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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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班主催冰雪花儘快多教給菊葉兒幾齣戲,哪怕「擼葉子(大致)」也行。冰雪花雖不大情願,也答應了。這些日子,冰雪花給菊葉兒講完了《花為媒》。今天決定讓戲簍子領大夥合一遍。

  吃過晌午飯,正是要排戲的時候。大觀茶園劇場的台下冰雪花、小劑子和演員們散坐在台下的座位上。

  大師姐走進劇場。她情緒有些沮喪,但仍不失那種刁鑽、不羈的神態。她坐在冰雪花後邊。冰雪花沒看見她。

  舞台上坐著鼓師和大弦。戲簍子站在舞台上,他是「說戲的」。

  吳班主走到台前,對台下的人說:

  「各位,今天走一下《花為媒》,走一個過就行。晚上還有戲,大夥都碼前點兒,都盯住了。戲簍子,你說戲吧。」

  吳班主走下舞台。

  戲簍子按劇中角色的名字招呼人:「來,從頭來,阬媽、二大娘、王氏、李茂林、王少安、李月娥……」

  演員們都上台了,開始排戲,因為都演過,很快就到了該「張五可」上場的時候了,可是,飾演張五可的菊葉兒卻沒來。

  戲簍子:「哎!該張五可上了——筱雪花呢?」他喊,「筱雪花!筱雪花!……」

  戲停了,大夥四處掃看。

  冰雪花急了,也喊:「筱雪花!筱雪花!……」

  沒回應,沒人影兒。

  吳班主:「咋回事兒呀?」

  小劑子:「哎,班主,筱雪花跟我說,她出去有點兒事兒,一會兒就回來。」

  吳班主看冰雪花:「她有啥事兒呀?」

  冰雪花:「我哪知道啊?」

  戲簍子:「就是為她走戲,大夥陪她,她倒誤場了!」

  有好多人不滿:

  「成主演了,也會拿把了!」

  「沒咋地倒學會擺譜了,讓大夥等她。」

  大師姐也跟著起鬨:「可不,啥師傅教出啥徒弟來!」

  冰雪花這才看見大師姐,回頭:「師姐……」

  大師姐:「瞅啥?我說的不對咋地?師徒倆一個德性!」

  「你少拿師徒說事兒!」冰雪花一拍椅背,「我們的事兒你少管!」

  大師姐:「哎喲喲喂,你發的什麼火?我的嘴,我願咋說就咋說。」

  吳班主吼起來:「吵吵啥!吵吵啥!不嫌坷磣吶!吃飽了撐的呀!戲簍子,排

  戲!」

  戲簍子也生氣了「這文齊武不齊的,戲咋排呀?不排了!」一扭身,走了。

  「哎,戲簍子,別介呀,」小劑子去追戲簍子,「她們老娘們兒吵吵,你急歪

  啥呀?哎……」

  鼓師、大弦和演員們也都走了。

  吳班主急得團團轉:「真沒規矩了,不服天朝管了,倒反天幹了……」

  大師姐又笑了:「師妹,吵歸吵,鬧歸鬧,給我幾塊錢唄,幾個大子兒也行,我活不下去了……」說著,她竟哭了

  一會風一會雨的,把冰雪花弄愣了。

  一旁的吳班主也愣了。

  大師姐:「摳嗖樣!你不知道我愛嗑毛嗑呀,你看我今天嗑了嗎?實話跟你說,我連買毛嗑的錢都沒有了,師妹呀……」

  冰雪花二意遲遲:「你要是認我這個師妹,往後就離我遠點兒,少拿我尋開心……」

  「拿你尋開心?我拿你尋開心?……」大師姐一陣苦笑。突然奔到吳班主跟前跪下,「吳班主,您行行好,收下我吧!哪怕一天就管我三頓飯,你讓我幹啥都行啊……」

  她放聲大哭起來。

  吳班主:「你這是咋的啦?」

  大師姐哽哽咽咽:「我實在挺不住了!我已經兩天米粒沒沾牙了……那個喪良心的,他把我蹬了!他悄沒聲地把鋪子兌了,回山西老家和媳婦兒團聚去了,不要我了……吳班主,我啥也幹不了,就唱過落子,沒法混了,你就收下我吧……」

  冰雪花沒想到她竟會慘成這樣,頓生憐憫:「師姐……」她扶起大師姐,「師姐,走,我請你下館子去。今後,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班主啊,收下我師姐吧,她唱不了角,可也是個『硬里子(重要配角)』……」


  大師姐的嘴還是不讓人:「你現在不也是個「硬里子」嗎?」

  冰雪花:「走吧,師姐,飯館子你挑。」

  冰雪花和大師姐剛走,菊葉兒急急忙忙跑進劇場。

  吳班主第一次對菊葉兒立楞起眼珠子:「你幹啥去了?」

  筱雪花害伯了:「我……」

  吳班主一陣急皮酸臉地怒吼:「你以為你行了,是不?你以為你成角了,是不?你以為我就管不了你了,是不?你還支楞起來了!你忘了你是誰了?就你?你差遠了,你擺什麼臭架子!」

  菊葉兒被吼得象傻了一樣:「班主,我……」

  吳班主強壓怒火:「說!幹啥去了?」

  菊葉兒有些吞吞吐吐:「是,是在,在哈爾濱遇到的那個戲班子,他們找我,想,想再多出點兒贖身錢,一萬……」

  「他們還不死心吶?別想!」吳班主火氣又上來了,「筱雪花,你少跟他們打

  連連!」

  菊葉兒:「班主,我……」

  吳班主:「咋著?你還真想去他們那兒呀?」

  菊葉兒:「我……」

  吳班主不敢相信:「你——你忘恩負義,竟是一個白眼狼……」

  菊葉兒跪下了:「班主,你就讓我走吧。我在這,師傅她不好受……」

  吳班主:「你管她幹什麼!我這是戲班子,誰能唱誰就站在台當間兒,誰眼氣也沒用!筱雪花,我可告訴你,從今往後你不許離開順春戲社一步!你賣身契可在我手裡攥著呢!」

  吳班主怒氣沖沖地走了。

  劉仲春知道菊葉下午要排戲,抽空趕來了。一進劇場,見菊葉兒跪著,忙上前扶起她。

  劉仲春:「雪花,咋的了?」

  「仲春……」菊葉兒偎在劉仲春懷裡哭了。「仲春,你領我走吧,咱們遠走高飛!」

  劉仲春感到很意外:「怎麼?你不唱戲了?」

  「不唱了!」菊葉兒下定了決心,「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我這輩子跟你過日子……」

  「你哪能不唱戲呢?」劉仲春很不明白,「你不唱戲?你咋能不唱戲呢?我跟你好,就因為你唱戲呀!」

  筱雪花大惑不解:「什麼?就因為我唱戲你才跟我好?」

  劉仲春:「就是呀!因為你唱得好,演得好,我才喜歡你呀。」

  「原來,你喜歡我,不是沖我這個人?是沖戲……」菊葉兒推開他。

  劉仲春分辯道:「這也分不開呀!在我心目中,你就是落子,落子就是你。你要是不唱落子,那就不是你了。」

  菊葉兒微微頷首:「我……明白了……」

  劉仲春:「明白就好。雪花,今晚散戲,我請你到美味齋去。那來個新廚子,聽說手藝不錯,海鮮做得最地道……」

  菊葉兒的臉變得異常陰沉:「你走吧……」

  劉仲春看出來了:「雪花,怎麼啦?你咋不高興了?我哪兒錯了嗎?我怎麼你啦?」

  菊葉兒:「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真喜歡我,就贖我、娶我,我就不唱戲了;你要是喜歡評戲,就看我演的戲,別再找我這個人了!」

  劉仲春:「你,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菊葉兒勃然大怒:「你走!你走!」

  劉仲春:「哎,雪花……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呀?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呀?」

  菊葉兒吼起來:「你滾!滾!」

  劉仲春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愕然退去。

  菊葉兒走上舞台。她望著空蕩蕩的舞台,心裡也是一片空空蕩蕩。

  側幕邁出現冰雪花,她手持鞭子走近菊葉兒。

  冰雪花面色冷冷,語氣陰陰:「聽說,你不想在這兒唱戲了?」

  菊葉兒一陣爆發:「是,我不想唱了!真的不想唱了!因為我,你唱不了角;因為我,觀眾冷落了你;因為我,你的份子錢也少了很多……師傅,你救了我,我卻坑了你……」

  冰雪花一鞭子抽過去:「跪下!」

  菊葉兒跪下:「師傅……」

  冰雪花:「你不唱戲,咱興順戲社咋辦?你不唱戲,大夥靠誰吃飯?你坑了我


  ——是,你是坑了我,那你還想再坑戲社嗎?還想再坑大夥嗎?還有那些捧你的戲迷,你想冷他們的心嗎?你這沒出息的!我收了你,教了你,你還沒報答我呢,你就不想唱了,你……」

  冰雪花連連揮鞭,菊葉兒倒地亂滾。

  冰雪花:「起來!聽我給你說戲!起來!」

  菊葉兒站起身。

  冰雪花:「把眼淚給我擦了!想,你現在是張五可了!」

  菊葉兒乖乖地跟冰雪花學會了又一齣戲:《花為媒》。後來又學了《杜十娘》《牧羊圈》《竇娥冤》《桃花庵》……哪出戲都挺火爆。

  我爸曾為我奶奶寫過一首詩,現抄錄於此:

  「方寸舞台大世界,

  帷幕拉開唱不歇。

  戲是我魂戲是血,

  不到盡時不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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