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返鄉路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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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有多少人?」胥長逍扶起那位婦人。

  「不知道……他們一進來就放火殺人……」婦人打著哆嗦,說話毫無頭緒。

  胥長逍這邊只有七個人,真正能上場的只有雄丈。但以雄丈的虎力而言,要打三、四十個馬賊應當沒有問題。如果對方超過這個數,胥長逍只能硬著半條命救人。

  他們見到那些馬賊將村民拖在路上,胥長逍還未吩咐,雄丈大步跨過來,兩隻手撐住兩匹馬,雄丈的個頭比馬還高大,那兩個竊喜的馬賊頓時失色,跌下馬來。

  「把他們綁起來。」胥長逍想殺人卻下不了手。

  平狗通聽見,立刻找了樹藤將兩馬賊捆著。被馬拖著跑的村民早已傷痕累累,離死不遠,連喊叫的氣力也沒有。雄丈替他們解開繩索,將繩索丟給平狗通,雖然這樣無法救人,至少他們死的輕鬆些。

  沿途走著又見到十來個被砍死的村人,男女皆有,胥長逍見一間茅舍裡躲了好幾人,便要平狗通帶人去救。

  「有馬賊!」平狗通一進茅舍,便遭受攻擊,他跟另一個人敗退出來。

  雄丈見狀,擲起石頭往追他們的馬賊砸。胥長逍見此不是辦法,他忖這些馬賊都兩、三一組到處奔,因此要平狗通先救人,把還活著的人全聚集到村口,胥長逍則跟雄丈在裡頭擊殺。

  於是兵分二路,雄丈又殺了三個馬賊,胥長逍不敢動手,卻也不能阻止雄丈。到了村裡最大的房舍,胥長逍忖這應是村長家,門外有具穿絲綢衣服的中年男子死屍,將近二十匹馬在此熘達。

  「就是這裡了,那伙人主力在此,你在這裡監視,咱去後邊看看有沒有村人。」

  「不成,主公身體有傷,俺不放心。」

  「咱自己也覺得不放心啊,但咱們不能同時行動。別擔心,咱會照顧好自己,這裡要有風吹草動,你便看著辦。」胥長逍雖想能趕跑他們便好,但有雄丈在,恐怕裡面忙著分錢的馬賊都難逃一死。

  「知道了。」雄丈踞在門口,目送胥長逍離開,直到不見身影才顧著裡邊。

  胥長逍繞到後邊,矮牆內也是一片死屍,他持著從馬賊身上搶來的環首刀,心底仍不踏實。他雖學過些搏鬥與刀法,身體健康時還好,現在連揮刀都感吃力,何況對手還是殺人如麻的馬賊。

  那些含冤而死的人彷彿盯著他看,讓他覺得震慄,活了這麽些年頭,哪見過這麽多死人。馬賊雖可恨,胥長逍卻下不了手殺人,他無法想像刀子插進人體內的樣子,不管如何,那景象絕不會舒服。

  摸進後院裡,所見的都是死人,看來此處除馬賊外已無活人。他欲退回去找雄丈,卻聽見一聲尖叫,是個女子。胥長逍循聲而去,在翻箱倒櫃中到聲音傳來的地方,他能肯定這是個姑娘的房間,擺設秀雅麗緻。

  房間的女主人被壓在床上,全身被扒得精光,一個馬賊壓在她身上狂笑,還有兩個馬賊負責抓手腳。那女子年紀甚輕,或比他還小几歲,嬌弱的身軀被馬賊糟蹋,悽厲聲與訕笑攪成作噁的畫面。

  胥長逍不禁惱怒,顧不得身上有傷,喊道:「直娘賊!無恥賊徒。」他聽見那女子受難,心裡也是一陣悲憤,恨不能立刻殺光那些人替她報仇。

  三個馬賊看見胥長逍,不屑地笑。

  「想上就乖乖排隊,懂不懂規矩?」

  「尋死不必排隊,咱現在就送你去死!」

  胥長逍先噼離他最近的馬賊,那馬賊反應不及,臂上被砍中一刀,那人怒吼,揮拳揍胥長逍腹部。那一擊正好打中傷口,胥長逍緊咬嘴唇忍住痛,舉刀再噼,往他的脖子砍去。

  但這些動作被那馬賊摸清,躲開砍擊,一腳往胥長逍胸膛踹去。斷裂的肋骨瞬然傳遞刺痛,壓抑的讓他幾乎喘不過去。痛楚讓他意識清醒,卻無力反擊,他從未這麽憤怒,也未如此無力。

  「想當俠客也不稱稱斤量。」馬賊睥睨道。他用刀柄狠狠砸向胥長逍的手臂。

  「給老子看著怎麽上女人。」他丟掉刀,向壓在姑娘身上的馬賊說道:「換老子啦,別一個霸佔,等會頭領來了就玩不到了。」

  但他的腳卻動彈不得,如何使勁也無法往前一步。

  雄丈粗厚的手握住那馬賊的手臂,倏地扭斷那隻臂膀。

  「啊──啊──」慘叫聲幾乎穿透屋簷,傳遍村子。

  接著另一隻手,兩隻腳都被雄丈折斷,他彷如餓狼殘虐獵物,那身獸性讓剩下兩個馬賊怕得跪地求饒。胥長逍卻擔心主廳內二十名馬賊回援,雄丈轉頭說:「那些麻煩,俺已經替主公處理掉。」


  此時胥長逍才發現雄丈雙手都是血,粗壯的前臂也有刀傷。

  兩名馬賊的哭喊已傳不到胥長逍耳裡,他起身用環首刀撐著身子,靜靜讓雄丈放手去做。四肢具廢的馬賊被雄丈勐踩脖子後奄奄一息,雄丈舉起那兩名馬賊,走向胥長逍。

  「主公不想見血,俺到外頭去。」雄丈便拖著喘不過氣的馬賊出門。

  胥長逍緩緩走向害怕的小姑娘,輕聲地說:「沒事了。」小姑娘稚嫩的臉龐滿是驚怕,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單音。她雙眼噙淚,有說不出的恐懼,那眼神彷彿還停留在恐怖乍現之時。

  「沒事了。」胥長逍又說了一次。這次是真的沒事了,屋外傳來馬賊悽慘的叫聲,除了一開始被俘的兩個人,剩餘三十多人都被雄丈處理得乾乾淨淨。但胥長逍本就不抱持會留太多活口的想法,只是想不到幾乎被雄丈殺光。

  「哪有不死人的仗。」胥長逍的父親時常告誡他,他也深知這點,只是沒想到親眼見識時這麽震撼。

  他把散在一旁衣服拿來披在小姑娘身上。

  好不容易等小姑娘恢復意識,她掩面啜泣著:「爹娘都死了,采兒怎麽活……」但胥長逍只能聽她哭,平時最會耍嘴皮,此刻卻是一句話也擠不出。說什麽都挽回不了傷痛。

  胥長逍微微伸手,想摟她卻又怕她害怕,只能無語盯著她淚眼婆娑。這些該算誰的錯?若他早些來,有雄丈在這幫馬賊根本打不進來,可是他們能在這多久?一日、兩日,最後還是要去絕騎鎮。

  與區梓至屏州打零工時聽別人說類似的事,哪地又有盜賊出沒,只是用耳朵聽雖然憤慨,吃過飯後卻也跟著在五臟廟攪和。親身經歷後,當時耳聞的惡行化為真實,他卻是什麽也做不到。

  「哪有打仗不死人?」胥長逍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說。不能逆命而為。

  「給我,把刀給我──」小姑娘忽然說道。

  「妳要幹啥?」胥長逍疑惑地看著她。

  「拿著刀,才安心。」

  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眸已翻攪如雨泥,濁得讓人唏噓。胥長逍望著那張梨花帶淚的臉龐,心裡泛起一陣酸,忖她以後如何過日子。

  「求你。」小姑娘氣若遊絲,只能用氣音懇求。

  胥長逍嘆了口氣,皺著眉將刀交給她,安慰道:「拿著刀,就不怕有賊了。」

  「嗯,用它就不怕了……」小姑娘接過對她而言沉重的環首刀,嘀咕道。

  「死了,就不怕了。」她刀刃往脖子一抹,鮮血如泉噴出,那張淚容皺起微笑。

  胥長逍傻住了,他後悔自己竟把刀給了一個絕望的小姑娘。環首刀掉下床,發出脆響,她身子向前傾,胥長逍立即擁住。

  「為什麽──為什麽──」瞬然一層劇痛衝擊胥長逍的身體,蓋過所有傷痛,小姑娘的血染濕他的衣裳,血流化作淚珠,一滴滴轉至胥長逍眼眶。

  雄丈默聲走進室內,如銅像靜立閉目。

  陰雲流動蒼穹,偶能見到一絲霞光,停雨一個時辰後,殘存的村人哭著把屍首搬到一處掩埋。平狗通等人負責挖埋屍的洞,另外也替馬賊挖了葬身處。共有七十五個村人殞命,幾乎每戶都遭殃,村長家更是舉家被滅,包括自戕的小女兒。

  「敢跟青山寨作對,你們不要命了!識相點把爺給放了,否則有你們好受。」被俘的馬賊怒罵胥長逍。

  「大哥,共死了三十一個馬賊,俺們挖的洞應該夠大了。」平狗通過來彙報。

  「錯了,是三十三個。」胥長逍瞥向那兩名馬賊,然後說:「讓他們活,只會讓這村子再遭襲。」

  「嗯。」雄丈點頭,隨手抄了把環首刀,斬下那兩人的頭。

  胥長逍向村中長老說:「如果可以就遷村吧,儘量遠離馬賊的掠奪範圍。」

  「恩公,俺們這些人土生土長,能夠去哪呢?」長老老淚縱橫。

  「這些錢給你們,剩下的咱也不清楚。」胥長逍分了一大部分的錢給村人。其他人想上前說話,平狗通阻止他們。

  「感謝恩公。」長老伸出微顫的手收下錢。

  「咱不是恩公,只是個莊稼漢。」胥長逍莞爾。

  替村人收完屍體,他們一行人在村裡過了一夜,隔日把馬匹、武器全交給村人,便繼續上路。跟馬賊搏鬥使胥長逍身體傷得更重,方一針說必須先找個地方休憩,免得傷口加重。因此他們在一處可乘涼的林子停留。平狗通說這裡再過去有處大澤,那兒有許多靠大澤養家煳口的漁民。


  「胥少爺,藥材都放在奉河沒帶出來,怕是得去城裡買。」方一針不隨其他人叫胥長逍大哥,他年紀三十開外,若跟著其他人喚顯得突兀,便折衷叫胥少爺。

  「這兒離縣城不遠,來回不用一個半時辰,以前俺曾送糧到那裡。但錢都給那些村人了,俺們身上哪來買藥錢?」

  「你說的縣城裡可有賭館?」胥長逍眼睛一亮,連忙問。

  「那縣城雖不大,賭館裡葉子戲、押寶、擲骰、格五應有盡有。」

  「好,既然有葉子戲,那便沒問題。狗通,你找個機靈的人去縣城,咱們在此搭個住所,傍晚你們把帶錢跟藥回來。」

  「大哥,您不是要把剩下的錢拿去賭吧?」平狗通擔憂地說。這些錢要是賭沒了,他們就得吃土度日。

  「莫怕,只要聽咱的話,保證一本萬利。」胥長逍拍胸脯保證。

  「主公,讓俺跟他去。」

  「不,千萬不行,讓你去搶錢?別忘了咱們可是殺官差的通緝犯,你這身板進城,正好讓人抓。」胥長逍拒絕道。

  等平狗通找來搭檔,胥長逍便向兩人吩咐好些話,兩人聽得連連點頭,簡直笑開懷。

  他們出發後,有人問:「大哥跟他們說了何妙策?看他們這麽有把握。」

  「當然是使詐,不然怎麽贏錢。」

  「詐賭?被莊家贓了怎麽辦?那可是要剁手啊!」

  「別窮擔心,他們不會贏太多,夠本就收手了。平狗通不蠢,會顧著他的手。只是咱不能親自去,倒還是有些不放心。」

  「狗子很機靈,胥少爺大可以安穩等他回來。」方一針有把握的說。

  雄丈砍斷竹子,用樹藤綑成板子,再將布鋪在上面,便成了現成的床鋪。雖然粗糙,但胥長逍還是感激地躺在上頭。接著大夥動了起來,去大澤裡撈魚,到林子裡撿樹枝以備晚上點火,雄丈則消失到山裡。

  除了方一針,他負責照料胥長逍。

  「越首山,爬過那座山就是極州地界,不知道離絕騎鎮還多遠。」方一針望向雄丈進入的山頭。

  「還遠著,離越首山最近的邊鎮是望弓,望弓最西,絕騎在中,大概還要走上四、五天。只是咱這身子不爭氣,恐怕要拖累了。」

  「胥少爺別這樣說,您受傷還與馬賊搏鬥,這便足令俺敬佩。」

  胥長逍只能露出苦笑。

  「說起來,天汗軍私募五萬人,這麽大動靜朝廷怎麽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個,綰州實際上已是區天朗將軍的族人掌控,州守、轉運臣、兵尉全是區將軍的人,他們在綰州徵兵,樞密府那裡毫不知情。俺聽說,太政臣是區將軍的親兄長,這內外連氣,自然運行自如。」

  「咱從絕騎鎮到屏州也走過兩年,卻從未聽聞私募一事。」

  「或許是胥少爺走的綰東,而募兵幾乎在西部,此處通往孟州、極州的路在區將軍赴任時便以捕盜之名封閉。」方一針如數家珍的說著關於綰州的情報。

  「管得這麽嚴密,怪不得能藏的這麽好。」

  胥長逍聽過區天朗,他曾於胥宜擔任極玄軍將軍時做過同將,也是善戰之人。不過胥長逍並不關心皇城內部的事,能早日痊癒回到絕騎鎮才是他所期望。雖然身上的錢沒了,不過回去還是能租地來種,仍就可以逍遙度日。

  這對他來說合適的多,青山寨那群馬賊說的對,他知道自己的斤量,絕非如拔岳軍楊夢槍那樣一身虎膽的軍人,或像鍾孟揚有絕世武藝。甚至區梓數落的不錯,胥長逍就是個溷吃等死的主,雖然不中聽,卻很實在。

  回邊鎮踏實的度日子才是正途。胥長逍堅定的忖。

  至日落時分,火以升起,也搭起夠七個人睡的臨時茅屋,雄丈體格雄壯,只能自己獨立一屋。平狗通他們笑盈盈的帶回錢跟藥材,向眾人吹噓著過程多驚險。方一針負責熬藥,其餘人把捉到的魚插在樹枝上烤。

  「大哥,大哥,雄爺拖著兩頭鹿回來。」有人喊道。

  眾人趕緊過去幫忙,有鹿肉能吃那些魚便被擱在一旁乏人問津。

  「挺好,趕明兒還能去藥材鋪賣鹿茸,現下鹿茸價格正好。」方一針笑道。

  當晚眾人將兩頭鹿嗑得剩骨頭,當然其中一隻被雄丈獨吃,他的食量可抵近四人。胥長逍不免擔心飯錢不夠,讓他餓肚子。

  睡覺時平狗通他們輪流進入茅屋,雄丈卻坐在外頭,不進為他搭好的屋子。

  「去睡吧,否則明日沒有精神。」胥長逍說。

  「俺要護著主公,坐在這裡睡便好。」雄丈仰望暗寂的夜色,烏雲遮蔽月光,林子裡唯有火堆發出光源。

  「其實你不必如此,咱只是平凡人,不值得你如此。」

  「值得,主公是除了娘親以外,惟一把俺當人看的。不必替俺操心,主公睡吧。

  胥長逍頷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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