疊切成薄片的麵包,再旁邊是一疊切成薄片的土豆。一個空碟子,上面架一對刀叉,中間躺著一把小勺子。

  「竟然有人住?」鍾毓媛心裡嘀咕,想要問聲好,跟這裡的「原住民」打個招呼,卻不知她(他?)們在哪兒。這是自己的公寓,問「有人嗎」好像不太合適,可一聲不吭地住進來又好像對「原住民」不太禮貌。鍾毓媛只好放重了腳步,拉著旅行箱呼隆呼隆地穿過客廳,走到自己房間門前(這半天也一直沒人應聲),同樣用左手食指按開門鎖,進了屋。

  房間很大,除去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子,什麼都沒有。屋裡光線也很暗。但門開以後,對面牆壁的透明度就自動調高,顯出了屋外的樹梢和對面的公寓樓,屋裡也漸漸明亮起來。早晨的陽光斜射進屋,撒在床頭。鍾毓媛猜到,衣櫃和其他家具可能藏在了另外兩面牆裡。她按習慣搖搖手,說了聲:「衣櫃!」果然,另一面牆壁開了兩道門,露出一套臥具、一個立式衣櫃。

  「嗯,還好!」鍾毓媛滿意地點點頭,甩掉外套,蹬了保暖鞋,把旅行箱平放在地上,打開箱蓋,取出自己的東西。被、褥、枕頭全用家裡帶的;衣服,一套一套掛在櫃裡;吃的、用的、玩的,擺在衣櫃旁邊的抽屜里;搬空的箱子,蓋好了塞到床櫃裡。收拾妥當之後再環顧四周,除去床上多了套臥具,屋裡仍舊空空如也。

  鍾毓媛坐在床邊,一隻腳剛趿上拖鞋,客廳門開了,一個金髮女郎眯著眼、哼著曲兒,手舞足蹈地蹦進來,眼睛還沒睜,先提起鼻子聞了聞,仿佛在滿客廳的果醬味兒里嗅到了生人氣息,隨即腳跟著腿、腿跟著身子、身子跟著腦袋、腦袋跟著鼻子,就竄到鍾毓媛屋門前,這才抬起眼皮,睜大雙眼:「哇哦!你是新生!」

  「嗯,是。」出於禮貌,鍾毓媛站起身,悄悄地把剛趿上的拖鞋又甩在一邊,點頭一笑:「你好!你是——學姐吧!」

  「哦不!不要叫我學姐!我叫Berries Sweet,叫我Berries!」

  「Berries……Sweet,果子……甜……」鍾毓媛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Berries也笑著聳聳肩:「耶!是的!叫我果子也行,或者按你們東方人的習慣,叫我甜果子也行。你瞧,我愛吃果醬!」說罷指指茶几。

  鍾毓媛使勁憋住笑,想起媽媽在家時的囑咐,便理理頭髮,轉身把拖鞋穿好。「果子」大方地擺擺手:「嗨,不要講究!這裡是我們的家,我住了一年,去年剛送走一個畢業的室友,就住在你隔壁。我們玩得很好。也希望你和我玩得好。」

  「哦,是的。」鍾毓媛的性格已經足夠開朗,在「果子」面前卻顯得含蓄多了,每句話都說不長。

  「來!坐吧!」「果子」把手攤向沙發,「嘗嘗我做的土豆漢堡!如果你不愛吃果醬,還有你們東方人喜歡的辣椒醬、番茄醬。」

  「啊,那不……你太客氣了,謝謝。」恭敬不如從命,鍾毓媛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等著「果子」替她拿過一套餐具,插起麵包和土豆片,開始了來到北辰的第一頓早餐。

  吃飽喝足,「果子」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一邊看清掃機收拾殘局,一邊問鍾毓媛從哪過來、進了哪個系、學什麼專業。聊過一陣,鍾毓媛發現「果子」挺有親和力,她也就放鬆了神經,告訴「果子」,她家在艾海邊上,是艾海兩大湖港之一;艾海離南回歸線不遠,深居內陸,長年只有一季,永遠是夏日炎炎;來了北辰簡直像到了外星,剛剛就被凍了臉,現在還痒痒。

  「果子」聽她說到這兒,突然起身進屋,轉眼又拿出個小瓶,擲給鍾毓媛,「凍傷噴霧劑,閉上眼、屏住呼吸,噴在臉上、耳朵上。」鍾毓媛接住,一面道謝,一面就像噴香水似的噴了滿臉。涼絲絲,清亮亮,沒有味道。

  公寓門一聲鈴響,「嗵」一下被人撞開,緊跟著一聲尖叫:「六棟三〇三,我在這兒!」就跌進一團火紅色的、毛絨絨的東西。「果子」和鍾毓媛都嚇了一跳,定睛打量,在紅色的絨毛里找到一張粉紅色的人臉。人臉看見她們,立刻綻成一朵花,豎起毛絨絨的「爪子」:「嗨!你們好!」唬得她倆直往後躲,「果子」險些被清掃機絆一跤。清掃機靈巧地轉了個圈,「果子」一手扶在它上面,才沒摔倒。此刻她倆才反應過來——三〇三又來了新房客。


  這個渾身毛絨絨的姑娘叫蘇倚,姓「李」(Lee),和「果子」一樣,都從北美來。不過蘇倚的家更靠北,幾乎跟愛斯基摩人是鄰居。今天穿在身上的這套毛絨裝,是她鄰居們二九七年新流行的款式。蘇倚在北辰機場一下飛機,就招來無數人的眼光:大人們以為她是異裝表演者,孩子們以為她是紅毛狗熊下凡,追著看,直到看清紅毛里的人臉,人臉沖他們一呲牙,他們才嘎嘎笑著離開。

  互相介紹之後,蘇倚脫掉毛絨裝,露出裡面貼身的內衣。這種內衣就像連體潛水服,從脖子到腳尖全是一體的,像層不透明的薄膜,緊附在全身皮膚上,哪裡長個瘊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顏色與膚色不同,簡直跟沒穿衣服一樣。鍾毓媛舉起右手,遮住微微張開的嘴,臉上有點發燙。蘇倚卻滿不在乎,大大方方地甩甩頭髮,命令自己的行李箱進了三號臥室,自己堂而皇之地往客廳里一坐,二郎腿一翹,和兩位室友聊得火熱,一直聊到午餐送上餐桌。

  吃過午飯,「果子」對鍾毓媛和蘇倚說:「晚上六點是新學年開學典禮,下午大概會有通知,別忘了去啊!明天就開學了,做好準備哦!」說罷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

  她倆不明白什麼意思。鍾毓媛心裡好奇,嘴上抹不開講。蘇倚則纏著「果子」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不可。「果子」故意賣關子:「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總要經歷第一次的,沒關係,習慣了就好了。」此話一出,鍾毓媛心裡更加撲騰撲騰鬧個不停。蘇倚纏了半天,「果子」著實有定力,硬是沒漏底,蘇倚只好悻悻地回了自己屋。鍾毓媛向「果子」道了午安,揣著滿肚子心思也回了屋,躺在床上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就懶懶地睡過去了,迷迷糊糊地坐進教室,和許多同學一起,聽老師講課。教室有點像中學時候的,又不完全一樣。同學好像很熟悉,又一個都叫不出名字。老師講的好像也都聽過,可就是聽不懂。鍾毓媛又羞又急又氣,眼睜睜看著老師像講天書似的講完課,下課鐘也響了。自己可從沒有過整堂課都聽不懂的經歷呀!鍾毓媛急得不知該怎麼辦好,渾身猛地一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這才記起自己早已上了大學,夢裡的事,全是假的。

  鍾毓媛舒了口氣,拍拍心口,默念:「不害怕!不害怕!都是夢!都是夢!」可忽然聽見真的有鐘聲!扭頭一看,原來是擱在桌上的私網機響。鍾毓媛抓過來戴在手上,私網機打出一行字:「尊敬的新同學您好!歡迎來到北高師!公合二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晚六點,新星俱樂部舉行新學年晚會,恭請參加!」

  鍾毓媛揮揮手,關掉文字,私網機顯示當前時刻:下午四點三十二分——這一覺竟睡了三個半小時!想想家裡應該是六點零二,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鍾毓媛就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媽媽正在回家路上,一眼便瞧見女兒的臉紅得不正常,忙問:「媛媛,臉怎麼啦?」

  「沒怎麼呀?」鍾毓媛下意識地摸摸臉,皮膚一刺癢,她才想起臉被凍了——就是因為沒戴恆溫盔的緣故,於是後悔沒聽媽媽的忠告。這一後悔,心裡就有愧,仿佛被媽媽抓住了辮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鍾毓媛張開的嘴也就合不上了,舌頭要往出吐,怕媽媽發現,舌尖剛碰到下門牙,又縮回去,想編個理由,一時又想不出來,急得話也結巴了:「沒……沒什麼,剛睡起來,這裡外面冷,屋裡很暖和。」

  媽媽把萬里之外的女兒(當然是全息像)拖著轉了個圈,渾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知道女兒肯定哪裡不對勁。但她沒再逼問,只是囑咐了幾句:「噢,家裡熱外面冷,出門更要注意,不能著涼、不能受風。媛媛,一個人在外面,要懂得照顧自己,別忘了爸爸講的話!」

  「記得、記得、媽媽!沒問題,我很好。」本來還想跟媽媽聊會兒,講講來北辰以後的見聞,臉上一露餡兒,情緒跑得精光,一句話也不想說了。鍾毓媛硬著頭皮跟媽媽應付幾句,就掛掉電話,坐起身,展了個大大的懶腰,開始梳洗打扮,順便從網上訂購了一瓶凍傷噴霧劑。五點半多的時候,鍾毓媛老老實實穿好衣服、戴好恆溫盔,和一身紅毛的蘇倚去了新星俱樂部。

  鍾毓媛見過各種各樣的俱樂部:有的像展廳,有的像禮堂,有的像酒吧,有的像商場,有的像博物館,還有的像遊樂場;有的每天都人滿為患,辦什麼活動都得提前預訂;有的永遠是幽靜怡然,人們三個五個圍坐一桌,泡杯咖啡、沏壺茶,盡情享受舒適愜意的生活。

  北高師的俱樂部與它們都不同——它幾乎具備了其他所有俱樂部的特色,或者說根本毫無特色:足球場一樣大的主廳,沒有任何擺設,廳里隨處可以升起桌椅、沙發、茶几、講台、娛樂設施甚至雙人床,想吃的能吃,想喝的能喝,想玩的能玩,想躺著閉目養神的可以躺下。新學年晚會似乎也沒人組織,誰來誰走都隨便。上到百歲開外、白首駝背的老人——他們多是已退休的教師,下到咿咿呀呀、蹣跚學步的嬰兒——他們多是年輕教師們的孩子,全湊在一起。青年們擁著老人談笑風生,老年人和中年人圍坐品茗,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又追又跑,小孩子喊媽媽又哭又鬧。老生們忙著找學弟學妹拉攏感情,新生們忙著拜學長(姐)、認師兄(姐),互相介紹。一走進俱樂部,鍾毓媛的頭就大了三圈,立在門口,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了。她收起恆溫盔,睜大雙眼在廳里仔細尋找,終於瞧見有個地方打著「物理部二九七級新生會」的字樣,於是又蹦又跳地指給蘇倚:「看!我們部在那裡!」蘇倚進了門,東張西望一會兒,也找到了「人學部新人會」的GG。兩人就此互相道別,各去投奔自己的「組織」。


  物理部的規模在北高師排第二,僅次於枝蔓叢生、人丁興旺的人學部,今年光新生就三百多,從哪兒來的都有。少年們剛出家門、乍離父母,都好像出籠的小鳥、脫韁的野馬,又激動又興奮,覺得自己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了。有的高談闊論、指手畫腳,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自己掌控之下。有的跟學長稱兄道弟、推杯換盞,一副社會經驗十足的樣子。有的故意裝成熟,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用三根手指優雅地夾住高腳杯,從不大說大笑,一舉一動都張弛有度,連眼睛都不四處亂瞄,顯示出成年人才有的深沉和定力。

  當鍾毓媛越走越近、加入這個三百人的大圈子以後,嗡嗡嗡的說話聲開始慢慢變小。一個咋呼得最凶、眼睛也最尖的人首先發現了這名新來的女生,立刻停止了滔滔不絕的表演,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鍾毓媛,紛紛轉頭,這個捅那個、那個拽這個,連裝深沉的「紳士」們也擱下了高腳杯,直溜溜兩道光盯住了鍾毓媛。

  如果說鍾毓媛剛出北辰機場、走上校車那會兒,是旅途勞頓加上嚴寒摧殘,又累又凍,讓她的美貌打了些折扣、沒引起車上太多人注目的話,那麼此刻的鐘毓媛,則是剛睡飽了覺,打扮得乾乾淨淨、裊裊婷婷,如出水芙蓉般鮮嫩清新、光彩四射,頓時將周圍三百多人照化了。少年們個個眼亮心動、張口結舌,少女們不由黯然失色、自慚形穢。鍾毓媛的美貌和氣質,像有魔力一般,放出強大的氣場,身邊的人被這股氣場鎮住,半天竟沒說出話來。

  最後,還是一位大二的學長——他是新生會的組織者之一——走近幾步,很有禮貌地問道:「這位小姐您好,你是物理部今年的新生嗎?」

  「嗯,是的。」鍾毓媛也很有禮貌地回答。

  這時候,離鍾毓媛不遠處的一名男生,才大著膽子向她招招手:「同學你好!我是今天和你坐一趟車過來的,我就坐在你斜後方,隔了七個座位。」

  旁邊幾個人「嗤嗤」作聲,暗地裡好笑:這個男生真會搭訕,隔七個座位都能扯上,他是不是早在心裡數了無數遍了?

  有人打破了僵局,其他人也慢慢放鬆下來,恢復了說笑。那位學長走到鍾毓媛面前,一邊笑一邊點頭問好:「歡迎來到物理部!以後你就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了,我們都是兄弟姐妹!剛到學校,有什麼困難,有什麼需要幫助和諮詢的,可以找我——我叫風逐塵,大風的風,追逐紅塵的逐塵。也可以找我的幾位同學,」風逐塵抬起手,指了指一張桌上坐著的三男兩女。從他們的做派,一眼就看得出,他們也是老生。「我們都會盡力幫忙的。」

  「謝謝!謝謝您,風學長!」鍾毓媛鞠躬道謝,心裡暖洋洋的。從上車、下車時幾位素不相識的學長幫她搬箱子,到進了宿舍「果子」給她做飯、給她凍傷噴霧劑,到蘇倚跟她無拘無束地神聊,到風逐塵如此熱情的歡迎,鍾毓媛覺得,大學真好,大學裡的人也真好。她抬起頭,朝風逐塵笑了笑。

  風逐塵也笑著搖頭擺手:「不用叫我『學長』,叫我大名,或者直接叫『逐塵』。我同學們還都叫我『塵塵』呢。」

  鍾毓媛被逗得笑出了聲,趕緊拿手背碰了碰鼻尖:「我——不敢,您比我高一級。」

  「以後慢慢就習慣了!」

  「嗯,謝謝!風——逐塵——學長!」鍾毓媛還想叫「風學長」,幸虧反應快,及時改了口。

  風逐塵笑笑,跟鍾毓媛告個歉,招呼別的新生去了。

  這陣說笑過去,已經到了晚上六點多。俱樂部門外,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鍾毓媛發現,這兩個人一進門,看見他們的人不是轉身就是起立,不是點頭就是鞠躬,還有的人雖然繼續坐著,可是一臉崇敬地仰頭望著他們,目送他們走過身邊。與此同時,大廳里的喧鬧漸漸平息,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仍舊哭鬧,不過很快就被家長放出的聲幕遮住。俱樂部的氣氛變得安靜、嚴肅起來,許多人都往他們這裡看。新生不明白怎麼回事,身邊的學長、學姐和老師提醒他們:這是北高師即將卸任和即將上任的兩位校長。他們才恍然大悟。

  兩個人走到俱樂部中央,升起一座高高的講台,其中頭髮花白、看樣子上了年紀的人先站到正對著俱樂部大門的位置,環視大廳一周,然後緩緩說道:「女士們,先生們,同學們,新學年晚會開始了。」

  掌聲和口哨聲打破了俱樂部的寧靜。老人也跟著大家鼓掌,掌聲經久不息,響徹大廳。

  等掌聲漸漸落下,老人接著講道:「新的學年又開始了,我又老了一歲。可是我們學校,又迎來了一批新同學。歡迎你們!」

  掌聲再次響起,又持續了很久。

  「你們都看見了,也都知道了:我,是個已經退了休的老頭子,本來沒資格向大家講話。今天能夠站在新學年晚會的講台上,非常榮幸。感謝老師和同學們,感謝崔校長!」老人說著,轉回身朝站在他後面、雙手按著肚子的中年人點頭,中年人也向他鞠躬回禮。


  「既然被叫來發言,我就厚著臉皮,和大家講幾句。這裡除了老師和高年級的同學們,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新同學。看見你們,我很高興。你們,已經成為北高師的一員。我希望你們像看待朋友一樣看待他。這世上任何人都有缺點,再好的朋友,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但真正的朋友,絕對會在你有需要的時候,竭盡所能向你伸出援手。作為朋友,他不會幹涉你的自由、左右你的言行。北高師並不要求把每一個人都變成大學教師。我們最希望看到的,也是北高師要做到的,就是當諸位三年以後從這裡畢業時,能成為一個可以獨立走上生活和事業的道路、能試著在社會中尋找屬於自己位置的人。你的道路可能會很曲折,你一生中的職業和定位可能一直在不停地變化。但只要你擁有獨立思考、獨立判斷和獨立做出行動的能力,這些曲折、這些變化就不過像天氣的陰晴冷暖、雨雪風霜,絲毫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你就是你。」

  俱樂部里掌聲雷動,這次持續得比前兩次都長。

  老人又在原地轉了一圈,向大廳內所有的人行了一遍禮,才退到後面。

  中年人走上前來。他的動作就比老校長麻利多了,講起話來語速也更快:「謝謝朱校長,謝謝大家!」

  又一次全場鼓掌。鍾毓媛一邊拍手,一邊發現不少人交頭接耳,有的還相互點頭會意,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笑容。她有些奇怪:老校長講話的時候,大家都全神貫注地聽、一心一意地鼓掌,沒人做出這種舉動。唉,看來年紀大、資格老就是受人尊敬,年輕人畢竟還不能服眾啊!

  鍾毓媛這麼想著,就聽講台上年輕的崔校長開始講話:先是簡短的歡迎詞,後是對老校長的讚譽,然後是向全體師生致謝,接著,就是介紹自己今後三年任期內的一些設想和計劃,比如改進一些死板的、不完善的校規,鼓勵學生「隨心所欲、隨性而行」,「追求超越、自由競爭」,尤其是,還要增加娛樂項目和休閒時間,推動學校的「開放式社交」,等等之類。一些老生聽了,禁不住在下面小聲歡呼。一些新生們,對北高師嚴酷的學習環境多少也有耳聞,也為新校長的舉措叫好,嘁嘁嚓嚓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離得近的,傳到了鍾毓媛耳朵里:

  「這三把火可燒得大了!」

  「新生運氣真好,一開學就趕上了!」

  「早知道我該晚兩年再上大學!」

  「唉呀,誰知道呢,北高師的名聲,就是靠這麼多年嚴謹治學、嚴格要求,才維持下來的。朱校長那麼大膽,都沒敢動這塊兒,一下放開……不敢想!」

  「咳咳,崔校長不是說了嗎——漸進推動,不是一刀砍掉,變化不會那麼快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上坡難上,下坡可快啦!」

  「誰告訴你咱們就一定走下坡路啦?朱校長九年的革新,不是把北高師弄得更好了嗎?」

  「反正怎麼改,也不會推行個性化自適應教學①

  「我們北高師不需要那個!」有人模仿朱校長的語調,鼓著嘴吧說。

  一聲長嘆。

  鍾毓媛循聲望去:嘆氣的是個模樣稍顯成熟的男生。在眾多稚氣未脫的學生面孔里,他是唯一一個表達了負面情緒的人。鍾毓媛暗笑:「年齡不大,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啊!」而前面那些憂心忡忡、疑心重重的,一看就知道年齡不小,至少二十歲以上了,他們大概不是研究生,就是老師。

  也許人越上了年紀越保守吧,鍾毓媛想。以她的眼光和閱歷,還無法預言北高師將來會更好,還是會走下坡路。她只知道,減輕壓力,開放生活,對自己、對像自己一樣的同學們,總不是壞事。

  新校長的演講結束了,俱樂部重歸於喧囂和嘈雜。學生們、老師們說話的說話,碰杯的碰杯,新生們該聚會的繼續聚會,不同部、系之間也開始互通友誼,鍾毓媛也認識了不少人。大家說說笑笑,開心了一整晚。臨別前,學長學姐們囑咐學弟學妹:明天一早,就可以按公網的信息提示去聽課了,第一學期的課程種類很多,形式比較自由,可以根據自己需要任意選擇,允許隨進隨出,只要未參加課程考核就不算選課。新生們感嘆:北高師效率真高,既不用事先選課,又不用提前試聽,這才叫乾脆利索、直截了當!大學就應該這樣!自由一點,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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