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麥瑟爾太太
不安像一條冰冷的蛇緩緩爬上脊椎，它輕輕地在尤西的脖頸上咬了一口，令他四肢麻痹，心跳遲緩。
尤西站在原地，沒有挪步，某種預感阻止他側目，並叫囂著要他即刻逃離此地。他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若無其事地離開。
他的身體違抗了大腦的指令。
尤西控制不住地，幾乎是被神秘力量操控著停下了腳步，極不情願地轉過了身。
他站在麥瑟爾太太的房門前，正對著黑洞洞的門框。
在船長下達了封鎖命令後，麥瑟爾太太的房間就被用特製的鐵鎖鎖了起來，鑰匙只有一把，在船長手裡，以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再進入這間屋子。
這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
但是現在，房門大敞著，鐵鎖不知所蹤，純粹的、空洞的黑色支配了門後的空間。
尤西知道那裡有什麼，麥瑟爾太太溶解的屍體正躺在那張坍塌瓦解的鐵架床上，他應該能看到她，但黑暗拒絕了尤西的探視。
尤西的視線划過了鏽蝕的門框，落在了走廊的另一邊，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他又看了一眼，這一次，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並不是門框內一片漆黑，而是有一團不正常的陰影塞滿了整個房間，並從門框中微微泄露了出來。
這團陰影似乎被施加了某種魔法，它會自動迴避掉它不想要的視線，尤西越想仔細看清它，視線就越會不由自主地從那團黑影上滑過，就像玻璃珠無法呆在塗滿油脂的曲面上。
尤西只能緊盯著大門的左側，用眼角的餘光留意著黑影的動向。
它似乎具備活著的傾向，在尤西注視之外，緩慢地蠕動著，在接觸到木製的門框時，陰影停住了。
嗡鳴聲響起，輕微的、類似昆蟲摩擦下顎發出的顫音……
隨後，它徹底邁出了門框，流淌到了走廊上，覆蓋住了精緻的藍色地毯。一塊碎花手帕也隨著它的動作暴露在了光線下。
尤西打了個冷戰，終於意識到自己看見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麥瑟爾太太。
理應死去的麥瑟爾太太的遺體。她又活過來了，並且頑強地拖著自己凝膠般的身體一步步爬到了門口。
不，這絕無可能……她已經死了……
尤西艱難地思考著，眼前的畫面已經大大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疇。
或許只有七神知道，或許只有七神能拯救。
「啊，尤……尤西。」碎花手帕蠕動了下，朝著兩邊勾起，似乎是它在竭力展示一個微笑。
尤西從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極端的恐懼讓他暫時地擺脫了陰影的束縛，他憑藉本能地摸出了藏在腰間的匕首，緊緊握在身後。
「這可真是巧了，在這裡遇到你，我正要去餐廳，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它語氣熱絡，復刻著昨晚的對話，仿佛這只是一場尋常的寒暄，全然沒有意識到它自身狀態的異常。
尤西咬緊了嘴唇，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出生於騎士世家，父親教過他劍術，他學過怎麼對付活人，知道怎麼最快地制服對方。他同時也是風神的眷者，對儀式魔法和符文學有相當深厚的了解。
但是，見鬼。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姑且稱其為魔鬼的——生物。
它是一灘粘液，沒有心臟、大腦或任何可辨識的生命體徵。刀刃、或者別的魔法攻擊會直接穿過它的身體，你不能指望用一把劍殺死一條河流吧？
尤西不認為自己有擊敗它的能力。
好在它暫時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它似乎還保留有麥瑟爾太太的記憶，並遵循著麥瑟爾太太生前的意志行事。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無論它就是麥瑟爾太太本人，還是取而代之的另一樣東西，只要能進行正常的交談，就能想辦法避免掉近在眼前的衝突。
尤西確信，這艘船上的乘客中肯定有數量不少的太陽神眷者和火神眷者，只要能將這個消息遞出去，就能解決掉「麥瑟爾太太」。
「晚……晚上好啊，麥瑟爾太太。」尤西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擠出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我剛剛已經吃過了。」
他本應該給出和昨晚相同的答覆，答應麥瑟爾太太的要求並和她一起前往餐廳。但他一是不敢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這樣的怪物，二是他不能就這麼把這個怪物帶到人多的地方，鬼知道它在人群里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
即使有神眷者出手，在他們真正制服麥瑟爾太太之前，也必然會造成不小的傷亡。
如果可以，尤西還是想盡力避免對無辜者的傷害。
「那怎麼辦。」它真切地苦惱了起來，「我好餓啊，我……我餓，我餓了，餓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凝膠般的陰影暴躁起來，它沸騰著，在表面生成了無數個爆裂又新生的細密水泡。
尤西頓時頭皮發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薑汁甜餅？你需要嗎？」
這是跳進他大腦里的第一個食物，麥瑟爾太太生前吃的最後一餐。
它停下了，似乎恢復了些許人類的神智。
陰影向前擴張了幾步，貼近了尤西，碎花手帕就懸在尤西頭上不到一掌的距離。
尤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熱可可的香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變質氣味。
甜蜜、粘稠、讓人昏昏欲睡。
與昨天晚上麥瑟爾太太堅持要為他點的那份熱可可一樣的味道。
「薑汁甜餅？」它重複了一遍，似乎充滿疑惑。
「是啊，晚餐時我多拿了一些，就放在我的房間裡呢。」尤西假笑著，儘可能地屏住呼吸。
「薑汁……姜……」它念叨著這句話轉向了，陰影攀附上了上鎖的房門。
幾乎就在陰影轉向的那一刻，一道銀白色的光芒就籠罩住了尤西，他藉助風勢彈飛了出去，如一根銀色的箭矢朝著走廊盡頭的樓梯口飛去。
他啟動了刻印風行術。
刻印啟動時的魔法波動瞞不過它的感知，它轉過了頭，為自己的被騙深感惱火。
「騙我！」它憤怒地咆哮著，凝膠快速擴張，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尤西。
儘管尤西已經調動起了他能調動的所有風元素微粒，但陰影所擁有的神秘力量顯然要比他更強。一眨眼間，長廊的四壁就已經變成了純黑色的空洞，這股黑色還在不斷向前蔓延，試圖將他徹底包圍起來。
「神眷者！去叫神眷者！」尤西聲嘶力竭地吼道，直到這時那兩個背對著長廊聊天的船員才回過神來，朝這邊投來詫異的注視。
尤西沒能看到他們的反應，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成功跑了出去。
純粹的黑暗籠罩了他，他被迫停了下來，站在深淵中。四周都是黑色，濃郁的黑色，他仿佛懸空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
「為什麼騙我。」它的聲音貼著尤西的耳朵響起，悶悶的，隔著一層玻璃般。
尤西不敢作聲，只是捏緊了手裡的匕首。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但他並不準備坐以待斃，萬一後來人挖掘自己屍體時發現自己毫無抵抗地死去，那恐怕會讓自己的父親大發雷霆。
「像個戰士！」他甚至能想像自己的父親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餓，餓，餓……」它的聲音在尤西的頭頂轉了一圈。
終於，一塊沾染了點點血跡的碎花手帕停在了尤西的面前。
此時再看到這塊手帕，尤西竟荒謬地覺得親切。
「你餓了嗎？要吃點東西嗎？」它的語氣忽然變得溫和了起來，又像麥瑟爾太太那樣了。
它在身體裡摸索了一會，捧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棕褐色杯子，杯身上畫滿了大大小小的未完全閉合的眼球，裡面盛滿了黑色瀝青狀的液體。
杯子被遞到了尤西面前。
更加濃郁的熱可可氣息瀰漫了開來，尤西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理智逼迫他堅決地拒絕了：「不了，謝謝。」
「你已經很餓了，不是嗎？放心，這是安全的，你可以絕對信任我。」它繼續說道，嗓音柔和。
於是尤西感覺到了飢餓，胃痙攣著，酸水一股股向喉嚨湧來。
大腦深處也有個聲音同步叫囂著，要他——喝一口。
「不。」尤西艱難地拒絕著。
他拒絕的聲音被四面的陰影吃掉了，他自己甚至都沒聽到自己的回答。
尤西站在原地，沒有挪步，某種預感阻止他側目，並叫囂著要他即刻逃離此地。他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若無其事地離開。
他的身體違抗了大腦的指令。
尤西控制不住地，幾乎是被神秘力量操控著停下了腳步，極不情願地轉過了身。
他站在麥瑟爾太太的房門前，正對著黑洞洞的門框。
在船長下達了封鎖命令後，麥瑟爾太太的房間就被用特製的鐵鎖鎖了起來，鑰匙只有一把，在船長手裡，以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再進入這間屋子。
這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
但是現在，房門大敞著，鐵鎖不知所蹤，純粹的、空洞的黑色支配了門後的空間。
尤西知道那裡有什麼，麥瑟爾太太溶解的屍體正躺在那張坍塌瓦解的鐵架床上，他應該能看到她，但黑暗拒絕了尤西的探視。
尤西的視線划過了鏽蝕的門框，落在了走廊的另一邊，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他又看了一眼，這一次，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並不是門框內一片漆黑，而是有一團不正常的陰影塞滿了整個房間，並從門框中微微泄露了出來。
這團陰影似乎被施加了某種魔法，它會自動迴避掉它不想要的視線，尤西越想仔細看清它，視線就越會不由自主地從那團黑影上滑過，就像玻璃珠無法呆在塗滿油脂的曲面上。
尤西只能緊盯著大門的左側，用眼角的餘光留意著黑影的動向。
它似乎具備活著的傾向，在尤西注視之外，緩慢地蠕動著，在接觸到木製的門框時，陰影停住了。
嗡鳴聲響起，輕微的、類似昆蟲摩擦下顎發出的顫音……
隨後，它徹底邁出了門框，流淌到了走廊上，覆蓋住了精緻的藍色地毯。一塊碎花手帕也隨著它的動作暴露在了光線下。
尤西打了個冷戰，終於意識到自己看見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麥瑟爾太太。
理應死去的麥瑟爾太太的遺體。她又活過來了，並且頑強地拖著自己凝膠般的身體一步步爬到了門口。
不，這絕無可能……她已經死了……
尤西艱難地思考著，眼前的畫面已經大大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疇。
或許只有七神知道，或許只有七神能拯救。
「啊，尤……尤西。」碎花手帕蠕動了下，朝著兩邊勾起，似乎是它在竭力展示一個微笑。
尤西從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極端的恐懼讓他暫時地擺脫了陰影的束縛，他憑藉本能地摸出了藏在腰間的匕首，緊緊握在身後。
「這可真是巧了，在這裡遇到你，我正要去餐廳，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它語氣熱絡，復刻著昨晚的對話，仿佛這只是一場尋常的寒暄，全然沒有意識到它自身狀態的異常。
尤西咬緊了嘴唇，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出生於騎士世家，父親教過他劍術，他學過怎麼對付活人，知道怎麼最快地制服對方。他同時也是風神的眷者，對儀式魔法和符文學有相當深厚的了解。
但是，見鬼。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姑且稱其為魔鬼的——生物。
它是一灘粘液，沒有心臟、大腦或任何可辨識的生命體徵。刀刃、或者別的魔法攻擊會直接穿過它的身體，你不能指望用一把劍殺死一條河流吧？
尤西不認為自己有擊敗它的能力。
好在它暫時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它似乎還保留有麥瑟爾太太的記憶，並遵循著麥瑟爾太太生前的意志行事。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無論它就是麥瑟爾太太本人，還是取而代之的另一樣東西，只要能進行正常的交談，就能想辦法避免掉近在眼前的衝突。
尤西確信，這艘船上的乘客中肯定有數量不少的太陽神眷者和火神眷者，只要能將這個消息遞出去，就能解決掉「麥瑟爾太太」。
「晚……晚上好啊，麥瑟爾太太。」尤西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擠出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我剛剛已經吃過了。」
他本應該給出和昨晚相同的答覆，答應麥瑟爾太太的要求並和她一起前往餐廳。但他一是不敢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這樣的怪物，二是他不能就這麼把這個怪物帶到人多的地方，鬼知道它在人群里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
即使有神眷者出手，在他們真正制服麥瑟爾太太之前，也必然會造成不小的傷亡。
如果可以，尤西還是想盡力避免對無辜者的傷害。
「那怎麼辦。」它真切地苦惱了起來，「我好餓啊，我……我餓，我餓了，餓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凝膠般的陰影暴躁起來，它沸騰著，在表面生成了無數個爆裂又新生的細密水泡。
尤西頓時頭皮發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薑汁甜餅？你需要嗎？」
這是跳進他大腦里的第一個食物，麥瑟爾太太生前吃的最後一餐。
它停下了，似乎恢復了些許人類的神智。
陰影向前擴張了幾步，貼近了尤西，碎花手帕就懸在尤西頭上不到一掌的距離。
尤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熱可可的香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變質氣味。
甜蜜、粘稠、讓人昏昏欲睡。
與昨天晚上麥瑟爾太太堅持要為他點的那份熱可可一樣的味道。
「薑汁甜餅？」它重複了一遍，似乎充滿疑惑。
「是啊，晚餐時我多拿了一些，就放在我的房間裡呢。」尤西假笑著，儘可能地屏住呼吸。
「薑汁……姜……」它念叨著這句話轉向了，陰影攀附上了上鎖的房門。
幾乎就在陰影轉向的那一刻，一道銀白色的光芒就籠罩住了尤西，他藉助風勢彈飛了出去，如一根銀色的箭矢朝著走廊盡頭的樓梯口飛去。
他啟動了刻印風行術。
刻印啟動時的魔法波動瞞不過它的感知，它轉過了頭，為自己的被騙深感惱火。
「騙我！」它憤怒地咆哮著，凝膠快速擴張，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尤西。
儘管尤西已經調動起了他能調動的所有風元素微粒，但陰影所擁有的神秘力量顯然要比他更強。一眨眼間，長廊的四壁就已經變成了純黑色的空洞，這股黑色還在不斷向前蔓延，試圖將他徹底包圍起來。
「神眷者！去叫神眷者！」尤西聲嘶力竭地吼道，直到這時那兩個背對著長廊聊天的船員才回過神來，朝這邊投來詫異的注視。
尤西沒能看到他們的反應，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成功跑了出去。
純粹的黑暗籠罩了他，他被迫停了下來，站在深淵中。四周都是黑色，濃郁的黑色，他仿佛懸空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
「為什麼騙我。」它的聲音貼著尤西的耳朵響起，悶悶的，隔著一層玻璃般。
尤西不敢作聲，只是捏緊了手裡的匕首。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但他並不準備坐以待斃，萬一後來人挖掘自己屍體時發現自己毫無抵抗地死去，那恐怕會讓自己的父親大發雷霆。
「像個戰士！」他甚至能想像自己的父親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餓，餓，餓……」它的聲音在尤西的頭頂轉了一圈。
終於，一塊沾染了點點血跡的碎花手帕停在了尤西的面前。
此時再看到這塊手帕，尤西竟荒謬地覺得親切。
「你餓了嗎？要吃點東西嗎？」它的語氣忽然變得溫和了起來，又像麥瑟爾太太那樣了。
它在身體裡摸索了一會，捧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棕褐色杯子，杯身上畫滿了大大小小的未完全閉合的眼球，裡面盛滿了黑色瀝青狀的液體。
杯子被遞到了尤西面前。
更加濃郁的熱可可氣息瀰漫了開來，尤西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理智逼迫他堅決地拒絕了：「不了，謝謝。」
「你已經很餓了，不是嗎？放心，這是安全的，你可以絕對信任我。」它繼續說道，嗓音柔和。
於是尤西感覺到了飢餓，胃痙攣著，酸水一股股向喉嚨湧來。
大腦深處也有個聲音同步叫囂著，要他——喝一口。
「不。」尤西艱難地拒絕著。
他拒絕的聲音被四面的陰影吃掉了，他自己甚至都沒聽到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