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解鈴還需系鈴人
次日一早，常朝過後，諸位大佬齊集政事堂：
最最年輕、地位也最尊崇的是皇帝李璟的弟弟、三十二歲的皇太弟、齊王李景遂，南唐國眼下的官方繼承人、儲君。皇太弟三個字足以彰顯出他的身份，其餘各種亂七八糟的名號完全可以忽略不提。他是皇權與皇家的代表。
李建勛，首相，會議招集人，會議主持人，上文已有介紹。
尚書右僕射、副相孫晟，孫黨的首領與旗幟。此人的一大愛好是吃飯不使用桌凳，喜歡讓多名家妓捧著各樣飯食站在自己面前伺侯，號稱肉台盤；此人年輕時有過一個「妖人」的外號；此人在中原中過進士；此人在中原參與過叛亂並因此難以立足，不得不扔下家人逃往江南，趕上了南唐的篡國密謀的特別快車；此人患有口吃，初見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但談起事情來就滔滔不絕不可阻擋。口吃還能當到副相宰相，還能不斷出使外國，於此不難想像此人的口才。
南唐國的一切都把持在皇帝李璟手中，政事堂也就只有這兩位相公。
樞密副使陳覺，此時樞密院沒有正使，這位陳副使就是當家的一把手。陳副使膽大包天，此人做過的最風騷的事情就是假傳皇命調集人馬攻打閩國，原因只是覺得自己的出使外交任務沒有圓滿完成心日不爽。皇帝李璟被逼無奈只得承認事實並發兵援助擴大戰事，事後卻並不追究陳副樞使的責任。宋黨的第一大將，南唐禍國五鬼之一。
太弟太保馮延巳，著名詞人，皇帝李璟的好詞友、青年時代的好玩伴，今年將會繼李繼勛之後出任宰相。南唐禍國五鬼之一，宋黨中人。
禮部侍郎江文蔚，不屬於任何黨派，也就是說他是兩黨共同的敵人。曾經上書皇帝李璟，堅持要殺掉五鬼中的陳覺、魏岑、查文微。這個姓魏的妖孽也是樞密副使，此時不在金陵，也就沒有到場。
中書舍人掌知制誥韓熙載，皇帝詔書的起草者之一，文章大家，韓熙載夜宴圖的主角，享樂主義者。
此外還有一人，肉身不在場但神魂在場，那就是宋黨的旗幟和精神領袖宋齊丘。此人就算是放在五千年悠久歷史的大坐標上來觀察也能穩占一席之地，只是因為南唐國太小，又因為出了李煜這個悲情詞人出來大搶風頭，宋齊丘因此失色不少。這位老先生的陰謀詭計太過陰謀詭計，以至於皇帝李璟都不敢用放手使用，只得用一陣子貶一陣子，這個時候宋齊丘正被貶在外地做沒有多大意思的節度使。
眾人落座，書吏送上茶水喝過一巡，李建勛做過簡短開場白，取出那封要人命的文書連同借據，由書吏遞給各人觀看。
李建勛很是坦然：「昨日進見陛下時，建勛已然直言無力處置此事，又兼身體多病，已向陛下上奏章乞求致仕讓賢。陛下命建勛招集朝中重臣集議，務必要想出妥當法子來回復逆周，還不能泄露此事。諸位都是國之干城，智謀超群絕倫，必定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
這件事情的本質是郭威王峻不按常理出牌，硬往南唐國君臣臉上吐了一口濃痰。不論怎樣擦，不論擦的時候的姿勢多麼從容優雅，擦過再怎樣洗涮打扮，都改變不了已經受辱的事實。
除非南唐國上下能藉此知恥發憤，發大兵北上活捉郭威，把郭威按在地上摩擦，把壞事變成好事。
樞密副使陳覺率先開口：「此時楚地未平，嶺南劉漢又發兵北上，北地不宜再行動兵。不如就讓韓夫子動筆寫作一篇雄文，痛罵偽周的小人行徑，就算此事最終傳遍天下各國，只要文章有力得當，天下人也能知道是偽周無賴失禮，丟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國。」
這明顯是想把禍水引向韓熙載，這種文章豈是那麼好寫的？駱賓王寫《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把武則天罵了個底兒掉，但那可是完全放開了手腳的。就算韓熙載也有這份才情，他敢放開了去罵郭威麼？他不敢，南唐君臣沒有誰敢。
韓熙載搖頭：「陳樞使此議不夠萬全，陛下已然命令不得張揚，豈可再作文章？不妥。」韓熙載文章寫得好，卻不是只會寫文章，也是在政壇打滾多年的老油條，流浪大江南北多少年的人物，當然不肯接這根爛木梢。
陳覺豈肯就此放棄？「韓舍人既認為敝議不妥，在韓舍人看來應該如何辦理？」
韓熙載伸出手掌一比劃：「該如何辦理，需要議過才能知道。」
一個回合完畢，詞人馮延巳開口：「此事屬於外交，孫相公久慣出使各國，平素又精研戰國縱橫家之學。如有孫相公出使開封，一通舌戰必定讓郭威啞口無言，這點小事也就可以揭過不提了。雙方密室當面對談，也就不會張揚此事，符合陛下的本意。齊王以工代殿下、李相公，馮某提議由孫相公出使開封商談了結此事。」
完全不問孫晟本人願不願意，直接想要用齊王皇太弟的位勢壓人，把這件麻煩事硬載在孫晟身上。
孫晟並未立時就反駁，更未推辭，臉孔脹紅許久之後才轟然發聲：「會議會議，是說大家坐到一起來，就事論事各出已見，事先把事情料想周全了，再動手去做。如若只是空口大話，隨口舉人，那還叫會議麼？孫某若果學習馮舍人，推舉馮舍人出使開封，馮舍人又會如何說？」
「孫某學過縱橫之術，孫某卻也學過儒學，法學，兵學，佛學、道學，考中過進士科。馮舍人難道就未學過縱橫之學？馮舍人除了寫詩作詞，還研討過何種學問？」
開口就揭短，說自己是後唐進士出身，馮延巳卻是個沒考過科舉的野路子，這對文人來說，是個巨大的短板。
「我朝的許多事情，就壞在無聊文人的空談上。議事之時不談正事，誇誇其談言不及意，實在是流毒無窮。」這已經上升到了禍國殃民的地步了。
「請問馮舍人，此事如果換你出使開封，你會如何談？你想談到何種地步？你又能談到何種地步？此事有何難點？馮舍人請講。」
馮延巳豈肯先開口談這些核心問題？笑道：「為何要馮某先說？為何不是孫相公先說？」
孫晟冷笑：「從見到這封文書起到現在，孫某一直憤怒不已，深感偽周國家無恥，尚未想到出使這個環節，怎能開口就說？那不是信口開河麼？馮舍人卻不然，開口就說要出使，想必認為出使就能解決此事，心中已有成算，更何況馮舍人比孫某更先讀到來書，思索的時間更長，自然該是馮舍人先說。」
馮延巳退無可退，略一思索脫口而出：「在我看來，補賠可以補賠，這無傷大雅，也可藉此證明我朝言而有信，出兵境外也不騷擾敵國百姓，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但只能補賠銅錢，不能補賠糧米實物，更不能補賠雞鴨油鹽等等細物去換回被俘軍將，萬萬不可！」
孫晟點頭：「孫某也以為萬萬不可補償雞鴨，不可補償油鹽等實物細物。可是，如若開封那邊堅持必須要有雞鴨，必須要有細物，那又該如何應對？偽周之所以送這封書信過江，他們就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要羞辱我朝，這些雞鴨和油鹽等細物才是重中之重，他們為何又會鬆口？怎能不要？」
是啊，但應該怎麼辦呢？
皇太弟李景遂終究年青，不太坐得往，說道：「莫如把兩名信使叫上堂來，當面談一談，先探探他們的底？」
李建勛苦笑說道：「好教齊王得知，此事已經有人去做了。這兩名信使都過了三十歲，口風異常之緊，說自己此行只管送信，餘外的事情自己全然不知。從他們過江到現在，已經換了三輪押伴使上去接待了，全都說不上話，探不出來一絲口風。」
押伴使是一種外交人員，遠古的時候就有。負責陪伴外邦的出使人員，陪伴、引導隔離這些外邦人，防止本國人與外邦人隨意交接，讓外邦人看那些能看的、該看的，展示自己國家好的一面，隱藏不好的一面，相當於活動的隔離牆，公開的間諜。
能幹這個活的人，無疑都是人精，換了好幾批人上去都一無所得，也就是真的打不進去，也能看得出來後周方面是鐵了心的想要羞辱南唐。
這兩名信使職份太過低微，只是壽州刺史下面的書記官，總不能換在座的這些大佬上去親自周旋刺探，那也太跌份了。
如果換到後世觀念更加開放，必定有人想到要用美人計來搞突破。
禮部侍郎江文蔚是個老年憤青，不然也不會上書李璟指名道姓要殺某人某人，忍到現在已經忍無可忍：「都怪這個黃彥威和李叢，必得重辦這兩個人！」滿堂大佬都想不出主意，他自己想不出主意倒也不丟人，卻不妨礙此人因此大怒，拿黃彥威李叢泄火。
這跟說廢話也差不了多少，理所當然地招來滿堂白眼。誰都知道這兩名禍根脫不了干係，可眼下研究的重點是怎樣來收拾爛攤子，不是怎樣處罰這兩個人。
沉默之中，陳覺悠悠開口：「不如，還是問問宋先生吧。」說完抬頭一一掃視眾人。
馮延巳開口同意：「問問宋先生。」
餘外眾人也一一點頭表態。
似乎象是評選年度最差員工，沒有到場的那個人理所當然就是最差。
陳覺這個宋黨的核心人物還真沒想要藉此去坑宋齊丘。這個難題對政事堂在坐的幾位來說或許是難題，但宋先生作為南唐國第一智謀之士，必定會手段解決這個難題，再次展示自己的價值，強化自己的存在感。
李建勛看皇太弟並未出言反對，隨即一錘定音：「就由樞密院快馬急報洪州（南昌）鎮南軍節度使，通報宋先生並問計。」
（947年）八月李璟將宋齊丘外放洪州出任鎮南軍節度使，至此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
洪州是宋齊丘的老家，此舉也算是衣錦還鄉，可見朝廷還給他留了一點臉面。宋齊丘動用兵丁修建園林放縱享樂，一副老死是鄉的模樣。
南唐出兵閩國，結果空忙一場；出兵馬楚國，眼看著又要一無所得，面對如此變故，朝廷都沒有召還宋齊丘，好象是把他給忘了。
這一天午睡過後，宋齊丘正在逗弄他養的鳥兒，這就接到了金陵發來的急報，一封樞密院的官書，一封私信。
六旬老翁的宋齊丘竟然覺得心口恰似小鹿亂撞：莫非朝廷又想起我了？
先拆私書再看官書，宋齊丘知道原來是自己想多了。苦笑著燒毀陳覺親筆寫下的私書，提筆在官書的空白處寫下一行字「解鈴還需系鈴人」，再用一個新的信封封好原書，叫來節度使府的一名押衙，吩咐快馬發往金陵樞密院。便又回來繼續逗鳥。
至於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金陵城裡的人應該是能明白的吧。
016解鈴還需系鈴人 16
次日一早，常朝過後，諸位大佬齊集政事堂：
最最年輕、地位也最尊崇的是皇帝李璟的弟弟、三十二歲的皇太弟、齊王李景遂，南唐國眼下的官方繼承人、儲君。皇太弟三個字足以彰顯出他的身份，其餘各種亂七八糟的名號封號完全可以忽略不提。他是皇權與皇家的代表。
李建勛，首相，會議招集人，會議主持人，上文已有介紹。
尚書右僕射、副相孫晟，孫黨的首領與旗幟。此人的一大愛好是吃飯不使用桌凳，喜歡讓多名家妓捧著各樣飯食站在自己面前伺侯，號稱肉台盤；此人年輕時有過一個「妖人」的外號；此人在中原中過進士；此人在中原參與過叛亂並因此難以立足，不得不扔下家人逃往江南，趕上了南唐的篡國密謀的特別快車；此人患有口吃，初見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但談起事情來就滔滔不絕不可阻擋。口吃還能當到副相宰相，還能不斷出使外國，於此不難想像此人的口才。
南唐國的一切都把持在皇帝李璟手中，政事堂也就只有這兩位相公。
樞密副使陳覺，此時樞密院沒有正使，這位陳副使就是當家的一把手。陳副使膽大包天，此人做過的最風騷的事情就是假傳皇命調集人馬攻打閩國，原因只是覺得自己的出使外交任務沒有圓滿完成心日不爽。皇帝李璟被逼無奈只得承認事實並發兵援助擴大戰事，事後卻並不追究陳副樞使的責任。宋黨的第一大將，南唐禍國五鬼之一。
太弟太保馮延巳，著名詞人，皇帝李璟的好詞友、青年時代的好玩伴，今年將會繼李繼勛之後出任宰相。南唐禍國五鬼之一，宋黨中人。
禮部侍郎江文蔚，不屬於任何黨派，也就是說他是兩黨共同的敵人。曾經上書皇帝李璟，堅持要殺掉五鬼中的陳覺、魏岑、查文微。這個姓魏的妖孽也是樞密副使，此時不在金陵，也就沒有到場。
中書舍人掌知制誥韓熙載，皇帝詔書的起草者之一，文章大家，韓熙載夜宴圖的主角，享樂主義者。
此外還有一人，肉身不在場但神魂在場，那就是宋黨的旗幟和精神領袖宋齊丘。此人就算是放在五千年悠久歷史的大坐標上來觀察也能穩占一席之地，只是因為南唐國太小，又因為出了李煜這個悲情詞人出來大搶風頭，宋齊丘因此失色不少。這位老先生的陰謀詭計太過陰謀詭計，以至於皇帝李璟都不敢用放手使用，只得用一陣子貶一陣子，這個時候宋齊丘正被貶在外地做沒有多大意思的節度使。
眾人落座，書吏送上茶水喝過一巡，李建勛做過簡短開場白，取出那封要人命的文書連同借據，由書吏遞給各人觀看。
李建勛很是坦然：「昨日進見陛下時，建勛已然直言無力處置此事，又兼身體多病，已向陛下上奏章乞求致仕讓賢。陛下命建勛招集朝中重臣集議，務必要想出妥當法子來回復逆周，還不能泄露此事。諸位都是國之干城，智謀超群絕倫，必定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
這件事情的本質是郭威王峻不按常理出牌，硬往南唐國君臣臉上吐了一口濃痰。不論怎樣擦，不論擦的時候的姿勢多麼從容優雅，擦過再怎樣洗涮打扮，都改變不了已經受辱的事實。
除非南唐國上下能藉此知恥發憤，發大兵北上活捉郭威，把郭威按在地上摩擦，把壞事變成好事。
樞密副使陳覺率先開口：「此時楚地未平，嶺南劉漢又發兵北上，北地不宜再行動兵。不如就讓韓夫子動筆寫作一篇雄文，痛罵偽周的小人行徑，就算此事最終傳遍天下各國，只要文章有力得當，天下人也能知道是偽周無賴失禮，丟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國。」
這明顯是想把禍水引向韓熙載，這種文章豈是那麼好寫的？駱賓王寫《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把武則天罵了個底兒掉，但那可是完全放開了手腳的。就算韓熙載也有這份才情，他敢放開了去罵郭威麼？他不敢，南唐君臣沒有誰敢。
韓熙載搖頭：「陳樞使此議不夠萬全，陛下已然命令不得張揚，豈可再作文章？不妥。」韓熙載文章寫得好，卻不是只會寫文章，也是在政壇打滾多年的老油條，流浪大江南北多少年的人物，當然不肯接這根爛木梢。
陳覺豈肯就此放棄？「韓舍人既認為敝議不妥，在韓舍人看來應該如何辦理？」
韓熙載伸出手掌一比劃：「該如何辦理，需要議過才能知道。」
一個回合完畢，詞人馮延巳開口：「此事屬於外交，孫相公久慣出使各國，平素又精研戰國縱橫家之學。如有孫相公出使開封，一通舌戰必定讓郭威啞口無言，這點小事也就可以揭過不提了。雙方密室當面對談，也就不會張揚此事，符合陛下的本意。齊王以工代殿下、李相公，馮某提議由孫相公出使開封商談了結此事。」
完全不問孫晟本人願不願意，直接想要用齊王皇太弟的位勢壓人，把這件麻煩事硬載在孫晟身上。
孫晟並未立時就反駁，更未推辭，臉孔脹紅許久之後才轟然發聲：「會議會議，是說大家坐到一起來，就事論事各出已見，事先把事情料想周全了，再動手去做。如若只是空口大話，隨口舉人，那還叫會議麼？孫某若果學習馮舍人，推舉馮舍人出使開封，馮舍人又會如何說？」
「孫某學過縱橫之術，孫某卻也學過儒學，法學，兵學，佛學、道學，考中過進士科。馮舍人難道就未學過縱橫之學？馮舍人除了寫詩作詞，還研討過何種學問？」
開口就揭短，說自己是後唐進士出身，馮延巳卻是個沒考過科舉的野路子，這對文人來說，是個巨大的短板。
「我朝的許多事情，就壞在無聊文人的空談上。議事之時不談正事，誇誇其談言不及意，實在是流毒無窮。」這已經上升到了禍國殃民的地步了。
「請問馮舍人，此事如果換你出使開封，你會如何談？你想談到何種地步？你又能談到何種地步？此事有何難點？馮舍人請講。」
馮延巳豈肯先開口談這些核心問題？笑道：「為何要馮某先說？為何不是孫相公先說？」
孫晟冷笑：「從見到這封文書起到現在，孫某一直憤怒不已，深感偽周國家無恥，尚未想到出使這個環節，怎能開口就說？那不是信口開河麼？馮舍人卻不然，開口就說要出使，想必認為出使就能解決此事，心中已有成算，更何況馮舍人比孫某更先讀到來書，思索的時間更長，自然該是馮舍人先說。」
馮延巳退無可退，略一思索脫口而出：「在我看來，補賠可以補賠，這無傷大雅，也可藉此證明我朝言而有信，出兵境外也不騷擾敵國百姓，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但只能補賠銅錢，不能補賠糧米實物，更不能補賠雞鴨油鹽等等細物去換回被俘軍將，萬萬不可！」
孫晟點頭：「孫某也以為萬萬不可補償雞鴨，不可補償油鹽等實物細物。可是，如若開封那邊堅持必須要有雞鴨，必須要有細物，那又該如何應對？偽周之所以送這封書信過江，他們就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要羞辱我朝，這些雞鴨和油鹽等細物才是重中之重，他們為何又會鬆口？怎能不要？」
是啊，但應該怎麼辦呢？
皇太弟李景遂終究年青，不太坐得往，說道：「莫如把兩名信使叫上堂來，當面談一談，先探探他們的底？」
李建勛苦笑說道：「好教齊王得知，此事已經有人去做了。這兩名信使都過了三十歲，口風異常之緊，說自己此行只管送信，餘外的事情自己全然不知。從他們過江到現在，已經換了三輪押伴使上去接待了，全都說不上話，探不出來一絲口風。」
押伴使是一種外交人員，遠古的時候就有。負責陪伴外邦的出使人員，陪伴、引導隔離這些外邦人，防止本國人與外邦人隨意交接，讓外邦人看那些能看的、該看的，展示自己國家好的一面，隱藏不好的一面，相當於活動的隔離牆，公開的間諜。
能幹這個活的人，無疑都是人精，換了好幾批人上去都一無所得，也就是真的打不進去，也能看得出來後周方面是鐵了心的想要羞辱南唐。
這兩名信使職份太過低微，只是壽州刺史下面的書記官，總不能換在座的這些大佬上去親自周旋刺探，那也太跌份了。
如果換到後世觀念更加開放，必定有人想到要用美人計來搞突破。
禮部侍郎江文蔚是個老年憤青，不然也不會上書李璟指名道姓要殺某人某人，忍到現在已經忍無可忍：「都怪這個黃彥威和李叢，必得重辦這兩個人！」滿堂大佬都想不出主意，他自己想不出主意倒也不丟人，卻不妨礙此人因此大怒，拿黃彥威李叢泄火。
這跟說廢話也差不了多少，理所當然地招來滿堂白眼。誰都知道這兩名禍根脫不了干係，可眼下研究的重點是怎樣來收拾爛攤子，不是怎樣處罰這兩個人。
沉默之中，陳覺悠悠開口：「不如，還是問問宋先生吧。」說完抬頭一一掃視眾人。
馮延巳開口同意：「問問宋先生。」
餘外眾人也一一點頭表態。
似乎象是評選年度最差員工，沒有到場的那個人理所當然就是最差。
陳覺這個宋黨的核心人物還真沒想要藉此去坑宋齊丘。這個難題對政事堂在坐的幾位來說或許是難題，但宋先生作為南唐國第一智謀之士，必定會手段解決這個難題，再次展示自己的價值，強化自己的存在感。
李建勛看皇太弟並未出言反對，隨即一錘定音：「就由樞密院快馬急報洪州（南昌）鎮南軍節度使，通報宋先生並問計。」
（947年）八月李璟將宋齊丘外放洪州出任鎮南軍節度使，至此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
洪州是宋齊丘的老家，此舉也算是衣錦還鄉，可見朝廷還給他留了一點臉面。宋齊丘動用兵丁修建園林放縱享樂，一副老死是鄉的模樣。
南唐出兵閩國，結果空忙一場；出兵馬楚國，眼看著又要一無所得，面對如此變故，朝廷都沒有召還宋齊丘，好象是把他給忘了。
這一天午睡過後，宋齊丘正在逗弄他養的鳥兒，這就接到了金陵發來的急報，一封樞密院的官書，一封私信。
六旬老翁的宋齊丘竟然覺得心口恰似小鹿亂撞：莫非朝廷又想起我了？
先拆私書再看官書，宋齊丘知道原來是自己想多了。苦笑著燒毀陳覺親筆寫下的私書，提筆在官書的空白處寫下一行字「解鈴還需系鈴人」，再用一個新的信封封好原書，叫來節度使府的一名押衙，吩咐快馬發往金陵樞密院。便又回來繼續逗鳥。
至於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金陵城裡的人應該是能明白的吧。
最最年輕、地位也最尊崇的是皇帝李璟的弟弟、三十二歲的皇太弟、齊王李景遂，南唐國眼下的官方繼承人、儲君。皇太弟三個字足以彰顯出他的身份，其餘各種亂七八糟的名號完全可以忽略不提。他是皇權與皇家的代表。
李建勛，首相，會議招集人，會議主持人，上文已有介紹。
尚書右僕射、副相孫晟，孫黨的首領與旗幟。此人的一大愛好是吃飯不使用桌凳，喜歡讓多名家妓捧著各樣飯食站在自己面前伺侯，號稱肉台盤；此人年輕時有過一個「妖人」的外號；此人在中原中過進士；此人在中原參與過叛亂並因此難以立足，不得不扔下家人逃往江南，趕上了南唐的篡國密謀的特別快車；此人患有口吃，初見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但談起事情來就滔滔不絕不可阻擋。口吃還能當到副相宰相，還能不斷出使外國，於此不難想像此人的口才。
南唐國的一切都把持在皇帝李璟手中，政事堂也就只有這兩位相公。
樞密副使陳覺，此時樞密院沒有正使，這位陳副使就是當家的一把手。陳副使膽大包天，此人做過的最風騷的事情就是假傳皇命調集人馬攻打閩國，原因只是覺得自己的出使外交任務沒有圓滿完成心日不爽。皇帝李璟被逼無奈只得承認事實並發兵援助擴大戰事，事後卻並不追究陳副樞使的責任。宋黨的第一大將，南唐禍國五鬼之一。
太弟太保馮延巳，著名詞人，皇帝李璟的好詞友、青年時代的好玩伴，今年將會繼李繼勛之後出任宰相。南唐禍國五鬼之一，宋黨中人。
禮部侍郎江文蔚，不屬於任何黨派，也就是說他是兩黨共同的敵人。曾經上書皇帝李璟，堅持要殺掉五鬼中的陳覺、魏岑、查文微。這個姓魏的妖孽也是樞密副使，此時不在金陵，也就沒有到場。
中書舍人掌知制誥韓熙載，皇帝詔書的起草者之一，文章大家，韓熙載夜宴圖的主角，享樂主義者。
此外還有一人，肉身不在場但神魂在場，那就是宋黨的旗幟和精神領袖宋齊丘。此人就算是放在五千年悠久歷史的大坐標上來觀察也能穩占一席之地，只是因為南唐國太小，又因為出了李煜這個悲情詞人出來大搶風頭，宋齊丘因此失色不少。這位老先生的陰謀詭計太過陰謀詭計，以至於皇帝李璟都不敢用放手使用，只得用一陣子貶一陣子，這個時候宋齊丘正被貶在外地做沒有多大意思的節度使。
眾人落座，書吏送上茶水喝過一巡，李建勛做過簡短開場白，取出那封要人命的文書連同借據，由書吏遞給各人觀看。
李建勛很是坦然：「昨日進見陛下時，建勛已然直言無力處置此事，又兼身體多病，已向陛下上奏章乞求致仕讓賢。陛下命建勛招集朝中重臣集議，務必要想出妥當法子來回復逆周，還不能泄露此事。諸位都是國之干城，智謀超群絕倫，必定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
這件事情的本質是郭威王峻不按常理出牌，硬往南唐國君臣臉上吐了一口濃痰。不論怎樣擦，不論擦的時候的姿勢多麼從容優雅，擦過再怎樣洗涮打扮，都改變不了已經受辱的事實。
除非南唐國上下能藉此知恥發憤，發大兵北上活捉郭威，把郭威按在地上摩擦，把壞事變成好事。
樞密副使陳覺率先開口：「此時楚地未平，嶺南劉漢又發兵北上，北地不宜再行動兵。不如就讓韓夫子動筆寫作一篇雄文，痛罵偽周的小人行徑，就算此事最終傳遍天下各國，只要文章有力得當，天下人也能知道是偽周無賴失禮，丟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國。」
這明顯是想把禍水引向韓熙載，這種文章豈是那麼好寫的？駱賓王寫《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把武則天罵了個底兒掉，但那可是完全放開了手腳的。就算韓熙載也有這份才情，他敢放開了去罵郭威麼？他不敢，南唐君臣沒有誰敢。
韓熙載搖頭：「陳樞使此議不夠萬全，陛下已然命令不得張揚，豈可再作文章？不妥。」韓熙載文章寫得好，卻不是只會寫文章，也是在政壇打滾多年的老油條，流浪大江南北多少年的人物，當然不肯接這根爛木梢。
陳覺豈肯就此放棄？「韓舍人既認為敝議不妥，在韓舍人看來應該如何辦理？」
韓熙載伸出手掌一比劃：「該如何辦理，需要議過才能知道。」
一個回合完畢，詞人馮延巳開口：「此事屬於外交，孫相公久慣出使各國，平素又精研戰國縱橫家之學。如有孫相公出使開封，一通舌戰必定讓郭威啞口無言，這點小事也就可以揭過不提了。雙方密室當面對談，也就不會張揚此事，符合陛下的本意。齊王以工代殿下、李相公，馮某提議由孫相公出使開封商談了結此事。」
完全不問孫晟本人願不願意，直接想要用齊王皇太弟的位勢壓人，把這件麻煩事硬載在孫晟身上。
孫晟並未立時就反駁，更未推辭，臉孔脹紅許久之後才轟然發聲：「會議會議，是說大家坐到一起來，就事論事各出已見，事先把事情料想周全了，再動手去做。如若只是空口大話，隨口舉人，那還叫會議麼？孫某若果學習馮舍人，推舉馮舍人出使開封，馮舍人又會如何說？」
「孫某學過縱橫之術，孫某卻也學過儒學，法學，兵學，佛學、道學，考中過進士科。馮舍人難道就未學過縱橫之學？馮舍人除了寫詩作詞，還研討過何種學問？」
開口就揭短，說自己是後唐進士出身，馮延巳卻是個沒考過科舉的野路子，這對文人來說，是個巨大的短板。
「我朝的許多事情，就壞在無聊文人的空談上。議事之時不談正事，誇誇其談言不及意，實在是流毒無窮。」這已經上升到了禍國殃民的地步了。
「請問馮舍人，此事如果換你出使開封，你會如何談？你想談到何種地步？你又能談到何種地步？此事有何難點？馮舍人請講。」
馮延巳豈肯先開口談這些核心問題？笑道：「為何要馮某先說？為何不是孫相公先說？」
孫晟冷笑：「從見到這封文書起到現在，孫某一直憤怒不已，深感偽周國家無恥，尚未想到出使這個環節，怎能開口就說？那不是信口開河麼？馮舍人卻不然，開口就說要出使，想必認為出使就能解決此事，心中已有成算，更何況馮舍人比孫某更先讀到來書，思索的時間更長，自然該是馮舍人先說。」
馮延巳退無可退，略一思索脫口而出：「在我看來，補賠可以補賠，這無傷大雅，也可藉此證明我朝言而有信，出兵境外也不騷擾敵國百姓，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但只能補賠銅錢，不能補賠糧米實物，更不能補賠雞鴨油鹽等等細物去換回被俘軍將，萬萬不可！」
孫晟點頭：「孫某也以為萬萬不可補償雞鴨，不可補償油鹽等實物細物。可是，如若開封那邊堅持必須要有雞鴨，必須要有細物，那又該如何應對？偽周之所以送這封書信過江，他們就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要羞辱我朝，這些雞鴨和油鹽等細物才是重中之重，他們為何又會鬆口？怎能不要？」
是啊，但應該怎麼辦呢？
皇太弟李景遂終究年青，不太坐得往，說道：「莫如把兩名信使叫上堂來，當面談一談，先探探他們的底？」
李建勛苦笑說道：「好教齊王得知，此事已經有人去做了。這兩名信使都過了三十歲，口風異常之緊，說自己此行只管送信，餘外的事情自己全然不知。從他們過江到現在，已經換了三輪押伴使上去接待了，全都說不上話，探不出來一絲口風。」
押伴使是一種外交人員，遠古的時候就有。負責陪伴外邦的出使人員，陪伴、引導隔離這些外邦人，防止本國人與外邦人隨意交接，讓外邦人看那些能看的、該看的，展示自己國家好的一面，隱藏不好的一面，相當於活動的隔離牆，公開的間諜。
能幹這個活的人，無疑都是人精，換了好幾批人上去都一無所得，也就是真的打不進去，也能看得出來後周方面是鐵了心的想要羞辱南唐。
這兩名信使職份太過低微，只是壽州刺史下面的書記官，總不能換在座的這些大佬上去親自周旋刺探，那也太跌份了。
如果換到後世觀念更加開放，必定有人想到要用美人計來搞突破。
禮部侍郎江文蔚是個老年憤青，不然也不會上書李璟指名道姓要殺某人某人，忍到現在已經忍無可忍：「都怪這個黃彥威和李叢，必得重辦這兩個人！」滿堂大佬都想不出主意，他自己想不出主意倒也不丟人，卻不妨礙此人因此大怒，拿黃彥威李叢泄火。
這跟說廢話也差不了多少，理所當然地招來滿堂白眼。誰都知道這兩名禍根脫不了干係，可眼下研究的重點是怎樣來收拾爛攤子，不是怎樣處罰這兩個人。
沉默之中，陳覺悠悠開口：「不如，還是問問宋先生吧。」說完抬頭一一掃視眾人。
馮延巳開口同意：「問問宋先生。」
餘外眾人也一一點頭表態。
似乎象是評選年度最差員工，沒有到場的那個人理所當然就是最差。
陳覺這個宋黨的核心人物還真沒想要藉此去坑宋齊丘。這個難題對政事堂在坐的幾位來說或許是難題，但宋先生作為南唐國第一智謀之士，必定會手段解決這個難題，再次展示自己的價值，強化自己的存在感。
李建勛看皇太弟並未出言反對，隨即一錘定音：「就由樞密院快馬急報洪州（南昌）鎮南軍節度使，通報宋先生並問計。」
（947年）八月李璟將宋齊丘外放洪州出任鎮南軍節度使，至此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
洪州是宋齊丘的老家，此舉也算是衣錦還鄉，可見朝廷還給他留了一點臉面。宋齊丘動用兵丁修建園林放縱享樂，一副老死是鄉的模樣。
南唐出兵閩國，結果空忙一場；出兵馬楚國，眼看著又要一無所得，面對如此變故，朝廷都沒有召還宋齊丘，好象是把他給忘了。
這一天午睡過後，宋齊丘正在逗弄他養的鳥兒，這就接到了金陵發來的急報，一封樞密院的官書，一封私信。
六旬老翁的宋齊丘竟然覺得心口恰似小鹿亂撞：莫非朝廷又想起我了？
先拆私書再看官書，宋齊丘知道原來是自己想多了。苦笑著燒毀陳覺親筆寫下的私書，提筆在官書的空白處寫下一行字「解鈴還需系鈴人」，再用一個新的信封封好原書，叫來節度使府的一名押衙，吩咐快馬發往金陵樞密院。便又回來繼續逗鳥。
至於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金陵城裡的人應該是能明白的吧。
016解鈴還需系鈴人 16
次日一早，常朝過後，諸位大佬齊集政事堂：
最最年輕、地位也最尊崇的是皇帝李璟的弟弟、三十二歲的皇太弟、齊王李景遂，南唐國眼下的官方繼承人、儲君。皇太弟三個字足以彰顯出他的身份，其餘各種亂七八糟的名號封號完全可以忽略不提。他是皇權與皇家的代表。
李建勛，首相，會議招集人，會議主持人，上文已有介紹。
尚書右僕射、副相孫晟，孫黨的首領與旗幟。此人的一大愛好是吃飯不使用桌凳，喜歡讓多名家妓捧著各樣飯食站在自己面前伺侯，號稱肉台盤；此人年輕時有過一個「妖人」的外號；此人在中原中過進士；此人在中原參與過叛亂並因此難以立足，不得不扔下家人逃往江南，趕上了南唐的篡國密謀的特別快車；此人患有口吃，初見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但談起事情來就滔滔不絕不可阻擋。口吃還能當到副相宰相，還能不斷出使外國，於此不難想像此人的口才。
南唐國的一切都把持在皇帝李璟手中，政事堂也就只有這兩位相公。
樞密副使陳覺，此時樞密院沒有正使，這位陳副使就是當家的一把手。陳副使膽大包天，此人做過的最風騷的事情就是假傳皇命調集人馬攻打閩國，原因只是覺得自己的出使外交任務沒有圓滿完成心日不爽。皇帝李璟被逼無奈只得承認事實並發兵援助擴大戰事，事後卻並不追究陳副樞使的責任。宋黨的第一大將，南唐禍國五鬼之一。
太弟太保馮延巳，著名詞人，皇帝李璟的好詞友、青年時代的好玩伴，今年將會繼李繼勛之後出任宰相。南唐禍國五鬼之一，宋黨中人。
禮部侍郎江文蔚，不屬於任何黨派，也就是說他是兩黨共同的敵人。曾經上書皇帝李璟，堅持要殺掉五鬼中的陳覺、魏岑、查文微。這個姓魏的妖孽也是樞密副使，此時不在金陵，也就沒有到場。
中書舍人掌知制誥韓熙載，皇帝詔書的起草者之一，文章大家，韓熙載夜宴圖的主角，享樂主義者。
此外還有一人，肉身不在場但神魂在場，那就是宋黨的旗幟和精神領袖宋齊丘。此人就算是放在五千年悠久歷史的大坐標上來觀察也能穩占一席之地，只是因為南唐國太小，又因為出了李煜這個悲情詞人出來大搶風頭，宋齊丘因此失色不少。這位老先生的陰謀詭計太過陰謀詭計，以至於皇帝李璟都不敢用放手使用，只得用一陣子貶一陣子，這個時候宋齊丘正被貶在外地做沒有多大意思的節度使。
眾人落座，書吏送上茶水喝過一巡，李建勛做過簡短開場白，取出那封要人命的文書連同借據，由書吏遞給各人觀看。
李建勛很是坦然：「昨日進見陛下時，建勛已然直言無力處置此事，又兼身體多病，已向陛下上奏章乞求致仕讓賢。陛下命建勛招集朝中重臣集議，務必要想出妥當法子來回復逆周，還不能泄露此事。諸位都是國之干城，智謀超群絕倫，必定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
這件事情的本質是郭威王峻不按常理出牌，硬往南唐國君臣臉上吐了一口濃痰。不論怎樣擦，不論擦的時候的姿勢多麼從容優雅，擦過再怎樣洗涮打扮，都改變不了已經受辱的事實。
除非南唐國上下能藉此知恥發憤，發大兵北上活捉郭威，把郭威按在地上摩擦，把壞事變成好事。
樞密副使陳覺率先開口：「此時楚地未平，嶺南劉漢又發兵北上，北地不宜再行動兵。不如就讓韓夫子動筆寫作一篇雄文，痛罵偽周的小人行徑，就算此事最終傳遍天下各國，只要文章有力得當，天下人也能知道是偽周無賴失禮，丟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國。」
這明顯是想把禍水引向韓熙載，這種文章豈是那麼好寫的？駱賓王寫《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把武則天罵了個底兒掉，但那可是完全放開了手腳的。就算韓熙載也有這份才情，他敢放開了去罵郭威麼？他不敢，南唐君臣沒有誰敢。
韓熙載搖頭：「陳樞使此議不夠萬全，陛下已然命令不得張揚，豈可再作文章？不妥。」韓熙載文章寫得好，卻不是只會寫文章，也是在政壇打滾多年的老油條，流浪大江南北多少年的人物，當然不肯接這根爛木梢。
陳覺豈肯就此放棄？「韓舍人既認為敝議不妥，在韓舍人看來應該如何辦理？」
韓熙載伸出手掌一比劃：「該如何辦理，需要議過才能知道。」
一個回合完畢，詞人馮延巳開口：「此事屬於外交，孫相公久慣出使各國，平素又精研戰國縱橫家之學。如有孫相公出使開封，一通舌戰必定讓郭威啞口無言，這點小事也就可以揭過不提了。雙方密室當面對談，也就不會張揚此事，符合陛下的本意。齊王以工代殿下、李相公，馮某提議由孫相公出使開封商談了結此事。」
完全不問孫晟本人願不願意，直接想要用齊王皇太弟的位勢壓人，把這件麻煩事硬載在孫晟身上。
孫晟並未立時就反駁，更未推辭，臉孔脹紅許久之後才轟然發聲：「會議會議，是說大家坐到一起來，就事論事各出已見，事先把事情料想周全了，再動手去做。如若只是空口大話，隨口舉人，那還叫會議麼？孫某若果學習馮舍人，推舉馮舍人出使開封，馮舍人又會如何說？」
「孫某學過縱橫之術，孫某卻也學過儒學，法學，兵學，佛學、道學，考中過進士科。馮舍人難道就未學過縱橫之學？馮舍人除了寫詩作詞，還研討過何種學問？」
開口就揭短，說自己是後唐進士出身，馮延巳卻是個沒考過科舉的野路子，這對文人來說，是個巨大的短板。
「我朝的許多事情，就壞在無聊文人的空談上。議事之時不談正事，誇誇其談言不及意，實在是流毒無窮。」這已經上升到了禍國殃民的地步了。
「請問馮舍人，此事如果換你出使開封，你會如何談？你想談到何種地步？你又能談到何種地步？此事有何難點？馮舍人請講。」
馮延巳豈肯先開口談這些核心問題？笑道：「為何要馮某先說？為何不是孫相公先說？」
孫晟冷笑：「從見到這封文書起到現在，孫某一直憤怒不已，深感偽周國家無恥，尚未想到出使這個環節，怎能開口就說？那不是信口開河麼？馮舍人卻不然，開口就說要出使，想必認為出使就能解決此事，心中已有成算，更何況馮舍人比孫某更先讀到來書，思索的時間更長，自然該是馮舍人先說。」
馮延巳退無可退，略一思索脫口而出：「在我看來，補賠可以補賠，這無傷大雅，也可藉此證明我朝言而有信，出兵境外也不騷擾敵國百姓，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但只能補賠銅錢，不能補賠糧米實物，更不能補賠雞鴨油鹽等等細物去換回被俘軍將，萬萬不可！」
孫晟點頭：「孫某也以為萬萬不可補償雞鴨，不可補償油鹽等實物細物。可是，如若開封那邊堅持必須要有雞鴨，必須要有細物，那又該如何應對？偽周之所以送這封書信過江，他們就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要羞辱我朝，這些雞鴨和油鹽等細物才是重中之重，他們為何又會鬆口？怎能不要？」
是啊，但應該怎麼辦呢？
皇太弟李景遂終究年青，不太坐得往，說道：「莫如把兩名信使叫上堂來，當面談一談，先探探他們的底？」
李建勛苦笑說道：「好教齊王得知，此事已經有人去做了。這兩名信使都過了三十歲，口風異常之緊，說自己此行只管送信，餘外的事情自己全然不知。從他們過江到現在，已經換了三輪押伴使上去接待了，全都說不上話，探不出來一絲口風。」
押伴使是一種外交人員，遠古的時候就有。負責陪伴外邦的出使人員，陪伴、引導隔離這些外邦人，防止本國人與外邦人隨意交接，讓外邦人看那些能看的、該看的，展示自己國家好的一面，隱藏不好的一面，相當於活動的隔離牆，公開的間諜。
能幹這個活的人，無疑都是人精，換了好幾批人上去都一無所得，也就是真的打不進去，也能看得出來後周方面是鐵了心的想要羞辱南唐。
這兩名信使職份太過低微，只是壽州刺史下面的書記官，總不能換在座的這些大佬上去親自周旋刺探，那也太跌份了。
如果換到後世觀念更加開放，必定有人想到要用美人計來搞突破。
禮部侍郎江文蔚是個老年憤青，不然也不會上書李璟指名道姓要殺某人某人，忍到現在已經忍無可忍：「都怪這個黃彥威和李叢，必得重辦這兩個人！」滿堂大佬都想不出主意，他自己想不出主意倒也不丟人，卻不妨礙此人因此大怒，拿黃彥威李叢泄火。
這跟說廢話也差不了多少，理所當然地招來滿堂白眼。誰都知道這兩名禍根脫不了干係，可眼下研究的重點是怎樣來收拾爛攤子，不是怎樣處罰這兩個人。
沉默之中，陳覺悠悠開口：「不如，還是問問宋先生吧。」說完抬頭一一掃視眾人。
馮延巳開口同意：「問問宋先生。」
餘外眾人也一一點頭表態。
似乎象是評選年度最差員工，沒有到場的那個人理所當然就是最差。
陳覺這個宋黨的核心人物還真沒想要藉此去坑宋齊丘。這個難題對政事堂在坐的幾位來說或許是難題，但宋先生作為南唐國第一智謀之士，必定會手段解決這個難題，再次展示自己的價值，強化自己的存在感。
李建勛看皇太弟並未出言反對，隨即一錘定音：「就由樞密院快馬急報洪州（南昌）鎮南軍節度使，通報宋先生並問計。」
（947年）八月李璟將宋齊丘外放洪州出任鎮南軍節度使，至此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
洪州是宋齊丘的老家，此舉也算是衣錦還鄉，可見朝廷還給他留了一點臉面。宋齊丘動用兵丁修建園林放縱享樂，一副老死是鄉的模樣。
南唐出兵閩國，結果空忙一場；出兵馬楚國，眼看著又要一無所得，面對如此變故，朝廷都沒有召還宋齊丘，好象是把他給忘了。
這一天午睡過後，宋齊丘正在逗弄他養的鳥兒，這就接到了金陵發來的急報，一封樞密院的官書，一封私信。
六旬老翁的宋齊丘竟然覺得心口恰似小鹿亂撞：莫非朝廷又想起我了？
先拆私書再看官書，宋齊丘知道原來是自己想多了。苦笑著燒毀陳覺親筆寫下的私書，提筆在官書的空白處寫下一行字「解鈴還需系鈴人」，再用一個新的信封封好原書，叫來節度使府的一名押衙，吩咐快馬發往金陵樞密院。便又回來繼續逗鳥。
至於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金陵城裡的人應該是能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