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迎來了工作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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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一年春,四十六歲的大虎,有了第四個孩子,這回遂了他的願,生了個兒子,叫金震英。

  之所以給兒子取名震英,大虎是有想法的,在他連續有了三個女兒之後,村裡有個別的人就說,他很可能就是膝下無子的命,甚至蘭珍家的幾個連襟,也話里話外的點他,記得又一次大年初五,大虎和蘭珍帶著三個女兒給岳父岳母拜年,在酒席上,他的連襟就當著岳父岳母的面,讓自己的兒子磕頭拜年,並一口一個兒子的不離口,那語氣,那眼神,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下去的,分明帶著挑釁的架勢。

  原本大虎不是重男輕女的,也根本就不信命,但是架不住說的人多了,難免讓他也往心裡去了,正好,現在蘭珍給自己生了個兒子,他當然高興,但這種高興,一大半是讓那些說他沒兒子命的以及他的連襟看的,他甚至認為,能生一個兒子,就能生第二個、第三個,所以,在給兒子取名時,就有意的埋下了伏筆,他準備以英字打頭,生出成語英雄蓋世四個兒子,第二個兒子叫成語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

  這當然只是大虎的一個願望而已,大兒子的出生,讓大虎連續幾天都興奮的難與入睡。

  在外面不管多累,回來多晚,他都是在第一時間,看望震英,滿月那天,他除了請本家當戶的親戚以外,還特意把他的連襟請來喝滿月酒,他如此的大張旗鼓不過是想挽回一點面子,用行動告訴那些人,他是可以有兒子的。

  別看在處理鄰里糾紛亦或是村里遇到大事的時候,大虎的表現機智冷靜,但在這件事情上,他還是表現出了虛榮和要面子,大概每個人都有某種方面的短板,人非聖賢嘛,但這的確是要加以控制的,在震英牙牙學語的時候,大虎抱著他在街上轉悠,美其名曰是哄孩子玩,實際上是興奮的外露,做給別人看。

  為了這個看似的小事情,蘭珍多次提醒大虎,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親近三個女兒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他表面上表示要改,可實際上還是把精力放在了震英身上,時間長了,三個女兒感受到了父親對她們的冷漠,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特別是經常看到父親買回來糖果,只給震英吃,餘下的就給震英收起來,小孩嘛,想事情簡單,就覺得是弟弟奪走了她們本該享受的一切。

  有了這個想法以後,三個女兒對弟弟不是發自內心的關愛,而是找機會欺負他,那天,大虎外出幹活,蘭珍去地里打理莊稼,把兩歲的震英交給了大姐照看,本來就對弟弟有抱怨心理的姐姐,終於等到了機會,她追問震英,父親把糖果藏在了哪裡,震英告訴姐姐,就藏在了箱子裡,可是姐姐發現,箱子是上了鎖的,於是,大姐召集了二妹和三妹,她們找來了鐵棍,把鎖給撬開了。

  她們發現,箱子裡面確實藏著糖果,不但有糖果,還有別的小吃,三個女兒早就忘了,她們這樣做,肯定會招來一頓打罵的,不到半個鐘頭的工夫,箱子裡的吃的全被三個姐姐吃光了,大姐還自認為聰明,她叮囑震英,爸媽回來,就說糖果自己吃了,震英不知道輕重,點頭答應了姐姐。

  大虎和蘭珍回到家以後,看到了箱子的鎖被撬了,以為是進來了賊,他倆把箱子翻了一遍,發現存起來的錢一分沒少,只是糖果和小吃不見了,於是,大虎把三個女兒叫進了屋裡,加上震英,四個孩子站成了一排,大虎問:

  「箱子的鎖是誰撬的?你們要是痛快的承認,我也不罵也不打,咱們說服教育,可如果你們不肯承認,那就別怪我動家法了。」

  三個女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

  大虎到門後拿出了條掃,又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見她們還是不肯開口,他把大女兒叫到自己跟前說道:

  「如果你們再不把實情說出來,我就從老大開始打。」

  兩歲的震英禁不住嚇唬,他告訴父親,糖果是自己吃的,父親又問他,怎麼從箱子裡拿出來的,他又沒話了,最後,還是老三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父親讓三個女兒面朝牆站著,他舉起條掃,照著三個孩子的屁股就是幾下子,老大犟,不哭也不告饒,老二和老三邊哭邊說錯了,蘭珍從大虎手裡奪過條掃,蘭珍讓三個女兒說,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老二說,憑什么爸爸把好吃的鎖在箱子裡只給震英一個吃,我們就不是他的女兒嗎?

  就是老二的這句話,讓一直自認為沒有重男輕女觀念的大虎有所醒悟,三個女兒的做法是有些過分,可是如果自己能夠把她們和震英一樣看待,還會出現今天的情況嗎?這件事表面上看是在和震英爭嘴吃,但實際上,她們爭的是父愛,想想以前,沒有震英的時候,每天他不管多晚回家,三個女兒總是圍著他,端飯的端飯,拿筷子的拿筷子,老大還把洗腳水端到他的腳下。

  自打有了震英以後,他先是滿足了虛榮,而後就是面子,再後來就是偏疼,一步步的把三個女兒推到了一邊,完全沒有顧忌女兒的感受,難怪三個女兒做出了以其年齡不符的撬鎖事件,這背後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大虎不由的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把三個女兒又重新攏到了自己身邊,他動情的說:


  「今天的事情,不怪三個女兒,是爸爸一手造成的,我給你們道歉,從今往後,我有一塊糖就切成四塊,分給你們四個孩子吃,爸爸不會偏心,但是,我也有要求,弟弟畢竟還小,需要你們當姐姐的關照,這點你們能做到嗎?」

  「能。」三個女兒在父親面前一口同聲的說,同時也露出了久違的笑聲。

  看到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大虎,蘭珍喜極而泣。

  但短暫的幸福過後,大虎仍面臨著不堪重負的窘境,你想啊,他自己家六口人、弟弟家五口人,再加上年老體衰的母親共十二口人,都需要大虎掙錢養活,當然,這樣說對蘭珍和弟妹也不公平,因為她們也在打理著地里的莊稼,等於說,三個大人一年到頭拼命的干,日子還是過得捉襟見肘。

  過年的時候是最慘的,鄰居家的孩子穿著新衣裳,拿著燈籠,放著鞭炮,在大街上盡情的享受節日的快樂,而大虎一大家子卻勉強吃一頓飽飯,蘭珍忍痛殺了一隻給婆婆補營養的下蛋的母雞,誰知剛端上桌,七個孩子不到一分鐘,就給搶了個精光,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恨不能把雞骨頭都吃了,大虎有點心力交瘁。

  有的時候,大虎就不切實際的觀想,如果大龍在家,或許會緩解一下他的生活壓力,畢竟他不用再考慮弟弟一家的生活,可眼下,大龍不但幫不了家裡的忙,隔三差五的,大虎還要給他送些吃的穿的,他希望大龍感受到家裡對他的關愛,讓他在礦上安心改造,早日與家人團聚。

  大虎不知道,隨著孩子們的胃口越來越大,他還能不能保證孩子們每天都能吃飽穿暖,自己就是塊鐵,又能打出多少顆釘,每到這個時候,大虎就想起張先生鼓勵他的話,新中國,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大虎想,國家的主人肯定能吃飽穿暖,只是現在國家還不富裕,還達不到人民的需求,只要不斷的奮鬥,再過幾年,人民肯定都能過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一想到這裡,大虎都會又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儘管自家的生活有些艱難,但大虎的掃盲班一直沒有停,如今的掃盲班,已經不再是識字那麼簡單,它成了村民茶餘飯後的好去處,村民有什麼新鮮事都會來掃盲班說說,哪家有了矛盾也會來掃盲班,找大虎調解,就在掃盲班進行的紅火的時候,那天,上面突然派來了三個幹部,大虎聽說他們是負責沙峪村土改的。

  組長叫趙勝利,四十來歲,有點禿頂,另倆個一個姓李,一個姓王,二十歲左右,像是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

  工作組的到來,給沙峪村注入了新的空氣,也讓沙峪村熱鬧起來。

  在大虎的印象里,自打他記事以來,官府還沒派過幹部到沙峪村,如果一定要用外人和沙峪村做劃分,進入沙峪村的外人只有有數的幾次,一次是盜匪要盜將軍墓,那是從老輩那裡聽到的,一次是張先生來當私塾先生,一次是李永泰殺人事件發生後,警局來村抓人,最後一次是倆個鬼子貿然闖入,最後還被幹掉了,這次與前幾次不同,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府第一次派幹部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由於沙峪村的人員結構和閉塞的環境,在某種程度上阻斷了和外界的聯繫,在過去的那麼些年裡,村裡的幾大家族的主事,掌管沙峪村的大小事宜,就相當於一個小政府,村民已經習慣了這種遇事自己消化,自己解脫的封閉方式,所以,當聽說政府派工作組進駐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都充滿了好奇,他們圍著工作組的三個幹部,從頭看到腳,說句不好聽的,就像是看稀罕物。

  大虎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他正準備外出幹活,工作組組長趙勝利把他堵在了家裡,先是問了他幾個問題,而後又讓他把掃盲班的鑰匙交出來,大虎不解,工作組該來來唄,為什麼還要他交出掃盲班的鑰匙,趙組長是這樣說的,土改工作是全國的大事,任何事情都要為土改工作讓路,為了進行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掃盲班必須停止,教室騰出來,用於土改工作組使用。

  大虎告訴趙組長,掃盲班只是晚上才用,不會影響土改工作組,趙組長聽了大虎的解釋,臉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興,他告訴大虎,這件事情不是他說了算,還是要服從工作組的意見,馬上停止掃盲班。

  大虎跟著趙組長來到了教室,把教課的教材收拾起來裝進紙箱,又把鑰匙交給了趙組長,蘭珍看見大虎沮喪的抱著紙箱就回家了,便問大虎:

  「怎麼啦,像是霜打的茄子,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是我這些年的教材。」大虎說。

  「為什麼不放在掃盲班,還把它抱回了家?」蘭珍不解。

  「人家趙組長說了,從今天起,掃盲班暫停,教室騰出來他們工作組用。」大虎說。


  「那村民會同意嗎?」蘭珍問。

  「估計趙組長會跟村民解釋。」大虎說。

  「也好,他不讓咱們辦,咱還省心了那。」蘭珍說。

  「你懂個什麼,你沒發現嗎,現在咱村里家庭矛盾少了,賭博的沒了,有什麼事情,只要是到了掃盲班,大家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事情說開了,就連咱村過去大字不識的韓家大哥,也能做幾首打油詩了,要是突然關閉了,我擔心會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人心弄散了。」大虎說。

  「我是理解你,可是工作組是政府派來的,組長的話咱可不能不聽,要我說,你先看看再說吧。」蘭珍勸道。

  睡了一宿覺的大虎,醒來之後,也覺得昨天蘭珍的話有道理,人家政府派來的幹部,是來村里做大事的,自己的掃盲班肯定要給工作組讓路,想通了以後,大虎背著工具箱準備去鄰村幹活。

  還沒走出家門,就見工作組的李同志就通知他,說是下午兩點,工作組要在教室召開全體村民大會,還說,沒有特殊情況不得缺席。

  大虎在事主家幹了不到半天的活,就趕回來參加工作組召開的會議。

  大虎提前到了,正好和趙組長打了個照面,趙組長對大虎說:

  「那天去你家拿鑰匙,也沒跟你細談,我這幾天聽村民們說,你們村的掃盲班,已經辦了好幾年了,還都是你在義務的當老師,看來,你還是有一定能力的。」趙組長說。

  「沒有您說的那麼好,我就是教大家識識字。」大虎說。

  「大虎同志,我們這次來,就是要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落到實處,希望你能夠配合工作組,做好村民的工作,我很看好你。」趙組長說。

  「只要是對村民有利的事情,我肯定會積極配合。」大虎說。

  「有你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趙組長說。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村民陸續的來到了會場,由於是政府派來的工作組,村裡的人非常認真,就連經常不出門的李永根雙目失明的老母親,也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了會場。

  村民落座之後,工作組的小李同志,宣布大會開始。

  第一項議程,由趙組長進行動員。

  趙組長走到講台前,整了整衣帽,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在坐的父老鄉親們,在動員之前,我先向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本人姓趙,趙勝利,是派到沙峪村的土改工作組組長,大家叫我趙組長或趙同志都可以,跟我一塊來的兩位同志,一個姓李,一個姓王,是土改工作組的成員,大家就叫他們李同志、王同志比較好,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三人會在沙峪村,與鄉親們同吃同住同勞動,直到沙峪村土改工作結束。」

  趙組長說到這裡,看了小李一眼,小李領會意圖,馬上帶頭鼓掌,村民們在這方面,還是缺乏意識,並沒有跟著小李鼓掌,場面一度略顯尷尬。

  趙組長倒是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他接著說道:

  「在我們工作組進駐期間,鄉親們對土改工作有什麼想法和建議,都可以向我們反映,我們會積極給大家解答。為了讓村民了解土改工作的重要,現在由小李同志,傳達《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這可是牽扯到在坐的,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希望大家要認真仔細的聽好。」

  小李同志照本宣科的讀了一遍文件,組長趙勝利,看到小李讀完文件後,村民們並沒有表現出預想的熱烈的場面,而是表現出懵懂的眼神和表情,為了達到想要的結果,他只好親自向村民詳細解讀文件精神:

  「父老鄉親們,實行土地改革,說白了,就是要改革不合理的土地分配和使用狀況,讓農民享有合理的土地使用的權利,做到人人有地種有糧收,充分體現新社會,農民是土地的合法使用者。」

  工作組的小李同志,覺得會場的氣氛,並不是像他們昨天晚上開預備會時,預想的那樣,有些過於冷清,為了把會場的氣氛調節起來,他這回站起來,帶頭鼓掌,還不錯,有幾個村民響應了,聽到稀稀拉拉的掌聲,趙組長的精神振作起來,他接著說道:

  「具體到咱們沙峪村,是否存在強占、多占土地的現象,就要看我們下一步,挨家挨戶的丈量和統計,視情況而定,但我必須嚴肅的跟大家說明一點,凡是非法得到的土地,必須無條件的上繳村里,由工作組,根據村民的實際情況,進行再分配,這可能會對某些人的個人利益產生衝擊,最終的目的,是要村民公平合理的,享有土地的使用權。」

  小李又要帶頭鼓掌,他剛要站起來,就被趙組長一個手勢壓下去了,他接著說:


  「不知道我的話,在坐的村民聽明白沒有,如果沒有聽明白,現在大家就可以提出自己的疑慮,能現場解答的,我們立刻解答,解答不了的,我們會及時的向上級反映,爭取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案,現在開始提問,小李,你要認真的做好記錄,你們誰有問題要問?」

  組長的問話,沒有得到響應,因為村們根本就不知道問什麼。

  這也難怪,在沙峪村村民現實的生活里,這裡的人們,祖祖輩輩都是靠天吃飯的的莊稼人,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趕上春播秋收的季節,村民們都會自發的聚合在一塊,相互幫忙搶收搶種。

  在沙峪村,沒有什麼貧富差距,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就是每家人口多少的差異,相對而言,人口少的家庭,糧食就富裕一些,人口多的家庭,像大虎家,糧食就緊巴些,因為地是有數的,根本不存在像組長說的,有強占多占霸占土地的現象。

  組長趙勝利忽略了沙峪村的特點,一味的強調文件精神,這讓村民很難與他產生所謂的共鳴,而村民的這一態度,讓趙勝利片面的得出結論,那就是村民對土改工作有顧慮,不敢說實話,身為土改組長的他,更有責任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抽絲剝繭,推行到底。

  看到回應趙組長的仍然是沉默,小李同志走到趙組長跟前,兩個人耳語了幾句,只見耳語過後,組長趙勝利把話鋒一轉,讓村民把自家的現有土地情況,如實上報,由小李同志現場登記,凡是如實上報了土地情況的村民,可以離開會場,工作組再根據村民自報的情況,拿出具體的分配方案。

  當村民們聽說,只要是如實報了自家情況,就可以回家的時候,積極性都上來了,跟剛才聽動員會時的情景大相逕庭,村民把負責登記的小李同志圍了起來,已經登記過的村民,頭也不回的跑回了家,還沒有登記的村民,也在你推我桑的搶著要小李給登記。

  大虎也把自家的土地和果園的情況,向小李同志做了登記,他和蘭珍往家裡走,路上正好碰上了村民李永根,李永根平時與大虎最聊得來,有什麼話也願意跟大虎探討,他告訴大虎,剛才登記的時候,他怕漏登了,就把村里正好輪著他家使用的耕牛和驢車也登了,他還說,去年他在山上自己開墾的那二畝地,剛才也登了,他問大虎,這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實在話,大虎也不清楚是不是該登,如果按照工作組的要求,李永根登了就應該。

  大虎有個習慣,當他遇到吃不準的問題的時候,他一般不做表態,他怕誤導別人,也怕誤事,所以對於李永根的問話,他沒有說什麼,並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他不知道說什麼。

  村民們登記完,陸續回家以後,工作組緊鑼密鼓的開了個小會,小李把登記的結果通報了工作組,情況是這樣的,全村幾十幾戶,地和果園的畝數,每家基本沒有太大的差距,最多的也就差個一兩畝,趙組長有點像泄了氣的皮球,因為在派駐沙峪村之前,他曾向主管領導表態過,通過他的努力,要在沙峪村做出成績,現在看來,沙峪村的現狀和他的表態,不能達成一致,就在他擔心沒法跟領導交代的時候,他看到在小李提供的數字的旁邊,有一個備註。

  他仔細的看了小李的備註,李永根,共有兩畝半地,其中有一畝半的果園,備註:去年在緊挨自家地的山上,又開墾了二畝的山地,公用的耕牛一條,驢車一部。

  趙組長的眼前頓時一亮,這不就是沙峪村的大戶嗎?就在這上面做文章,於是,他對小李和小王同志說,看來沙峪村並不是死水一潭,李永根居然有高出村民二畝的山地,還有耕牛和驢車,這快趕上地主了,我們工作組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從李永根身上打開缺口,進而推進整個沙峪村的土改工作。

  就在趙組長準備布置下一步工作的時候,小李同志向他談了個人的觀點,他說,他作為登記人,要對被登記人負責,在給李永根登記的時候,他清楚的記得,李永根說,山地是去年他自己新開墾的,耕牛和驢車也是村里公用的,正好輪到他家使用,他是怕漏登了,所以如實的進行了登記,如果把李永根作為沙峪村土改的大戶,顯失公平,因為多出來的地不是靠剝削來的,即使要分也先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否則,會產生不好的結果。

  這裡要交代一下,由於歷史形成的原因,沙峪村幾十戶人家三大姓,做重大決定的時候,都是三大主事研究決定,就相當於一個『小政府』,在村里需要構建公用財產的時候,費用都由各家各戶支出,比如,耕地用的耕牛,驢車,還有學校,存放糧食的大庫房等等,這些公共的資源,由村民輪流和共同使用,這也是沙峪村的特點,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過來的,也沒有因此而鬧過矛盾。

  趙組長對沙峪村的這個特點,沒有進行深入的調查研究,而是憑藉農村普遍存在的問題,來解決沙峪村的問題,李永根的情況就是如此,就是輪在他家使用,你非要人為的整出財產是他家的,那肯定是要出亂子的。


  小李的觀點剛擺完,趙組長就一臉嚴肅的批評他,土改工作是政府當前的大事,我們不能從個人的情感出發考慮問題,他還對小李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你能說李永根所說的情況就是屬實的?偏巧工作組要他上報的時候,他才說耕牛和驢車是公用的?還有那二畝地,他說是去年開墾的,你能證明嗎?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他開墾的,那也是國家的土地,怎麼能說是他個人的?

  面對組長咄咄逼人的提問,小李同志一時也回答不上來,趙組長接著指出,作為土改工作組的幹部,不能感情用事,要一絲不苟的執行土改的方針政策,只有這樣,才能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做好,才能讓國家的土地改革法落到實處。

  聽了趙組長的批評,小李沉默了,本來小王同志還想支持小李一把,因為他覺得小李說的有道理,但是看現在這架勢,估計他說了也沒有好果子吃,興許比小李的下場還慘,見小李和小王都不言語了,趙組長把下一步的工作和盤托出。

  大的調子已經定了,李永根多出的二畝地以及耕牛和驢車必須充公,由工作組根據村民的實際情況進行分配,調子是定了,可是趙組長還是要按照程序走,他要讓全體村民也認可他的說法,要讓李永根心甘情願的交出他的地和耕牛驢車。

  於是,趙組長召開了第二次全體村民大會。

  這次會議,趙組長一改自己唱獨角戲的做法,會議一開始,他就用直接點名的方式,讓村民發表自己的意見。

  「誰是李永根?請站起來。」趙組長叫道。

  「我是李永根。」李永根站了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點你的名嗎?」趙組長問。

  「不知道。」李永根小聲的說。

  「那好,我問你,昨天是你自己在小李這登記說,你家共有四畝半的地,還有驢車和耕牛?」

  「是我說的,可是我也說了,其中有二畝山地,是我去年辛辛苦苦開墾來的,驢車和耕牛是村里公用的,正好輪到我家使用,只是暫時放在我家了,這有什麼問題呀?!」李永根解釋道。

  「你問我有什麼問題,我認為這裡面問題大了,你說二畝地是你開墾荒山得來的,那我問你,那荒山是你家的嗎?那是國家的土地,不是你想開墾就開墾的,如果村裡的人都像你一樣,誰想開墾就開墾,那不亂套了嗎?還有,你說驢車和耕牛是公用的,只是暫時放在你家,我就納悶了,怎麼就這麼巧,從工作組一進村,它就一直放在你的家,如果不是工作組要土改,你會說它們是村里公用的嗎?」趙組長說。

  「那怎麼不會,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我也不能要。」李永根說。

  「那是你自己說,我在第一次動員會上就重申,沙峪村並不是死水一潭,就存在著土地和財產分配不公的問題,可是並沒有引起村民的注意,現在情況已經明了,李永根就是沙峪村的大戶,他多占的土地和財產必須無條件上繳,除了李永根外,沙峪村是否還存在隱匿不報的大戶,這還是個未知,我們希望村民暢所欲言發表意見,還是那句話,不要有任何顧慮。」趙組長說。

  「趙組長,我能說幾句嗎?」大虎站起來。

  「當然可以。」趙組長說。

  「我想替李永根澄清一件事,李永根登記的耕牛和驢車確實是村里公用的,就像李永根說的正好輪到他家使用,這個不能算是他家的財產,不信,你可以問問在坐的村民,大家都清楚這件事。」大虎說道。

  「你憑什麼給他作證,誰能保證你說的話就是真的?」趙組長的臉拉下來問。

  「我拿我的人格擔保。」大虎說。

  「大虎同志,不要一說就拿人格做擔保,我知道,在掃盲班的時候,你是義務老師,在那你說了算,但是,現在你只是個村民,你說的話也只能代表你自己,我問你,他家的地是不是比其他村民家的地多?這點你能否認嗎?」趙組長問大虎。

  「我不否認,可是那是他…」大虎還沒說完就被趙組長打斷了。

  「我不要可是,我要的是尊重事實,我要的是結果,你可以坐下了,還有誰想發言?」趙組長說。

  「我說兩句,剛才大虎的話沒有錯,李永根家的驢車和耕牛確實不是他家的,他家要是有那些財產,還至於過現在的日子?再說都歸了他家,我們村民還不干那。」金昌元說。

  「你叫什麼名字?」趙組長問。

  「報告組長,我叫金昌元,金是金子的金,昌是昌盛的昌,元是金元寶的元。」


  金昌元的話把在場的村民都逗樂了。

  「嚴肅點,土改工作不是兒戲,金昌元,你要對剛才說的話負責任。」趙組長顯然對金昌元的態度不滿意。

  「報告組長,我金昌元說話肯定負責任。」金昌元說。

  這回村民沒敢笑出來,而是低著頭,想聽趙組長怎麼說。

  「剛才有兩位村民發了言,他倆的說法,只能代表他倆的意見,不能代表村民的意見,現在我要問問在坐的各位鄉親,你們都認同大虎和金昌元的說法嗎?如果認同,就把手舉起來,大家要想清楚了,這可是關係到沙峪村土改成敗的大事,想清楚了再舉手!」說這話時,組長突然拉黑了臉,掃了在坐的村民一眼,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村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他們也蒙了,不知道舉手會帶來什麼後果,但村民有眼睛,他們從組長黑著的臉色看出,如果舉手,不會有好果子吃,就連他們一直信任的大虎,在發表和趙組長意見不一樣的時候,都被組長給打斷了,何況他們自己,於是,村民們大都選擇了沉默,有幾個剛要舉手,也被身邊的媳婦給拉了下來,會場馬上呈現出一邊倒的狀態,當然,這正是組長所希望看到的。

  看見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趙組長開始做總結性發言:

  「現在問題已經很明了了,全村百十號人,只有李永根、大虎和昌元對工作組的登記結果存有一些質疑,絕大多數的鄉親,對工作組的登記結果還是認同的,本著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工作組決定,李永根家多出的二畝地和耕牛驢車一律上交,由工作組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再分配。」

  「我不服,多出的地,是我沒日沒夜干出來的,憑什麼交公?」李永根激動的說。

  「小李同志,先讓李永根到外面休息,咱們的會議還要繼續進行。」小李同志把李永根拽到了外面。

  趙組長接著發言:

  「父老鄉親們,土地改革,就是要讓鄉親們有田種有糧收,過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現在有個別人,不理解政府的初衷,有一種牴觸情緒,這沒有關係,我們可以通過做工作,讓村民和當事人理解,可怕的是,除了當事人意外,村里還有個別人,頭腦不清醒,公然站出來,為多占土地和財產的人進行開脫,幫著喊冤,這就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我希望,有這種行為的人,要趕快覺醒,不要再糊塗下去。」

  李永根在外面一個勁的喊冤,打斷了組長的發言。

  小李只好把李永根帶到了離會議室更遠的地方,見外面安靜了,趙組長接著說:

  「不錯,現在是解放了,可是階級鬥爭一刻也沒有停止,我們絕不能讓舊社會,剝削壓迫農民的悲劇,在沙峪村重演,接下來,我們工作組會拿出一個土地分配的具體方案,如果鄉親們沒什麼意見,今天的大會就開到這裡,我宣布,散會。」

  趙組長雲裡霧裡的一通山呼的發言,早把村民們說迷糊了,他們一時半會的消化不了,只想趕緊回家,關上門自己琢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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