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輝煌帝都
鍾桔原以為沒有比孟昌更大的都市,昊京卻使她更加吃驚。街道如棋盤井然有序,每條路至少五尺之寬,主要官道更是寬闢一丈,兩旁挖掘溝渠,種植柳樹,用以穩固地基。
通常一個城市只有一到兩個市場,若像汶陽那樣的大城便有四個,但昊京有八個市場,整齊的座落在八個方位。每日進入昊京的商隊絡繹不絕,南來北往的貨色堆滿貨棧,尋常百姓也穿著絲綢,更不用提富商豪門,一個個裝扮精緻,盡奢華能事,似乎要把全天下的寶石、美絲都給裝飾到身上。
昊京的繁華宛若夢境,那是鍾桔在環山的叢林裡怎麽想也不想不出來的景色。京城最好的地段能見到節鱗比次的豪華酒樓、賭場,無不修葺的美輪美奐,其巍峨彷彿一座座小山。還有專門演戲的演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似乎不分晝夜都能聽到奢糜的旋律。
這裡的人們如神仙般的逍遙,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擔心,地方騷動、士子的非議罪、甚至是貪官腐敗等等都跨不進此地門檻,它們像圍了透明的牆,在裡面恣意狂歡享樂,與城外騷動沒有絲毫關聯。
司列院特意要讓各方貢使參觀這個京城最繁華之處,便是要讓他們知道現在地方上發生的事都只是蒜皮,大昊本質上還是非常富有、強大。因此每個貢使都有一個專職的典正藏帶領遊覽。鍾孟揚第一次來昊京時也被它的華麗所懾,以為世上再沒有這麽美好的地方。那時他經孺夫子推薦,以外藩生的身分進入太學,在京城經歷兩年的遊學生涯。可是鍾孟揚走過其他地方後,才知道京城以外的情況,即便是富庶的屏州都出現衰退的跡象。
「啟哥哥,小桔能住在這裡嗎?他們好快樂啊,難怪你這麽喜歡昊人的東西。」鍾桔雀躍地東瞧西望,恨不得多生出十雙眼閱盡京城繁華。
路上能見到乘鋪著紅綢緞牛車的豪門千金,她們穿著曳地的長襬走進首飾店,衣服由數種鮮麗的染色交織,那長襬長得需要兩名婢女在後面拉著。
「那衣服好美呀,小桔能穿上嗎?啟哥哥,你說小桔穿上會不會像那小姐這麽美?」鍾桔欣羨地說。
「呵呵,要妳穿上了,恐怕走不了兩步就摔倒了。」黑布笑道。
「哼,要你管啊,我就不能幻想嗎?」鍾桔狠踩了黑布一腳。
負責接待彌人的典正藏身材板正,留著一縷美鬚,形象氣質極好,看得出司列院特地挑過。他介紹道:「那衣服名為七琉璃,共有七件各樣的衣服搭成,又因為有七種特殊的染織,故得此名。按制是中央朝臣屬女才能穿。您往右手邊瞧,那位進頭飾店的小姐穿的衣服名五纏。」
鍾孟揚等人都看了過去。
「五纏主要是以百花為圖樣,染色、紡織皆屬上乘,五纏之名是因為有五個件式所成。這五纏雖然平常人皆可穿,但一件要價不斐,能買一匹上等馬跟好幾頭牛。」典正藏非常盡責的為鍾桔做講解。
詔林對這排場不敢興趣,更何況他聽同一套導遊多次,早已厭煩。
「若小姐想試穿七琉璃,下官可以安排。」
「真的呀?啟哥哥,他說小桔能試穿,你說好不好呀?」鍾桔拉著鍾孟揚的衣袖。
「別太麻煩人家就好。」鍾孟揚當然只能稱好。
鍾桔開心的手舞足蹈。
「真不該帶小姑娘來夏貢,被這煙華之地養壞了就糟了。」詔林擔憂地說。
「伯父莫要擔心,小桔第一次來到京城,當然會驚訝於此地的繁榮,小姑娘愛美的脾性便是如此,回去彌州就不會想了。」
「但願如此。我們彌人絕不能忘祖先本性,斷不可學淫逸之風。」昊京的生活對於質樸的彌人而言深感厭惡。但因為南方氣候溫良,物產豐饒,因此彌人倒安於彌地的生活。
北邊則是氣候無常,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只能靠天吃飯,一碰上乾旱或風霜,唯一的出路就是劫掠大昊邊疆。
走出喧鬧的街道,便是王侯貴冑居住之地,當然這裡是不能讓外使參觀,因此典正藏帶他們從側邊入皇城。
「阿啟,你看那兒,萬蓮宗又在建塔了。」詔林眼神使向北邊,從他們所在的街上能夠瞥見突出天際線的高塔。那個方位便是皇城,萬蓮宗在那皇城附近修築了許多尖聳的高塔。
「據上座指示,五年後的蓮壽節萬蓮首羅將要下凡,為了迎接首羅,陛下特地在上座的輔助下,興建了首羅塔。完成後會有二十八層高,其典故來自《天源經》,天有二十八界,首羅乃天之主宰,居於二十八層。」典正藏以為詔林對那座塔有興趣,便滔滔說起建塔的來源。
接待貢使的使館位於皇城外城,一年會翻修兩次,因此無論夏、冬貢都保持金碧輝煌。彌人使館在第一間,階梯上鋪有藍色的絨毛毯,一直延伸到內部。使館共有兩層,飯廳、臥房、浴室等等一應具全,基本上能在使館內完成所有生活所需。
大廳內已事先放好各類鮮果、糕點,彌人最愛的酒也疊滿牆,全都的官督京釀。當然殷勤接待的背後,無非是要攏絡彌人,以免與蕪州秋還沆瀣一氣。詔林下令大家各自休息,大夥在黑布帶領下餓鬼似的將點心一掃而空。
「各位請自便,若有需要之處,請儘量吩咐。那麽下官便告退了。」典正藏尷尬地說。他是第一次帶領彌人,雖曾聽說彌人豪放,卻沒想到這麽沒規矩。
待典正藏走後,詔林才如釋負重,說:「皇上以為我們會跟秋還合作,殊不知我們根本不想理會。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也就不敢對我們太放肆,或許還能免掉一年兩貢。」
「為什麽?能來京城不好嗎?這裡又美又新鮮,我好想在這裡住一陣子。像啟哥哥那樣,叫什麽來著?遊戲嗎?」鍾桔嘟著嘴,思索詞彙。
「遊學。唉,一年兩貢是昊人好玩,可忙死我們,妳可知道夏貢隊前腳方走,首領跟七部長老、族長就得商討冬貢的人員、貢品,一整年就搞這兩樣事情。」詔林盤腿坐下,吃著從彌地帶來的乾糧。
鍾桔不明白箇中辛苦,只覺得這地方太像夢境,以為碰一下就會發現這只是場幻夢。彌人即便是首領家也沒多少奢侈品,因此使館精緻的刺繡讓鍾桔看花了眼,還有琉璃珠子串成的珠簾,簡直是神話裡才有的景象。
「昊人每年就靠兩貢消耗我們的精力,怕的是我們有不軌之心。但他們沒想到,三百年來年年上貢的是誰?以前處處提防我們,現在南邊出了火苗,又想拉攏我們,給了這些好處。真是當我們如牛馬。」詔林發牢騷道。但他不得不承認昊人對於麵粉的使用出神入化,除了能做湯餅、燒餅,還能製成眼前這些珍寶似的糕點。詔林最喜愛的便是綠豆糕,因此唸歸唸,還是拿了盤綠豆糕開心的嗑。
若說三百年前昊太祖是憑武力征服溽熱難行的彌地,那麽往後便是一箱箱麵粉與酒控制了他們,每回朝貢完他們都能得到大量回饋。彌族偶爾會有貴族到昊京見識,但很少有像鍾孟揚這樣入太學讀書,澈底浸濡北方文化,所以他結束遊學生涯回族裡時,行為舉止都已跟族人不同。
「秋還入春後動作頻繁,據聞已在邊界加強堡壘,怪不得朝廷這次手筆遠超去年。」鍾孟揚說。
「是啊,不過我們也不能被牽著鼻子走,彌州雖在昊人治下,還是信自個的主。」
鍾孟揚突然閉口不言,每次提到彌人對大昊的態度,他們總是意見分歧。他頷首,想避開話題,詔林也很識趣,便不再提。
兩人又閒聊幾句,鍾孟揚便走到使館外頭,那兒能瞥見皇城內城的高牆,越過那道牆後便是宮闈禁地。
「是誰躲在那兒?」鍾孟揚注意到前方一株榆樹後有人影,「閣下似乎跟著我們一段路了,請問找我何事?」
榆樹後走出一個穿著平常的年輕人,鍾孟揚還懷疑這人如何跟著進入皇城範圍,那人看沒有人跟在鍾孟揚身後,才說出來意:「小的是奉樞密府楊御臺之命,向鍾少主送上請帖。」
「楊御臺?」鍾孟揚問道,他並不認識樞密府的人。樞密府主掌天下兵馬,御臺職責統整糧草兵械,並參與軍事規劃,份量極重。
那人將信帖遞給鍾孟揚,然後說:「老爺希望鍾少主一定要來赴宴。申時二刻小的會在皇城口等您,小的先行告辭。」
說完那送信人便離去。鍾孟揚打開帖子,只見上頭寫酉時備宴,敬請歡談。他猜不到御臺找他要做什麽,但也不能跟詔林討論,若讓詔林知道有中央官員私下尋他,肯定又得聽一堆嘮叨。
未時已過,鍾孟揚還有兩個時辰決定。
「阿啟,方才你同誰說話呢?」詔林人未出來,聲音先到。
「姪兒在自言自語罷了。」
「真是奇怪,你得改改那身昊人氣。走了這一路也累了,晚上我們好好喝幾杯。」詔林搓手道。
「不,姪兒晚上還有事,要去找太學時期的同窗敘舊。」鍾孟揚改不掉一探究竟的脾性,決定要見御臺一面,看看他打什麽主意。
「我們在這裡還會待上一長段時間,何必急於今晚?你應該沒事瞞著阿伯?」詔林眯眼掃著鍾孟揚,彷彿看穿他的謊言。
「伯父多想了。」
詔林走至台階上,望著皇家瓊宇玉樓,語重心長地說:「此物雖好,未若家鄉山色。我們的祖先依山川生長,昊人則是聳牆壁壘之生,環境不同,心性自然各異。阿啟,早點早回,估計小桔那姑娘晚些又要找你獻寶。」
「是。」鍾孟揚想起蕪州之事,或許樞密府真打算與彌人聯手。不入寶山不知處,他必須親自走一回。
快到約定時候,鍾孟揚先悄悄離開使館,以免碰見黑布或鍾桔,特別要提防鍾桔,要被這姑娘纏上,一時半刻脫不了身。從使館到皇城口尚有一段路,巡邏的禁軍會停下盤查他的身分,但只要拿出貢使證明便能自由穿梭外城區。
皇城是由黑羽軍負責守衛,他們頭盔上插有黑羽,正好與白羽軍成對比。雖然這兩軍都是京師軍隊,但成分上有很大不同。白羽軍領軍者為北光祿郎,又稱北軍,負責戍守隸州,一般巡邏範圍約在昊京、兆餘方圓百里;黑羽軍領軍者為南御林郎,故稱南軍,主要守護內外皇城,其挑選對象為王侯貴冑、高門望族子弟,家世遠非白羽軍能比擬,又按照身世安排,愈接近皇上出身越高。
鐵武軍將軍紅盪臣年輕時也曾被選入黑羽軍,但他嫌棄皇軍軟弱不堪一戰,自願進入行軍,赴前線打仗。
轉過朱廊,走至朝臣辦公衙司時,忽有一名健壯男子喚他:「孟揚老弟,許久不見了。」
「哦,原來是鎮撫兄,近來可安好。」鍾孟揚巧遇故友,開心寒暄道。
此人姓唐名農字鎮撫,年三十五歲,比鍾孟揚矮半個頭,但更為寬厚強壯,現任禁軍槍術總教頭。他武藝非常紮實,遊學期間鍾孟揚也常向他討教。
「安好,安好。俺正忖怎麽有個英姿煥發的公子,果然是你啊。」唐鎮輔抓著鍾孟揚的肩頭,贊道:「變得更結實,不錯,這才像你。」他嗓門沒有紅盪臣大,卻也生氣十足。
「鎮輔兄美言了。對了,去年夏、冬兩貢皆未見到鎮輔兄,我還忖此番能否相見,想不到這就遇到你,真是巧合。」
「哈哈,難怪今天京城好生熱鬧,原來是有大喜。去年俺正好奉旨到絕騎指導邊軍,現下迴迴雖然安分不少,但那些牧羊人反覆無常,誰知道哪天又搗亂邊地。不談這個,上次失了與你暢飲的良機,這次說什麽也得補回來。」
「這有何難?我還想跟鎮輔兄切磋,以學不足之處。」
「別跟俺謙虛,恐怕現在俺還勝不了你。孟揚老弟既然剛進使館,怎麽不待著休息?」
「不瞞鎮輔兄,其實是有人約我赴宴。」
「想不到先被他人搶一步,可惜啊。」唐鎮輔以拳擊掌,道:「過兩日讓俺替你接風,千萬不可推辭。」
「既是鎮輔兄邀約,孟揚必欣然前往。還記得當日在越家酒樓暢飲一日一夜,那番榮景真是無法忘懷。」鍾孟揚回應道。唐鎮輔是綰州人,也很善飲,因此常與鍾孟揚一道飲酒,此時故友重逢,便緬懷起往日昔情。
兩人聊得非常愉快,鍾孟揚見約定的時辰將至,只得向唐鎮輔話別。來到皇城門口時,御臺派來的送信人已牽著一台牛車在那兒等他。
御臺府邸位於較偏僻的區域,離皇城有一大段路,而且只有二重院落。但進了大門後,第一眼望見的便是畫龍點睛的小巧花園,有個老僕正細心的修剪樹枝。送信人請鍾孟揚坐在客位,倒了熱水放在桌上。
「請用。老爺要小的向鍾少主道歉,他還有些要事處理,故要耽誤半刻,還請鍾少主海涵。」
「沒關係,我坐等便是。」
鍾孟揚觀察廳內,一切裝修非常簡單,沒有奢華之物,四壁乾淨的彷彿新屋,簡直連汶陽縣令的家都比不上。他忖這楊御臺是個廉潔、認真的大官。
「那是──」他注意到主位上散放著一堆信,從他的位置看去,能很清楚辨識出那非一般字。
鍾孟揚不自覺起身靠過去看,果然是做成暗號用的反罡體書,這些字的順序他還記得,那便是他交給郭防的火鳳教秘信。
此時門外踏進兩個談笑風生的人影,他們見到鍾孟揚蹲在主位旁翻著信件,其中年紀較大,體型微胖的中年人莞爾道:「鍾少主已看過這些信,那麽想必知道老夫欲談何事?」
「晚生失禮了,只是見到火鳳教書信,一時起了疑心。請問閣下是楊御臺?」鍾孟揚連忙起身作揖。
「老夫正是楊淳,冒昧請鍾少主過來,先在此致歉。」楊淳彬彬有禮地說。
「楊大人,敢問這信是郭將軍給你的?」
「不錯,它前日送到老夫府上,老夫便想趕緊與鍾少主商談。對了,還未向鍾少主介紹這位貴客。」楊淳撫著一把飄然長鬚,指著身旁服飾華麗的美男子說:「這位是南靖王,樞密府大將軍,當今聖上的弟弟。」
通常一個城市只有一到兩個市場,若像汶陽那樣的大城便有四個,但昊京有八個市場,整齊的座落在八個方位。每日進入昊京的商隊絡繹不絕,南來北往的貨色堆滿貨棧,尋常百姓也穿著絲綢,更不用提富商豪門,一個個裝扮精緻,盡奢華能事,似乎要把全天下的寶石、美絲都給裝飾到身上。
昊京的繁華宛若夢境,那是鍾桔在環山的叢林裡怎麽想也不想不出來的景色。京城最好的地段能見到節鱗比次的豪華酒樓、賭場,無不修葺的美輪美奐,其巍峨彷彿一座座小山。還有專門演戲的演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似乎不分晝夜都能聽到奢糜的旋律。
這裡的人們如神仙般的逍遙,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擔心,地方騷動、士子的非議罪、甚至是貪官腐敗等等都跨不進此地門檻,它們像圍了透明的牆,在裡面恣意狂歡享樂,與城外騷動沒有絲毫關聯。
司列院特意要讓各方貢使參觀這個京城最繁華之處,便是要讓他們知道現在地方上發生的事都只是蒜皮,大昊本質上還是非常富有、強大。因此每個貢使都有一個專職的典正藏帶領遊覽。鍾孟揚第一次來昊京時也被它的華麗所懾,以為世上再沒有這麽美好的地方。那時他經孺夫子推薦,以外藩生的身分進入太學,在京城經歷兩年的遊學生涯。可是鍾孟揚走過其他地方後,才知道京城以外的情況,即便是富庶的屏州都出現衰退的跡象。
「啟哥哥,小桔能住在這裡嗎?他們好快樂啊,難怪你這麽喜歡昊人的東西。」鍾桔雀躍地東瞧西望,恨不得多生出十雙眼閱盡京城繁華。
路上能見到乘鋪著紅綢緞牛車的豪門千金,她們穿著曳地的長襬走進首飾店,衣服由數種鮮麗的染色交織,那長襬長得需要兩名婢女在後面拉著。
「那衣服好美呀,小桔能穿上嗎?啟哥哥,你說小桔穿上會不會像那小姐這麽美?」鍾桔欣羨地說。
「呵呵,要妳穿上了,恐怕走不了兩步就摔倒了。」黑布笑道。
「哼,要你管啊,我就不能幻想嗎?」鍾桔狠踩了黑布一腳。
負責接待彌人的典正藏身材板正,留著一縷美鬚,形象氣質極好,看得出司列院特地挑過。他介紹道:「那衣服名為七琉璃,共有七件各樣的衣服搭成,又因為有七種特殊的染織,故得此名。按制是中央朝臣屬女才能穿。您往右手邊瞧,那位進頭飾店的小姐穿的衣服名五纏。」
鍾孟揚等人都看了過去。
「五纏主要是以百花為圖樣,染色、紡織皆屬上乘,五纏之名是因為有五個件式所成。這五纏雖然平常人皆可穿,但一件要價不斐,能買一匹上等馬跟好幾頭牛。」典正藏非常盡責的為鍾桔做講解。
詔林對這排場不敢興趣,更何況他聽同一套導遊多次,早已厭煩。
「若小姐想試穿七琉璃,下官可以安排。」
「真的呀?啟哥哥,他說小桔能試穿,你說好不好呀?」鍾桔拉著鍾孟揚的衣袖。
「別太麻煩人家就好。」鍾孟揚當然只能稱好。
鍾桔開心的手舞足蹈。
「真不該帶小姑娘來夏貢,被這煙華之地養壞了就糟了。」詔林擔憂地說。
「伯父莫要擔心,小桔第一次來到京城,當然會驚訝於此地的繁榮,小姑娘愛美的脾性便是如此,回去彌州就不會想了。」
「但願如此。我們彌人絕不能忘祖先本性,斷不可學淫逸之風。」昊京的生活對於質樸的彌人而言深感厭惡。但因為南方氣候溫良,物產豐饒,因此彌人倒安於彌地的生活。
北邊則是氣候無常,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只能靠天吃飯,一碰上乾旱或風霜,唯一的出路就是劫掠大昊邊疆。
走出喧鬧的街道,便是王侯貴冑居住之地,當然這裡是不能讓外使參觀,因此典正藏帶他們從側邊入皇城。
「阿啟,你看那兒,萬蓮宗又在建塔了。」詔林眼神使向北邊,從他們所在的街上能夠瞥見突出天際線的高塔。那個方位便是皇城,萬蓮宗在那皇城附近修築了許多尖聳的高塔。
「據上座指示,五年後的蓮壽節萬蓮首羅將要下凡,為了迎接首羅,陛下特地在上座的輔助下,興建了首羅塔。完成後會有二十八層高,其典故來自《天源經》,天有二十八界,首羅乃天之主宰,居於二十八層。」典正藏以為詔林對那座塔有興趣,便滔滔說起建塔的來源。
接待貢使的使館位於皇城外城,一年會翻修兩次,因此無論夏、冬貢都保持金碧輝煌。彌人使館在第一間,階梯上鋪有藍色的絨毛毯,一直延伸到內部。使館共有兩層,飯廳、臥房、浴室等等一應具全,基本上能在使館內完成所有生活所需。
大廳內已事先放好各類鮮果、糕點,彌人最愛的酒也疊滿牆,全都的官督京釀。當然殷勤接待的背後,無非是要攏絡彌人,以免與蕪州秋還沆瀣一氣。詔林下令大家各自休息,大夥在黑布帶領下餓鬼似的將點心一掃而空。
「各位請自便,若有需要之處,請儘量吩咐。那麽下官便告退了。」典正藏尷尬地說。他是第一次帶領彌人,雖曾聽說彌人豪放,卻沒想到這麽沒規矩。
待典正藏走後,詔林才如釋負重,說:「皇上以為我們會跟秋還合作,殊不知我們根本不想理會。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也就不敢對我們太放肆,或許還能免掉一年兩貢。」
「為什麽?能來京城不好嗎?這裡又美又新鮮,我好想在這裡住一陣子。像啟哥哥那樣,叫什麽來著?遊戲嗎?」鍾桔嘟著嘴,思索詞彙。
「遊學。唉,一年兩貢是昊人好玩,可忙死我們,妳可知道夏貢隊前腳方走,首領跟七部長老、族長就得商討冬貢的人員、貢品,一整年就搞這兩樣事情。」詔林盤腿坐下,吃著從彌地帶來的乾糧。
鍾桔不明白箇中辛苦,只覺得這地方太像夢境,以為碰一下就會發現這只是場幻夢。彌人即便是首領家也沒多少奢侈品,因此使館精緻的刺繡讓鍾桔看花了眼,還有琉璃珠子串成的珠簾,簡直是神話裡才有的景象。
「昊人每年就靠兩貢消耗我們的精力,怕的是我們有不軌之心。但他們沒想到,三百年來年年上貢的是誰?以前處處提防我們,現在南邊出了火苗,又想拉攏我們,給了這些好處。真是當我們如牛馬。」詔林發牢騷道。但他不得不承認昊人對於麵粉的使用出神入化,除了能做湯餅、燒餅,還能製成眼前這些珍寶似的糕點。詔林最喜愛的便是綠豆糕,因此唸歸唸,還是拿了盤綠豆糕開心的嗑。
若說三百年前昊太祖是憑武力征服溽熱難行的彌地,那麽往後便是一箱箱麵粉與酒控制了他們,每回朝貢完他們都能得到大量回饋。彌族偶爾會有貴族到昊京見識,但很少有像鍾孟揚這樣入太學讀書,澈底浸濡北方文化,所以他結束遊學生涯回族裡時,行為舉止都已跟族人不同。
「秋還入春後動作頻繁,據聞已在邊界加強堡壘,怪不得朝廷這次手筆遠超去年。」鍾孟揚說。
「是啊,不過我們也不能被牽著鼻子走,彌州雖在昊人治下,還是信自個的主。」
鍾孟揚突然閉口不言,每次提到彌人對大昊的態度,他們總是意見分歧。他頷首,想避開話題,詔林也很識趣,便不再提。
兩人又閒聊幾句,鍾孟揚便走到使館外頭,那兒能瞥見皇城內城的高牆,越過那道牆後便是宮闈禁地。
「是誰躲在那兒?」鍾孟揚注意到前方一株榆樹後有人影,「閣下似乎跟著我們一段路了,請問找我何事?」
榆樹後走出一個穿著平常的年輕人,鍾孟揚還懷疑這人如何跟著進入皇城範圍,那人看沒有人跟在鍾孟揚身後,才說出來意:「小的是奉樞密府楊御臺之命,向鍾少主送上請帖。」
「楊御臺?」鍾孟揚問道,他並不認識樞密府的人。樞密府主掌天下兵馬,御臺職責統整糧草兵械,並參與軍事規劃,份量極重。
那人將信帖遞給鍾孟揚,然後說:「老爺希望鍾少主一定要來赴宴。申時二刻小的會在皇城口等您,小的先行告辭。」
說完那送信人便離去。鍾孟揚打開帖子,只見上頭寫酉時備宴,敬請歡談。他猜不到御臺找他要做什麽,但也不能跟詔林討論,若讓詔林知道有中央官員私下尋他,肯定又得聽一堆嘮叨。
未時已過,鍾孟揚還有兩個時辰決定。
「阿啟,方才你同誰說話呢?」詔林人未出來,聲音先到。
「姪兒在自言自語罷了。」
「真是奇怪,你得改改那身昊人氣。走了這一路也累了,晚上我們好好喝幾杯。」詔林搓手道。
「不,姪兒晚上還有事,要去找太學時期的同窗敘舊。」鍾孟揚改不掉一探究竟的脾性,決定要見御臺一面,看看他打什麽主意。
「我們在這裡還會待上一長段時間,何必急於今晚?你應該沒事瞞著阿伯?」詔林眯眼掃著鍾孟揚,彷彿看穿他的謊言。
「伯父多想了。」
詔林走至台階上,望著皇家瓊宇玉樓,語重心長地說:「此物雖好,未若家鄉山色。我們的祖先依山川生長,昊人則是聳牆壁壘之生,環境不同,心性自然各異。阿啟,早點早回,估計小桔那姑娘晚些又要找你獻寶。」
「是。」鍾孟揚想起蕪州之事,或許樞密府真打算與彌人聯手。不入寶山不知處,他必須親自走一回。
快到約定時候,鍾孟揚先悄悄離開使館,以免碰見黑布或鍾桔,特別要提防鍾桔,要被這姑娘纏上,一時半刻脫不了身。從使館到皇城口尚有一段路,巡邏的禁軍會停下盤查他的身分,但只要拿出貢使證明便能自由穿梭外城區。
皇城是由黑羽軍負責守衛,他們頭盔上插有黑羽,正好與白羽軍成對比。雖然這兩軍都是京師軍隊,但成分上有很大不同。白羽軍領軍者為北光祿郎,又稱北軍,負責戍守隸州,一般巡邏範圍約在昊京、兆餘方圓百里;黑羽軍領軍者為南御林郎,故稱南軍,主要守護內外皇城,其挑選對象為王侯貴冑、高門望族子弟,家世遠非白羽軍能比擬,又按照身世安排,愈接近皇上出身越高。
鐵武軍將軍紅盪臣年輕時也曾被選入黑羽軍,但他嫌棄皇軍軟弱不堪一戰,自願進入行軍,赴前線打仗。
轉過朱廊,走至朝臣辦公衙司時,忽有一名健壯男子喚他:「孟揚老弟,許久不見了。」
「哦,原來是鎮撫兄,近來可安好。」鍾孟揚巧遇故友,開心寒暄道。
此人姓唐名農字鎮撫,年三十五歲,比鍾孟揚矮半個頭,但更為寬厚強壯,現任禁軍槍術總教頭。他武藝非常紮實,遊學期間鍾孟揚也常向他討教。
「安好,安好。俺正忖怎麽有個英姿煥發的公子,果然是你啊。」唐鎮輔抓著鍾孟揚的肩頭,贊道:「變得更結實,不錯,這才像你。」他嗓門沒有紅盪臣大,卻也生氣十足。
「鎮輔兄美言了。對了,去年夏、冬兩貢皆未見到鎮輔兄,我還忖此番能否相見,想不到這就遇到你,真是巧合。」
「哈哈,難怪今天京城好生熱鬧,原來是有大喜。去年俺正好奉旨到絕騎指導邊軍,現下迴迴雖然安分不少,但那些牧羊人反覆無常,誰知道哪天又搗亂邊地。不談這個,上次失了與你暢飲的良機,這次說什麽也得補回來。」
「這有何難?我還想跟鎮輔兄切磋,以學不足之處。」
「別跟俺謙虛,恐怕現在俺還勝不了你。孟揚老弟既然剛進使館,怎麽不待著休息?」
「不瞞鎮輔兄,其實是有人約我赴宴。」
「想不到先被他人搶一步,可惜啊。」唐鎮輔以拳擊掌,道:「過兩日讓俺替你接風,千萬不可推辭。」
「既是鎮輔兄邀約,孟揚必欣然前往。還記得當日在越家酒樓暢飲一日一夜,那番榮景真是無法忘懷。」鍾孟揚回應道。唐鎮輔是綰州人,也很善飲,因此常與鍾孟揚一道飲酒,此時故友重逢,便緬懷起往日昔情。
兩人聊得非常愉快,鍾孟揚見約定的時辰將至,只得向唐鎮輔話別。來到皇城門口時,御臺派來的送信人已牽著一台牛車在那兒等他。
御臺府邸位於較偏僻的區域,離皇城有一大段路,而且只有二重院落。但進了大門後,第一眼望見的便是畫龍點睛的小巧花園,有個老僕正細心的修剪樹枝。送信人請鍾孟揚坐在客位,倒了熱水放在桌上。
「請用。老爺要小的向鍾少主道歉,他還有些要事處理,故要耽誤半刻,還請鍾少主海涵。」
「沒關係,我坐等便是。」
鍾孟揚觀察廳內,一切裝修非常簡單,沒有奢華之物,四壁乾淨的彷彿新屋,簡直連汶陽縣令的家都比不上。他忖這楊御臺是個廉潔、認真的大官。
「那是──」他注意到主位上散放著一堆信,從他的位置看去,能很清楚辨識出那非一般字。
鍾孟揚不自覺起身靠過去看,果然是做成暗號用的反罡體書,這些字的順序他還記得,那便是他交給郭防的火鳳教秘信。
此時門外踏進兩個談笑風生的人影,他們見到鍾孟揚蹲在主位旁翻著信件,其中年紀較大,體型微胖的中年人莞爾道:「鍾少主已看過這些信,那麽想必知道老夫欲談何事?」
「晚生失禮了,只是見到火鳳教書信,一時起了疑心。請問閣下是楊御臺?」鍾孟揚連忙起身作揖。
「老夫正是楊淳,冒昧請鍾少主過來,先在此致歉。」楊淳彬彬有禮地說。
「楊大人,敢問這信是郭將軍給你的?」
「不錯,它前日送到老夫府上,老夫便想趕緊與鍾少主商談。對了,還未向鍾少主介紹這位貴客。」楊淳撫著一把飄然長鬚,指著身旁服飾華麗的美男子說:「這位是南靖王,樞密府大將軍,當今聖上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