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勤王密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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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靖王昊汾巳素以禮賢下士為人稱頌,十年前大昊敗於迴迴,朝廷震盪,聖上罷黜當時的大將軍,急詔南靖王入京議事,經一番努力才安撫各地。南靖王與聖上大治,傳為一時佳話。

  此時昊汾巳年紀四十,濃眉圓眼,高鼻紅唇,身材修長,髮鬢梳理整齊,容貌昳麗,猶如玉潤明珠。其衣著佩紫懷朱,一副華貴倜儻。

  鍾孟揚遊學時曾在朝廷宴席見過他一次,不過並未談話。

  要知道外藩與朝廷重臣接觸是大忌,何況昊汾巳掌天下兵馬,又是尊貴皇親,更容易引人猜忌。因此鍾孟揚心生警戒,再未知對方目的前不敢過於親近。

  昊汾巳是明眼人,知道鍾孟揚心裡疑惑,也不點破,他道:「楊大人不請我們坐下嗎?」

  「是,王爺、鍾少主,請坐。」楊淳讓兩人分別入座。王爺位高,坐主位右席,鍾孟揚便是客位右席。

  「鍾少主──」

  「王爺,少主之名擔當不起,請稱呼我孟揚即可。」鍾孟揚深諳禮法,也相當遵從這一套,他不敢在南靖王面前稱大。

  「好,本王照你所望。你莫緊張,本王今次請你來,只是想做番答謝。但礙於身分,不便在府上宴請,只好透過楊御臺邀你赴宴。」昊汾巳彷若看透鍾孟揚的思想。

  「這話我不解,我並未見過王爺,也與樞密府之人無葛。」鍾孟揚疑惑道。

  「呵呵,孟揚,本王身職大將軍,行軍將軍的動向都會彙整至本王處。郭防將軍的彙報說,這些火鳳教情報是你探查出來的?」

  「是,這是我所能盡的棉薄之力。」鍾孟揚忖樞密府應當不只為表彰他的功績,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還多番猜測,以為楊御臺請我來,欲論蕪州之事。」

  「蕪州磨州自然重要,但火鳳教一事已迫在眉睫。」昊汾巳皺緊眉頭,眼神示意楊淳。

  楊淳起身,從後面的書櫃裡搬出一疊信件,「鍾少主,這些書信乃是各地密探傳回,加上你交給郭將軍的信,全都顯示同一件事──火鳳教要反了。」

  鍾孟揚勐然一震,覺得不可思議卻又認為極有道理,這矛盾的念頭一直在他腦內交纏。經楊淳口中說出,鍾孟揚驀然想起在汶陽地下觀壇看見的壁畫,上面畫著朱雀火燒青龍。前朝大旭曾進行四靈改革,除了改罡體書外,亦將王朝興衰定成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靈交替,用以維護王朝正統性,而旭朝自命朱雀,昊太祖取得天下後則奉青龍。

  因此他將這件事告訴兩人,昊汾巳拍桌道:「錯不了,火鳳教確實有反異之心。」

  「果真如此。」鍾孟揚微微點頭。

  「本王已將火鳳教據點傳檄各郡,近日內必能剿破教匪,只是,還有一個隱憂。」昊汾巳緩緩道。

  「隱憂?」鍾孟揚虛向前。

  「本王認為萬蓮宗是他們的內奸,兩幫人狼狽為奸,內外呼應。」

  「那些閹僧?」

  「這正是本王請你的原因,郭將軍信上說了,你是個有大義的能人。有能有才還不夠,本王需要對大昊存大義之人。」昊汾巳的意思已很明白,他要鍾孟揚去找尋萬蓮宗與火鳳教勾結的證據。

  「但王爺可見有二者勾結的端倪?」鍾孟揚不敢妄下定論。

  再說他早答應詔林不再隨意插手昊人之事,而且調查萬蓮宗無疑牽扯甚深。

  「事必發於細微,閹僧勾結閹宦把控朝廷,迷惑聖上。孟揚,你定然知曉孺夫子蒙冤一事,現在閹黨不只將心腹安插至三府五院,更閉塞言路禍害天下士人,這些急報本王三次呈於聖上,均被擋下。」昊汾巳沉痛地看著鍾孟揚,「再不行動,怕是聖上被澈底蒙蔽,燎原之火轉瞬焚毀大昊。」

  楊淳也附和道:「是啊,如今朝會哪還見的到聖顏。」

  昊汾巳身為皇弟,自然不願皇權被閹宦左右,朝中也有像楊淳這種不齒閹人的大臣,於是形成以樞密府大將軍為主的王黨。

  「王爺,您底下人才濟濟,何故需要我?」鍾孟揚雖想替聖上分憂,但涉入政治角力遠不像暗訪火鳳教這般單純,故需多方考慮。

  「閹黨亂政,皇上一直護著他們,若是本王的人手去查──」昊汾巳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真摯地看著鍾孟揚,「讓閹黨繼續圍繞陛下身旁,大昊早晚要敗於此。再者禁軍是閹黨的人,本王若動手便正中他人下懷。」

  「鍾少主,閹黨一派妄以非議之罪搜捕天下士子,連孺夫子都難逃其害,只要能揭穿閹僧的真面目,閹黨自然無立足之地,屆時便能還孺夫子清白。」楊淳將話題轉到孺夫子身上,讓鍾孟揚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只是我乃彌州人,介入此事必然震驚陛下,外藩之民插手朝政終究於禮不合。」鍾孟揚說出他的顧慮。

  「外藩?孟揚,你想那拔岳軍的郭防、楊夢槍本是迴迴貴冑,如今都為我大昊鎮守一方,而你入太學,讀《朱羽經》,無庸置疑是最忠誠的大昊臣民。如今正需要有大義之士幫助本王匡復朝政,剷除動搖大昊根本的蠹蟲。」

  「大昊臣民……」鍾孟揚低下頭,詔林的話與孺夫子訣別信上的文字相互交斗,要爭出一個頭緒。

  楊淳見鍾孟揚臉色焦灼,說:「王爺,時候不早了,不如先用膳,再與鍾少主談。」

  「也好,本王一時激動,險忘了是請孟揚來赴宴。孟揚,本王在此向你賠禮。」昊汾巳向鍾孟揚作揖。

  「不敢,我知道王爺護國心切,一路來見各地司詔惡行,我也厭惡萬蓮宗貪得無厭。」

  楊淳吩咐人上菜,送菜的是個小丫頭,眼前的菜色很尋常。楊淳不好意思道:「實在對不住,老夫家中無珍饈,只能準備這些東西款待,還望王爺、少主海涵。」

  「今日是本王強求楊御臺,怪不得你。孟揚,改日請來本王府上再敘,定作為補償。」昊汾巳說。

  「這些菜正好,對我而言非常豐盛。」鍾孟揚客氣道。他是不計較桌上的菜,倒是叨唸沒有酒。

  這尋常人家的菜色讓鍾孟揚不解楊淳究竟是如何的官員,照理說樞密府御臺薪俸豐厚,宅邸擺設、衣飾菜餚卻不過中等人家。鍾孟揚聽說有些人一毛不拔,寧粗茶淡飯,也要把錢存著不願花用。他不知楊淳是不是這類人。

  「只要火鳳教內應猶存,便無法根本滅掉他們。」昊汾巳剛起幾口菜,又提起方才的事。

  「王爺,可否讓我說兩句關於火鳳教之事?」

  昊汾巳點頭,於是鍾孟揚放下筷子,道:「我認為火鳳教興盛的原因乃是閹僧作亂,貪官當道,百姓民不聊生;今日即便撲滅火鳳教,真正的禍根還是未斬除,時日久後仍然造成威脅。因此我愚見,禍根即在宦官,要救國,必先滅宦官,再正人臣綱紀。」

  「好!」昊汾巳拍著大腿,樂道:「不錯,本王想法亦然。只是他們樹大根深,要根除並不容易,但本王有個一勞永逸之策。」

  鍾孟揚屏息以待,昊汾巳望向楊淳,然後說:「誅殺閹黨,無一寬待。」這八字雖然精簡,卻字字透漏殺意,並代表前所未有的動盪。

  「若有個萬一--」

  「本王會身首異處。」昊汾巳笑道:「為了陛下,本王不怕。孟揚,你呢?」

  「自然盡心報國。」一番思想鬥爭後,孺夫子的教誨還是佔了上風,鍾孟揚抱拳,「容我先探閹僧動向,等有結果再讓王爺定奪。」

  「你怕本王衝動?呵呵,放心,丈夫之命不可妄用,本王不會行匹夫之為。若你願意與本王合作,便以水代酒,作為盟約。」

  「假如閹僧卻與火鳳教無瓜葛,王爺欲為何?」鍾孟揚問。

  「不改其意,誅閹黨為首要。」昊汾巳江水倒在地上,「閹僧不是內應更好,這樣解決火鳳教後便無後顧之憂,能全力對付閹黨。」

  「悉聽尊命。」鍾孟揚也照把水灑地,完成結盟。

  「事關重大,孟揚不可亂傳。」

  「我明白。」

  「待清理完閹禍,本王還要與你一同平定秋還,再克磨州。屆時上表陛下,彰你不世之功。」昊汾巳說出最大的抱負。

  鍾孟揚忖在金鑾殿上接受皇上策勛,全天下都會唱詠他的名字,他便能做到《朱羽經》所言:「國士惜國不惜命,爾後定邦安國,內成君王,外護黔民,成正人之道。」

  孺夫子的諄諄教訓尤言在耳,鍾孟揚感到一股熱血激昂於內,詔林的吩咐早已全拋諸腦後。他要做的便是經國救民的大業。

  三人暢所欲言,勾畫和平的榮景。

  這大概是這段日子最令鍾孟揚開心的時刻,終於有人願意聚攏力量救國。

  晚宴結束時,夜色已過亥時,昊汾巳派人送鍾孟揚回皇城,照規定這時間不能出入,但那人亮出令牌,守衛便放行。鍾孟揚輕快的走回使館,這個時候族人都已睡下,大廳內只有熒弱燈火,他忖這是鍾桔替他留的燈。

  鍾孟揚輕輕打開門,發現鍾桔穿著華麗的七琉璃睡在燈火旁。腳步聲喚醒了睡人兒,鍾桔張開迷濛的眼睛,揉著眼說:「啟哥哥,你好晚才回來,小桔本來要等你,可是敵不過瞌睡蟲。這身漂亮衣服,穿在小桔身上好看嗎?」


  原本就俏麗的鍾桔換上七琉璃後宛若換了人,彷彿夜色裡的螢火蟲,又如皎月銀光,冉冉綻發美麗。她的俏髮繫了許多首飾,臉上也抹上胭脂,乍一看成熟許多。

  「嗯。」鍾孟揚溫柔的笑,把她抱起來。

  「啟哥哥笑容好好看。要小心階梯,這衣擺好長呢,小桔一直怕跌倒。」

  「好,我會小心。」鍾孟揚慢慢踏著階梯,來到鍾桔的房,將她放在一張半圓的大床。

  凋著花紋的窗牖檔不住月光,它穿過菱格灑落地面,照亮藤蔓花樣的毯子。

  「快睡吧。」鍾孟揚吻了她的臉頰。

  「嘻,啟哥哥主動吻小桔呢?小桔在做夢嗎?」鍾桔咕噥道。

  「是,妳在作夢。」鍾孟揚替她蓋上蠶絲涼被,轉身回房。

  隔日清晨他在使館院子裡鍛鍊,想起典正藏曾告誡不要到城西南一帶,那裡正進行大規模工程。一般貢使不會想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也就答應了,但鍾孟揚知道西南市很熱鬧,所釀的酒雖無官藏京釀清淨香醇,但別有風味。

  這麽一想,酒興便起來了,鍾孟揚換好衣服,牽著雲炎馬離開皇城,他替這匹馬取名為紅驪。紅驪的速度比一般良馬更快,駕馭起來相當過癮,他想若騎著牠帶馬弓上戰場,肯定不同凡響。也明白為何朝廷與迴迴作戰總是吃力。

  來到城西南角,他才知道為何典正藏不讓貢使來此,本來井然有序的區域早已凋敝,百姓衣衫敝敗,面黃肌瘦,彷若災區。當年遊學時這裡一片繁榮,百姓安居樂業,西南市偌大的市場還是商販雲集,但較偏僻的地方卻相當荒蕪。

  他瞥見一道眼熟的人影,那是樞密府的楊淳。他帶著家中僕眾,拉著幾輛大車滿載木桶,一大群人聚在那裡。

  靠近一看,他才知道楊淳為何家中如此簡樸,那些木桶全裝著食物,用來發給這些難民似的百姓。

  「不要推,一個人只能拿一份,就只有這麽多了,請各位鄉親配合。」楊淳穿著補過的外出服,賣力喊道。

  鍾孟揚覺得自己很羞愧,昨晚竟還懷疑楊淳是鐵公雞。

  「楊大人,這裡怎麽會變得如此?」鍾孟揚牽著紅驪到他身旁。

  「鍾少主?司列院沒禁止你來這兒嗎?」楊淳驚訝地問。

  「我因為好奇,才想過來看看,若非如此還險些誤會楊大人吝嗇。」鍾孟揚神色慚愧。

  「少主不必在意,老夫非沽名釣譽之徒。」楊淳知道鍾孟揚意指為何。他黯然道:「閹僧要建塔樓,便不停徵發此地男丁前往。本來說好各地輪流派人,後來比較富有的地方用錢賄賂替代色役,最後這些擔子便全派到較窮困的城西南一帶。他們過這種生活半年有了。」

  「又是閹僧……」

  「唉,老夫只能盡所能幫助他們,目前真正淪為難民無家可歸者約有千口,靠諸位臣僚善助還能應付,但照閹僧需索無度,恐怕到時應付不了。」

  「皇上不知道這裡的事嗎?」

  「閹黨什麽都瞞,膽大包天。」楊淳搖頭。

  「連昊京發生此事都不知道,那麽更外邊的事啟不置若罔聞……」鍾孟揚感到可怕。「必定要除掉閹黨。」

  「鍾少主,你快離開這裡,免得讓人知道。」

  一群孩子圍著他討錢,他見這些孩子瘦骨如柴,於心不忍,便把身上所有錢財給了他們。那不是筆大錢,也不夠分給那些孩子,但他們開心的拿回去給娘親,讓鍾孟揚深深震撼。這不是他記憶中繁華的京師。

  京師境內發生這麽大的事,卻無人能管,只靠幾個官員散盡家產著實不夠養這些呦呦之口。

  「鍾少主,你還是先回去吧,這裡交由老夫處理。」楊淳舉起疲憊的手拍拍鍾孟揚的肩膀。

  鍾孟揚躍上馬,暗自發誓一定要澈底解決這顆毒瘤。他徐徐駕馬,觀覽這群閹僧壓榨下的受害者,內心深感悲痛,朝廷卻還大力修繕使館,營造首羅塔,企圖粉飾太平。

  回使館的路上他反覆想著飢民的面孔,心中不由得咒罵起閹僧,然而城中到處可見萬蓮宗旗幟。他想,若扶正火鳳教,取它濟世救民的思想,是否能改變這一切。但他立刻否決這個想法。

  為了大肆慶祝此次蓮壽節,各地司詔紛紛湧入昊京,大型的捐祭與祭祀活動愈來愈多,甚至到了每日一次的地步。大街上能看見司詔有頂蓋的八人金轎,吹鑼打鼓告知百姓將錢獻上。


  鍾孟揚只能視而不見,卻沒想到路上被兩個護法攔住。

  「你這小子怎麽能騎這麽高貴的馬?司詔開示,俗物乃妨礙修心之毒,乘司詔美意,欲渡你迷航,速將此馬交出。」

  鍾孟揚假裝沒聽到,繼續騎馬向前,但護法又擋住他的路:「反抗形同謗法,謗法便是叛國,叛國即妖,妖人得而誅之!」那兩個護法比出蓮指,喃喃唸咒文。另兩個人要把鍾孟揚從馬上拉下來。

  但鍾孟揚輕易甩開那兩人,也不顧那些人喊著什麽,一路往使館的方向去。但那些護法稟報司詔有人不肯配合,很快十多個光頭圍住鍾孟揚,每個人都在唱咒。甚至白羽軍也加入陣仗。

  「妖孽,速把馬交出來,還能渡你迷航,否則休怪本座無情。」

  這些話彷彿從汶陽城穿越而來。鍾孟揚瞪了那些人一眼,跳下馬來,走到司詔的轎前。汶陽城內差點被閹僧殺死的中年人求饒聲似在耳邊盤繞,孺夫子受難的身軀浮現在他眼前,咿咿呀呀說不出半句話語,只能絕望的看著他。還有許許多多他沒看見的飽受磨難的人民。

  「很好,皈依萬蓮,此生將能超脫煩--」

  鍾孟揚攀上金轎,一拳揍在司詔臉上,他怒氣未消,又補上一拳。所有人頓時不敢動彈,兩旁民眾趕緊跪下來。萬蓮宗被立為國教這麽長時間來,從未有人做過如此大膽妄為之事。

  「你做什麽?你竟然毆打本座?妖孽啊,來人,殺死這個妖孽。」

  鍾孟揚捉住司詔的衣領,怒不可遏地說:「此為替天行道。」那雙鷹眼映滿了司詔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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