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李光榮的煩惱
淑昭用了幾個月的時間繡完《龍鳳呈祥》圖案，已是一九四八年的臘月二十六日。李家花園裡早巳是一片繁忙，掃園子、掛燈籠、貼春聯，該送給生意夥伴、親朋好友的過年禮品早巳送出，自家過年要用的一應物品，也從臘月初八就開始著手準備。
臘月三十這一天，李家花園熱鬧非凡。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終於能安安生生坐下來吃頓年夜飯了。除了幾個告假回家過年的僕人、雜役外，還有二十多個僕人、雜役和東家一起過年，一共擺了五桌。無論主僕，都是吃一樣的」九大碗」，這是李家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規矩。
在老祖屋的祖先供奉祠堂里，除夕夜守到了四更天，李光清、李光榮、李光儒帶著各自的夫人回房睡覺去了，李學智則帶著淑昭和堂弟、堂妹們直到天亮之後才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的日子裡，李天鵬每天早上起床後、晚飯前都要帶著族人先在祠堂里點燃香、燭，向供奉的祖先叩拜，然後才吃早飯、晚飯。每天供的不同，吃的也不相同。初一也格外講究，魚圓、肉圓，表示的是團團圓圓；春餅裹肉絲，意即銀包金絲；黃豆芽是如意菜、落花生謂之長生果；黃菱角、紅薯干、沙胡豆、紅棗等擺上桌，意即「有福」。初二是粽子；初三是年糕；初四任意；初五必供寸金糖，是日進寸金的意思；初六、初七、初八任意；初九這一天是玉皇大帝生日，全家人吃素一天；正月十二開始設燈，女眷們一起動手扎燈，完全按照宮中樣式製做，一色綾綢，四方四正，燈的正面用毛筆寫兩個字「永思」。十三開始掛燈，供糯米湯圓；十四供餃子；十五是過大年，所以菜品上很有講究，全雞、全鴨、全鵝……，雞、鴨、鵝加上羊肉、豬肉各一方稱為「五牲」。然後就是搓圓子，餡有核桃、花生、芝麻、雞油、棗子……。祭奠完祖宗再燒一輪錢紙、元寶，放一通鞭炮。這一夜榮州城內家家都點燈，龍燈、鳳燈、兔子燈，九間樓前各點九盞燈，寓意「長長久久」，也是一色的綾綢，但燈形為各種六角形燈，燈上無字，顯得一派端肅、祥和。
李家是大戶人家，家風家教十分嚴格，就連上桌吃飯都是有講究的。對於吃飯時有年長者時，須在長者舉筷說「請「時其餘人等方可動筷夾菜、吃飯；吃飯過程中不得大聲講話；吃完飯後要把碗筷擺放整齊，並對其他同桌的人說:「你們慢慢吃，我先下桌了。「方可離席。至於吃飯過程中使用筷子時的十二禁忌更是嚴格禁止。
什麼是使用筷子的「十二禁忌「呢？
第一是「三長兩短」:意思是說在用餐前或在用餐過程中，將長短不一的筷子放在桌子上。這種做法是大不吉利的，通常我們管它叫「三長兩短「，其意思是代表「死」的意思。因為人死了以後是要裝進棺材裡的，在人進去以後，還沒有蓋棺材蓋的時候，棺材的組成部分是前後兩塊短木板，兩旁加底部共有三塊長木板。五塊木板合在一起做成的棺材正好是三長兩短，所以筷子擺成「三長兩短」是不能被人接受的。
第二是:「仙人指路」。這種拿筷子的手法是:用大拇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捏住筷子，而食指伸出。這在人們的眼裡叫」罵大街」。因為在吃飯、夾菜時食指伸出，總在不停地指向別人，而一般人在用食指指向別人時，大都帶有指責的意思。所以說，吃飯時捏筷子用手指指人，無異於指責別人，這同罵人是一樣的，是不能被允許的。
第三是:「品箸留聲「。其做法是把筷子的一端含在嘴裡，用嘴來回去嘬，並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響，這種行為被視為一種下賤的做法。因為在吃飯時用嘴嘬筷子的本身就是一種無禮的行為，再配上「嘖嘖「聲音，更是令人生厭。
第四是:」擊盞敲盅「。做法是在吃飯時用筷子敲擊碗、盤，過去的乞丐在討飯時要不斷用筷子敲碗，並用哀告聲引起施捨人的同情和施飯。所以這種做法被視為極其下賤的事情，被他人所不齒。
第五是:「執箸巡城」。這種做法是手裡拿著筷子，旁若無人地用筷子在菜盤巡找自己想吃的東西，找不著時又移筷到其它菜盤尋找。這種缺乏修養、目中無人的做法令人十分厭惡。
第六是:「迷箸刨墳「。這裡是指手拿筷子在菜盤裡不斷扒拉，面前的菜扒拉完了，又將筷子伸到其它菜盤，直到找到了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為止，就像盜墓刨墳一樣不討人喜歡。
第七是:「淚箸遺珠」。指的是用筷子往碗裡夾菜時，手裡不利索，將菜汁、菜沬落到其它菜盤或桌面上，這種做法被視為嚴重失禮，同樣是不可取的。
第八是:「顛倒乾坤」。就是在吃飯時將筷子顛倒使用，這種做法被視為飢不擇食，以至於不顧臉面將筷子倒轉使用，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第九是:「定海神針」。在吃飯時將筷子插在菜盤中，很長時間不移動，讓其他人不能及時夾菜，這被認為是對同桌吃飯人的一種侮辱。
第十是:「當眾上箸」。這往往是好心幫人盛飯時，把一雙筷子插在碗中遞給對方，因為民間的傳統是上墳時要把燃香立在墳頭前，這種做法無異於上墳，是對人的大不敬。
第十一是:「交叉十字「。這一點往往不被人注意，在吃飯時將筷子隨便交叉放在桌子上，因為人們認為在桌上打叉子，是對其他人的否定。
第十二是:「落地驚神「。是指吃飯時失手將筷子掉落在地上，這是一種嚴重失禮的一種行為。因為人們認為自己的祖先長眠在地下，筷子落地會驚動地下的祖先。
以上這十二種用筷的禁忌行為，是李家從小孩開始上桌吃飯就要被告知並遵守的行為準則。
過完大年，榮州城裡的商鋪熱鬧起來，大街上趕集的人們川流不息。然而，李家的掌門人李光榮卻高興不起來，一是因為去年底發生的《李記古玩齋》古玩文物被盜案至今未破；二是四哥李光清因患肺癆身體日漸虛弱不能打理生意，自己讓兒子李學智把《李記裹兜》幾個作坊管起來。學智接手之一段時間後，回來匯報說:浙江王老闆店裡的毛巾、手帕、襪子等紡織品不僅花色品種多，而且價格比我們便宜近三分之一，所以很多李裹兜的老顧客都被吸引過去。雖然李家不在乎這一點點生意上的得失，但李光榮還是覺得應該換織襪機了，畢竟這幾台老式織襪機巳用了二十多年，該淘汰了。
生意上的清淡還不是李光榮煩惱的主要原因，讓他真正煩心的是正月初八那天在榮州城「四達茶館」的商會年會上發生的事情。
每年的春節期間，都是各地的商人、商會之間最忙的時候。商人要利用這個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節日做生意，獲取一年之中最大的銷售額。而商會也要利用春節這個各地商人返家團聚的機會聯絡感情、交換信息，為來年的生意做好打算。
正月初八這一天，是榮州商會每年的年會日。上午十點鐘，李光榮坐在了設在榮州衙府內的「榮州商會」會議室首座，兩邊分別坐的是商會秘書長劉志德、黃記糧油行老闆黃光洪、吳記釀酒行老闆吳永國、劉記典當行老闆劉永強、大通錢莊老闆謝文寶和人力車行老闆揚成浩、生豬行老闆趙光玉以及榮州城裡入了啇會的老闆們……。
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李光榮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看來去年大家的生意都不錯，這也是我們榮州商會的喜事。我雖然去年的生意淡了些，但我還是把今年的會費交給了劉秘書長。也希望大家能早點把今年的會費交上來，以便商會更好的開展工作。」
李會長的話音一落，各位老闆便紛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現大洋，遞給負責財務的劉秘書長。劉志德一邊在帳薄上記錄，一邊把收來的銀元放入纏在腰間的裹兜之中。
在相互談論了去年的農作物收成、各家的生意狀況以及一些軼聞趣事之後，李光榮開口說道:「我去年的生意清淡，跟各位老闆實在不敢相比，大家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爭取今年有個好彩頭？」
李光榮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了大家的議論。
「李會長，你家大業大，少賺點沒啥影響的。」說話的是生豬行的趙光玉，大大咧咧、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會長，你的生意是讓那個浙江人搶走的，想個法子讓他滾出去就行了噻！」糧油行的黃光洪更是直截了當地出了主意，黃光洪的話剛說完，其他幾位老闆點頭稱是。
李光榮搖了搖頭應道:「我也這樣想過，但現在國民政府提倡民主、人權和市場自由競爭，手段小了趕不走，動靜太大又怕他去報官，真是棘手的很吶！」
聞聽李光榮的訴說，大通錢莊的謝文寶站了起來:「李會長，我聽說那個浙江人是從杭州那邊發的毛巾、手帕、襪子過來賣。不如你去杭州進一批織襪機回來，聽說那邊的棉紗也比我們榮州府的便宜不少呢。」
「嗯，謝老闆這個建議我覺得還不錯，可我不認識那邊賣織襪機的人啊？」
「我有個表哥是杭州商會的會長，李會長準備哪天走？我寫一封信給你，到了杭州找他絕對沒問題。」
「好的，那就謝謝文寶了！」
「不用謝！」頓了一下，謝文寶繼續說道:「李會長，你派個人以商會的名義去通知姓王的來開會，等他來了後你唱紅臉，我們幾個唱黑臉，你看我們怎麼收拾他！」
……，當浙江商人王開強在夥計的帶領下來到榮州商會的議事廳時，感覺到巳經在座的眾人對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好。在夥計的指引下，他坐在了黃光洪的旁邊，接過夥計遞過來的蓋碗茶，他忐忑不安地用喝茶來掩蓋心中的慌亂。
李光榮開口道:「王老闆真是大忙人，連我們商會的年會都不能準時參加。」
王開強急忙辯解:「李會長，本來我是要來的，但早上店裡剛到了一批貨，要驗收、入庫，所以躭誤了。」
一旁的黃光洪插了嘴:
「哪王老闆你一走店子就關門了嗎？」
「沒有，還在照常營業。」
「對囉，你還是走得開的噻，我們這些人都是有生意的人，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年會，再忙也要來參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榮州商會和李會長啊？」沒等黃光洪開口，趙光玉盯著王開強問道。
「不敢不敢！小弟今天有亊來晚了，確有不恭之處，請李會長和各位老闆諒解，我認罰。」
「好啊，既然你認罰，那就先把今年的會費交了，五十大洋，另外今天中午的聚餐費用由你承擔。」做為商會秘書長的劉志德開了口，把每個商鋪三十大洋的會費說成五十，他料定王開強這個外地人不敢還價，而其他幾位老闆也不會說破。
王開強一聽會費要交這麼多，急忙開口道:「李會長的通知上不是說三十大洋嗎？怎麼要交五十塊大洋啊？」
坐在旁邊的黃光洪吼道:「我們都交的是三十，但你無故不到會，不尊重商會，所以你該交五十！」
看到自己犯了眾怒，王開強只好從腰間裹兜里掏出大洋遞過去:「劉秘書長，這是五十大洋，三十做為會費，剩下的二十大洋做為今天餐費的費用吧。」
李光榮看王開強巳表示出歉意，便發了話:「劉秘書長，就按王老闆的意思辦。」然後他對大家開口說道:「好了，誰家的生意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咱們也就不必跟王老闆計較了。咱們先開會，我先簡單說兩局，一會兒黃市長要來給大家訓話。
就在李光榮沒講幾句的時候，市長黃大本走了進來，李光榮忙站了起來：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黃市長蒞臨榮州商會，請黃市長給大家訓話！」
在眾人熱烈的掌聲中，黃市長坐在了李光榮旁邊的椅子上，端起早已為他泡好的蓋碗茶喝了一口，然後面向眾位老闆開始了他的訓話：
「各位老闆：首先祝大家新年快樂！新年伊始，祝大家今年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下面我把省政府下達的榮州市今年需要完成主要任務傳達一下：……，……。」
會議進行到午時四刻鐘結束，參加年會的老闆們簇擁著黃市長、李會長往衙門口旁邊的「辜豆花」飯店走去。
榮州城內有名的「辜豆花」飯店，是一家開了三十多年的老飯店。它的招牌菜是「窖水豆花」，豆花做的即綿扎又嫩，配的「磁粑海椒」雙麻又辣。老闆辜長明看見黃市長、李光榮領著一幫人進店，連忙從櫃檯里迎了上來：
「黃市長、李會長來了，請到裡面雅間就坐！」
「辜老闆，今天先給我們安排一盤花生米、一盤涼拌豬頭肉、一盤折耳根，三斤糧食酒。然後安排四盆窖水豆花、一盤炒腰花、一盤青椒肉絲、一盤火爆肥腸、一盤迴鍋肉。最後上三鮮丸子湯。」李光榮邊走邊吩咐。
「好的！各位老闆稍候，馬上就上菜！」辜長明一邊招呼李光榮等人坐下，一邊讓夥計上茶水、擺碗筷、酒盅。
酒菜逐漸上齊，李光榮帶領商會的老闆們輪番上陣向黃市長敬酒，划拳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吃完午飯，李光榮又帶著黃市長和老闆們來到距市府衙門約一百五十米的「四達茶館」。這個四達茶館是一個有著近百年歷史的老茶館，坐南朝北的大堂約有一百平米，能擺十六張茶桌。從大堂往裡走是幾間旅館客房、開水間、衛生間。大堂往左走有內堂雅座和旅館，三間內堂雅座分別圍繞一個小天井而建，通道再往裡走有十二間客房。
看見李光榮帶領一干人走來，茶館老闆夏思榮急忙跨步到門口迎接:「歡迎李會長和各位老闆光臨，請到內堂雅間喝茶！」他轉頭扯開嗓子喊道:「小二，內堂雅座茉莉花茶十六碗！」夏老闆這一嗓子，驚得大堂里喝茶的客人都轉頭往這邊望過來，只見李光榮一干人等面紅耳赤、微微顯醉的搖著八字步在夏老闆的帶領下往裡面走去。
來到內堂雅間裡坐下，幾個老牌友便圍在一張桌子旁玩起了川牌「斗十四」，還有四個老闆坐上了麻將桌開始打麻將。李光榮坐在了一張桌子的上方，沒有打牌的幾個人圍了上來，黃光洪開口道:「李會長，咱們幾個還是玩「擲骰子」吧？這個來勁些！」李光榮正要答話，黃市長開了口：
「你們幾位先玩，我和李會長要談點事情。」說完就向另一間雅座走去，見此情況，李光榮只能跟了過去。
進了雅間，等小二送來茶水，黃大本關上門，示意李光榮坐下，然後開口道：
「李會長，最近我聽坊間傳聞，你們李家收了一個寶貝，而且還請了兩個武林中人來護寶，有這回事嗎？」
李光榮心中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應道：「我家的《李記古玩齋》去年底三件文物被盜之事黃市長你也是知道的。何來「得了寶貝」之說？門房裡那個雷明峰是頂替他老爹的位置，那個丫鬟是伺候我兒媳婦的。黃市長你不要聽信那些流言蜚語！」
「李會長，大佛寺的夜明珠被盜，至今毫無消息。我是想到咱倆這麼多年的關係，私下問問你，你別介意。」
「黃市長，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我們家族的關照！如果有了夜明珠的消息，我會馬上報告你的。」
就在倆人交談的間隙里，一名衙役推門進來，向黃大本報告說省政府財政廳的王副廳長到了，讓他馬上回府衙，黃大本無奈地搖了搖頭，和李光榮告別後隨衙役走了。
話說這黃光洪見黃市長、李會長到另外一間雅間去了，只能叫小二去把竹筒、骰子、賭盤拿來，和謝、吳、趙、揚以及王開強幾位老闆在另一張桌子上玩了起來。
王開強第一次和榮州城內的這些頭面人物玩「擲骰子」賭錢，心裡很忐忑，自己在杭州府也是經常進賭場的人。不玩吧，怕這些老闆們瞧不起自己，玩吧，又怕輸得太多回去不好向夫人交差，他心裡暗暗打定主意:每次下最小的注，最多輸四千大洋就不玩了。
大通錢莊的謝文寶從腰間的裹兜里掏出三張銀票和一百塊現大洋，放在賭盤的上方:「各位老闆，今天咱們輪流做莊。我來做頭莊，以五百大洋為一局，每次最少押十塊大洋，最多押一百大洋。來吧，各位老闆下注！」
看見謝文寶把銀票和現大洋擺上了桌，一干人等紛紛從腰間的裹兜里拿出了銀元、銀票，開始下注:「押小，三十！」、「押大，五十！」、「單押九點，二十！」，看著這群大呼小叫的老闆們，王開強不為所動，拿出十個大洋放上了賭盤:「單押十三點，十個大洋！」……。
謝文寶喊了一聲:「買定離手！」，他拿起竹筒，把骰子放了進去，蓋上蓋子搖了起來，搖過上下、左右共六遍之後，把竹筒翻過來立在了賭盤的圓圈中，幾位老闆睜大了眼睛盯著:「開！」趙文寶隨著喊聲把竹筒揭了起來，三顆骰子平靜躺在蓋板上，上面的點數分別顯示是:「四、四、五」，趙文寶把押小和單九點的銀元刨了過來，賠給了押大的黃光洪，又從自己的銀元中拿三十個銀元賠給了王開強:「王老闆運氣不錯，恭喜恭喜！」
在不斷的吆喝聲、下注聲、「開了、大！」、「開了、小！」、「豹子號、通吃！」等嘲雜、風趣、驚喜不斷的吆喝聲中，幾位老闆面前的現大洋、銀票一會兒堆一大堆，一會兒又空空如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王開強面前的銀票和現大洋多了起來，趙文寶輸掉了帶來的三萬五銀票和一百現大洋，黃光洪、劉永強、吳永國三人也輸了些錢，但都沒超過一萬。而王開強的面前堆了七萬五銀票、五百多現大洋。
李光榮在黃市長走後端著蓋碗茶走到了「擲骰子」的賭桌旁，一邊喝茶一邊在觀戰。看到王開強不到三個時辰嬴了這麼多錢，他有點心動了。過去他也曾多年混跡賭場，學過搖骰子，玩過這種賭大小、押單點子的遊戲，知道其中的奧秘。「如果能用對賭搖骰子的賭法，把王開強面前的銀票、現大洋贏過來，不但能填平去年的虧空還略有節餘！」，想到這裡，他開口說道:「王老闆今天的手氣不錯啊，我也手癢了，想玩幾把，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玩呢？」
贏了錢的王開強正在興頭上，聽李光榮這麼一問，想都沒有想立刻答了話:「李會長，沒問題，你說怎麼玩？我陪你！」
李光榮不緊不忙地說道:「這種賭法你也玩過的，我們倆個每次下對等的注，然後每人搖一次骰子，誰搖出的骰子點子數最大誰贏，如果雙方都搖出豹子，就比豹子點數，三個一點最小，三個六點最大。你願意玩嗎？」
王開強一聽李光榮要這麼玩，心裡有點虛，因為他聽人說過李光榮年輕時經常光顧賭場，在結婚之後才逐漸回家學起了做生意走上了正道。但自己巳開口答應了要陪他玩，現在如果說不玩怕幾位老闆會看不起，再說今後要在榮州城做生意把商會會長得罪了可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大聲說道:「好，那就請幾位老闆做裁判，我和李會長對賭。」他口中這樣說，心裡在想:「老子在杭州賭場也是小有名氣的「常勝將軍」，今天巳贏了七萬多大洋，無非把它輸給你也落得個順水人情。如果繼續手氣好，再嬴幾萬呢，哈哈，那今年就太順了！」，想到這兒，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
又拿來一副竹筒、三顆骰子和賭盤擺在了四方茶桌上，李光榮、王開強坐對面，兩邊則是謝文寶、黃光洪、吳永國、趙光玉和圍過來看熱鬧的茶客們。
李光榮往自己的面前放上三千大洋的銀票，拿起竹筒把三顆骰子放進去，蓋上蓋子搖了起來，十幾年沒玩這東西了，他想先熟悉熟悉，找找聽骰子的感覺。他上下、左右分別搖了三下，然後把竹筒放在了賭盤上。王開強也拿起了面前的竹筒搖了起來，他滿不在乎地搖了幾次後也把竹筒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趙文寶等人在一旁喊了起來「開、開！」
李光榮、王開強同時揭開了竹筒，李光榮面前的骰子顯示的是:一、三、四，合計八點。王開強面前的骰子顯示的是:二、二、六，合計十點。王開強贏了，他把六千大洋全部押在了賭盤上:「李會長，我押六千！」，李光榮一看這姓王的上鉤了，心中暗喜，他不動聲色地從裹兜里掏出了一摞銀票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從中拿出二張三千大洋的銀票推了出去:「王老闆，你先請！」
王開強拿起竹筒搖了幾下後放在了賭盤上，李光榮也拿起竹筒搖了起來，按上下、左右分別三次搖完之後把竹筒放在賭盤上，喊了一聲「開！」，這一次李光榮搖出了十二點，王開強搖出了十一點。王開強把面前的銀票、大洋全部推了過去，又拿出了一張四千大洋的銀票放在了賭盤上:「李會長，我押四千！」，「好，我也押四千！」…………，就這樣，倆人你來我往，鬥了四十多回合，李光榮總是輸小贏大，把王開強面前的銀票、現大洋都嬴了過來。
王開強眼看自己面前的銀票、現大洋都被李光榮贏了過去，心裡很不服氣，又從腰包里拿出幾張銀票放在賭盤上，他拿出其中二張銀票拍了出去:「李會長，我押八萬！」，李光榮看了看面前已贏了的八萬多大洋，又看了看已輸紅了眼的王開強，不想再贏他的錢，於是好心勸道:「王老闆，咱倆只是玩玩而巳，不用押這麼多吧？」，「沒事，這最後一盤，我就押這麼多，你敢應戰嗎？」王開強虛張聲勢地說道，他心裡想的是這把贏了就不賭了！李光榮把八萬銀票放在面前的賭盤上:「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老闆你先請！」，王開強拿起竹筒搖了起來，他心裡默念著:「豹子、豹子！」，搖了近半分鐘後把竹筒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李光榮聽出了王開強搖骰子發出的聲音，估計是一個豹子號，於是拿起竹筒按照早巳爛熟於心的口訣搖了起來:先左後右、再上上下下各搖三次，最後把竹筒翻轉來回三次後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
第一次看見這麼大賭注的對賭，在一旁觀戰、當裁判的謝文寶、黃光洪、吳永強、趙光玉以及茶客們早巳急不可耐，紛紛開口喊道:「開！開！」，王開強揭開了竹筒，三個骰子顯示的是「四、四、四」，「豹子四點！！！」看客們大聲喊了起來。李光榮微微一笑，輕輕揭開了竹筒，三顆骰子顯示的是:「六、六、六」，最大的豹子六點！因為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王開強搖出了同樣的豹子六點，按照賭場規矩，就是沒有輸嬴，各人拿回自己的押注錢。李光榮接過王開強遞過來的銀票連同自己的銀票、現大洋放入腰間裹兜之中，把留在桌上的三塊大洋遞給了站在茶桌旁伺候的茶館夥計:「小二、把這三塊大洋給你們老闆送去，今天下午四達茶館所有茶客的茶錢我付了！」，三塊大洋，這是四達茶館兩天的營業額！夥計捧起銀元邊走邊吆喝:「各位茶客，今天下午的茶錢李會長包了，你們慢慢喝！」
李光榮轉身對謝文寶說:「去看他們打完牌沒有，我們今晚去燙火鍋，我請客！」
但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後的李光榮得到了消息:浙江商人王開強今早被發現在旭水河的艄公嘴溺水身亡！……。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李光榮心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感覺得悶悶的……。
收回思緒，李光榮決定把家裡的事情交給六弟李光儒和兒子李學智，自己去浙江的杭州府走一趟。
臘月三十這一天，李家花園熱鬧非凡。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終於能安安生生坐下來吃頓年夜飯了。除了幾個告假回家過年的僕人、雜役外，還有二十多個僕人、雜役和東家一起過年，一共擺了五桌。無論主僕，都是吃一樣的」九大碗」，這是李家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規矩。
在老祖屋的祖先供奉祠堂里，除夕夜守到了四更天，李光清、李光榮、李光儒帶著各自的夫人回房睡覺去了，李學智則帶著淑昭和堂弟、堂妹們直到天亮之後才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的日子裡，李天鵬每天早上起床後、晚飯前都要帶著族人先在祠堂里點燃香、燭，向供奉的祖先叩拜，然後才吃早飯、晚飯。每天供的不同，吃的也不相同。初一也格外講究，魚圓、肉圓，表示的是團團圓圓；春餅裹肉絲，意即銀包金絲；黃豆芽是如意菜、落花生謂之長生果；黃菱角、紅薯干、沙胡豆、紅棗等擺上桌，意即「有福」。初二是粽子；初三是年糕；初四任意；初五必供寸金糖，是日進寸金的意思；初六、初七、初八任意；初九這一天是玉皇大帝生日，全家人吃素一天；正月十二開始設燈，女眷們一起動手扎燈，完全按照宮中樣式製做，一色綾綢，四方四正，燈的正面用毛筆寫兩個字「永思」。十三開始掛燈，供糯米湯圓；十四供餃子；十五是過大年，所以菜品上很有講究，全雞、全鴨、全鵝……，雞、鴨、鵝加上羊肉、豬肉各一方稱為「五牲」。然後就是搓圓子，餡有核桃、花生、芝麻、雞油、棗子……。祭奠完祖宗再燒一輪錢紙、元寶，放一通鞭炮。這一夜榮州城內家家都點燈，龍燈、鳳燈、兔子燈，九間樓前各點九盞燈，寓意「長長久久」，也是一色的綾綢，但燈形為各種六角形燈，燈上無字，顯得一派端肅、祥和。
李家是大戶人家，家風家教十分嚴格，就連上桌吃飯都是有講究的。對於吃飯時有年長者時，須在長者舉筷說「請「時其餘人等方可動筷夾菜、吃飯；吃飯過程中不得大聲講話；吃完飯後要把碗筷擺放整齊，並對其他同桌的人說:「你們慢慢吃，我先下桌了。「方可離席。至於吃飯過程中使用筷子時的十二禁忌更是嚴格禁止。
什麼是使用筷子的「十二禁忌「呢？
第一是「三長兩短」:意思是說在用餐前或在用餐過程中，將長短不一的筷子放在桌子上。這種做法是大不吉利的，通常我們管它叫「三長兩短「，其意思是代表「死」的意思。因為人死了以後是要裝進棺材裡的，在人進去以後，還沒有蓋棺材蓋的時候，棺材的組成部分是前後兩塊短木板，兩旁加底部共有三塊長木板。五塊木板合在一起做成的棺材正好是三長兩短，所以筷子擺成「三長兩短」是不能被人接受的。
第二是:「仙人指路」。這種拿筷子的手法是:用大拇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捏住筷子，而食指伸出。這在人們的眼裡叫」罵大街」。因為在吃飯、夾菜時食指伸出，總在不停地指向別人，而一般人在用食指指向別人時，大都帶有指責的意思。所以說，吃飯時捏筷子用手指指人，無異於指責別人，這同罵人是一樣的，是不能被允許的。
第三是:「品箸留聲「。其做法是把筷子的一端含在嘴裡，用嘴來回去嘬，並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響，這種行為被視為一種下賤的做法。因為在吃飯時用嘴嘬筷子的本身就是一種無禮的行為，再配上「嘖嘖「聲音，更是令人生厭。
第四是:」擊盞敲盅「。做法是在吃飯時用筷子敲擊碗、盤，過去的乞丐在討飯時要不斷用筷子敲碗，並用哀告聲引起施捨人的同情和施飯。所以這種做法被視為極其下賤的事情，被他人所不齒。
第五是:「執箸巡城」。這種做法是手裡拿著筷子，旁若無人地用筷子在菜盤巡找自己想吃的東西，找不著時又移筷到其它菜盤尋找。這種缺乏修養、目中無人的做法令人十分厭惡。
第六是:「迷箸刨墳「。這裡是指手拿筷子在菜盤裡不斷扒拉，面前的菜扒拉完了，又將筷子伸到其它菜盤，直到找到了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為止，就像盜墓刨墳一樣不討人喜歡。
第七是:「淚箸遺珠」。指的是用筷子往碗裡夾菜時，手裡不利索，將菜汁、菜沬落到其它菜盤或桌面上，這種做法被視為嚴重失禮，同樣是不可取的。
第八是:「顛倒乾坤」。就是在吃飯時將筷子顛倒使用，這種做法被視為飢不擇食，以至於不顧臉面將筷子倒轉使用，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第九是:「定海神針」。在吃飯時將筷子插在菜盤中，很長時間不移動，讓其他人不能及時夾菜，這被認為是對同桌吃飯人的一種侮辱。
第十是:「當眾上箸」。這往往是好心幫人盛飯時，把一雙筷子插在碗中遞給對方，因為民間的傳統是上墳時要把燃香立在墳頭前，這種做法無異於上墳，是對人的大不敬。
第十一是:「交叉十字「。這一點往往不被人注意，在吃飯時將筷子隨便交叉放在桌子上，因為人們認為在桌上打叉子，是對其他人的否定。
第十二是:「落地驚神「。是指吃飯時失手將筷子掉落在地上，這是一種嚴重失禮的一種行為。因為人們認為自己的祖先長眠在地下，筷子落地會驚動地下的祖先。
以上這十二種用筷的禁忌行為，是李家從小孩開始上桌吃飯就要被告知並遵守的行為準則。
過完大年，榮州城裡的商鋪熱鬧起來，大街上趕集的人們川流不息。然而，李家的掌門人李光榮卻高興不起來，一是因為去年底發生的《李記古玩齋》古玩文物被盜案至今未破；二是四哥李光清因患肺癆身體日漸虛弱不能打理生意，自己讓兒子李學智把《李記裹兜》幾個作坊管起來。學智接手之一段時間後，回來匯報說:浙江王老闆店裡的毛巾、手帕、襪子等紡織品不僅花色品種多，而且價格比我們便宜近三分之一，所以很多李裹兜的老顧客都被吸引過去。雖然李家不在乎這一點點生意上的得失，但李光榮還是覺得應該換織襪機了，畢竟這幾台老式織襪機巳用了二十多年，該淘汰了。
生意上的清淡還不是李光榮煩惱的主要原因，讓他真正煩心的是正月初八那天在榮州城「四達茶館」的商會年會上發生的事情。
每年的春節期間，都是各地的商人、商會之間最忙的時候。商人要利用這個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節日做生意，獲取一年之中最大的銷售額。而商會也要利用春節這個各地商人返家團聚的機會聯絡感情、交換信息，為來年的生意做好打算。
正月初八這一天，是榮州商會每年的年會日。上午十點鐘，李光榮坐在了設在榮州衙府內的「榮州商會」會議室首座，兩邊分別坐的是商會秘書長劉志德、黃記糧油行老闆黃光洪、吳記釀酒行老闆吳永國、劉記典當行老闆劉永強、大通錢莊老闆謝文寶和人力車行老闆揚成浩、生豬行老闆趙光玉以及榮州城裡入了啇會的老闆們……。
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李光榮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看來去年大家的生意都不錯，這也是我們榮州商會的喜事。我雖然去年的生意淡了些，但我還是把今年的會費交給了劉秘書長。也希望大家能早點把今年的會費交上來，以便商會更好的開展工作。」
李會長的話音一落，各位老闆便紛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現大洋，遞給負責財務的劉秘書長。劉志德一邊在帳薄上記錄，一邊把收來的銀元放入纏在腰間的裹兜之中。
在相互談論了去年的農作物收成、各家的生意狀況以及一些軼聞趣事之後，李光榮開口說道:「我去年的生意清淡，跟各位老闆實在不敢相比，大家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爭取今年有個好彩頭？」
李光榮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了大家的議論。
「李會長，你家大業大，少賺點沒啥影響的。」說話的是生豬行的趙光玉，大大咧咧、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會長，你的生意是讓那個浙江人搶走的，想個法子讓他滾出去就行了噻！」糧油行的黃光洪更是直截了當地出了主意，黃光洪的話剛說完，其他幾位老闆點頭稱是。
李光榮搖了搖頭應道:「我也這樣想過，但現在國民政府提倡民主、人權和市場自由競爭，手段小了趕不走，動靜太大又怕他去報官，真是棘手的很吶！」
聞聽李光榮的訴說，大通錢莊的謝文寶站了起來:「李會長，我聽說那個浙江人是從杭州那邊發的毛巾、手帕、襪子過來賣。不如你去杭州進一批織襪機回來，聽說那邊的棉紗也比我們榮州府的便宜不少呢。」
「嗯，謝老闆這個建議我覺得還不錯，可我不認識那邊賣織襪機的人啊？」
「我有個表哥是杭州商會的會長，李會長準備哪天走？我寫一封信給你，到了杭州找他絕對沒問題。」
「好的，那就謝謝文寶了！」
「不用謝！」頓了一下，謝文寶繼續說道:「李會長，你派個人以商會的名義去通知姓王的來開會，等他來了後你唱紅臉，我們幾個唱黑臉，你看我們怎麼收拾他！」
……，當浙江商人王開強在夥計的帶領下來到榮州商會的議事廳時，感覺到巳經在座的眾人對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好。在夥計的指引下，他坐在了黃光洪的旁邊，接過夥計遞過來的蓋碗茶，他忐忑不安地用喝茶來掩蓋心中的慌亂。
李光榮開口道:「王老闆真是大忙人，連我們商會的年會都不能準時參加。」
王開強急忙辯解:「李會長，本來我是要來的，但早上店裡剛到了一批貨，要驗收、入庫，所以躭誤了。」
一旁的黃光洪插了嘴:
「哪王老闆你一走店子就關門了嗎？」
「沒有，還在照常營業。」
「對囉，你還是走得開的噻，我們這些人都是有生意的人，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年會，再忙也要來參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榮州商會和李會長啊？」沒等黃光洪開口，趙光玉盯著王開強問道。
「不敢不敢！小弟今天有亊來晚了，確有不恭之處，請李會長和各位老闆諒解，我認罰。」
「好啊，既然你認罰，那就先把今年的會費交了，五十大洋，另外今天中午的聚餐費用由你承擔。」做為商會秘書長的劉志德開了口，把每個商鋪三十大洋的會費說成五十，他料定王開強這個外地人不敢還價，而其他幾位老闆也不會說破。
王開強一聽會費要交這麼多，急忙開口道:「李會長的通知上不是說三十大洋嗎？怎麼要交五十塊大洋啊？」
坐在旁邊的黃光洪吼道:「我們都交的是三十，但你無故不到會，不尊重商會，所以你該交五十！」
看到自己犯了眾怒，王開強只好從腰間裹兜里掏出大洋遞過去:「劉秘書長，這是五十大洋，三十做為會費，剩下的二十大洋做為今天餐費的費用吧。」
李光榮看王開強巳表示出歉意，便發了話:「劉秘書長，就按王老闆的意思辦。」然後他對大家開口說道:「好了，誰家的生意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咱們也就不必跟王老闆計較了。咱們先開會，我先簡單說兩局，一會兒黃市長要來給大家訓話。
就在李光榮沒講幾句的時候，市長黃大本走了進來，李光榮忙站了起來：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黃市長蒞臨榮州商會，請黃市長給大家訓話！」
在眾人熱烈的掌聲中，黃市長坐在了李光榮旁邊的椅子上，端起早已為他泡好的蓋碗茶喝了一口，然後面向眾位老闆開始了他的訓話：
「各位老闆：首先祝大家新年快樂！新年伊始，祝大家今年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下面我把省政府下達的榮州市今年需要完成主要任務傳達一下：……，……。」
會議進行到午時四刻鐘結束，參加年會的老闆們簇擁著黃市長、李會長往衙門口旁邊的「辜豆花」飯店走去。
榮州城內有名的「辜豆花」飯店，是一家開了三十多年的老飯店。它的招牌菜是「窖水豆花」，豆花做的即綿扎又嫩，配的「磁粑海椒」雙麻又辣。老闆辜長明看見黃市長、李光榮領著一幫人進店，連忙從櫃檯里迎了上來：
「黃市長、李會長來了，請到裡面雅間就坐！」
「辜老闆，今天先給我們安排一盤花生米、一盤涼拌豬頭肉、一盤折耳根，三斤糧食酒。然後安排四盆窖水豆花、一盤炒腰花、一盤青椒肉絲、一盤火爆肥腸、一盤迴鍋肉。最後上三鮮丸子湯。」李光榮邊走邊吩咐。
「好的！各位老闆稍候，馬上就上菜！」辜長明一邊招呼李光榮等人坐下，一邊讓夥計上茶水、擺碗筷、酒盅。
酒菜逐漸上齊，李光榮帶領商會的老闆們輪番上陣向黃市長敬酒，划拳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吃完午飯，李光榮又帶著黃市長和老闆們來到距市府衙門約一百五十米的「四達茶館」。這個四達茶館是一個有著近百年歷史的老茶館，坐南朝北的大堂約有一百平米，能擺十六張茶桌。從大堂往裡走是幾間旅館客房、開水間、衛生間。大堂往左走有內堂雅座和旅館，三間內堂雅座分別圍繞一個小天井而建，通道再往裡走有十二間客房。
看見李光榮帶領一干人走來，茶館老闆夏思榮急忙跨步到門口迎接:「歡迎李會長和各位老闆光臨，請到內堂雅間喝茶！」他轉頭扯開嗓子喊道:「小二，內堂雅座茉莉花茶十六碗！」夏老闆這一嗓子，驚得大堂里喝茶的客人都轉頭往這邊望過來，只見李光榮一干人等面紅耳赤、微微顯醉的搖著八字步在夏老闆的帶領下往裡面走去。
來到內堂雅間裡坐下，幾個老牌友便圍在一張桌子旁玩起了川牌「斗十四」，還有四個老闆坐上了麻將桌開始打麻將。李光榮坐在了一張桌子的上方，沒有打牌的幾個人圍了上來，黃光洪開口道:「李會長，咱們幾個還是玩「擲骰子」吧？這個來勁些！」李光榮正要答話，黃市長開了口：
「你們幾位先玩，我和李會長要談點事情。」說完就向另一間雅座走去，見此情況，李光榮只能跟了過去。
進了雅間，等小二送來茶水，黃大本關上門，示意李光榮坐下，然後開口道：
「李會長，最近我聽坊間傳聞，你們李家收了一個寶貝，而且還請了兩個武林中人來護寶，有這回事嗎？」
李光榮心中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應道：「我家的《李記古玩齋》去年底三件文物被盜之事黃市長你也是知道的。何來「得了寶貝」之說？門房裡那個雷明峰是頂替他老爹的位置，那個丫鬟是伺候我兒媳婦的。黃市長你不要聽信那些流言蜚語！」
「李會長，大佛寺的夜明珠被盜，至今毫無消息。我是想到咱倆這麼多年的關係，私下問問你，你別介意。」
「黃市長，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我們家族的關照！如果有了夜明珠的消息，我會馬上報告你的。」
就在倆人交談的間隙里，一名衙役推門進來，向黃大本報告說省政府財政廳的王副廳長到了，讓他馬上回府衙，黃大本無奈地搖了搖頭，和李光榮告別後隨衙役走了。
話說這黃光洪見黃市長、李會長到另外一間雅間去了，只能叫小二去把竹筒、骰子、賭盤拿來，和謝、吳、趙、揚以及王開強幾位老闆在另一張桌子上玩了起來。
王開強第一次和榮州城內的這些頭面人物玩「擲骰子」賭錢，心裡很忐忑，自己在杭州府也是經常進賭場的人。不玩吧，怕這些老闆們瞧不起自己，玩吧，又怕輸得太多回去不好向夫人交差，他心裡暗暗打定主意:每次下最小的注，最多輸四千大洋就不玩了。
大通錢莊的謝文寶從腰間的裹兜里掏出三張銀票和一百塊現大洋，放在賭盤的上方:「各位老闆，今天咱們輪流做莊。我來做頭莊，以五百大洋為一局，每次最少押十塊大洋，最多押一百大洋。來吧，各位老闆下注！」
看見謝文寶把銀票和現大洋擺上了桌，一干人等紛紛從腰間的裹兜里拿出了銀元、銀票，開始下注:「押小，三十！」、「押大，五十！」、「單押九點，二十！」，看著這群大呼小叫的老闆們，王開強不為所動，拿出十個大洋放上了賭盤:「單押十三點，十個大洋！」……。
謝文寶喊了一聲:「買定離手！」，他拿起竹筒，把骰子放了進去，蓋上蓋子搖了起來，搖過上下、左右共六遍之後，把竹筒翻過來立在了賭盤的圓圈中，幾位老闆睜大了眼睛盯著:「開！」趙文寶隨著喊聲把竹筒揭了起來，三顆骰子平靜躺在蓋板上，上面的點數分別顯示是:「四、四、五」，趙文寶把押小和單九點的銀元刨了過來，賠給了押大的黃光洪，又從自己的銀元中拿三十個銀元賠給了王開強:「王老闆運氣不錯，恭喜恭喜！」
在不斷的吆喝聲、下注聲、「開了、大！」、「開了、小！」、「豹子號、通吃！」等嘲雜、風趣、驚喜不斷的吆喝聲中，幾位老闆面前的現大洋、銀票一會兒堆一大堆，一會兒又空空如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王開強面前的銀票和現大洋多了起來，趙文寶輸掉了帶來的三萬五銀票和一百現大洋，黃光洪、劉永強、吳永國三人也輸了些錢，但都沒超過一萬。而王開強的面前堆了七萬五銀票、五百多現大洋。
李光榮在黃市長走後端著蓋碗茶走到了「擲骰子」的賭桌旁，一邊喝茶一邊在觀戰。看到王開強不到三個時辰嬴了這麼多錢，他有點心動了。過去他也曾多年混跡賭場，學過搖骰子，玩過這種賭大小、押單點子的遊戲，知道其中的奧秘。「如果能用對賭搖骰子的賭法，把王開強面前的銀票、現大洋贏過來，不但能填平去年的虧空還略有節餘！」，想到這裡，他開口說道:「王老闆今天的手氣不錯啊，我也手癢了，想玩幾把，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玩呢？」
贏了錢的王開強正在興頭上，聽李光榮這麼一問，想都沒有想立刻答了話:「李會長，沒問題，你說怎麼玩？我陪你！」
李光榮不緊不忙地說道:「這種賭法你也玩過的，我們倆個每次下對等的注，然後每人搖一次骰子，誰搖出的骰子點子數最大誰贏，如果雙方都搖出豹子，就比豹子點數，三個一點最小，三個六點最大。你願意玩嗎？」
王開強一聽李光榮要這麼玩，心裡有點虛，因為他聽人說過李光榮年輕時經常光顧賭場，在結婚之後才逐漸回家學起了做生意走上了正道。但自己巳開口答應了要陪他玩，現在如果說不玩怕幾位老闆會看不起，再說今後要在榮州城做生意把商會會長得罪了可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大聲說道:「好，那就請幾位老闆做裁判，我和李會長對賭。」他口中這樣說，心裡在想:「老子在杭州賭場也是小有名氣的「常勝將軍」，今天巳贏了七萬多大洋，無非把它輸給你也落得個順水人情。如果繼續手氣好，再嬴幾萬呢，哈哈，那今年就太順了！」，想到這兒，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
又拿來一副竹筒、三顆骰子和賭盤擺在了四方茶桌上，李光榮、王開強坐對面，兩邊則是謝文寶、黃光洪、吳永國、趙光玉和圍過來看熱鬧的茶客們。
李光榮往自己的面前放上三千大洋的銀票，拿起竹筒把三顆骰子放進去，蓋上蓋子搖了起來，十幾年沒玩這東西了，他想先熟悉熟悉，找找聽骰子的感覺。他上下、左右分別搖了三下，然後把竹筒放在了賭盤上。王開強也拿起了面前的竹筒搖了起來，他滿不在乎地搖了幾次後也把竹筒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趙文寶等人在一旁喊了起來「開、開！」
李光榮、王開強同時揭開了竹筒，李光榮面前的骰子顯示的是:一、三、四，合計八點。王開強面前的骰子顯示的是:二、二、六，合計十點。王開強贏了，他把六千大洋全部押在了賭盤上:「李會長，我押六千！」，李光榮一看這姓王的上鉤了，心中暗喜，他不動聲色地從裹兜里掏出了一摞銀票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從中拿出二張三千大洋的銀票推了出去:「王老闆，你先請！」
王開強拿起竹筒搖了幾下後放在了賭盤上，李光榮也拿起竹筒搖了起來，按上下、左右分別三次搖完之後把竹筒放在賭盤上，喊了一聲「開！」，這一次李光榮搖出了十二點，王開強搖出了十一點。王開強把面前的銀票、大洋全部推了過去，又拿出了一張四千大洋的銀票放在了賭盤上:「李會長，我押四千！」，「好，我也押四千！」…………，就這樣，倆人你來我往，鬥了四十多回合，李光榮總是輸小贏大，把王開強面前的銀票、現大洋都嬴了過來。
王開強眼看自己面前的銀票、現大洋都被李光榮贏了過去，心裡很不服氣，又從腰包里拿出幾張銀票放在賭盤上，他拿出其中二張銀票拍了出去:「李會長，我押八萬！」，李光榮看了看面前已贏了的八萬多大洋，又看了看已輸紅了眼的王開強，不想再贏他的錢，於是好心勸道:「王老闆，咱倆只是玩玩而巳，不用押這麼多吧？」，「沒事，這最後一盤，我就押這麼多，你敢應戰嗎？」王開強虛張聲勢地說道，他心裡想的是這把贏了就不賭了！李光榮把八萬銀票放在面前的賭盤上:「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老闆你先請！」，王開強拿起竹筒搖了起來，他心裡默念著:「豹子、豹子！」，搖了近半分鐘後把竹筒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李光榮聽出了王開強搖骰子發出的聲音，估計是一個豹子號，於是拿起竹筒按照早巳爛熟於心的口訣搖了起來:先左後右、再上上下下各搖三次，最後把竹筒翻轉來回三次後放在了面前的賭盤上。
第一次看見這麼大賭注的對賭，在一旁觀戰、當裁判的謝文寶、黃光洪、吳永強、趙光玉以及茶客們早巳急不可耐，紛紛開口喊道:「開！開！」，王開強揭開了竹筒，三個骰子顯示的是「四、四、四」，「豹子四點！！！」看客們大聲喊了起來。李光榮微微一笑，輕輕揭開了竹筒，三顆骰子顯示的是:「六、六、六」，最大的豹子六點！因為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王開強搖出了同樣的豹子六點，按照賭場規矩，就是沒有輸嬴，各人拿回自己的押注錢。李光榮接過王開強遞過來的銀票連同自己的銀票、現大洋放入腰間裹兜之中，把留在桌上的三塊大洋遞給了站在茶桌旁伺候的茶館夥計:「小二、把這三塊大洋給你們老闆送去，今天下午四達茶館所有茶客的茶錢我付了！」，三塊大洋，這是四達茶館兩天的營業額！夥計捧起銀元邊走邊吆喝:「各位茶客，今天下午的茶錢李會長包了，你們慢慢喝！」
李光榮轉身對謝文寶說:「去看他們打完牌沒有，我們今晚去燙火鍋，我請客！」
但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後的李光榮得到了消息:浙江商人王開強今早被發現在旭水河的艄公嘴溺水身亡！……。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李光榮心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感覺得悶悶的……。
收回思緒，李光榮決定把家裡的事情交給六弟李光儒和兒子李學智，自己去浙江的杭州府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