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嚴嵩權柄握朝綱,群臣噤聲畏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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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海之上,輕風徐來,水波不興。龍舟靜靜地孤立在岸邊,仿佛與世隔絕。一聲緊似一聲的蟬鳴,在西苑的綠樹成蔭中迴響,卻反襯出一種異樣的靜寂。此時,皇上正在擊磬誦經。鐘鳴之聲,在正午的驕陽下飄蕩,顯得有些空冥而無力。儘管嚴嵩已是「金紫雍容富貴身」,但他卻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恭順和謹慎。暑熱難耐,讓人昏昏欲睡,但他仍一絲不苟地坐在板房值班,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警覺。

  夏言雖然已經死去兩年多了,但嚴嵩始終忘不了皇上第二次起用夏言的原因——自己的專橫之事傳到了皇上耳朵里。他可不想重蹈覆轍,再次失去皇上的信任。前幾天,皇上為了表示對他無以倫比的信任和恩寵,要加封他為上柱國。然而,嚴嵩卻以「尊無二上,『上』非人臣所宜稱」為由,婉言推辭了。這一舉動,讓皇上心花怒放,轉而補封嚴嵩的兒子嚴世藩為太常卿。看到皇上高興,嚴嵩比皇上還要高興。他知道,能讓皇上覺得自己最馴順、最可靠、最謙遜、最離不了,比任何封賞都強百倍。皇上離不開他,不知不覺地就會聽他的話、按他的心思辦事。而嚴嵩也憑藉著自己的智慧和手腕,把皇上變成了至高無上的傀儡。無論是給黨羽求官、為親信爭寵還是猜害同僚,他都遊刃有餘。要援救哪個黨羽時,如果世宗生氣,嚴嵩就會先幫著世宗生氣,狠狠地批評指責這個人。等世宗氣消了,他再婉轉地說明一下這人的好處,引起皇上的同情之心。就這樣,三言兩語之間,嚴嵩就能讓乾兒子仇鸞當上了大同總兵官。這種手段,既讓皇上感到滿意,又讓嚴嵩在朝中穩固了自己的地位。若是有心置某人於死地,嚴嵩的計策向來毒辣。他會在世宗面前將那人誇得天花亂墜,讓皇上誤以為他和此人是摯友,從而消除對他進讒的戒備。隨後,嚴嵩會輕描淡寫地揭出那人的短處,言辭之犀利,必定能觸動皇上的逆鱗,讓皇上龍顏大怒,從而定下那人的死罪。

  這兩年多來,為了穩固自己的權勢,嚴嵩不擇手段,認了仇鸞、趙文華等三十多個乾兒子,這些人遍布朝廷的要害部門,嚴家的勢力如日中天。然而,在這權勢滔天之際,嚴嵩的心中卻有一處難以癒合的創傷——他的女兒袁門嚴氏。九年前的那場瘟疫,奪走了他心愛的女兒和兩個外孫的生命。當時他忙於國事,竟連女兒的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每當想起這些,他的心都會如刀絞般疼痛。在仕途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嚴嵩明白自己必須咬牙挺住,絕不能因小失大。一旦失勢,後果將不堪設想。他在心中暗暗為自己鼓勁,不斷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和警惕。如今,社稷動盪不安,俺答屢屢侵犯邊境,邊關頻頻告急。然而皇上卻對兵事漠不關心,一心只追求修道成仙。嚴嵩深知,以他現在的地位,就是要寧肯少一事,不能多一事,夏言就是最好的教訓,要是他不好大喜功去收復什麼鬼河套,估計他現在還是首輔呢。所以他也並不操心兵事。在他看來,只要不打到京師,不影響皇上修醮,不妨礙他嚴相爺的榮華富貴,死多少百姓和士卒又與他何干呢?就在這時,內侍劉海急匆匆地走進嚴嵩的值廬:「嚴首輔!大事不好了!俺答已經逼近京師了!」嚴嵩聞言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心想這場風暴終究還是來了。

  「噓,劉公公,你小點聲。」嚴嵩表面上波瀾不驚,可心底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剛才的閒情雅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為啥?不一會,劉海又火急火燎地送來了兩份插著羽毛的戰報。這幾天戰報如雪片般飛來,軍情緊急得就像火燒眉毛!嚴嵩打死都沒想到,俺答的進展會如此之快,守備軍隊簡直就像紙糊的一樣,一觸即潰。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俺答的精銳騎兵竟然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向了京師。堅守古北口的總兵官羅希韓、盧鉞兩人拼盡全力,卻還是抵擋不住俺答的攻勢。防衛薊州的王汝孝也同樣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地逃了回來。旌旗獵獵,戰馬蕭蕭,俺答的騎兵已經浩浩蕩蕩地殺到了密雲。這正是仲秋之際,京郊的田野上本是碩果纍纍,一片豐收在望的景象。農民們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正盤算著收成能否交足官稅。哪曾想,強盜卻在這個時候殺來了。一些略聞戰況的百姓紛紛往家裡搶收糧食,可他們的速度又怎麼能快過俺答的戰馬呢?懷柔、通州、昌平、三河等地已經陷入了刀光劍影之中,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其實嚴嵩哪裡知道,這個兵禍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六月,俺答汗率軍犯大同。大同總兵仇鸞面對氣勢洶洶的敵軍,這個外強中乾的大將軍嚇癱了,如果自己出兵迎戰,如果失敗,不僅騙不了皇上,恐怕連自己的性命也要葬送在強虜的鐵蹄之下。想到這裡,仇鸞不禁心生恐懼,趕緊將原本準備送給乾爹嚴嵩的厚禮拿出來,讓副將朱珏帶上假扮成明王朝的特使去找俺答講和。朱珏來到敵營,結結巴巴地說明了來意,請求其勿攻大同,轉而移攻他處。並呈上厚禮時,俺答不禁仰天大笑起來:「我替你們皇上高興呢!有仇將軍這樣的將領勤王真是大明的幸事啊!」俺答汗接受了賄賂,於是放棄大同,繞道從古北口進攻北京。


  「嚴大人!嚴大人!」就在這時,馬房內官楊增突然闖進了值廬。他身穿孝服,滿臉傷痕,看上去狼狽不堪。「賊寇,賊寇讓我把這封信呈給皇上。」楊增邊說邊將一封信遞給了嚴嵩。「你不是回家處理母親的喪事去了嗎?你怎麼有賊寇的信?」嚴嵩接過信,一臉驚疑地問道。楊增哭哭啼啼地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原來他回鄉為母親治喪期間,因為時有俺答入寇的消息傳來,便草草將母親收葬後返回宮中。哪想到在返回途中還是被俺答給擒獲了。俺答見他是宮中內侍,便放了他一馬,讓他把這封信帶給皇上。這說明俺答的軍隊已經遍布京郊各地了!嚴嵩強忍住心中的恐慌,連忙召來譯官將信札翻譯過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竟然是一封措辭嚴厲、言語無禮的求貢信!俺答汗希望明朝廷能夠授予其封爵,允許每年進貢,並在長城關口恢復互市貿易。嚴嵩頓時陷入了兩難境地:若馬上報告給皇上吧,又怕影響了皇上修醮;若擅自壓下不報呢,軍情如此危急又怎能擔罪得起?他急得團團轉卻又束手無策。不一會兒又有兩封羽書傳來:賊寇在白河受阻後駐紮在了河東孤山;俺答已經入掠昌平驚擾了諸帝陵!這消息一個比一個驚人讓嚴嵩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和無力。明朝中期以來邊防已千瘡百孔了;在俺答軍隊的凌厲攻勢下迅速分崩離析、土崩瓦解!嚴嵩站在值廬里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長長地嘆了口氣:這該如何是好呢?

  這一年,是庚戌年,對於明王朝來說,是一個極為丟臉的年份,因為「庚戌之變」爆發了。嚴嵩,這位權傾朝野的重臣,雙手顫抖地拿著戰報。他深知事態嚴重,立刻派人火速召來了閣臣李本和禮部尚書徐階,在危機面前他要分擔點壓力。三人圍坐商議後,一致意見還是得嚴嵩首輔把這個消息告訴皇帝,等皇帝拿主意。

  嚴嵩雖然一百個不情願把這個算是噩耗的信息匯報給皇帝,但現在而今眼目下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在板房內匆匆擦去額頭的冷汗,努力鎮定下來,才邁步走進無逸殿。皇上臉色蒼白,看到戰報後更是驚恐萬分,他失聲喊道:「快!關緊城門!」嚴嵩不敢抬頭,恭敬地回答道:「是!微臣這就通令各城門戒嚴。」當世宗皇帝意識到只有嚴嵩一人在身邊時,他頓時感到自己的失態。他最怕在臣子面前露出自己的軟弱,尤其是在這危急時刻。頃刻間又恢復了聖天子的威嚴。見涉及求貢的事,世宗皇帝叫徐階來一起商議,等徐階來後世宗皇帝說道「俺答擄掠成性,京郊百姓已身處刀光劍影之中,皇城更是岌岌可危。二位愛卿,有何妙計都獻上來吧。」嘉靖皇帝目光如炬,盯著兩位大臣。嚴嵩心中暗自盤算,他不想在皇上眼皮底下打仗。只要決定開戰,就沒有敗的道理,因為皇上最好面子,一旦戰敗,必然會嚴懲臣下。他這個首輔必定首當其衝,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不想引火燒身。於是,他迎上皇上的目光,輕描淡寫地說道:「俺答身處蠻荒之地,居無定所,不過是一群饑民罷了,不足為慮。」徐階平時對嚴嵩表面很是尊敬,但此刻卻忍不住反駁道:「京郊四周已駐滿俺答軍隊,他們殺人如麻,怎能說是饑民?」嚴嵩剛想爭辯,卻見皇上微微頜首,便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世宗雖然厭惡兵事,但此刻敵人已經兵臨城下,尤其是俺答還捎來了求貢信。他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嚴嵩很不滿意徐階與自己意見相左,他索性將俺答求貢的事全推到了徐階身上。當皇上就求貢一事徵詢意見時,嚴嵩搶先說道:「異國求貢是禮部的事,應由禮部解決。」徐階暗自叫,心中苦罵一聲「奸賊」,但他可不能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呢,但不能明確拒絕。他沉吟片刻,答道:「賊寇已深犯內地,不許貢恐怕會激怒他們,許貢他們又會狠狠要挾我們。不如用緩兵之計派使臣以假話蒙蔽他們,我們則抓緊時機充分準備。只要各路勤王兵馬一到,賊寇自然會土崩瓦解。」世宗聽後連聲稱好,對徐階的計策表示贊同。徐階見皇上心情尚好,趁機趕緊請皇上回到大內親理朝政。國難當頭,一些大事必須請皇上聖裁,否則貽誤戰機,誰擔得起責任呢?世宗皇帝也不答話,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這些日子,兵部尚書丁汝夔可謂是寢食難安。自從俺答攻破宣府,他就預感到對方必將揮師東進,於是緊急調動遼東、保定的軍隊,嚴守白馬關和古北口這兩處京師的咽喉要道。然而,古北口和順天巡撫王汝孝的軍隊卻是屢戰屢敗,讓他倍感焦慮。最先趕來勤王的大同總兵官仇鸞,外表看似勇猛,實則卻是個膽小鬼。他帶著軍隊貓在居庸關里,不敢發出半箭。更可氣的是,他的軍隊軍紀不嚴,經常騷擾百姓。可皇上卻因為他是第一個趕來勤王的,而不許治他的罪。這讓丁汝夔感到十分無奈和憤怒。皇城已經岌岌可危,丁汝夔這個兵部尚書自然是憂心如焚。他深知邊防守備的狀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得多。權臣當道,邊帥們害怕後院失火,居然把一半的邊費從國庫直接運到嚴府去孝敬嚴嵩父子。又因為曾銑一案,將帥們心灰意冷,無心戀戰。這樣的局面下,怎麼禦敵?真可謂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按照世宗皇帝的旨意,丁汝夔在京城內外勉強布置了幾道防線,雖然防線設置得嚴密,所用將帥也儘是重臣,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皇城內的守備實在太空虛了,一旦城破,後果不堪設想。朱希忠被委以重任,負責城防。然而,他面臨的卻是一個爛攤子。皇城內唯一的軍隊就是禁軍,但禁軍的數量嚴重不足,老弱病殘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又在提督、大臣家服役,並不歸伍。在伍的士兵也不敢拼命。武庫中的器械因為長期疏於管理,已經大部分無法使用。朱希忠深怕防守不力被御史報上去惹惱皇上,便下令從東西邊牆的勤王士兵中抽調一部分入營十王府、慶壽寺。同時大頒賞格招募新兵,同時出台政策,只要能在武舉中入選,現在就是報國的最佳時機被允許披甲上陣。這一消息傳開後,城中居民及四方人士紛紛踴躍報名參軍。就在這時,後來成為著名將領的戚繼光剛好也來到了京城參加武舉會試,卻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而被編入隊伍,成了九門的一名旗牌官。

  勤王的士兵們已經兩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他們一聽到變故就匆匆趕來,哪裡還顧得上帶糧食。皇上雖然下令犒賞三軍,可是卻拿不出酒肉來。兩三天過去了,士兵們餓得眼睛發綠,只得到了一些麵餅來充飢。這些士卒們已經疲憊不堪,他們不知道實際調動他們的是朱希忠。於是,在黑漆漆的夜裡,他們七嘴八舌地罵起了兵部尚書丁汝夔,以此來發泄心中的不滿。好在各路勤王的軍隊已經陸續趕來,局勢稍微有了一些緩解。保定巡撫楊守謙、副總兵朱楫,參將祝福、馮登等人分別率領部隊日夜兼程趕來,在崇文門外紮下了營寨。宣府總兵官趙國忠、參將趙臣、孫時謙、袁正、游擊姚冕、游擊羅恭等人也率部前來支援,駐紮在了玉河等處。這樣一來,大明軍隊和俺答賊寇就形成了對峙的局面。而世宗看到這麼多勤王的軍隊趕來,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又開始一心一意地齋醮念經,向道士們求教去了。陶仲文和他的徒弟郭弘經、王永寧在鐵柱宮內為世宗大修道場。皇上先是用香草湯沐浴了三次,然後才虔誠地走到神壇前進香。他祈求太上老君保佑國事平安,足見其虔誠之心。香菸裊裊升起,濃烈得讓人昏昏欲睡。這種香叫做信靈香,據說對篤信者最為靈驗。然而,就在世宗沉浸在幽冥境界中,與神明交流的時候,一陣持續不斷的爭辯聲將他拉回了現實。原來是道士王永寧和閣臣徐階在爭吵著什麼。世宗睜開眼睛,讓手持羽書的徐階進來。徐階帶來了一個壞消息:賊寇再次進逼都城,駐守城北的高秉元、徐鏞已經兵敗退守了。世宗一聽這個消息,頓時火冒三丈,脫口罵道:「真是一群無用的廢物!」徐階極力讓自己的語調平和下來,勸說道:「聖上,國難當頭,群臣要求面見聖上共議退敵大計。請聖上回到大內與群臣商議對策吧。」然而世宗卻恨恨地說道:「身為臣子卻無力抵禦入侵之敵,只會在朕耳邊聒噪算什麼能耐?難道要讓朕親征嗎?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朕不見敗軍之將!」說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徐階一個人呆呆站在原地。

  大臣們天剛蒙蒙亮就聚在午門外,請求面見聖上商議軍事大計。然而,這位一國之君卻在此刻藏頭縮尾,不敢承擔責任!徐階見狀,徑直前往嚴嵩的板房。嚴嵩正忙著給皇上寫青詞,徐階深施一禮,請求他一同去請皇上上朝。嚴嵩雖然心裡怕打擾皇上修道會惹皇上不高興,但更怕出亂子,無奈之下,也只好跟隨徐階前往。兩人來到鐵柱宮,嚴嵩把陶仲文叫了出來,向他陳明了利害關係。陶仲文雖然深受皇恩,位極人臣,但對朝臣們卻異常客氣,尤其是對嚴嵩。他聽了嚴嵩的請求後,答應去試試。不一會兒,陶仲文就出來了,說皇上已經入靜,此時打擾恐怕會有偏差。嚴嵩聽了,不想直接面對群臣,便指使徐階回到午門去打發那些大臣。群臣見只有徐階一個人回來,知道皇上不肯來,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徐階請群臣退出午門,各守其職,嚴防敵寇再次進攻。然而群臣仍然不願離開,堅持要見皇上,直到太陽都偏西了,日晡時分,皇上才在錦衣衛的護衛下姍姍來遲地御臨奉天殿。他陰沉著臉,不發一詞,只命令徐階到午門將那些辦事不利的文武大臣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徐階見狀,趕緊跪下啟奏:「皇上,危難之際,應以重賞激勵臣下。臣懇請皇上嘉獎將士們以勵軍心!」皇上沉吟良久,才將臉轉向承制官說道:「朕嘉仇鸞、楊守謙等人。傳朕旨意封仇鸞為大將軍、楊守謙為兵部侍郎協理兵部事宜。」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那些紛至沓來的羽書怒火中燒地補充道:「兵部來了嗎?朕要好好教訓教訓丁汝夔這個傢伙以儆效尤!」徐階一聽趕緊奏道:「皇上息怒!丁尚書正忙於調兵防衛已經晝夜不停兩日了眼下尚未能趕來。」世宗冷哼一聲想起自己修醮未了之事不願再耽擱下去,便用充滿殺機的眼神瞪了徐階一眼起駕回西苑修道去了。丁汝夔得知皇上親自視朝的消息後立刻放下一切軍務急匆匆地趕來。然而當他趕到時皇上已經回去修道了。他沒能見到皇上只好私自到嚴府去拜見嚴嵩想從嚴嵩口中探聽點皇上的口風。丁汝夔雖然不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但十幾年的仕途坎坷已經讓他學會了乖巧。他深知順從嚴嵩的重要性更何況嚴嵩是當朝首輔既然無法面君而聽命於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嚴嵩正和兒子憂心忡忡地商量著要將家中的細軟運回老家江西去。國事如此嚴峻想必俺答一時還打不到分宜去,嚴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丁汝夔問他是主戰還是主守時嚴嵩沉思了良久。他一輩子都謹慎行事,此刻冒險對他來說已經毫無增益可言了。他只想保住自己首輔的位置,皇上聞勝則喜聞敗則怒,以現在的兵力和士氣來看出擊必敗無疑。要想讓皇上保住面子自己又能平安無事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堅守不出等待敵寇自行退去。想到這裡嚴嵩低聲囑咐丁汝夔道:「塞上失利在皇上那裡還可以掩飾過去;可京城一旦失利那誰能瞞得住?到時咱們可是罪責難逃啊!你們一定要謹慎行事不得妄動!敵寇擄掠成性等他們掠飽了自然就會遠遁而去。」丁汝夔聽後,像嚴嵩給他授了錦郎妙計一樣,拜謝嚴嵩後,唯唯諾諾地告辭而去。

  既然嚴嵩都不建議出擊,嚴嵩又是皇帝身邊的第一紅人,這當然也是皇帝的意思了。那丁汝夔自然也沒有抗命的道理,他還對自己深刻領悟了皇帝的心思而沾沾自喜,對嚴嵩還充滿感激。他當即傳令下去,各部嚴守陣地,切勿輕舉妄動。楊守謙在旁小聲嘀咕:「這計策雖好,可百姓卻要遭罪了。」

  仇鸞這人一聽到兵部的命令,他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坐在軍帳里大吃大喝,慶幸自己這次能來勤王,不僅能向皇上表表忠心,還能趁機撈點實惠。宣府總兵趙國忠和山西遊擊羅恭的部隊,因為距離京城較遠,看到丁汝夔和楊守謙都不出兵,也都各自堅守陣地,不敢輕易露頭。此時,俺答已經在天子腳下肆無忌憚地搶掠了整整兩天一夜。世宗皇帝對群臣的無能感到痛恨,自己卻又束手無策。他表面上裝得超然物外,實際上內心比誰都焦慮。他只能用修道來麻痹自己,用強硬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無能,用縹緲的幻覺來沖淡內心的急躁。太上老君趕不走俺答,前方的將領又都是縮頭烏龜,這讓他如何能不焦慮?

  御案上的兩份戰報更是讓他的心情雪上加霜。一份是楊守謙所率部隊與俺答遭遇,卻未發一箭一矢,只退守城牆內;另一份則是賊寇已抵達安定門。嘉靖感覺太沒面子,顧不得再和嚴嵩等商議,直接下旨要求仇鸞和楊守謙出戰,接到聖旨,仇鸞當然不敢和俺答硬剛,幸好有之前的成功接觸和溝通渠道,這次也是依葫蘆畫瓢,先賄以厚禮,然後再帶兵出去假打一番。楊守謙卻以沒有接到兵部檄文為由,堅決不出戰,其實楊守謙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他之所以不出兵,實是因為兵力單薄。他深知,以弱對強,若捨棄城牆之利,貿然出擊,無異於以卵擊石。更何況,勤王軍隊之間相互觀望,不能協同作戰,一旦出擊,很容易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楊守謙愛兵如子,但他更不願讓士卒們去白白送死。

  但俺答知道,自己現在畢竟是打客場,長期駐紮在這兒也是心虛,於是再次派出使者要求朝廷同意通貢和開通互市,嘉靖命嚴嵩召集百官商議對策,自己卻躲在西苑裡只派內侍趙洛在中間傳話。嚴嵩想把這事推到禮部去卻被徐階不客氣地頂了回來。群臣們見狀都嚇得噤若寒蟬,從早晨到中午竟然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嚴嵩眼見皮球無法踢出,心頭一緊,怕皇上降罪下來自己吃不消,便試探著對群臣說道:「諸位,國事如此,咱們不如……先應下來?」群臣中,一個名叫趙貞吉的中允小官,剛被提拔還不到一年,本不想出頭,但見高官們都默不作聲,嚴嵩又似乎想草草了事,他年輕氣盛,忍不住將袍袖一揚,厲聲說道:「嚴大人,你難道要同意開通互市嗎?訂立城下之盟,這是多麼可恥的事!當初若是許了貢,現在說不定俺答已經入城了。這樣輕率答應賊寇的條件,他們若是得寸進尺,索求無度,又該如何是好?」嚴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他向來賞識這個號稱王陽明學生的趙貞潔才華,還曾試圖拉攏他,想不到這小子如此不識時務,竟敢在群臣面前頂撞他。徐階見狀,問道:「趙貞吉,你既然反對,可有良策?」趙貞吉感受到徐階眼中的鼓勵,膽氣更壯,朗聲說道:「如今之計,應請聖上速御正殿,下詔承認過失,褒揚武將之功,以激勵邊帥;釋放獄中的言官沈束等,廣開言路;輕罰重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遣官宣諭諸將,監督力戰,則退敵之日可待。」皇上得知趙貞吉的建議,精神為之一振,立即將趙貞吉召入左順門,擢升為左諭德兼監察御史,並賜白銀五萬兩,命其奉旨宣諭諸軍,犒賞士卒。趙貞吉對嚴嵩的怨恨由來已久,皇上的破格提拔讓他將「順嵩者昌,逆嵩者亡」的潛規則拋到了九霄雲外。廷議結束後,趙貞吉徑直來到嚴府門前,他要借著皇上的恩寵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專權誤國的老奸賊。嚴嵩得知後大怒不已,連夜草擬奏疏一封,言趙貞吉年輕言微、不孚眾望、不宜出戰。嘉靖皇上耳根子軟,馬上縮減了趙貞吉的權限並收回了護行車馬。前一日還風光無限的趙貞吉只因忤逆了嚴嵩轉眼便成了光杆司令。俺答見明王朝遲遲不給回信便再次逼近城牆。趙貞吉見情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繁文縟節跨上大宛馬馳入明軍諸營中拋散銀兩、犒賞將士、宣諭德意以鼓士氣。然而等到他滿懷希望地回到朝廷時等待他的卻是一道貶官入獄的聖旨。

  趙貞吉莫名其妙地被貶,領旨謝恩後,嚴嵩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寬仁地沖他笑著。這一笑卻讓趙貞吉感到一陣寒意襲來。他明白自己已經被嚴嵩徹底地玩弄於股掌之間了。而屯兵在郊外的俺答哪知道這一番朝堂爭鬥又見軍中糧草所剩無幾便再次逼近了楊守謙防守的西北面防線……楊守謙接到了兵部「謹守勿戰」的死命令,他只能堅守陣地,不敢有絲毫懈怠。然而,氣急敗壞的俺答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順手一把大火,將城外的民宅燒了個精光,熊熊火光將京師西北部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這場大火中,宦官趙洛的家也化為灰燼。看著家園被毀,趙洛心如刀絞,卻也無能為力。大火持續燃燒,仿佛要將整個夜空都吞噬掉。

  熊熊的烈火讓世宗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面子,急切地傳下御旨:「同意求貢和開通互市!快!快!」此刻的他,只希望能儘快平息這場戰亂,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在所不惜。皇上心中自有盤算:皮幣珠玉損失一些不要緊,還可以從百姓那裡再搜刮來。解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於是,明政府答應在宣、大二府開通馬市,進行以販馬為主的邊境貿易。俺答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想要的。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已經在京師燒殺搶掠了三天的俺答軍隊滿載著金銀財物,向白羊口方向離去。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得意的笑容,仿佛這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戰利品。而京城的百姓們則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這場戰爭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痛苦和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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