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常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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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瑟爾太太死了。

  毫無預兆地,死在白鯨號客輪上,死在茫茫無際的黃昏海上。

  她是7月15日早上九點,在德林郡碼頭上的船。她活潑又健談,熱衷於結交朋友,然而7月18日,也就是今天下午五點剛過,她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上鎖的房間內。

  尤西是第一發現人,他就住在麥瑟爾太太的隔壁。昨天晚上,他在餐廳見了麥瑟爾太太最後一面,對方熱情地邀請他一起用餐,還特意為他點了一杯熱可可。

  就餐後兩人各自回屋。

  尤西獨自看了一會《騎士團初級考核指南·神眷者篇》,正要睡覺時聞到了從隔壁房間傳來的腥臭味。氣味濃烈、刺鼻,簡直就像有人打翻了一整缸的醃製鹹魚。

  與臭味一同襲來的,還有近似於指甲抓撓木頭地板發出的「沙沙」聲。

  尤西敲了敲麥瑟爾太太的房門,無人應答……好在那陣令人脊背發涼的噪音總算是停止了。他急於複習便只是隔著房門問候了幾句。

  再之後就到了今天早上,那股腐敗的味道再也遮掩不住,濃烈的氣味經久不散幾乎要實質化成怨靈,尤西只能叫來了船員要求開門查看。

  船員帶著工具來了,幾人合力撬開了結實得仿佛塗了膠水般的房門。

  房門一打開,首先瀰漫出來的是令人窒息的腐臭和黴菌的味道。接著,麥瑟爾太太就像一個被擠破的巨大膿包一樣,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她死去最多不超過二十個小時,但身體已經衰敗到,完全沒有可被辨認的「人」的形狀了。比起人,她更像一灘血紅色的正在融化的冰塊,滲入了房間地毯的縫隙里,滴落在地面上。

  內臟被嘔吐出來,散落在幾米開外,血液變成了深黑色的繩索,緊緊箍著僅剩的身體。她慢慢地流淌著,仿佛還充滿著豐沛的生命力。

  她看起來粘膩又沉重,像是劇毒的、在鹽巴下融化的蛞蝓,甩著頭顱把肢體扔向四方。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有人——或許正是兇手——在她的臉上蓋了一塊碎花手帕,遮住了那張走形變質的面孔。

  感謝七神,這個舉動無疑是「他/她」給在場眾人施捨的唯一的仁慈。

  哪怕是再見多識廣的人都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一時間嘔吐聲響個不停。這使得這間船艙又多了一重噁心的氣味。

  但不管怎麼說,這樣怪異的屍體總不能一直這麼放在這。

  船員們不得不鼓起勇氣,試圖將她收攏起來。但當他們真正將手伸向那灘黑色粘液時,他們才意識到事情並不像想像中簡單。

  麥瑟爾太太是躺在床上過世的,而她死前肯定釋放出了極高的熱量,鐵製的單人床已經完全融化。融化的鐵汁在她身體中流淌,又凝固成怪異的魚脊骨的模樣,高高地聳立著,穿過了她的整個身體。

  她完全和鋼鐵合二為一了。

  最後,船長只能下令放棄收屍,任由麥瑟爾太太的遺體繼續躺在這個房間內。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顯然是一起涉及到了特殊力量的案件,或許是某個和她有仇的神眷者,或許是有融化作用的鍊金瓶,也或許是某個偷偷潛入進來試圖傳播教義的異教徒。

  「流感。」船長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流感,她需要被隔離,直到我們抵達柯蘭多市。」

  這是他為此次事件想到的最合理的藉口,一個安全的,合乎邏輯,不會引起其他客人恐慌的理由。

  船員們之間已經統一了口徑,目前只需要說服事件的第一發現人,也是唯一的目擊者配合即可。

  「我不認為隱瞞是一個好的選擇。」尤西試圖反駁,「謀殺麥瑟爾太太的人還在這艘船上沒有離開,你不能就這麼放任事態發展卻什麼都不做。」

  船長看了眼懷表:「你不用擔心,再過一個小時,最多一個半小時——這取決於天氣——我們就能到達柯蘭多市。下船之後我們會報告當地教會,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確定原因。」

  「那太冒險了。你也是親眼所見,麥瑟爾太太的遺體絕對不正常。比起謀殺,我更傾向於是魔鬼所為,如果什麼都不做,我們甚至有可能到不了柯蘭多市……」尤西想要說服船長。

  船長拒絕了:「我們的船員中並沒有神眷者,無論那個人是誰,我們都對付不了他/她。而公開這個消息,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但這艘船上的旅客中肯定有神眷者,只要求助他們……」尤西堅持。

  由七神共同執掌的神諭教會,是羅德帝國承認的唯一正統的信仰,皇帝陛下本人更是一位相當狂熱的信徒。國民只跪拜七神,帝國只修建七神神殿。

  民眾祈禱,神靈也理應給予祝福。

  可七神的力量並不能直接降臨在人間,所以祂們挑選眷者,賜予他們支配自己部分力量的權力,以此代行神靈的權限。因此,若有民眾求助,神眷者將理所應當地提供幫助和庇護。

  這是一條不成文的守則。

  「年輕人,」船長突然嚴肅了起來,對尤西的堅持很是惱火,「我必須為白鯨號的名譽考慮,我不會公開的,你最好也不要。」

  名譽。

  尤西聽出了船長話里的意思。

  如果白鯨號停靠在柯蘭多市後再爆出魔鬼襲擊事件,他大可以推說麥瑟爾太太是上岸後才被襲擊的,這樣一來他就能將自己的責任甩乾淨。但如果在航行途中就爆出這樁謀殺案,那就是絕對的醜聞。

  一旦被他的競爭對手知道,他的船長也就當到頭了。

  要知道白鯨號客輪在過去的五年裡都是羅德帝國營收最高的一艘客輪,暗中盯著他的人絕對不會少。

  可笑的名譽,為此船長不惜將所有客人置於危險之中。

  「好的,一切都聽你的吩咐。」尤西妥協了,他無意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過多的時間,畢竟船長只是來通知,不,是來警告他的。無論尤西的想法是什麼,其實都不重要,不是嗎?

  船長拍了拍尤西的肩膀,對他的配合感到滿意:「我會給你換一間房的,那一層的客人也都要搬走。繼續住在她隔壁總是讓人很不安。」

  他考慮得相當周到。

  尤西默不作聲地接過了船長遞過來的新鑰匙,一把純金打造的小鑰匙,上面掛著一塊小巧的牌子,寫著:「204號,黎明館」。一間位於甲板三層的房間,等同於陸地上一間小型別墅的面積,往往只會提供給富有的商人或貴族。

  今天,為了獎勵/逼迫尤西和他統一戰線,船長不介意送他一點小小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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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西從船長室走出來,穿過整個甲板,順著台階一路向下。

  此時太陽還高掛在天邊,暖光照射下來,將靠在甲板欄杆上嬉笑的男男女女照射得宛如在發光。他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一位圓臉的小姐和他擺了擺手,露出了蜂蜜般甜美的笑容。

  尤西轉過頭,專注地望著眼前的台階,起先,他還是在海平面上行走,透過舷窗還能看到偶爾躍出海面的魚群以及在浪花上徘徊的鳥類。等到下了三層樓後,他的位置便開始低於水面了。

  海水沒過了他。

  從舷窗外透過來的光變得深邃暗沉,仿佛一下子到了深夜。被塗成深藍色的牆壁兩側,每隔幾米就擺著一對點燃的蠟燭,微弱的火光在深色的背景下反射,讓整個屋子顯得更加陰沉。

  這是白鯨號的特色船艙,號稱能讓客人近距離地觀賞海洋里的一切。

  在往常的航行中,這層客艙總是爆滿的,但今天這趟船上的客人卻並不多。這條走廊上共有30個房間,約莫只住了一半,此時也已經在船員的輔助下更換了住處。

  尤西靠近了走廊,兩個船員正一左一右地把守著,只等著尤西收拾完行李就將這層徹底封鎖。

  尤西向兩個船員點頭示意,隨後走了進去。

  整條走廊里此時只有他一個活人。

  他的左手邊是已經被完全清空的房間,空無一人的房間。其中一間裡躺著一個死得不明不白,形容詭異的屍體。右手邊則是大海的底下,沒有一絲亮光的、深邃幽暗充滿危險的大海。

  他在走廊中行走著,望向遠處星星點點的燭火時,莫名地升起了一種被窺視的錯覺。

  這種壓抑的感覺調動起了他的戒心,他心跳得很快,仿佛即將大難臨頭。

  他快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間,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東西。

  他的行李不多。

  一根黑色的羽毛筆,一些刻著中環魔法的刻印,一把短匕首,一把騎士劍以及一張用來參加騎士考核的憑證;幾件換洗的衣物,一些硬幣和銀行的取票憑證;一瓶產自因萊合眾國溶金酒莊的杜松子酒——他在船上一位因萊人手中買來的,預備著送給自己那位嗜酒的老師。

  尤西將刻印和匕首貼身放好,這是他的兩大武器,他保命的關鍵。

  如果……真的會有什麼發生的話。

  他拎起行李箱走了出去,認真地鎖好了門。

  他轉頭看向自己來的地方,那兩個船員還站在走廊原地,似乎在聊著「信仰修正」和「教會」有關的話題。在這種莫名壓抑的氣氛中,他們兩個就像一盞燈塔,讓尤西不安的心有了一絲慰藉。

  尤西深呼吸了一口氣,快走了幾步——

  ——有什麼東西掠過去了,擦著他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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