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密辛
＂這就是傳說中的洛書？＂陳啟源仔細端詳著手上一塊灰不溜秋的陳舊龜殼，上面在九宮位置里分別用點和線刻出一到九不同的數字，＂不就是最簡單的三階幻方嗎。我小學的時候就能用程序生成任意階幻方了。＂
＂法寶真正的力量來源於眾人的信念，而不是上面的數字或者法術。＂蘇清瑤解釋說，＂所以傳說越神奇，傳統越悠久，法寶的力量就越大。＂
＂對了，後來在那個洛書空間發生了什麼？＂陳啟源問。
＂那個老烏龜的殼硬得很，我一時拿他沒什麼辦法，又不得不在那裡壓制他，不然就算我出來了，他用洛書又能把我拉回去。＂蘇清瑤說，＂直到最後莫名出來一隻螃蟹，一鉗就把他化為光點幹掉了。＂
陳啟源點點頭，看來他的布置在蘇清瑤身邊也一樣起了作用。只是，為什麼是螃蟹？他從以前的例子中能隱隱覺得，執行天譴的使者形象和目標是有關聯的，大致是傳說中的克星或者現實中的天敵之類，比如道士對狐妖，猴子對豬妖，蜻蜓對蜂妖。但是螃蟹和烏龜有什麼關係？不讓小烏龜逃到水裡去嗎？陳啟源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扔在腦後。
冼靈興奮地說：＂那就和我們這邊一樣，啟源你改的天譴真厲害！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那天在元世界裡我不是解釋過了嗎？＂陳啟源說。
＂我沒聽懂嘛，＂冼靈不好意思地說，＂就聽到了這個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夠起作用，所以對決的時候也沒想靠著這個。＂
蘇清瑤也投來探詢的目光。
陳啟源於是詳細解釋起來：＂我們知道，積攢的業力越多，就越可能遭到天譴，但是也不一定什麼時候發生。它背後的運行機理是這樣的：系統會定期遍歷所有的空間區域，對於每個區域，產生一個在零和最大允許的業力值之間的隨機數。要是區域內目標的業力值之和比這個隨機數更高，就派出使者對區域內所有目標執行天譴。＂
＂啊，這就是為什麼故老相傳，離群索居可以躲過天譴的原因！＂蘇清瑤若有所得。
＂這些代碼我都不能改動，＂陳啟源繼續說，＂但是我發現，我可以改變檢查空間區域的頻率。所以，我就設為在決戰那天內，我們三個周邊區域的檢查頻率為儘可能高。＂
＂這又有什麼用呢？＂冼靈還不明白，＂業力不多的話還是不會觸發天譴啊？＂
＂因為每次檢查的時候隨機數是重新生成的啊！＂陳啟源說，＂比如說，有個妖的業力值是一百，而最大允許的業力值是十萬，那它遭天譴的數學期望——你就當是平均來說——是一千次檢查。要是每天一次檢查，那要三年左右才會發生；但要是每分鐘一次，那就只要二十分鐘左右就會發生了！＂
冼靈還是一頭霧水，但陳啟源注意到蘇清瑤的眼睛亮了起來。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是不是？＂陳啟源對蘇清瑤說。
蘇清瑤笑著搖搖頭：＂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是說穿了很簡單，但第一個想到的人可一點都不簡單！啟源，你真行！＂
冼靈也贊同：＂是啊是啊！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之最後全靠你弄出了天譴把他們三個都幹掉了！啟源，你真棒！＂
儘管收到了美女和少女——是不是可以合稱美少女——的讚揚，陳啟源想起對決那天還是感到後怕。把命運交給隨機數的滋味可不好受。這可不是遊戲裡抽卡。要是天譴再晚上一個小時觸發，哪怕最後把其它大妖都消滅，他可能再也看不到那隻威武美麗的鳳凰了。
鳳凰——陳啟源意識到，對決那天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冼靈是鳳凰呢。想到這裡他不禁問冼靈：＂為什麼你一直不肯說你是鳳凰呢？多威風啊！＂
＂好醜的，不好意思告訴你嘛。＂冼靈扭扭捏捏地說。
＂怎麼會呢，＂陳啟源感嘆地說，＂那可是鳳凰！傳說中的生物啊。我上學的時候就背過有關鳳凰的詩歌！就是那個＇鸞鳥鳳皇，日以遠兮＇的鳳凰吧！＂
話還沒說完，陳啟源注意到她們兩個人的臉色劇變！
強撐出笑容的蘇清瑤急忙來打圓場：＂這句太不吉利了，該說是＇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鳳凰才對。＂
＂是我說錯了，＂陳啟源暗罵自己說話不過腦子，＂是＇鳳凰來儀＇的鳳凰。呃——阿靈？＂
莫名其妙地，冼靈的情緒一下爆發出來：＂就是＇鸞鳥鳳皇＇的鳳凰！就是＇鸞鳥鳳皇＇的鳳凰！嗚～～～＂居然捂臉嚎啕大哭起來。
陳啟源一下子手足無措，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無心之錯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將求援的目光投向蘇清瑤，得到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想到那天自己作出的＂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承諾，陳啟源鼓起勇氣，走到冼靈身邊，強硬地將她拉起抱在懷中：＂對不起，阿靈，是我的錯。＂
冼靈伏在陳啟源胸口，抽泣著哭得更大聲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蘇清瑤在一旁說：＂阿靈，我來給啟源解釋一下，好不好？＂
＂嗯。＂冼靈在陳啟源懷裡沉悶地點頭，腦後短短的馬尾在他眼前晃動。
＂阿靈是和一隻鸞鳥一起孵出來的。＂蘇清瑤說，＂鸞鳥和鳳凰一樣有高貴的血脈，據說在上古還是近親。＂
＂阿青。＂冼靈悶聲說。
＂對，那隻鸞鳥的小名叫阿青。＂蘇清瑤接著說，＂她們從小一起啄食，一起嬉戲。比翼齊飛的時候，宛如天邊的連成一片的兩朵彩雲。她們長得也很像，無論是本體還是人形，所有見到的人都說，她們就像親生姐妹一樣。＂
像親生姐妹一樣——冼靈綁架案那天對陳若華和楊曉晴說的話猛然在陳啟源記憶中跳出。
＂到了八歲多，她們兩人分開了，因為阿青和阿靈一樣，也有自己的子民需要統率。當然，拜現代科技所賜，她們還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但是年幼的她們所不知道的，是一場風波在醞釀。＂
陳啟源已經預感到這個故事會有一個極其糟糕的結局。
＂即使有天譴這樣對妖族十分不公平的規則，人類一直還是對我們十分忌憚，因為一個不顧自己將來的大妖能夠給人類造成巨大的破壞。＂蘇清瑤繼續，＂而相應的，也有許多妖族羨慕人類的現代生活。在多年的秘密協商後，一部分人類和一部分妖族達成一個框架協議，讓妖族可以選擇以自己的身份在人類公開生活，完全融入人類社會。＂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陳啟源一下子就看出問題所在。
蘇清瑤點點頭：＂代價就是：所有選擇融入人類社會的妖族都需要戴上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控的電子手環或腳環，大妖在獲得人類信任之前還要被人類術士封印能力。更重要的是，妖族將不能有自己的社群和傳承，所有的法術也要禁止傳授。＂
＂許多妖族不會接受吧？＂陳啟源問。
＂當然不會。＂蘇清瑤斬釘截鐵地說，＂但是這個協議還有一部分，就是要清除所有公開反對的妖族才能生效。對應的，人類會協助清除。＂
陳啟源意識到這個協議的險惡之處了。前面的自由選擇其實是誘餌，看起來無害，但是如果沒有妖族起來公開反對，假以時日就能將所有妖族蠶食乾淨。要是有妖族反對，那就讓妖族自相殘殺，同樣達到了目的。
＂然後，妖族就內戰了，是嗎？＂陳啟源猜到了後繼的發展。
＂是的，但不是全面內戰。＂蘇清瑤說，＂只是幾個派系之間發生了戰鬥。大妖們都態度曖昧，大概想藉此看看人類支持的力度，和妖族反對者的決心吧。＂
頓了一下，蘇清瑤憤憤地說：＂虧他們一個個自稱活了上百年，難道不知道和人類合作那邊一旦勢大，任誰也不能獨善其身嗎？＂
＂那阿靈和那個阿青……＂
＂她們剛好領導著兩個對立的族群。阿靈這邊是反對融入的，而阿青那邊是支持的。＂
＂那……是她們自己的決定嗎？＂陳啟源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戰爭開始的時候，她們才十歲！＂蘇清瑤難得地用上了毫不客氣的尖銳反問，＂你十歲的時候，能在這樣的大事上做出自己的決定嗎？＂
陳啟源默然。他十歲時自己作出的最大決定，大概就是逃課去打遊戲了吧。
＂對不起，我語氣太重了。＂蘇清瑤說，＂她們從小就被教導，要擔負起領袖的責任。在妖族的戰爭里，身先士卒就是領袖最重要的責任。當所有的老師，所有的下屬都告訴她們，她這邊是對的，必須消滅對方，她們其實沒有任何選擇。＂
＂當然，事實最後證明，＂蘇清瑤強調，＂我們這邊才是對的。＂
＂……＂陳啟源都不敢問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然後，＂反而是他懷抱中的冼靈說話了，聲音宛如從陳啟源的心臟傳來，＂我在一場對決中殺死了阿青。從此，所有人都稱我少君，而不是阿靈。＂
她的聲音平靜地沒有一絲起伏。陳啟源看不到冼靈的表情，但能感到她的雙臂勒得他背後生疼。
＂當然，除了清瑤之外。＂冼靈隨即說道，＂現在還有你。＂
＂對，現在還有我。＂陳啟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懷中嬌小的少女，只好重複她的話，＂我永遠會站在你這一邊，哪怕和全世界為敵。＂
＂嗯！我知道的！＂冼靈抬起頭，眼睛閃亮地看著陳啟源，嘴角終於露出笑容。
陳啟源看著近在咫尺的紅潤嘴唇，有一種吻上去的衝動。但是蘇清瑤就在旁邊。
他只好岔開話題：＂但是人類不是說也要參戰嗎？＂
＂是的，他們參戰了。＂蘇清瑤說，＂雖然只是少數想要徹底融合或者消滅妖族的激進派，但也讓我們疲於應付。直到——＂她一下子說不下去了。
＂清瑤，＂冼靈擔心地看過去，＂讓我來說嗎？＂
＂我自己來說，沒關係的。＂蘇清瑤定了定神，＂直到我媽媽，直到她將機緣巧合發現的一塊空間碎片作成法陣。這片空間碎片大概是上古絕地天通的時候流落下來的，獨立於普通空間之外。作成法陣之後，就可以在一定範圍內隨意改變和普通空間的交匯之處。加上它只允許妖族進入，頓時我們面對人類就變成了立於不敗之地。＂
＂人類中的激進派其實也只是很小一部分。看到事已不可為，占多數的人類保守派最後和我們達成不成文協議，保持現狀不變，不再干涉妖族內部事務，並且默許少量妖族以人類的形態在城市裡生活。所以到最後，我們妖族幾乎得到了想要的，還不用付出自由的代價。＂蘇清瑤總結道。
＂但是你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陳啟源說，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空間法陣算不算影響到人類？＂
＂當然，＂蘇清瑤說，＂它是用來和人類作戰的。這也是生命代價的一部分。＂
＂那……＂陳啟源心中一凜。
＂正如你已經想到的，我媽媽死於天譴。＂蘇清瑤垂下眼帘，聲音低沉地說，＂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戰前她把我關了起來，因為她知道我一定會忍不住幫她的。我那年十七歲。她不想我這麼早就死於天譴。＂
＂所以，我就一直要尋找徹底解決天譴問題的方法，為此學習了東西方各種法術。但是所有這些努力，反而使我離天譴越來越近。＂蘇清瑤的聲音轉為昂揚，＂還好在最後一刻，找到了你，啟源！＂
冼靈附和道：＂對啊，還好我們找到了你。＂
蘇清瑤接著激動地說：＂現在有了你，妖族的大一統之日可待！再也不會有大妖們作壁上觀，讓我媽媽一個人為整個妖族犧牲的事情了！啟源，你能繼續幫助我們嗎？＂
陳啟源看到冼靈嚅囁了一下，但她沒說出來。
他想了想，說：＂我答應過阿靈，無論她要做什麼，我都會幫助她的。＂
陳啟源不欲多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個空間法陣……就是青丘吧？＂
＂對，＂蘇清瑤說，＂這是後人紀念我們九尾狐為了守護整個妖族的傳統作出的犧牲，以我們的故鄉來命名的。＂
＂那英水閣門口的塑像……＂
＂就是我媽媽。＂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又一句曾經背誦過的古詩在陳啟源心中泛起，竟然顯得出乎意料地貼切。
不對——陳啟源忽然想到一點，疑惑地問：＂青丘說是只有妖族才能進，那我是怎麼進去的？＂
冼靈奇怪地看著他：＂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沒想到呢？當然是我每次拉著你一起進去的啊！＂
啊，竟然如此！陳啟源心中湧上一股苦澀，摟著冼靈身體的手也不自覺地放開了。原來相親第一天，以及之後每次進出青丘的時候，冼靈都會拉他的手，不是因為她對自己有感覺，而只是不得不這麼做。原以為兩個人是一見鍾情，結果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你最早說和我結婚，也是以為這是我開出幫你的條件，才不得不做的？＂陳啟源努力壓制自己內心激盪的感情，故作鎮靜地問。
＂對啊，＂冼靈不明所以，＂當時想著就當和親了——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狐狸？＂
蘇清瑤顧不上糾正冼靈的用詞，擔憂地看著陳啟源：＂啟源，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是的，原來整個感情就全是誤會！
陳啟源不回答蘇清瑤，接著對冼靈說：＂其實，你不用和我結婚的。反正我已經答應怎麼樣都會幫你。＂
聲音嘶啞，都不像自己發出的。
＂你……你是什麼意思？＂冼靈不解地看著陳啟源，＂你不願意和我結婚了，對嗎？＂
冼靈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我知道，我人形不好看。既沒有身材也沒有臉蛋。我本體在人類眼裡還那麼丑。你看不上我也是應該的。你去和狐狸結婚吧，她不管是人形還是本體都那麼漂亮——唔＂
蘇清瑤一把把冼靈拉過，捂住她的嘴：＂阿靈別瞎說。＂
又向陳啟源正色澄清道：＂我們九尾狐沒有婚姻，依母系而居。所以啟源，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
陳啟源也不想爭辯，心灰意懶地轉身就要離開。
蘇清瑤趕緊上前拉住陳啟源，求懇地看著他。
陳啟源還是擋不住美女的祈求目光，嘆了口氣轉了回來。
要是時間停留在對決那天就好了，自己永遠也不知道這些真相，還以為和冼靈一直是兩情相悅。陳啟源說不上自己如今是什麼心情。
那天冼靈化身鳳凰之前讓自己轉告蘇清瑤那些話，如今大獲全勝自然是不用說了。但她最後還說了句什麼——＂第一天就該答應你的＂——那是什麼意思？那天形勢緊迫不及細想，但現在想來，冼靈明明已經第一天就答應結婚了的，雖然當時她沒有意識到是個誤會。那她那天為什麼還說那句話呢？
不對——陳啟源思緒飛轉——冼靈當時以為自己的要求是立即結婚，所以才為難地要推延，還另外給出了金錢的報酬。也就是說，對決那天，冼靈後悔的是沒有答應和他立即結婚！是了，哪怕最開始是個誤會，但後來的一次次並肩作戰，一場場生死與共，一幕幕耳鬢廝磨，都不是誤會。他喜歡冼靈，冼靈也是喜歡自己的！
想通了這一節的陳啟源精神大振，臉上也露出笑意，向冼靈再次確認：＂你對決那天最後以為要和他們三個打，變成鳳凰之前最後一句說了什麼？＂
冼靈回憶了一下，但拒絕回答：＂你沒聽到就當我沒說過。＂顯然還在生氣中。
＂是不是：＇第一天就該答應你的＇？＂陳啟源追問。
＂你知道了還問。＂冼靈嘟起嘴，轉過臉去。
蘇清瑤察顏觀色，笑著說：＂那我先走了——＂說罷轉身不見。
＂阿靈，剛才是我太小心眼了。＂陳啟源走近冼靈，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
看到屋裡只有他們兩人，陳啟源把心一橫，單膝跪下：＂阿靈，我喜歡你。我們可以結婚嗎？＂
＂我不是早就答應你了啊，＂冼靈佯嗔道，＂是你自己不要和我結婚的！＂
陳啟源一下站起，終於噙住了那一對圓潤的雙唇。
＊＊＊
＂你的本體很好看呀，既漂亮又威風，＂陳啟源不解地問冼靈，＂為什麼你老說她很醜呢？＂
＂我自己當然覺得還不錯啦，＂冼靈有點小得意，但又沮喪起來，＂但是你不是人類嘛。人類肯定會覺得她丑的。＂
＂怎麼會呢？＂陳啟源還是不明白。
＂網上形容醜女人不都是管他們叫恐龍嗎？＂冼靈解釋說。
＂恐龍？＂陳啟源更加迷惑了，＂但你是鳳凰呀？鳳凰不是鳥嗎？＂
＂鳥是恐龍的一支，不對嗎？狐狸告訴我的。＂
陳啟源頓時無言以對。蘇清瑤在一邊掩嘴笑出聲來。
＂法寶真正的力量來源於眾人的信念，而不是上面的數字或者法術。＂蘇清瑤解釋說，＂所以傳說越神奇，傳統越悠久，法寶的力量就越大。＂
＂對了，後來在那個洛書空間發生了什麼？＂陳啟源問。
＂那個老烏龜的殼硬得很，我一時拿他沒什麼辦法，又不得不在那裡壓制他，不然就算我出來了，他用洛書又能把我拉回去。＂蘇清瑤說，＂直到最後莫名出來一隻螃蟹，一鉗就把他化為光點幹掉了。＂
陳啟源點點頭，看來他的布置在蘇清瑤身邊也一樣起了作用。只是，為什麼是螃蟹？他從以前的例子中能隱隱覺得，執行天譴的使者形象和目標是有關聯的，大致是傳說中的克星或者現實中的天敵之類，比如道士對狐妖，猴子對豬妖，蜻蜓對蜂妖。但是螃蟹和烏龜有什麼關係？不讓小烏龜逃到水裡去嗎？陳啟源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扔在腦後。
冼靈興奮地說：＂那就和我們這邊一樣，啟源你改的天譴真厲害！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那天在元世界裡我不是解釋過了嗎？＂陳啟源說。
＂我沒聽懂嘛，＂冼靈不好意思地說，＂就聽到了這個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夠起作用，所以對決的時候也沒想靠著這個。＂
蘇清瑤也投來探詢的目光。
陳啟源於是詳細解釋起來：＂我們知道，積攢的業力越多，就越可能遭到天譴，但是也不一定什麼時候發生。它背後的運行機理是這樣的：系統會定期遍歷所有的空間區域，對於每個區域，產生一個在零和最大允許的業力值之間的隨機數。要是區域內目標的業力值之和比這個隨機數更高，就派出使者對區域內所有目標執行天譴。＂
＂啊，這就是為什麼故老相傳，離群索居可以躲過天譴的原因！＂蘇清瑤若有所得。
＂這些代碼我都不能改動，＂陳啟源繼續說，＂但是我發現，我可以改變檢查空間區域的頻率。所以，我就設為在決戰那天內，我們三個周邊區域的檢查頻率為儘可能高。＂
＂這又有什麼用呢？＂冼靈還不明白，＂業力不多的話還是不會觸發天譴啊？＂
＂因為每次檢查的時候隨機數是重新生成的啊！＂陳啟源說，＂比如說，有個妖的業力值是一百，而最大允許的業力值是十萬，那它遭天譴的數學期望——你就當是平均來說——是一千次檢查。要是每天一次檢查，那要三年左右才會發生；但要是每分鐘一次，那就只要二十分鐘左右就會發生了！＂
冼靈還是一頭霧水，但陳啟源注意到蘇清瑤的眼睛亮了起來。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是不是？＂陳啟源對蘇清瑤說。
蘇清瑤笑著搖搖頭：＂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是說穿了很簡單，但第一個想到的人可一點都不簡單！啟源，你真行！＂
冼靈也贊同：＂是啊是啊！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之最後全靠你弄出了天譴把他們三個都幹掉了！啟源，你真棒！＂
儘管收到了美女和少女——是不是可以合稱美少女——的讚揚，陳啟源想起對決那天還是感到後怕。把命運交給隨機數的滋味可不好受。這可不是遊戲裡抽卡。要是天譴再晚上一個小時觸發，哪怕最後把其它大妖都消滅，他可能再也看不到那隻威武美麗的鳳凰了。
鳳凰——陳啟源意識到，對決那天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冼靈是鳳凰呢。想到這裡他不禁問冼靈：＂為什麼你一直不肯說你是鳳凰呢？多威風啊！＂
＂好醜的，不好意思告訴你嘛。＂冼靈扭扭捏捏地說。
＂怎麼會呢，＂陳啟源感嘆地說，＂那可是鳳凰！傳說中的生物啊。我上學的時候就背過有關鳳凰的詩歌！就是那個＇鸞鳥鳳皇，日以遠兮＇的鳳凰吧！＂
話還沒說完，陳啟源注意到她們兩個人的臉色劇變！
強撐出笑容的蘇清瑤急忙來打圓場：＂這句太不吉利了，該說是＇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鳳凰才對。＂
＂是我說錯了，＂陳啟源暗罵自己說話不過腦子，＂是＇鳳凰來儀＇的鳳凰。呃——阿靈？＂
莫名其妙地，冼靈的情緒一下爆發出來：＂就是＇鸞鳥鳳皇＇的鳳凰！就是＇鸞鳥鳳皇＇的鳳凰！嗚～～～＂居然捂臉嚎啕大哭起來。
陳啟源一下子手足無措，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無心之錯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將求援的目光投向蘇清瑤，得到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想到那天自己作出的＂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承諾，陳啟源鼓起勇氣，走到冼靈身邊，強硬地將她拉起抱在懷中：＂對不起，阿靈，是我的錯。＂
冼靈伏在陳啟源胸口，抽泣著哭得更大聲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蘇清瑤在一旁說：＂阿靈，我來給啟源解釋一下，好不好？＂
＂嗯。＂冼靈在陳啟源懷裡沉悶地點頭，腦後短短的馬尾在他眼前晃動。
＂阿靈是和一隻鸞鳥一起孵出來的。＂蘇清瑤說，＂鸞鳥和鳳凰一樣有高貴的血脈，據說在上古還是近親。＂
＂阿青。＂冼靈悶聲說。
＂對，那隻鸞鳥的小名叫阿青。＂蘇清瑤接著說，＂她們從小一起啄食，一起嬉戲。比翼齊飛的時候，宛如天邊的連成一片的兩朵彩雲。她們長得也很像，無論是本體還是人形，所有見到的人都說，她們就像親生姐妹一樣。＂
像親生姐妹一樣——冼靈綁架案那天對陳若華和楊曉晴說的話猛然在陳啟源記憶中跳出。
＂到了八歲多，她們兩人分開了，因為阿青和阿靈一樣，也有自己的子民需要統率。當然，拜現代科技所賜，她們還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但是年幼的她們所不知道的，是一場風波在醞釀。＂
陳啟源已經預感到這個故事會有一個極其糟糕的結局。
＂即使有天譴這樣對妖族十分不公平的規則，人類一直還是對我們十分忌憚，因為一個不顧自己將來的大妖能夠給人類造成巨大的破壞。＂蘇清瑤繼續，＂而相應的，也有許多妖族羨慕人類的現代生活。在多年的秘密協商後，一部分人類和一部分妖族達成一個框架協議，讓妖族可以選擇以自己的身份在人類公開生活，完全融入人類社會。＂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陳啟源一下子就看出問題所在。
蘇清瑤點點頭：＂代價就是：所有選擇融入人類社會的妖族都需要戴上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控的電子手環或腳環，大妖在獲得人類信任之前還要被人類術士封印能力。更重要的是，妖族將不能有自己的社群和傳承，所有的法術也要禁止傳授。＂
＂許多妖族不會接受吧？＂陳啟源問。
＂當然不會。＂蘇清瑤斬釘截鐵地說，＂但是這個協議還有一部分，就是要清除所有公開反對的妖族才能生效。對應的，人類會協助清除。＂
陳啟源意識到這個協議的險惡之處了。前面的自由選擇其實是誘餌，看起來無害，但是如果沒有妖族起來公開反對，假以時日就能將所有妖族蠶食乾淨。要是有妖族反對，那就讓妖族自相殘殺，同樣達到了目的。
＂然後，妖族就內戰了，是嗎？＂陳啟源猜到了後繼的發展。
＂是的，但不是全面內戰。＂蘇清瑤說，＂只是幾個派系之間發生了戰鬥。大妖們都態度曖昧，大概想藉此看看人類支持的力度，和妖族反對者的決心吧。＂
頓了一下，蘇清瑤憤憤地說：＂虧他們一個個自稱活了上百年，難道不知道和人類合作那邊一旦勢大，任誰也不能獨善其身嗎？＂
＂那阿靈和那個阿青……＂
＂她們剛好領導著兩個對立的族群。阿靈這邊是反對融入的，而阿青那邊是支持的。＂
＂那……是她們自己的決定嗎？＂陳啟源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戰爭開始的時候，她們才十歲！＂蘇清瑤難得地用上了毫不客氣的尖銳反問，＂你十歲的時候，能在這樣的大事上做出自己的決定嗎？＂
陳啟源默然。他十歲時自己作出的最大決定，大概就是逃課去打遊戲了吧。
＂對不起，我語氣太重了。＂蘇清瑤說，＂她們從小就被教導，要擔負起領袖的責任。在妖族的戰爭里，身先士卒就是領袖最重要的責任。當所有的老師，所有的下屬都告訴她們，她這邊是對的，必須消滅對方，她們其實沒有任何選擇。＂
＂當然，事實最後證明，＂蘇清瑤強調，＂我們這邊才是對的。＂
＂……＂陳啟源都不敢問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然後，＂反而是他懷抱中的冼靈說話了，聲音宛如從陳啟源的心臟傳來，＂我在一場對決中殺死了阿青。從此，所有人都稱我少君，而不是阿靈。＂
她的聲音平靜地沒有一絲起伏。陳啟源看不到冼靈的表情，但能感到她的雙臂勒得他背後生疼。
＂當然，除了清瑤之外。＂冼靈隨即說道，＂現在還有你。＂
＂對，現在還有我。＂陳啟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懷中嬌小的少女，只好重複她的話，＂我永遠會站在你這一邊，哪怕和全世界為敵。＂
＂嗯！我知道的！＂冼靈抬起頭，眼睛閃亮地看著陳啟源，嘴角終於露出笑容。
陳啟源看著近在咫尺的紅潤嘴唇，有一種吻上去的衝動。但是蘇清瑤就在旁邊。
他只好岔開話題：＂但是人類不是說也要參戰嗎？＂
＂是的，他們參戰了。＂蘇清瑤說，＂雖然只是少數想要徹底融合或者消滅妖族的激進派，但也讓我們疲於應付。直到——＂她一下子說不下去了。
＂清瑤，＂冼靈擔心地看過去，＂讓我來說嗎？＂
＂我自己來說，沒關係的。＂蘇清瑤定了定神，＂直到我媽媽，直到她將機緣巧合發現的一塊空間碎片作成法陣。這片空間碎片大概是上古絕地天通的時候流落下來的，獨立於普通空間之外。作成法陣之後，就可以在一定範圍內隨意改變和普通空間的交匯之處。加上它只允許妖族進入，頓時我們面對人類就變成了立於不敗之地。＂
＂人類中的激進派其實也只是很小一部分。看到事已不可為，占多數的人類保守派最後和我們達成不成文協議，保持現狀不變，不再干涉妖族內部事務，並且默許少量妖族以人類的形態在城市裡生活。所以到最後，我們妖族幾乎得到了想要的，還不用付出自由的代價。＂蘇清瑤總結道。
＂但是你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陳啟源說，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空間法陣算不算影響到人類？＂
＂當然，＂蘇清瑤說，＂它是用來和人類作戰的。這也是生命代價的一部分。＂
＂那……＂陳啟源心中一凜。
＂正如你已經想到的，我媽媽死於天譴。＂蘇清瑤垂下眼帘，聲音低沉地說，＂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戰前她把我關了起來，因為她知道我一定會忍不住幫她的。我那年十七歲。她不想我這麼早就死於天譴。＂
＂所以，我就一直要尋找徹底解決天譴問題的方法，為此學習了東西方各種法術。但是所有這些努力，反而使我離天譴越來越近。＂蘇清瑤的聲音轉為昂揚，＂還好在最後一刻，找到了你，啟源！＂
冼靈附和道：＂對啊，還好我們找到了你。＂
蘇清瑤接著激動地說：＂現在有了你，妖族的大一統之日可待！再也不會有大妖們作壁上觀，讓我媽媽一個人為整個妖族犧牲的事情了！啟源，你能繼續幫助我們嗎？＂
陳啟源看到冼靈嚅囁了一下，但她沒說出來。
他想了想，說：＂我答應過阿靈，無論她要做什麼，我都會幫助她的。＂
陳啟源不欲多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個空間法陣……就是青丘吧？＂
＂對，＂蘇清瑤說，＂這是後人紀念我們九尾狐為了守護整個妖族的傳統作出的犧牲，以我們的故鄉來命名的。＂
＂那英水閣門口的塑像……＂
＂就是我媽媽。＂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又一句曾經背誦過的古詩在陳啟源心中泛起，竟然顯得出乎意料地貼切。
不對——陳啟源忽然想到一點，疑惑地問：＂青丘說是只有妖族才能進，那我是怎麼進去的？＂
冼靈奇怪地看著他：＂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沒想到呢？當然是我每次拉著你一起進去的啊！＂
啊，竟然如此！陳啟源心中湧上一股苦澀，摟著冼靈身體的手也不自覺地放開了。原來相親第一天，以及之後每次進出青丘的時候，冼靈都會拉他的手，不是因為她對自己有感覺，而只是不得不這麼做。原以為兩個人是一見鍾情，結果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你最早說和我結婚，也是以為這是我開出幫你的條件，才不得不做的？＂陳啟源努力壓制自己內心激盪的感情，故作鎮靜地問。
＂對啊，＂冼靈不明所以，＂當時想著就當和親了——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狐狸？＂
蘇清瑤顧不上糾正冼靈的用詞，擔憂地看著陳啟源：＂啟源，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是的，原來整個感情就全是誤會！
陳啟源不回答蘇清瑤，接著對冼靈說：＂其實，你不用和我結婚的。反正我已經答應怎麼樣都會幫你。＂
聲音嘶啞，都不像自己發出的。
＂你……你是什麼意思？＂冼靈不解地看著陳啟源，＂你不願意和我結婚了，對嗎？＂
冼靈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我知道，我人形不好看。既沒有身材也沒有臉蛋。我本體在人類眼裡還那麼丑。你看不上我也是應該的。你去和狐狸結婚吧，她不管是人形還是本體都那麼漂亮——唔＂
蘇清瑤一把把冼靈拉過，捂住她的嘴：＂阿靈別瞎說。＂
又向陳啟源正色澄清道：＂我們九尾狐沒有婚姻，依母系而居。所以啟源，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
陳啟源也不想爭辯，心灰意懶地轉身就要離開。
蘇清瑤趕緊上前拉住陳啟源，求懇地看著他。
陳啟源還是擋不住美女的祈求目光，嘆了口氣轉了回來。
要是時間停留在對決那天就好了，自己永遠也不知道這些真相，還以為和冼靈一直是兩情相悅。陳啟源說不上自己如今是什麼心情。
那天冼靈化身鳳凰之前讓自己轉告蘇清瑤那些話，如今大獲全勝自然是不用說了。但她最後還說了句什麼——＂第一天就該答應你的＂——那是什麼意思？那天形勢緊迫不及細想，但現在想來，冼靈明明已經第一天就答應結婚了的，雖然當時她沒有意識到是個誤會。那她那天為什麼還說那句話呢？
不對——陳啟源思緒飛轉——冼靈當時以為自己的要求是立即結婚，所以才為難地要推延，還另外給出了金錢的報酬。也就是說，對決那天，冼靈後悔的是沒有答應和他立即結婚！是了，哪怕最開始是個誤會，但後來的一次次並肩作戰，一場場生死與共，一幕幕耳鬢廝磨，都不是誤會。他喜歡冼靈，冼靈也是喜歡自己的！
想通了這一節的陳啟源精神大振，臉上也露出笑意，向冼靈再次確認：＂你對決那天最後以為要和他們三個打，變成鳳凰之前最後一句說了什麼？＂
冼靈回憶了一下，但拒絕回答：＂你沒聽到就當我沒說過。＂顯然還在生氣中。
＂是不是：＇第一天就該答應你的＇？＂陳啟源追問。
＂你知道了還問。＂冼靈嘟起嘴，轉過臉去。
蘇清瑤察顏觀色，笑著說：＂那我先走了——＂說罷轉身不見。
＂阿靈，剛才是我太小心眼了。＂陳啟源走近冼靈，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
看到屋裡只有他們兩人，陳啟源把心一橫，單膝跪下：＂阿靈，我喜歡你。我們可以結婚嗎？＂
＂我不是早就答應你了啊，＂冼靈佯嗔道，＂是你自己不要和我結婚的！＂
陳啟源一下站起，終於噙住了那一對圓潤的雙唇。
＊＊＊
＂你的本體很好看呀，既漂亮又威風，＂陳啟源不解地問冼靈，＂為什麼你老說她很醜呢？＂
＂我自己當然覺得還不錯啦，＂冼靈有點小得意，但又沮喪起來，＂但是你不是人類嘛。人類肯定會覺得她丑的。＂
＂怎麼會呢？＂陳啟源還是不明白。
＂網上形容醜女人不都是管他們叫恐龍嗎？＂冼靈解釋說。
＂恐龍？＂陳啟源更加迷惑了，＂但你是鳳凰呀？鳳凰不是鳥嗎？＂
＂鳥是恐龍的一支，不對嗎？狐狸告訴我的。＂
陳啟源頓時無言以對。蘇清瑤在一邊掩嘴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