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言好大喜功起，邊臣曾銑志難成
嘉靖二十五年六月，初夏的北京，陽光灑落在這座古老而繁華的都城，明媚而和煦。太液池內，荷花初綻，含苞待放的花蕾在碧綠的荷葉間顧影自憐。池水清澈，偶爾有尺把長的金鯉魚在水中游弋，泛起一圈圈漣漪。此時，暑熱尚未侵襲京城，偶爾傳來一兩聲早蟬的鳴叫，嘹亮而單調，仿佛在宣告著夏日的到來。這幾天，世宗皇帝的心情出奇地好。原因無他，三邊總督曾銑傳來捷報，將入侵延安、慶陽的俺答驅逐出境，並斬首百餘級，大振國威。皇帝反覆閱讀著曾銑的表奏，字裡行間充滿了豪情壯志。「臣請以銳卒六萬，配以山東槍手二千，直搗俺答巢穴。」曾銑的言辭懇切，決心堅定。嘉靖皇帝每讀一次，心中的出兵決心便堅定一分；每讀一次，建立不世武功的勇氣便鼓起一些。長期以來對「北虜」的恐懼心理，在曾銑的豪氣面前漸漸消散。這「北虜」確實可惡，自從世宗皇帝繼位以來，就不斷侵擾邊境，攪得他心神難寧。如今，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的機會，嘉靖皇帝怎能不感到興奮和期待呢？
所謂「北虜」，指的是那些元朝統治者的殘餘勢力，即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他們如餓狼般，時常在西北邊境上肆虐，甚至有時將貪婪的目光瞄向肥美之地——河套。對於他們來說，河套就像是一塊嘴邊的肥肉，只要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上一口。河套地區，位於賀蘭山、狼山、大青山南麓的黃河之濱。原本洶湧澎湃的黃河水，在這裡繞了一個大彎，變得溫順而寧靜。這片土地肥沃，水源充沛，非常適合農耕和桑蠶養殖。同時，它也是連接中原與北方的軍事要塞，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
到了嘉靖二十一年，俺答在各部落中脫穎而出，成為了一代雄主。他的野心和狂妄，讓他屢次冒犯中原的邊境。俺答對中原的蔑視和挑釁，讓嘉靖皇帝感到無比的憤怒和羞辱。想當年，太祖朱元璋在位時，曾為了籠絡人心，在帝王廟中供奉了忽必烈的畫像，並親自前往祭祀。而如今，世宗卻難以咽下這口氣。他毅然下令，從南北二京撤去忽必烈的畫像，禁止祭祀活動。同時，他還以「假意求貢」、「虜情難測」為由，將俺答派來請求通貢的使臣石天爵、肯切斬首示眾，並將他們的首級傳遍了九邊各地。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俺答。他發誓要為中原朝廷的侮辱付出代價。幾年來，邊境上的將領和士兵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始終沒有一個人敢於提出攻打俺答、收復河套的計劃。世宗皇帝想要建立不世武功的夢想，也漸漸化為了泡影。他心中的無奈和憤怒，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現在，負責延綏、甘肅、寧夏三個地區邊防守備及治安的三邊總督曾銑勇於自任，世宗自然是欣喜異常。
但是嘉靖冷靜下來想：此事事關重大，若能收復當然最好，若不能收復，不僅丟了泱泱中華的臉，更重要的是俺答很可能長驅直入，威逼京師。這當然是嘉靖皇帝不能容忍的。
嘉靖皇帝將曾銑收復河套和修建邊城的奏摺一併下到兵部並詔集閣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長官等九卿，六科給事中和監察御史等，廷議此事。最討厭朝政的嘉靖能從西苑回到奉天殿，就足見這次廷議意義之重大。
金漆雕龍的御座之上，嘉靖把頭從曾銑的奏表上抬起來，環視一下垂手而立的輔政大臣及在京的將領道:「俺答賊寇占據河套，為我中原之患久矣.朕宵肝念之，不懷。邊臣沒有替朕分憂之人。今曾銑倡議收復河套，朕令諸臣此事，眾愛卿要暢所欲言。」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群臣皆知此刻之事非同小可，否則那位一心修道的皇帝，又怎會如此心神不寧？皇上的心思，如今已如深海難測，大臣們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輕易開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引來了皇上的雷霆之怒。夏言已看過曾銑的奏摺，對於其中的建議，他深覺有理。這位老首輔已過耳順之年，對世宗皇帝的二次起用感激涕零，日夜思謀著如何報效皇恩。俺答的入侵，早已讓他寢食難安。見眾人沉默不語，夏言挺身而出，奏道：「陛下，臣有奏。俺答自弘治年間以來，就屢犯中原，河套百姓受其之苦，土地荒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大明帝國一忍再忍，如今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若再不出兵，何以平君臣之恨，順萬民之心，揚我華夏之威？」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迴蕩在大殿之上。皇上聽後，微微頷首。他又看向了被俺答尊稱為「翁太師」的翁萬達，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應。
翁萬達，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翁萬達出身寒門，5歲喪母，從小就過著清貧艱辛的生活，但一直勤於詩書。嘉靖五年（1526年），他以優異成績考中丙戌科進士，時年28歲。翁萬達步入仕途後，歷任廣西梧州府知府、陝西布政使、巡撫、宣大總督、兵部尚書等職。他治理梧州四年，被譽為「治行第一」。在征討安南的戰爭中，他提出「重兵威懾，撫剿兼施，迫其乞降」的策略，並因此顯露其軍事才能。他督邊六載，主要對手是蒙古韃靼部的俺答汗，期間他指揮抗擊俺答汗數十萬騎兵的侵擾，並修築大同宣府間長城800多里，烽火台300多座，使邊境得以安定。他的聲名早已傳遍四海，深得世宗皇帝的器重。然而，在這位忠誠的臣子心中，卻有一事與世宗意見相左，那就是俺答求貢之事。世宗對俺答的怨恨由來已久，他將俺答的求貢看作是欺壓大明的狂妄之舉。但翁萬達卻執拗地認為，俺答此次求貢，是出於真心實意，而朝廷斬殺使臣石天爵，實乃失策。他主張嚴懲兇手，平息俺答的怒火，用仁慈和德行來收服人心。世宗心知肚明，今日若提及以武力平邊，翁萬達定會站出來反對。果不其然，翁萬達挺身而出，目光堅定地迎向皇上，奏道：「曾銑對國家忠心耿耿，他的忠誠日月可鑑。但俺答為寇，實乃生計所迫。他屢次求貢，態度謙恭，我們怎能一概斥之為『居心叵測』？請陛下放下過去的恩怨，以大局為重，求同存異，避免出兵才是上策。」世宗皺了皺眉，他並不想在此刻談論通貢之事，於是打斷道：「通貢之事，無需再議。今天只討論如何收復河套。」雖然翁萬達在安定北方戰亂中立下赫赫戰功，但世宗一直未予超格提拔。儘管如此，他還是在心底對翁萬達保持著一份尊重。然而，翁萬達並未因此領情，他再次奏道：「陛下，俺答的軍隊精於騎射，擅長野戰。而我們則擅長利用火器守險。如果捨棄火器之利，與俺答在黃沙白草間馳騁交戰，這無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再者，戰馬肥瘦、草料盛衰、天氣陰晴，這些條件雙方都是均等的。曾總督請求帶兵六萬出征，但千里奔襲，對地形、路徑、水源等都不熟悉，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即使僥倖取勝，歸途也困難重重。如果失去嚮導，全軍都有可能陷入危險之中……陛下，是戰是退？如今邊關尚未穩定，士兵們傷痕累累，此時再去挑釁強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皇上聽到這話，眉頭微微一皺，顯得有些不悅。嚴嵩站在一旁，臉上波瀾不驚，但內心卻早已是翻江倒海。他深知皇上的心思，明白曾銑的奏摺已然觸動了世宗心底多年積壓的怒火與不滿。皇上出兵之意已決，此刻詢問群臣，不過是為了尋求共鳴，走走過場罷了。嚴嵩心中清楚，此刻提出異議無疑是自找麻煩，但若是盲目附和皇上的觀點，也並非明智之舉。夏言一直主張出兵，若是自己附和皇上，那豈不是等同於站在了夏言那邊？若是此戰告捷，功勞自然會被夏言搶去，自己將更難有出頭之日；但若是戰敗，夏言固然難逃罪責，可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思來想去，嚴嵩覺得還是應該先穩住陣腳，以不變應萬變。於是，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啟稟陛下，嘉靖以來，我主英明神武，德澤廣被四海。俺答雖時有冒犯，卻不過是蚍蜉撼樹而已。以我大明之雄師，對付俺答自然是手到擒來、牛刀宰雞。夏少師力主出兵，想必是志在必得。陛下日夜操勞國事、為百姓祈福求瑞、功在社稷千秋。有陛下聖恩庇佑，我大明軍隊定能所向披靡、平安無虞。」這番恭維話說得世宗心頭大悅，連日來因為修醮而受到的非議和壓抑此刻都煙消雲散。他瞥了一眼夏言，只見夏言平日裡最恨嚴嵩這種阿諛奉承之言，此刻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感激地沖嚴嵩點了點頭。
既然皇上最器重的兩位輔政大臣都已表態，其他文武百官自然也就跟風附和，齊聲頌揚皇上聖明，一致主張出兵。他們的聲音，似乎比曾銑還要堅決。這一切正中皇上下懷，翁萬達的反對聲被淹沒在了眾人一致的出兵呼聲中。世宗環顧四周，見群臣無異議，再次開口：「為抵禦敵寇，曾銑提議從西邊邊營到東邊黃甫州，修築一條長達一千五百里的邊牆。翁萬達，你還有什麼話說？」翁萬達心知無力改變局面，對修築邊城本身他並無異議。想當初，他親自建議並設計了大同東路陽和口至宣府西陽河的邊牆，為戍邊將士提供了堅固的屏障。如今修邊城，也是有備無患之舉。於是，他恭敬地奏道：「《易經》有云：『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設險，便是修築城牆，憑藉人力築起防線。山川之險，敵我共有；而城牆之險，則為我所獨享。修築邊牆，勢在必行。」「嗯，」世宗滿意地點頭，「朕要求諸位大臣用心國事，多獻治國安邦之策，不要再提通貢之事。朕決定從國庫撥款二十萬兩白銀，作為修築邊城的費用，其餘部分由地方自籌。」
皇上的支持讓曾銑精神大振。曾銑，字子重，江都人氏，現任三邊總督。俺答入侵中原，早已激起他滿腔怒火。在山東巡撫任上時，他就曾仔細研究過俺答的入侵路線，並上疏請求修築臨清外城，結果成功地使俺答一年未敢犯邊。此次俺答以十萬騎兵從寧塞營入境，大掠延安、慶陽等地。曾銑一面派兵駐守塞門，一面遣將直搗敵巢，斬首百餘級，取得了難得的勝利。
這讓對俺答又恨又怕的嘉靖皇帝大為振奮，才有了今日的群臣廷議和出兵之舉。廷議結束後，皇上降下聖旨，為曾銑增加一級俸祿，並賞賜銀幣以示嘉獎。曾銑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更加銳意進取。他積極籌措修築邊城和出兵俺答的事宜，對那些不願出資修建邊城的巡撫也毫不客氣地進行了參劾。在曾銑的雷厲風行下，不出半年時間，內長城已初具規模。他與同僚們仔細商討後，又奉上了出兵十八條方略和營陣八圖，還主動出擊，擊敗了土默特一部。不太完美的是，曾銑本來打算圍殲這個部落，可手下總兵仇鸞不聽將令，貽誤了戰機。曾銑為明軍紀彈劾仇鸞，嘉靖皇帝下詔剝奪其職務，關入京師天牢。看到北部邊陲的防衛日益完善，俺答這一心腹大患即將被剷除，嘉靖皇上喜形於色他連續兩次讓夏言起草聖旨嘉獎曾銑，以鼓舞士氣。內有夏言輔佐朝政，外有曾銑鎮守邊疆，兩人都躊躇滿志，意欲一展鴻圖。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死亡的陰影已經悄悄籠罩了兩人。
所謂「北虜」，指的是那些元朝統治者的殘餘勢力，即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他們如餓狼般，時常在西北邊境上肆虐，甚至有時將貪婪的目光瞄向肥美之地——河套。對於他們來說，河套就像是一塊嘴邊的肥肉，只要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上一口。河套地區，位於賀蘭山、狼山、大青山南麓的黃河之濱。原本洶湧澎湃的黃河水，在這裡繞了一個大彎，變得溫順而寧靜。這片土地肥沃，水源充沛，非常適合農耕和桑蠶養殖。同時，它也是連接中原與北方的軍事要塞，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
到了嘉靖二十一年，俺答在各部落中脫穎而出，成為了一代雄主。他的野心和狂妄，讓他屢次冒犯中原的邊境。俺答對中原的蔑視和挑釁，讓嘉靖皇帝感到無比的憤怒和羞辱。想當年，太祖朱元璋在位時，曾為了籠絡人心，在帝王廟中供奉了忽必烈的畫像，並親自前往祭祀。而如今，世宗卻難以咽下這口氣。他毅然下令，從南北二京撤去忽必烈的畫像，禁止祭祀活動。同時，他還以「假意求貢」、「虜情難測」為由，將俺答派來請求通貢的使臣石天爵、肯切斬首示眾，並將他們的首級傳遍了九邊各地。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俺答。他發誓要為中原朝廷的侮辱付出代價。幾年來，邊境上的將領和士兵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始終沒有一個人敢於提出攻打俺答、收復河套的計劃。世宗皇帝想要建立不世武功的夢想，也漸漸化為了泡影。他心中的無奈和憤怒，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現在，負責延綏、甘肅、寧夏三個地區邊防守備及治安的三邊總督曾銑勇於自任，世宗自然是欣喜異常。
但是嘉靖冷靜下來想：此事事關重大，若能收復當然最好，若不能收復，不僅丟了泱泱中華的臉，更重要的是俺答很可能長驅直入，威逼京師。這當然是嘉靖皇帝不能容忍的。
嘉靖皇帝將曾銑收復河套和修建邊城的奏摺一併下到兵部並詔集閣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長官等九卿，六科給事中和監察御史等，廷議此事。最討厭朝政的嘉靖能從西苑回到奉天殿，就足見這次廷議意義之重大。
金漆雕龍的御座之上，嘉靖把頭從曾銑的奏表上抬起來，環視一下垂手而立的輔政大臣及在京的將領道:「俺答賊寇占據河套，為我中原之患久矣.朕宵肝念之，不懷。邊臣沒有替朕分憂之人。今曾銑倡議收復河套，朕令諸臣此事，眾愛卿要暢所欲言。」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群臣皆知此刻之事非同小可，否則那位一心修道的皇帝，又怎會如此心神不寧？皇上的心思，如今已如深海難測，大臣們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輕易開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引來了皇上的雷霆之怒。夏言已看過曾銑的奏摺，對於其中的建議，他深覺有理。這位老首輔已過耳順之年，對世宗皇帝的二次起用感激涕零，日夜思謀著如何報效皇恩。俺答的入侵，早已讓他寢食難安。見眾人沉默不語，夏言挺身而出，奏道：「陛下，臣有奏。俺答自弘治年間以來，就屢犯中原，河套百姓受其之苦，土地荒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大明帝國一忍再忍，如今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若再不出兵，何以平君臣之恨，順萬民之心，揚我華夏之威？」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迴蕩在大殿之上。皇上聽後，微微頷首。他又看向了被俺答尊稱為「翁太師」的翁萬達，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應。
翁萬達，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翁萬達出身寒門，5歲喪母，從小就過著清貧艱辛的生活，但一直勤於詩書。嘉靖五年（1526年），他以優異成績考中丙戌科進士，時年28歲。翁萬達步入仕途後，歷任廣西梧州府知府、陝西布政使、巡撫、宣大總督、兵部尚書等職。他治理梧州四年，被譽為「治行第一」。在征討安南的戰爭中，他提出「重兵威懾，撫剿兼施，迫其乞降」的策略，並因此顯露其軍事才能。他督邊六載，主要對手是蒙古韃靼部的俺答汗，期間他指揮抗擊俺答汗數十萬騎兵的侵擾，並修築大同宣府間長城800多里，烽火台300多座，使邊境得以安定。他的聲名早已傳遍四海，深得世宗皇帝的器重。然而，在這位忠誠的臣子心中，卻有一事與世宗意見相左，那就是俺答求貢之事。世宗對俺答的怨恨由來已久，他將俺答的求貢看作是欺壓大明的狂妄之舉。但翁萬達卻執拗地認為，俺答此次求貢，是出於真心實意，而朝廷斬殺使臣石天爵，實乃失策。他主張嚴懲兇手，平息俺答的怒火，用仁慈和德行來收服人心。世宗心知肚明，今日若提及以武力平邊，翁萬達定會站出來反對。果不其然，翁萬達挺身而出，目光堅定地迎向皇上，奏道：「曾銑對國家忠心耿耿，他的忠誠日月可鑑。但俺答為寇，實乃生計所迫。他屢次求貢，態度謙恭，我們怎能一概斥之為『居心叵測』？請陛下放下過去的恩怨，以大局為重，求同存異，避免出兵才是上策。」世宗皺了皺眉，他並不想在此刻談論通貢之事，於是打斷道：「通貢之事，無需再議。今天只討論如何收復河套。」雖然翁萬達在安定北方戰亂中立下赫赫戰功，但世宗一直未予超格提拔。儘管如此，他還是在心底對翁萬達保持著一份尊重。然而，翁萬達並未因此領情，他再次奏道：「陛下，俺答的軍隊精於騎射，擅長野戰。而我們則擅長利用火器守險。如果捨棄火器之利，與俺答在黃沙白草間馳騁交戰，這無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再者，戰馬肥瘦、草料盛衰、天氣陰晴，這些條件雙方都是均等的。曾總督請求帶兵六萬出征，但千里奔襲，對地形、路徑、水源等都不熟悉，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即使僥倖取勝，歸途也困難重重。如果失去嚮導，全軍都有可能陷入危險之中……陛下，是戰是退？如今邊關尚未穩定，士兵們傷痕累累，此時再去挑釁強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皇上聽到這話，眉頭微微一皺，顯得有些不悅。嚴嵩站在一旁，臉上波瀾不驚，但內心卻早已是翻江倒海。他深知皇上的心思，明白曾銑的奏摺已然觸動了世宗心底多年積壓的怒火與不滿。皇上出兵之意已決，此刻詢問群臣，不過是為了尋求共鳴，走走過場罷了。嚴嵩心中清楚，此刻提出異議無疑是自找麻煩，但若是盲目附和皇上的觀點，也並非明智之舉。夏言一直主張出兵，若是自己附和皇上，那豈不是等同於站在了夏言那邊？若是此戰告捷，功勞自然會被夏言搶去，自己將更難有出頭之日；但若是戰敗，夏言固然難逃罪責，可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思來想去，嚴嵩覺得還是應該先穩住陣腳，以不變應萬變。於是，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啟稟陛下，嘉靖以來，我主英明神武，德澤廣被四海。俺答雖時有冒犯，卻不過是蚍蜉撼樹而已。以我大明之雄師，對付俺答自然是手到擒來、牛刀宰雞。夏少師力主出兵，想必是志在必得。陛下日夜操勞國事、為百姓祈福求瑞、功在社稷千秋。有陛下聖恩庇佑，我大明軍隊定能所向披靡、平安無虞。」這番恭維話說得世宗心頭大悅，連日來因為修醮而受到的非議和壓抑此刻都煙消雲散。他瞥了一眼夏言，只見夏言平日裡最恨嚴嵩這種阿諛奉承之言，此刻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感激地沖嚴嵩點了點頭。
既然皇上最器重的兩位輔政大臣都已表態，其他文武百官自然也就跟風附和，齊聲頌揚皇上聖明，一致主張出兵。他們的聲音，似乎比曾銑還要堅決。這一切正中皇上下懷，翁萬達的反對聲被淹沒在了眾人一致的出兵呼聲中。世宗環顧四周，見群臣無異議，再次開口：「為抵禦敵寇，曾銑提議從西邊邊營到東邊黃甫州，修築一條長達一千五百里的邊牆。翁萬達，你還有什麼話說？」翁萬達心知無力改變局面，對修築邊城本身他並無異議。想當初，他親自建議並設計了大同東路陽和口至宣府西陽河的邊牆，為戍邊將士提供了堅固的屏障。如今修邊城，也是有備無患之舉。於是，他恭敬地奏道：「《易經》有云：『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設險，便是修築城牆，憑藉人力築起防線。山川之險，敵我共有；而城牆之險，則為我所獨享。修築邊牆，勢在必行。」「嗯，」世宗滿意地點頭，「朕要求諸位大臣用心國事，多獻治國安邦之策，不要再提通貢之事。朕決定從國庫撥款二十萬兩白銀，作為修築邊城的費用，其餘部分由地方自籌。」
皇上的支持讓曾銑精神大振。曾銑，字子重，江都人氏，現任三邊總督。俺答入侵中原，早已激起他滿腔怒火。在山東巡撫任上時，他就曾仔細研究過俺答的入侵路線，並上疏請求修築臨清外城，結果成功地使俺答一年未敢犯邊。此次俺答以十萬騎兵從寧塞營入境，大掠延安、慶陽等地。曾銑一面派兵駐守塞門，一面遣將直搗敵巢，斬首百餘級，取得了難得的勝利。
這讓對俺答又恨又怕的嘉靖皇帝大為振奮，才有了今日的群臣廷議和出兵之舉。廷議結束後，皇上降下聖旨，為曾銑增加一級俸祿，並賞賜銀幣以示嘉獎。曾銑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更加銳意進取。他積極籌措修築邊城和出兵俺答的事宜，對那些不願出資修建邊城的巡撫也毫不客氣地進行了參劾。在曾銑的雷厲風行下，不出半年時間，內長城已初具規模。他與同僚們仔細商討後，又奉上了出兵十八條方略和營陣八圖，還主動出擊，擊敗了土默特一部。不太完美的是，曾銑本來打算圍殲這個部落，可手下總兵仇鸞不聽將令，貽誤了戰機。曾銑為明軍紀彈劾仇鸞，嘉靖皇帝下詔剝奪其職務，關入京師天牢。看到北部邊陲的防衛日益完善，俺答這一心腹大患即將被剷除，嘉靖皇上喜形於色他連續兩次讓夏言起草聖旨嘉獎曾銑，以鼓舞士氣。內有夏言輔佐朝政，外有曾銑鎮守邊疆，兩人都躊躇滿志，意欲一展鴻圖。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死亡的陰影已經悄悄籠罩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