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龍王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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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邊的戰報已經傳回來了。

  門五郎麾下親衛吉田身死,近千真倭被明軍那個戚南塘的浙軍和火器打到喪膽,甚至連作為僱傭兵團的五十名薩摩眾都被全殲。

  這一戰之後,可說門五郎船隊的水上力量幾乎盡數崩潰。

  恍然之間,他除了一個大友家家臣的名頭之外,竟然什麼都不剩了。

  南邊的明軍雖然未曾交手,但只是看著那面立在水寨頂上的「俞」字大旗,就知道這次竟是那個雪夜破舟山的俞大猷親至。

  所有經歷過王江涇大戰和瀝港覆滅的老海寇們,都覺得脖子隱隱有些僵硬,實在不想試一試這位靠著統軍和運籌帷幄,便能將一眾怯懦南兵的戰力帶到飛起的傳奇總兵的手段。

  從小山次郎擺著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回到岑港開始,一眾海客即便有汪直這尊大佛頂在前邊,心中也覺得不再安穩。

  這可是近千人的真倭,裡邊更不乏強悍的浪人,還有凶名在外的薩摩眾作為鋒頭,然後被明軍在一盞茶的時間內,就給打崩了?

  甚至除了提前逃跑的小山次郎外,竟沒一個人逃回岑港。

  對於倭寇,明軍向來是不留俘虜的。

  一瞬之間,整個岑港的武裝力量便被幹掉了接近十分之一,而看明軍的傷亡,甚至有可能都沒破百,這可太嚇人了!

  所以等傍晚時分,在南北口的戰事稍稍平靜之後,對於汪直又一次的召喚,各家海客都有了心理準備,只是無人知道該怎麼開口。

  鄭大官左看看,右看看,嘆了一口氣。

  「汪船主,咱兩個也可說是老相識了吧。」

  「確實如此。」汪直點點頭,「從許老闆那裡見習開始,咱兩個雖不同船,但也在同一船隊。只不過因為許老闆是我同鄉,所以我在船隊中早早便能自領一船,而你則向著南洋另謀高就,自己做出一番成績。」

  「我從許老闆那裡退出的時候,還想著帶你一起,誰想到咱兩個相處了快一年,你竟也沒透露出絲毫與許老闆的關係。當時反而讓我難堪不已」

  鄭大官被這一席話勾起了回憶,汪直聽到此處也有些感嘆。

  「只是從那以後我便覺得,汪船主你是個極有城府的人,後來果然如此,你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但每次事有不協,你都給自己留有後路。」

  鄭大官眼神一凝,看向汪直的眼睛。

  「汪船主,這次你是否還有後手?若是還有布置,眼下咱們可以說是同舟共濟,不如說出來吧。」

  議事廳里無人說話,所有海客都看著汪直的反應,一時間只剩下近昏時分,驟然而來的海風聲音在廳中迴蕩。

  「滑頭,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什麼嗎。」

  汪直哈哈一笑,打破了寂靜。

  「鄭船主,眼下這個局面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想說的無非就是在現在這個明軍封鎖水道,將咱們圍在岑港的局面,我若沒有神仙手段能帶大家脫困,就只能按夏指揮的說法投降明軍,看能否給大家找條活路罷了,這還需要拐彎抹角嗎?」

  看鄭大官仍要開口,汪直一揮手制止他的分辯。

  「好啦,不用再說了,我降了胡梅林便是。」

  一言出口,議事廳里一片輕微的吐氣聲音。

  夏正和樓楠嘴角淺淺露出微笑,只要汪直一降,其餘事情就好辦了。

  剩下的,無非就是令汪直親去定海城下,並令他約束一眾下屬。

  畢竟眼下舟山匯集的這股力量,可是實打實可以和大明水師一戰的。

  眼下好不容易借著汪直開海的名頭,將他們聚在一起,又憑藉登陸時乾脆利落的勝仗,澆滅了他們的戰心,再加上胡宗憲的誠意和甘薯移栽的前景,眼看沿海倭亂便要平息。

  眼看著就要進入皆大歡喜的局面,偏偏又一次生出波折。

  「老船主要去投降,自是老船主的事情。可如此一來,老船主你日後一不能帶我等在大明經營,二不能為我等和倭國搭橋牽線,這一聲『老船主』,豈不是名不副實了。」

  林道乾冷笑著說道,鄭大官猛然回頭,不敢相信這福佬幫的幫主,竟在此刻仍如此狂妄。

  「確實如此。」誰料汪直聽到後,不僅沒有生氣,還輕輕點了點頭。

  鄭大官聞言,眼中一陣明悟,夏正和樓楠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仿佛滑向了一個不太妙的方向。


  「林船主,可有什麼指教?」

  「指教談不上,只是蛇無頭不行,汪船主既然要受招安,總得再給你手下弟兄們找個領頭的吧。難不成老船主還以為自己降了朝廷之後,那群狗官還會讓你帶兵嗎?」

  「哦,那就滶兒吧。日後我不在了,大家一起聽滶兒的號令便可。」

  「憑什麼?」

  「嗯?」汪直眉頭皺起。

  林道乾則無視汪直凌厲的目光,自顧自的往下說下去。

  「咱們這群海上的粗人,原先各自為戰,風裡來浪里去,和各方夷人做些生意餬口,本是一盤散沙,後來各路船主開拓商路,日子才穩妥了一些。之後老船主崛起,打通了大明和倭國之間的門路,咱們這群人才算是過了幾天好日子。所以老船主的招牌,大家是認得!」

  「可是少船主呢?他扛起老船主的招牌,大家能服氣嗎?」林道乾話鋒一轉,刀娘和汪直手下聽到他如此說話,皆怒目而視,但也有不少海客的臉上露出認同的顏色。

  林道乾環視一周後,朝著汪直一拱手。

  「老船主,我一片好心,你可別覺得是我拆台!大家都是為了開海而來,眼看著還要同舟共濟一段時間。若是此刻都不說話,你好我好的讓少船主上了位,之後再陽奉陰違弄得人心不齊,你又被朝廷抓上了岸,到時候你自己麾下的人馬又能剩下幾個人?」

  話不中聽,但確實是這個道理,海上船隊本就是為了奪利,若是無利可圖,船隊散的會比退潮時候的浪花還快。

  「那林船主,如何才能認同我家海鋒呢?」汪直垂下眼睛,口中問道。

  林道乾微微一笑。

  「就按照海上的規矩,只要毛海峰能在龍王擂上勝過我等,那我便認同他。」

  「若是滶兒未能勝到最後?」

  「若如此,老船主的船隊交給他無妨,只是此次海客會盟之後,他就別想打著老船主的旗號指揮我等了,同舟共濟可以,但是一切由咱們四位船主商量著來。」

  「可以。」汪直點頭。

  封寇拽了拽樓楠的袖子。

  「把總,龍王擂是什麼?」

  「龍王擂,就是在龍王面前打擂的意思。海上人大多迷信,多拜龍王,原先在海上的時候,如兩船人遇到矛盾,便設一小船於海上,各自派人上船持白刃相鬥,以身死為結束,直到一方不再上場為止,之後便按勝者的方案解決,雙方不得有異議。」

  「如此說來,若要按此比試,咱們還要到海上去?」

  「不用,自各路船主崛起之後,海上大小事情有了做主的人,龍王擂已經少見許多,規矩也淡了。現在的龍王擂,只要邊上有雙方都認可的中間人作見證,地上搭個台就可以開擂,誰先出圈或者身死,那便是敗者。」

  「倒是方便,只是這群海寇難道忘了咱們已經大軍合圍了?他們在這裡爭出個章程,又有什麼用?」

  夏正在一旁,聽封寇問出這話,悄悄嘆了口氣。

  「因為四大船主也不傻啊。」

  「咱們確實大軍合圍了,也確實占住了兩邊的寨子逼汪直投降,可投降的也只有汪直,即便一眾海寇仍舊占據岑港,咱們等汪直上岸後,大軍也要撤走啊。」

  「為何?」

  「岑港這地形明擺著是易守難攻,海寇們占據在此,邊上島嶼又沒什麼能屯兵的地方,咱們的大軍雖然出其不意之下,將這群海寇堵進了籠子,可若想將之一舉消滅卻絕無可能,若要長年累月的圍堵,先不說糧草如何保證,難道當真不管沿海死活了嗎?」

  「原來如此。多謝夏指揮解惑。」封寇坐回凳子上,準備安心吃瓜。

  身為武者,對於明朝時候的單挑武藝,他也好奇的很。

  汪滶,也就是毛海峰,木著臉站在汪直身邊,他一身輕便短褂,手持一對厚背雙刀。

  海上之人辦事雷厲風行,既然已經敲定了辦法,一群海客直接拿白灰在議事廳里撒了個四四方方的框子,然後在四角插上木桿,這就算是搭了擂,看上去簡陋的不能再簡陋。

  唯一的好處,就是待會兒見血,收拾起來比較方便。

  整個台子橫豎皆為兩丈,聽起來仿佛挺大的,但是兩個大老爺們拎著兵器站上去後,仍稍顯逼厭。

  「怪不得要汪滶持短兵,這個距離,長槍大戟雖仍然犀利,但因為無路可退,變成真正的一棒子買賣,反而不如刀劍順手。」封寇一眼就看出這個布置的奧妙。


  施三姐仍然一副不摻和的高冷模樣,汪直和林道乾便找鄭大官來做見證人,鄭大官自無不可。

  其他的海客和倭寇不參與?當然了,四大船主有船有人,是南海上無可爭議的海龍王,現在龍王們打龍王擂,一群蝦米難道敢往上湊?

  只是雖然不敢參與,但圍在邊上看個熱鬧還是要的。

  鄭大官走到台上哈哈一笑:「各位,老船主今日為了保住咱們的性命,所以甘願投降明軍,咱們雖然都是海上賊寇,這份情誼也是要記住的。今日龍王擂,雖說是兩家之爭,但這個結果我和施船主也認,日後不論是四家抉擇還是以少船主為首,大家都不能有異議!」

  「正當如此。」

  「還請老船主放心,我等必無異議。」

  「若是有異議難道還能...」

  話沒說完,便被邊上的人一把捂住嘴巴,議事廳里仍舊一片泰和。

  「如此便好!」鄭大官點點頭,剛要招呼兩人上場開擂,就只聽見「呼」的一聲,一道人影跳上擂台。

  正是「福佬幫」中的一名船長。

  他倒提朴刀朝台下一抱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汪滶面無表情,手裡提著兩把厚背砍刀也走上擂台。

  這船長心中疑惑,汪滶竟然第一場就上台了?不知道龍王擂是車輪戰,越到後邊越占便宜嗎?

  汪直看見,面上表情毫無變化,但喉嚨里飄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少船......」話還沒出口,只見汪滶突然欺進身來,雙手一揮,厚背砍刀化為兩道殘影,一左一右直直剁了下來。

  這船長大驚,不及倒手便將朴刀架起,然後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得小腹一痛,整個人騰雲駕霧般被一腳踹飛。

  「哎呦!」

  他一路翻滾,在議事廳的青石板上磕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間根本分不出上下左右,然後突然又是一股力道從背上傳來,雖然把五臟六腑震得生疼,但也讓這船長停在了原地。

  那船長抬頭看去,就看見林道乾黑著一張臉,死死盯著台上的汪滶,而自己手腕上飆出的血線,從台上一路延伸到林道乾的腳尖。

  汪滶剛剛出腿的時候雙刀轉為橫斬,竟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廢了他一雙手。

  「林船主適才的金玉良言,我受益匪淺。」

  汪滶臉上仍舊木著臉,他抬起腳來,用鞋底將剛剛黏在刀身上的幾縷鮮血抹掉,對於自己剛剛打倒的對手看都不看一眼。

  「但我爹爹是何等人物,雖不知道為何同意擺個龍王擂,但他決定的事情,從來都不必和他人商議。」

  汪滶手中再次雪亮的刀鋒朝著林道乾一指,嘴角拉出一道輕蔑的弧度。

  「想和我爹爹商量著來,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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