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忠臣飲恨上法場,嘉靖昏聵失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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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之圍已解,嚴嵩卻搶先一步上表慶賀,群臣們自然不甘示弱,紛紛怕被別人搶了頭功一樣。然而,皇上的心情卻愈發沉重。早膳過後,趙洛與其他幾位宦官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趙洛哽咽道:「皇上為國事憂心忡忡,如今賊寇已退,小的本不該再來煩擾聖上。但有一事關乎大明帝國的顏面,小的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皇上瞥了一眼趙洛等人,這些閹奴平時也沒少給自己收集大臣們的情報,於是擺了擺手:「講。」

  趙洛深吸一口氣,伶牙俐齒的他此刻卻有些結巴:「以…以我大明國力,制服小小的俺答本非難事。但…」他偷偷瞥了皇上一眼,見皇上眉頭微皺,卻更加堅定了說下去的決心,「但將帥受到文臣的牽制,出兵不力,導致賊寇在京城周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將帥受文臣牽制?」皇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不禁俯身細聽。「正是如此。」趙洛越說越順,「那賊寇孤軍深入,本是犯了兵家大忌。可他們卻敢如此囂張地燒殺搶掠,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那些文臣們牽制了將帥,讓他們指揮失靈。京城裡誰人不知,侍郎楊守謙辜負聖意、謹守勿戰,結果養虎為患。尚書丁汝夔也是懦弱無能,聽信了他的讒言。」說到這裡,趙洛不禁有些心虛,畢竟丁汝夔平時待他不薄。但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又狠下心來。其他太監見狀,也紛紛附和:「就是就是!要不是楊侍郎不出戰,哪會弄得烽火滿郊、家宅被燒?」這些太監們為了報一己私仇,此刻也是口無遮攔、信口開河。世宗皇上並非易於被太監左右之人。但楊守謙堅守不出的事卻觸動了他的逆鱗。他勃然大怒道:「楊守謙擁兵自重、抗旨不遵!朕親自降旨促戰,他竟以沒有兵部檄文相辭!到底是朕大還是兵部大?傳朕御旨,將兵部尚書丁汝夔、兵部侍郎楊守謙下詔獄!朕要親自審問他們!」世宗對將帥的不滿已經積累了很久,太監們的哭訴更是加速了他殺人的決心。國防如此頹敗,他這個一國之君已經顏面掃地!不殺幾個主管大臣怎能懲戒後來之人?怎能顯示他治國安邦的決心?

  趙洛讀懂了皇上眼中的殺機,心中暗喜,只要能夠替自己報仇,殺誰都行!於是,一紙詔書下來,丁汝夔和楊守謙以守備不力、貽誤戰機的罪名被關進了獄中。戶部尚書李士翱被革職,工部尚書胡松停俸五個月帶罪辦事。

  丁汝夔作為兵部尚書,在「庚戌之變」中已經拼盡全力,但此刻卻身陷囹圄。「千里長堤,潰於蟻穴。」如果長堤之上已經布滿了蟻穴,是該懲罰補救之人,還是該懲罰那些蛀穴之蟻呢?丁汝夔自知罪責難逃,正想要引咎辭職,但皇上的降罪詔書卻比他的辭呈先到了。他深知世宗對臣下的嚴苛,驚恐萬分,趕緊派家人到嚴嵩府求救。去年,邊將送給他一斛夜明珠,他全都送給了嚴嵩。而且,「謹守勿戰」的主意也是嚴嵩出的。於情於理,嚴嵩總不至於袖手旁觀吧?然而,嚴嵩得知消息後,比丁汝夔還要恐慌。他害怕丁汝夔在朝堂上說出真相,把自己牽扯進去。而且,案子是皇上親審,無法收買和篡改。嚴嵩當機立斷,先派人穩定丁汝夔的情緒,然後親自到宮中說服皇上免於廷訊。他溫言軟語地打發了丁汝夔的家人,並派得力助手嚴年前往大理寺的詔獄中關照丁汝夔。

  丁汝夔對嚴嵩的救助感激涕零,心裡也穩定了許多。嚴年告訴他,只要他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認個錯,皇上自然不會怪罪他。丁汝夔忙不迭地道謝,並承諾如果生還,必將嚴嵩視為再生父母。然而,嚴嵩的真實目的卻是想要丁汝夔早死,以掩蓋自己的罪行。他匆匆趕往西苑,想要探聽皇上的口風。太監趙洛正因報了家仇而心情舒暢,見嚴嵩一臉心事,便提醒他皇上正在氣頭上,要小心行事。嚴嵩小心翼翼地覲見皇上,卻遭到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皇上怒火中燒,對嚴嵩也沒有好臉色。嚴嵩不敢為丁汝夔求情,只好唯唯諾諾地退下。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親審此案。丁汝夔因為有嚴嵩的庇護,或者嘉靖就是演戲呢,而顯得鎮定自若。而楊守謙則怎麼也想不到會因勤王獲罪,他心中充滿了不解和無奈。嚴嵩此刻卻是最緊張的一個人。他害怕丁汝夔在堂上翻供,牽扯出自己。事已至此,他比皇上更樂意看到丁汝夔早死。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掩蓋住自己的罪行。

  他的雙眼緊緊鎖定在丁汝夔的嘴唇上,生怕那裡吐露出半個對自己不利的字眼。丁汝夔瞥見嚴嵩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感受到他關切的目光,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嚴大人,您如此仗義,我丁汝夔也不能對不住您,絕不能泄露半點風聲和機密」然而,在這嚴氏的天下,就算把嚴嵩抖出來,誰又能保證自己能脫得了干係,保全性命呢?面對皇上的質問,丁汝夔毅然決然地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攬得越多,就是為嚴嵩和皇上背黑鍋,嚴嵩就會越賣力地為他開脫,他的危險性也就越小。然而,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卻越聽越怒,當場將丁汝夔和楊守謙定了個死罪,即日斬首。這一下,朝堂之上炸開了鍋。丁汝夔是盡心盡力的兵部尚書,楊守謙是千里勤王的將領,他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如此草率定罪?將來誰還敢為國盡忠?大部分朝臣都紛紛跪下,為丁、楊二人求情。嚴嵩站在一旁,看著跪了一地的朝臣,差點也跟著跪了下去。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站直了身子。他知道,這個時候求情無用,反而可能引火燒身。他必須靜觀其變,一來給丁汝夔一種成竹在胸的印象,穩住他的心,堵住他的口;二來也讓皇上看看他與丁汝夔之間並無任何瓜葛。

  皇上的面子高於一切,嘉靖哪裡還顧得上臣子們的性命?他把為丁、楊二人求情的御史屠儕、刑部侍郎彭黯、大理卿收復才等人都降了薪俸、貶了官。朝堂之中人人自危,沒人再敢張嘴求情。嚴嵩趁機給丁汝夔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分明是:「無妨,有我老嚴在,請放心。」廷訊結束,丁、楊二人被押往法場。楊守謙的副將朱楫不畏連坐之罪,打通關節前來送行。兩人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突然,朱楫高聲吟誦起《漁家傲·秋思》:「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楊守謙聞言驀然回首,接著吟道:「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悲愴之聲迴蕩在法場之上。丁汝夔見狀也不覺熱淚盈眶:「楊將軍何必如此傷感?國家正是用人之際,皇上不會忍心殺我們的。」他話雖如此說,但心中也無半點底氣。就在這時,人群一陣騷動,丁汝夔以為皇上的赦免令到了,心頭大喜。然而,擠進來的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婆婆,她指著丁汝夔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膽小鬼!要不是你不讓出擊,俺答賊寇怎麼會殺了我的兒子、兒媳和孫子!你讓我怎麼活啊!」丁汝夔苦澀地低下了頭,這樣的罵聲他聽得多了已經麻木。法場之上,劊子手已將裝滿酒的碗遞到了丁汝夔和楊守謙的手中。

  丁汝夔明白這是要開斬了。這一次,他可有些著急了。

  法場之外,早已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難道宣讀赦免令的承制官被什麼耽擱了嗎?丁汝夔為了故意拖延時間,將海碗中的酒一口一口細品。而楊守謙則是急性子,直接將酒猛地灌進嘴裡,濃烈的酒味讓他一陣咳嗽:「汝夔兄,我先行一步了!」話音剛落,楊守謙的頭顱便如一顆流星般飛出,血花四濺。丁汝夔驚愕之餘,心中也不免湧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邊陲的吏卒們得知楊守謙的死訊,無不淚流滿面。他們自發地買來成壇的美酒,灑在北方荒瘠的土地上,以此祭奠這位英勇的將領。塞北的勁風呼嘯而過,讓茂盛的草過早地枯黃,仿佛也在為楊守謙的離世而哀傷。

  監斬官見丁汝夔還在細細品酒,等得不耐煩,便催促道:「你這酒品得夠久了啊!品得越明白,死得越痛苦。快點,我也好早點交差。」丁汝夔此刻心中已是慌亂不已。赦免令怎麼還不來?難道嚴嵩真的……他不敢再往下想,因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斬首的時刻終於到來,丁汝夔徹底絕望。他終於明白,自己上了嚴嵩的當。嚴嵩用甜言蜜語堵住了他的嘴,用虛情假意騙取了他的信任,卻用犧牲他的生命來保全自己的權勢。而自己,卻成了替罪羊。「賊嵩誤我!賊嵩誤我!」丁汝夔悲憤地吶喊著,但一切都晚了。刀光閃過,他的身軀已然倒下,身首異處。丁汝夔的妻子和兒子前來收屍,他們哭泣著,悲痛欲絕。丁汝夔一心指望嚴嵩能救他,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沒有留下任何遺囑,只留下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和滿腔的怨恨。一位老人見這兩位即將戍邊的母子如此可憐,便偷偷地告訴他們:「丁尚書臨死前一直在喊『賊嵩誤我,賊嵩誤我』。」

  回顧庚戌之變,嘉靖皇帝即位後,為了確立自己的權威,將大量精力都投入到了證明「我爹是我爹」這個千古難題上,卻忽視了北方的邊防。邊關軍事長期被忽視,導致邊軍戰鬥力進一步退化,防守已經達到非常鬆懈的地步。丁汝夔才上任不過半年多,就遇到了俺答這樣的強敵。他縱使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抵擋。然而,嘉靖皇帝卻將這次失敗的責任全部推給了丁汝夔。他以丁汝夔為替罪羊,來掩蓋自己的過失。這樣的皇帝,真是讓人心寒。其實,最該負責的,不是丁汝夔,也不是嚴嵩,而是嘉靖皇帝本人。正是他的疏忽和傲慢,導致了這次的失敗。而丁汝夔,只是這場悲劇中的一個無辜犧牲品罷了。

  且說陸炳的手底下,有這麼一個人,叫沈煉。沈煉啊,字純甫,號青霞,是個會稽人。嘉靖十七年就中了進士,可以說是個才子。但這才子啊,有兩大特點:一是好酒,二是固執。就因為這固執,他在溧陽知縣任上被御史彈劾,改任了茌平小縣當知縣。丁父憂期間,他還跟鄉人陳鶴、徐渭結了個「越中十子」社,可見他的才情與豪情。等到他丁憂滿重回縣令崗位,又因為酒後誤事再次被御史盯上,結果被貶為了錦衣衛經歷。可你說這固執的人吧,他往往看起來就像個正直的人,加上他又喜歡喝那三杯五盞,酒桌上容易跟人喝出感情來。就這樣,他竟然跟錦衣衛最高統帥陸炳喝成了朋友。那時候,嚴嵩是宰相,掌握著全國所有官員的命運。陸炳和嚴嵩是好朋友,沈煉看在眼裡,心裡就琢磨開了。他通過陸炳這條線,極力想跟嚴世蕃套交情。嚴世蕃那時候可是狂妄自大得很,已經是二品大員了,皇帝身邊的人,哪裡會看得起沈煉這麼一個八品小吏呢?但是啊,因為陸炳的權力在朝中幾乎能跟嚴嵩平分秋色,習武的人性格又直,嚴世蕃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因此他才和沈煉裝得像兄弟一樣,表面上親親熱熱的。沈煉好酒,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嚴世蕃雖然也愛喝兩杯,但是跟沈煉比起來還是遜了一籌。有一天,三人又坐在一起酗酒。一番車輪戰下來,嚴世蕃就不行了。他趁沈煉醉意朦朧的時候就開始搞起了小動作,想偷偷把酒倒掉一些。可沈煉這人啊,清醒的時候還挺像那麼回事的,但是一喝多酒就發瘋。他醉眼朦朧地發現了嚴世蕃的小動作,當場就罵了起來:「你喝不下去了就認輸嘛!玩假算什麼東西!」酗酒的人愛賭勝啊,嚴世蕃被揭穿了也沒覺得有多尷尬,只是嘻嘻哈哈地否認道:「老子什麼時候玩假了?你說話要有證據哦!」

  沈煉被酒灌得昏天黑地,他猛地一拍桌子,破口大罵:「你們嚴氏父子,老的如狼似虎,陰險至極,小的更是禽獸不如!別人怕你們,我沈煉可不怕!」嚴世蕃聞言,臉色瞬間鐵青。但礙於沈煉是陸炳的摯友,他不得不強壓怒火,沒有當場發作。陸炳見狀,急忙喝道:「沈煉,你喝醉了,別在這裡胡說八道!」然而,沈煉此時已是酒壯慫人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沒胡說!」他瞪大眼睛,聲音震耳欲聾,「丁汝夔丁尚書,就是被嚴嵩那個老狐狸害死的!皇上應該處死的是嚴嵩,而不是丁尚書!」陸炳聞言大驚,他猛地起身,一耳光將沈煉扇倒在地。「混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怒吼道。沈煉酒醒之後,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頓時感到一陣後怕。他知道自己這次闖了大禍,想要通過陸炳向嚴世蕃道歉,化解這場矛盾。然而,陸炳卻對他失望透頂,決心要找個機會嚴懲他。沈煉陷入了絕望之中。他明白,自己再繼續留在京城,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他決定奏嚴嵩一本,反正奏本無死罪,自己現在已經這樣了,他們愛怎麼就怎麼去吧!妻子聽到他的決定,擔憂地說道:「你已經得罪了嚴氏父子,再參他們一本,那豈不是自尋死路?」沈煉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若不參他,必死無疑。若參他一本,嚴嵩老謀深算,為了掩人耳目,反而還不敢輕易動我。」

  嘉靖三十一年,正月里的風雪交加,似乎預示著即將有一場朝堂上的風暴。沈煉這個八品小吏,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上奏彈劾嚴能,說嚴嵩這老狐狸貪婪成性,受國重任卻不聽取戰爭方略,對外卑躬屈膝。歷數嚴嵩的罪狀,簡直罄竹難書:受將帥之賄,導致邊防弛備;受諸王饋贈,干涉皇室事務;攬御史之權,敗壞政紀;還嫉妒賢能,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份奏摺,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八品小吏,按說是沒有資格上奏摺的。因為他們站的高度不夠,看問題自然也就不夠全面,沈煉自認為有著一顆憂國憂民的心,由於層級低,其實看問題是偏頗的。嘉靖皇帝接到沈煉的奏摺,龍顏大怒。他立刻召來嚴嵩,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嚴嵩一看機會來了,連忙把沈煉與嚴世蕃酗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嘉靖皇帝一聽,更是火冒三丈,當即就要以詆毀大臣的罪名將沈煉斬首。正如沈煉所料,嚴嵩知道如果沈煉因為自己被斬,那麼肯定會遭人非議。所以,他假惺惺地為沈煉求情:「皇上,沈煉輕狂無知,您怎麼處理他都不過分。但是,他參劾的是微臣,微臣願意把他的話當成是對自己的鞭策。懇請皇上饒恕他這次。」嘉靖皇帝一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一個八品小吏,竟敢如此囂張!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竟敢亂我大明朝綱,胡亂上奏詆毀朝廷大臣!這樣的人,留之何用?朕必殺之!」嚴嵩一聽,他連忙上前跪倒:「皇上息怒!懇請皇上務必思准微臣的要求,留沈煉一條活路。」嘉靖皇帝看著嚴嵩誠懇的樣子,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他沉吟片刻,然後說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饒他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將沈煉謫官為民,永不錄用!司禮監胡亂收折,有違職守,廷杖二十!」司禮監的官員被打了二十大板,疼得哇哇大叫,以後再也不敢什麼人的奏摺都收了。而沈煉呢?他被謫官為民,到保安鄉下苟且偷生。好酒不但誤了他的前程,還險些丟了他的性命。這一次的教訓,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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