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碎片散落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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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頭散髮的女人撥開人群,死沉著臉快步離開商業街,有人拉扯她,她猛地丟手,加快腳步跑遠。

  海港海鮮商行前圍攏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散開,剛剛,這裡發生了一場鬧劇。

  店裡的常客突然闖進後廚,在檯面上翻來翻去,小侯看懵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該阻止,女人翻找到沒有貼生產標籤的粉罐,立刻像逮到證據那樣叫囂他們店裡熟食不衛生不安全,說她的女兒吃了店裡的東西上吐下瀉,懷疑他們為了攬客而給食材下毒。

  其實,她拿的是店裡自製的蒜粉,小侯急得打開密封罐子讓女人聞味道,宿譯嫌小侯不果斷,他抓過罐子把蒜粉直接往嘴裡倒,想要用實際行動證明女人想錯了,可那畢竟是調味料,儘管又鮮又香,但干吞口味重了,宿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一口噴出來,反倒弄巧成拙。

  他們阻止她鬧,她鬧得越凶,竟然在店裡打砸,一身不把他們弄死就不算完的狠勁。

  宿譯只覺得這女人的反差大得驚人,像是在為別的事胡攪蠻纏,她一直在對堂哥發難,而宿澤縱容她,表情陰鬱,一言不發。

  小侯見場面失控,要打110報警,聽到要報警,那女人才終於慌了,她踢開腳下的碎瓷片,跑了。

  宿譯拿著笤帚、簸箕,把打破的糖果碟子、散落的糖果掃在一起。

  可憐的八破粉彩瓷碟,沒能逃過被人摔碎的命運。

  瘋女人!她發瘋十分鐘可以毀掉他們兢兢業業積攢了五、六年的口碑,宿譯盯著失魂落魄的堂哥看,他懷疑這是宿澤在外惹的風流債,不滿地說:「哥,你幹嘛不讓我們報警?就該讓警察把她抓起來。誰都能胡說八道的話,那我們的生意別做了,投毒?這可不是普通的污衊,而是砸場子,斷財路。」

  「就是!」小侯在一邊附和,他說就是聽到有人嘀咕說店裡用了罌粟殼,才要報警的。

  聽到小侯的話,宿譯攤開手,驕橫地看著宿澤,找他要說法。

  宿澤的手背上添了一道長長的傷痕,傷不算重,紅痕雖然猙獰,但流出來的血已經乾涸。

  「哥,報警吧,她得給我們道歉,她還砸東西了,派出所肯定要派人來處理的。到時候,我們讓她錄道歉視頻放團購群里,不然的話,今天這事沒那麼好收場,至少半個月沒生意可做,不信你試試看。」

  「不做就不做,正好,閉店休息一下。」

  宿澤的退卻讓宿譯和小侯面面相覷,小侯是個打工人,靠工資吃飯,他先急了,張口就說:「那怎麼行?這個時候閉店,那不是坐實了我們店有問題?」

  宿譯想笑,他覺得堂哥這個老闆當得也太容易了,眼界還沒打工仔高,感覺到這個店沒了他不行,他不再請示宿澤,自顧自安排起來,看到宿澤手上有傷,他叫小侯先去藥店買點藥。

  支走小侯,宿譯讓堂哥跟他說實話,是不是跟那女人有什麼剝盤不清的事?見宿澤抓起車鑰匙要走,他在背後陰陽怪氣地說:「要不是你招惹了她,那就是她自己犯病了。聽說她在鬧離婚,估計是精神受刺激了。」

  宿澤停下腳步,怔怔朝宿譯看過去。

  宿譯說:「我沒亂說,他們夫妻兩個在花店前面吵架,說要離婚,花店的人都聽到了。」

  宿澤很快消化了這個消息,他調頭離去,步伐匆忙。

  宿譯看著堂哥的背影,好奇極了,他在門口徘徊,幾進幾出,好不容易才壓下騎摩托跟蹤堂哥的念頭——早知道就不改裝車子了,引擎聲太響了。

  新華書店在商場四樓,離寒假還有兩個月,工作日來逛,人很少。

  暖氣太暖,咖啡的香氣飄蕩其中也催得人昏沉,宿澤脫下外套,搭在臂彎,鑽過兩個弧形門洞,左轉連過三個書架,站在了每次來都必逛的分類區。

  心理學分區書架上的書大都塑封著,如果沒有提前做功課,選書只能通過腰封和推薦語來判定內容與需求是否相關,宿澤是有備而來,他來找一本講心理創傷修復的書。

  掃視一番,他看到了它,抽出書準備結帳走人,見他轉身,一直站在書櫃附近的工作人員也動起來,身穿棗紅色連帽衫的女員工動作很快,三兩步超過他,跑向收銀台,和那裡站著的員工耳語幾句後,擠走別人,站在收銀機前,笑眯眯地等他。

  宿澤覺得她有些奇怪,書店各個崗位的員工該各司其職,沒見過結帳還要分櫃檯的,他把書遞給她,等待結帳,女孩掃完條形碼,抓著書蹲下,從櫃檯下摸出張大號創可貼和書籍一起遞給他,說:「您手背上的傷還是處理一下吧,看起來挺嚴重。」


  原來是這樣,宿澤很快反應過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遞上創可貼時,女孩另外一隻手裡握著手機,手機上微信名片已經打開,只等客人接過創可貼時,順便相互留下聯繫方式。

  「不用了,謝謝。」

  宿澤拒絕了女孩的美意,他的態度客氣而堅決,頗為熟稔,從22歲開始到現在,他這樣拒絕別人快有十年了。

  出了書店,宿澤迫不及待地鑽進最近的休閒水吧,撕開書籍塑封,翻到第一頁。

  這是本講創傷如何將人改變的書,也是一本讓創傷受害者讀來自救的書,首頁上印刷的是精神分析學家卡爾·梅寧格的名言:

  「一個在應對環境方面有異常困難的人在掙扎著,塵土飛揚。我曾使用過這樣一個形象:一條被魚鉤鉤住的魚。在其他不了解這種情況的魚看來,它旋轉的樣子一定很奇特;但它激起的水花並不是它的痛苦,而是它擺脫痛苦的努力,每個漁民都知道,這種努力很可能會成功。」

  宿澤被這句話深深吸引,作為漁民的孩子,他見過落網的魚怎樣奪命而逃。

  翻書時,手背上的紅痕時不時映入眼帘,她歇斯底里的模樣也跟著一起閃入腦海,六年了,他一直小心謹慎,從未想過會和她發生面對面的衝突,事情變得棘手,想了想,他撥出一個視頻電話。

  屏幕上出現的女人留著極短的男孩一樣的髮型,但笑容卻很甜美,聲音更甜美。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暫時不去做心理諮詢了,你不必再做人肉鬧鐘。」

  「出事了,她今天來找我了。」

  「你是說……我們被發現了?」

  「是我,」宿澤垂著眼皮一邊反思,一邊說,「是我的問題,我沒把握好分寸。」

  「你說具體點。」

  「她懷疑我想要對她女兒不利。」

  「真糟糕,」視頻里的短髮女人沉默了一會,說,「沒事,反正,我要回來了。」

  望著女人肅然的臉孔,宿澤知道她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做出了決定。

  「你不是在準備參賽嗎?時間很緊張了吧?」

  「我沒興趣參加任何比賽,也做不了任何設計項目,今年是註定一事無成的一年,」女人頓了頓,用極其冷靜的口吻說,「所以,別再阻止我,你也說服不了我。從我知道自己被裹進去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了揭開真相的權利。你可以只做旁觀者,我不行。」

  宿澤的臉紅起來,因為光線的原因,攝像頭沒有全然捕捉,但他的耳朵尖已經紅透了,是為自己軟弱不決的性格而感到羞愧。

  半年前,邱奶奶突然把他們叫去巴馬,舊事被重提,而且是顛覆性的,視頻里的女人被牽連了進去。

  藝聯療養基地19號小紅樓火災的引燃物是松節油,邱奶奶重述時並不知道她的外孫女是如何拿到松節油的,但視頻里的女人知道,是她幫了忙。

  因為這件事,她得了抑鬱症,疾病導致脫髮嚴重,於是,她剪短頭髮,並且視頻直播了她對著鏡子給自己推光頭的過程,宿澤曾為其擔憂,而如今女孩重新長出來的頭髮毛毛刺刺,又蓬勃又茂盛,笑容在她臉上重現,她的心似乎走過貧瘠,得見生機。

  「你打算怎麼做?」宿澤問。

  「我會帶她回蜃州,我會站在火災發生的地方把真相都告訴她,」她的表情自信,指著鏡頭說,「我跟你打賭,你『臥底』六年都辦不到的事情,給我六天就夠了。」

  宿澤不自然地抿嘴,不用賭,他相信她的行動力,早在六年前,她就入侵過麥禾的生活了。

  「宿澤,你想起那個畫家了嗎?」

  突兀的提問在宿澤耳邊炸響一個霹靂,他小心地問怎麼了?

  「你怎麼會不記得他呢?他叫譚藝華呀,」女人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火災絕不是邱奶奶說的那麼簡單,那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你信我嗎?我想,我們離真相還很遠很遠。」

  宿澤出了一身冷汗,他低下頭,藏住不安的眼睛,真相確實只顯露了一角,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們,他是坐在終點回望迷霧的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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