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婦人之仁誤大事,夏言心軟禍根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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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歡聲笑語背後,一個危險已經悄悄降臨嚴府門,夏府內,夏言正為彈劾嚴世藩一事苦思冥想。

  離開朝廷三年,夏言早等得不耐煩了。這三年,不僅沒有磨鈍夏言的銳氣,反而更激發了夏言除舊布新的勇氣。他像一個上緊發條的鐘表,日夜不停地為國家大政殫精竭慮地忙碌著,他要把錯過的三年時光找回來。

  三年的時間,皇上更加沉迷於長生之術,朝綱大政更趨頹敗;大臣們貪污成風,才不稱位;邊將膽小怕事,邊境頻頻告急;言官們明哲保身,沒人敢仗義執言,整個朝廷烏煙瘴氣。

  夏言非常珍惜這次重回朝廷的機會,所以在皇帝面前學得比以前乖了。他不再忤逆皇上的意志,不敢再觸動皇上的威福,但夏言心中著急。時不我待,若不抓緊時間,糾偏扶正,事情就會變得越來越壞。他像性急的許褚,卸盔摘甲,赤膊上陣,與群邪決戰。

  尤其是嚴氏父子的所為,最讓夏言惱火。且不說朝廷各要害部門已被嚴嵩安插了親信,更令他怒氣難平的是,嚴氏父子貪慾無度,索賄之聲時時傳入他的耳中。言官們私下議論說,南北兩京的朝臣中,嚴氏受賄之額恐怕是第一位的。

  夏言已接到一份彈劾嚴世藩的奏章,奏章寫道「嚴世藩倚其父的權勢,身為尚寶司少卿,借兼管城建工程之機,大收賄賂,方盤剝工匠的財產,轉納錢穀,過手時任情剝蝕,悉入貪囊。」夏言正在考慮如何以文參奏。嚴嵩身為宰輔,其子橫行於公間,大開貪污之門,若不殺一殺他們的威風,怎會使皇上輦下肅清?夏言憂心忡忡地望著窗外的夜空,國家元氣已虛,群邪一目不除,元氣一目不得復!我身為宰輔,責無旁貸。

  當然彈劾嚴世蕃也是有私心的,管家夏海常年呆在夏言身邊,前幾日看到陸炳被收拾甚是解氣,知道主人要向嚴氏父子算帳了,便不失時機的在夏言面前哭哭啼啼,添油加醋的說嚴世蕃之前毆打了他,而且一點都不給夏言面子,報上夏言的大名後,被打的更厲害了,這讓夏言更討厭嚴世蕃。

  然而,夏言不知道,在他看到彈劾嚴世藩的奏章的同時,嚴世蕃的耳目已有人將此事報給嚴世藩。一向臨危不亂,自稱智多星的嚴世藩,也有些慌了手腳。夏言正得聖寵,來勢很猛,現在就是再聯合幾個朝臣也難以將他扳倒。何況言官彈劾之事,句句是真,若被老夏言窮追不捨,可就難以救贖了。

  嚴世藩趕緊找老子商議商議。嚴嵩剛開始對嚴世蕃納賄的事情還不斷提醒,但久了之後,還被嚴世蕃懟,說他是木魚腦殼,後來對嚴世藩的行為並不多過問,尤其是索賄之類,更是聽之任之。至於貪戀女色,有他母親歐陽氏管著,嚴嵩也不去操這份心了。這次,聽到兒子自己將索賄之額如實道出,心中也是大吃一驚,心想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

  嚴嵩向兒子大吼道:「這下子可糟透了,老夏處無法挽回,不但救不了你,恐怕連老夫這位子也要保不住了!」嚴世藩急得流出淚來。

  嚴嵩望著兒子,畢竟舐犢情深,躊躇半晌,才慢慢說道:「事已至此,只有這樣了」

  嚴嵩說罷,拉著嚴世藩的手,出門駕輿,直奔夏府,請見夏言。有了陸炳的經驗,現在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嚴嵩父子來到夏府大門前,抬手敲門。門應聲而開,夏海出現在門後。他一看是嚴嵩父子,心中便已明了他們的來意。嚴嵩擠出一絲笑容,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和不安,但夏海卻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說道:「少師有病,不能見客。」嚴嵩心中一緊,但還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勞煩你帶我們父子進去一下,我們只是特來探望夏少師的病情,並無他意。」夏海卻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嚴世蕃,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喲,今天小嚴大人也肯屈尊光臨我們這寒舍了?」嚴世蕃被夏海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暗罵:「狗奴才,看老子改天怎麼收拾你!但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於是道:「夏老弟,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改天我請你喝酒賠罪。」說著,他趕緊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塞給了夏海。夏海接過金子,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他知道嚴世蕃是個高傲的人,今天能讓他低頭賠罪也不容易。但他還是有些顧慮地看了看嚴嵩:「嚴大人有命,小的哪敢不從。只是萬一主人問起來……」「你放心,」嚴嵩趕緊打斷他的話,「待我去見了少師自有話講。保證不會讓你為難。」夏海聽了這話才勉強點了點頭放他們進去。穿過一道道門檻和迴廊,嚴嵩父子終於來到了夏言的臥房前。夏言看到他們來,依然裝病,所以並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他躺在臥榻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也只是微微睜開了眼睛。「少師貴體欠安嗎?」嚴嵩輕聲問道,語氣中滿是關切和擔憂。但夏言卻只是哼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嚴嵩見狀心中很是不快,知道夏言裝病,但還是耐著性子連問了幾聲。終於夏言才慢慢露出頭來看著他:「哦?是嚴相啊,你怎麼來了?」嚴嵩尷尬地笑了笑:「我與少師同鄉,又素蒙薦引,感恩不盡。今日特來探望少師病情。」夏言聽了這話擺了擺手:「老朽多病已久,讓嚴相掛心了。只是家中簡陋恐怠慢了貴客。」說著他就要起身相迎。嚴嵩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他:「少師不必多禮!您還把我當外人嗎?請安心靜養吧。」

  嚴嵩明知夏言是在裝病,卻也不揭穿,順著他的戲碼繼續演下去。他一臉關切地說道:「我聽說少師身體不適,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冒昧前來探望。少師昨日還好好的,想必只是偶感風寒,應該無大礙。明日我稟明聖上後,便請御醫來為少師診治,這樣才是正理。少師乃是國家棟樑,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夏言是個耿直人,聽到嚴嵩這番話,他長嘆一聲,說道:「唉!我元氣已衰,又遭遇群邪。這些邪氣一日不除,我的元氣就一日難以恢復。」嚴嵩一聽,心中頓時明白了夏言的言外之意。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迴避這個問題了。於是,他狠下心來,一把按住身旁的兒子嚴世藩,「撲通」一聲跪在夏言的床前。嚴世藩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咚咚」的響聲。夏言見狀,連忙擁被而坐,想要扶起嚴氏父子。但嚴嵩卻執意不肯起來,他懇求道:「少師若是不肯原諒我們父子,我們就長跪不起。」夏言心知肚明,嚴嵩此次前來定是為了嚴世藩被參劾一事。他故意裝作驚訝的樣子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父子為何如此?」嚴嵩見狀,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他連連賠罪道:「以前都是嚴某的錯,嚴某耳根子軟,輕信了郭勛的讒言,對少師多有得罪。後來嚴某是悔之不及,想要彌補過錯卻找不到機會。此次請少師復出也是嚴某首倡的。還望少師能看在同鄉的份上高抬貴手饒了我們父子一次。嚴某將感恩戴德永世不忘。」說完他又示意嚴世藩再次磕頭謝罪。嚴嵩還是老辣,把過去對夏言的不敬算到了郭勛頭上。

  此時嚴嵩已年近七旬滿頭白髮、鬍子也黑白參半了;而夏言看到他這般老態龍鍾、滿面愁容的樣子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夏言就是這樣一個狠不下決心、幫人又幫不到西,做事顯得有點拖泥帶水的的性格最終害了他自己。

  嚴嵩邊說話,邊用眼睛偷偷瞄著夏言的表情。只見夏言的怒氣漸漸消散,只是緊繃著臉,不肯輕易開口。嚴嵩心知自己的話已經打動了夏言,起到了預期的效果,於是趁熱打鐵道:「少師若還不答應,嚴某就跪在這裡不起來了。嚴某情願跪死在少師的面前,以此來謝教子不嚴之罪!」夏言見狀長嘆一聲,無奈地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嚴嵩,緩緩道:「這事恐怕是有些誤傳了。我聽說過一些關於令郎的事,但並無參劾之意。你們大可放心,我夏言絕非言而無信之人。」嚴嵩聞言心中暗喜,卻仍用衣袖擦拭著眼角的淚痕,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道:「少師真乃君子也,此話當真?」夏言一臉嚴肅地回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們儘管放心好了。」聽到夏言的承諾,嚴嵩父子倆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又寒暄了幾句養病休息的話後,便千恩萬謝、一步三點頭地退出了夏言的府邸。

  然而,嚴氏父子剛一出夏府的大門,夏言便將準備彈劾嚴世藩的奏章付之一炬。這一燒不僅燒毀了夏言的一次重要彈劾機會,也無形中為他自己埋下了一顆致命的禍根。而嚴嵩則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繼續暗中尋找著報復夏言的機會。回到家中後,嚴嵩一邊慶幸兒子嚴世藩免遭彈劾之劫,一邊又感到窩火不已。自從夏言入閣以來,他的日子就沒有一天安生過。先是羽翼被夏言一一剪除,接著連奏章都不給他票擬了。這次兒子又險些遭彈劾,真可謂是家無寧日、禍不單行。嚴嵩望著牆上自己書寫的「思」字,不禁冷笑出聲:「想我嚴嵩也是堂堂當朝一品大員,卻兩次跪求這位同鄉老弟。哼,真是龜功頗高了!但誰會笑到最後呢?咱們走著瞧!」說完後,嚴嵩便把兒子嚴世藩召到身邊,語重心長地叮囑道:「此事雖已平息,但只要老夏還在朝中一天,你就要收斂形跡、小心行事。我怕你平日放縱慣了,再惹出什麼亂子來。到那時可就沒有今日這麼好通融了。我想上疏聖上為你請假,以省墓為由回分宜躲避夏言。」嚴世藩雖然心中不情願,但想到夏言的威嚴和手段,仍心有餘悸地回答道:「也好,孩兒謹遵父命。」父子二人正在商議間,只聽得嚴年又來稟告:「中官趙洛、劉海求見。」嚴嵩聞言趕忙吩咐嚴年道:「快去備銀子!」

  嚴嵩立刻把其他文稿都收了起來,只留下一份為皇上寫的青詞稿擺在書案的正中央。皇上隱居西苑,整日裡鑽研長生不老的秘術,他最擔心的就是臣子們的欺騙和背叛。說實話,對於夏言和嚴嵩這兩位重臣,皇上心中都有不小的疑慮。夏言雖然名聲不錯,但皇上擔心他主政久了會目中無人。而嚴嵩呢,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但皇上也不是沒聽過他那些貪婪狡猾的傳聞。最近,連皇上最信任的救命恩人陸炳,也隱約透露出對夏言的不滿。這讓皇上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他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以前嚴嵩說夏言的壞話,皇上還能保持清醒,畢竟大臣們互相攻擊是常有的事。但現在連陸炳都站在了嚴嵩這邊,皇上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了。嚴嵩這一招真是高明啊!他不需要一次性打敗夏言,只需要在皇上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這顆種子就會慢慢生根發芽,直到皇上對夏言徹底失去信任。「不行,我得親自查一查!」皇上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派出了兩位最親近的太監劉海和趙洛去暗中調查夏言和嚴嵩的底細。劉海和趙洛奉了皇命,哪敢有絲毫怠慢!他們三天兩頭就往夏言和嚴嵩的府上跑,明察暗訪,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這不,今天他們又來到了嚴嵩的府上。嚴嵩一見是他們,然後他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拉著兩位太監的手說:「哎呀,兩位公公大駕光臨,寒舍頓時蓬蓽生輝啊!快請坐,快請坐!」劉、趙二人留神地往書案上瞟了一眼,看到那份青詞稿,相視一笑,心中已經有了數。嚴嵩見狀,趕緊拿起青詞稿,虛心地向他們請教起來。在嚴府里熱鬧了一番之後,臨走時嚴嵩又拿出了兩大錠銀子塞給兩位太監說:「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兩位公公務必笑納。你們忙著照顧皇上哪有時間照顧家裡?如果家裡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跟我說。」劉海和趙洛以前也沒少收嚴嵩的銀子,但這次他們卻執意推辭不要。

  嚴嵩嘴角掛著和煦的笑容,親手將白花花的銀子不動聲色地塞進了兩位太監的衣袖裡,語氣里滿是親切與隨和:「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見外呢?只怕嚴某將來還會多有煩勞二位之處啊!」兩位太監摸著那沉甸甸的銀子,臉上的笑容比春天的花朵還要燦爛,樂顛顛地出了嚴府的大門。趙洛擠著一雙小眼睛,對劉海說道:「這嚴閣老,真是會做人!不僅平易近人,而且每次都不讓我們空手而歸。比起那夏言,可真是天壤之別!夏言那老小子,整天板著一張臉,連句人話都不會說,更別說給我們什麼好處了。」劉海連連點頭,接口道:「就是,就是!我最看不慣那些看不起我們太監的人。太監怎麼了?太監也是人!這天下是萬歲爺的天下,我們同樣是為皇上效力的,誰也不比誰低一等!夏言那小子,一副假正經的樣子,對我們不屑一顧,難怪他連個兒子也沒有,這就是報應!」趙洛又問道:「你說,這朝廷里誰是忠的,誰是奸的?」劉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還用說嗎?連我們這些皇上身邊的人都瞧不起,能算是忠臣嗎?」兩個太監一路上嘀嘀咕咕,越說越覺得有理,待回到西苑時,已是胸有成竹。皇上若是問起他們的看法,可想而知他們會如何回答。而此刻的夏言,正為國事日夜操勞,憔悴不堪。他並不知道,最大的危險並非來自前方的敵人,而是隱藏在背後的暗箭。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夏言的命運究竟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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