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碎片散落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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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禾開始懷疑當年幫她脫困的那份精神鑑定報告不是假的,生活已經將她逼成了報告裡的樣子。

  她有點想不起來下午是因為什麼走進海港海鮮店的,回憶許久之後,她才記起是因為看到那男人站在樹下餵鸚鵡,她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唇邊有一抹淡淡的微笑,就立刻衝上去警告他。

  「你——別再給我女兒亂吃東西!」

  男人的笑凝固在臉上,怔怔地看她,麥禾心裡毛毛的,她責怪自己從前怎麼沒發現他的笑那麼淡、那麼不真誠。

  他一定是心虛,所以被她指著鼻子罵也一聲不吭。

  「我的話你聽到沒有?你是不是心理變態?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騷擾我女兒,我就報警抓你!」

  她罵得很難聽,但男人始終不回嘴,辯都不辯。

  可惡!他當她是潑婦罵街?大錯特錯!她不是要吵架,而是要他的態度,他不表態的話,她就叫他見識見識她的厲害。

  麥禾把收銀台上堆的東西都揚了,霹靂吧啦到處是碎片。

  聽到有人說要報警,她才發覺鬧得過了,手上有血跡,卻又不疼,她不知道傷到誰,好在那男人心裡有鬼,他知道自己行為齷齪,並不敢真的報警。

  離開時,她狠狠剜了那男人一眼,邁出店門,才發現自己被包圍了,海港海鮮商行門外那些圍觀者的注視,讓她生出很真實的錯覺——這些人全都認識她。

  他們或許就住在她家樓下,是她的鄰居、一個單位工作的同事、甚至是女兒幼兒園某個好友的家長,她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卻都叫得出來她的,那是個全然抹殺掉一個人的獨特性,卻又讓人恐懼的簡稱:女瘋子。

  晚上九點,女兒睡了,麥禾坐在漆黑的餐廳,不停地喝水,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是亮的。

  【麥禾,我大約晚上九點半前到你家,我們見面說。】

  母親終於要出現了,麥禾咬起手指頭,母親又要來救她了嗎?她閉上眼睛,睫毛顫顫震動,坐著踩住餐凳上厚實柔軟的墊子,抱住雙腿,把臉偏歪在膝上,像嬰兒回歸母體那樣蜷縮,很快,和仇然的爭吵嗡嗡嗡地重現在腦海。

  「麥禾,你控制點自己好吧?我發誓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聽我說,這一年來我試著跟你分開,隔開一點距離,我希望自己能想得明白,但是過不去啊,尤其是看見你跪在那兒,臉上肉都抖起來,我是真的怕呀!我要的不多,跟大部分人都一樣,簡簡單單,平平安安就行。麥禾,你理解一下我,我不管那是不是意外,具體怎麼回事,我們好聚好散,行不行?你放心,我聽到的那些話,絕對不跟別人提一個字,你把刀放下,放下……慢點……」

  麥禾的尾椎到現在還在痛,是仇然推的,她一將刀放下,仇然就衝過來狠狠將她推倒,他個頭高,身材魁梧,即便每天懶得不運動,真要使出全力,她招架不住。

  仇然奪刀後反過來指向她,說:「你別裝了!你這個精神病!殺人魔!瘋子!外婆讓你媽去廟裡供燈,給被你害死的人超度,我親耳聽到的!你媽讓外婆放心,說你現在日子過得這麼好,說明那個人已經原諒你了。真操蛋啊!那我呢?!我就活該被你們家騙嗎?!我說當初結婚的時候,你們家怎麼表現得那麼大度,一分錢彩禮不要,我還當你們家人都是活菩薩,結果是拿我當冤大頭啊!」

  她歪坐在地上,捂著臉哭泣。

  原來罪惡被審判的感覺是這樣的。

  那種恐慌、絕望和畏懼瞬間讓她明白,過去那些自以為是的懺悔是多麼可笑。

  從未擔責,也從未認錯的她終於等來了報應。

  麥禾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她們都說是她玩火玩大了,可是,仇然卻將她的罪從無知指向了毒辣,他甚至還捎上了死去的外婆和一直避著她的母親。

  「你們一大家子都是精神病!你們把人命當命嗎?我看你們是盼著你外公早點去死吧!我怎麼敢跟你一起過?你瘋起來六親不認,你們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

  「你到底聽到什麼了?」

  「她們說你放火燒死了你外公,你外婆跟你媽還說死了算了,死得好,沒了苗苗也好,造孽啊,還不知道你到底放火燒死了多少人!」

  苗苗……

  她幾乎就要忘記那個名字了,以至於從仇然口中聽到,竟覺得恍惚。

  一個名字敲打軀殼,她的骨頭開始疼了。

  在醫院與疼痛對抗的日子被麥禾的神經永遠記憶,像風濕一樣,遇到陰冷就要疼。


  她的記憶如果全丟了就好了,但車禍只是撞碎了時光,令它破碎成粉塵,風將它們吹散了,散落得星星點點,她忘了一切,唯獨記得一個名字,她沒法不記得,因為每一顆鑽石般的塵埃都閃爍著那個名字。

  苗苗。

  她躺在醫院不能動的時候就問過外婆,苗苗是誰?那時,外婆坐到床邊,貼著她的耳朵,對她說:「沒事,不怕,外婆在。」

  她說頭疼,難受,身上的傷又癢又痛,煩躁地扭動,老人家急得掉眼淚,又趴下來,在她耳邊說:「苗苗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都是意外,你別怕,沒事了。」

  聽起來,苗苗像是她的好友,她一直等待見到苗苗,但苗苗從來沒去探望過她,出院以後,她再問起苗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不論是外婆還是母親都口徑一致地對她說,聽不懂她問什麼,是她被撞糊塗了。

  她隨外婆搬家,去往新的城市,遠離過去的生活,但那個名字卻還長存於腦海,她努力忘掉,但越努力就越記得牢,後來,她換了個方法,在腦子裡建了一座秘密花園,把那個名字鎖了起來,鎖在極為隱秘的位置,連自己都很難找到的位置。

  這個方法非常有效,她一度隔離了那個名字,直到被仇然翻出來。

  麥言秋踩著點進門,見到女兒披頭散髮,失魂落魄,她什麼都沒說。走到陽台後,麥言秋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從包里掏出煙盒,取出一根細煙點燃。

  香菸的火光是微弱的,麥禾卻覺得很刺眼,她眯起眼睛,叫了一聲媽。

  「別信他,」麥言秋嘴裡吐出煙霧,側身站著,說,「男人就是災難,沒一個好東西,我從一開始就不支持你結婚,把行李收拾好,天亮了跟我走,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麥禾覺得寒冷刺骨,雞皮疙瘩一粒粒鼓出來,她說:「你連問都不問一聲,那就都是真的咯。」

  麥言秋含住煙,雙手拇指協作在手機上翻找,然後說:「來,我讓你聽聽什麼是真的。」

  麥禾盯著母親,看著那煙的火光隨著母親說話的動作晃動,她很好奇母親要給她看什麼,正猜著,仇然的聲音從母親的手機里傳出來。

  「那幅畫是我的!是我應得的!外婆補償給我,就是我的,憑什麼交給你?!」

  「你再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你非要逼著我告訴麥禾是吧?」

  「仇然,你要是把我女兒刺激出個好歹,我跟你拼命。」

  停頓——母親的臉被煙霧籠罩看不清,麥禾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聽,這一停頓,急得她站起來,她剛想問這是什麼?仇然的聲音又傳出來。

  「反正,畫,我是不會還給你……不!它本來就是我的,該是我的!」

  「呵,你可真夠貪的。反正,我只能給到那個數,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那幅畫的所有權做過公證,你拿在手裡也沒用,根本交易不了,它到了你這種外行手裡,什麼價值也沒有,你要是胡來,我可以告你。」

  「告我?我不告你們,你們反倒要告我?你們在知情的情況下,把一個精神病塞給我,怎麼說?而且……」

  「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還要我跟你講多少遍?老太太年紀大,她糊塗了,和麥禾朝夕相處的人是你,她是什麼樣,你不知道嗎?你要離婚就離婚,乾脆一點!扯這些幹什麼?」

  電話錄音到這裡戛然而止,麥禾恍恍惚惚地靠近母親,覺得自己的腦子成了一盆漿糊,母親的手機在暗黑中翻轉,她看到母親手機的屏保壁紙是個在金廟前祈禱的小男孩,東南亞地區信佛是文化,母親也信嗎?她是為了什麼而篤信神明?

  麥言秋往窗外彈菸灰,看著她說:「聽到了吧?他就是個貪婪的小人。他從來沒跟你說過外婆給過他一幅畫吧?你們要離婚啦?哼,見外婆死了,想把事情做實是吧?」

  「這是什麼?什麼時候的錄音?」麥禾的臉不再反光,淚痕幹了,洗過的眼睛格外明亮。

  「前幾天別人給我帶話,我一聽就知道你們婚姻出問題了,當時就給他打了電話,」麥言秋扭頭向外噴出煙圈,繼續說,「窮小子沒一點骨氣,貪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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