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騎士與遊獵者
伯倫斯，東區，天空。
由飛空艇相互串聯而成的空中基地仍未解體，但也已經搖搖欲墜。
飛空艇的吊艙壁被撕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飛行的妖魔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入其中，吞吃陰藏在鋼鐵之下那溫熱的人類血肉，就像南大陸草原上的鬣狗群，它們面對大型獵物時會群起而攻之，在放倒獵物後直接開始進食，絲毫不顧獵物還活著。
但飛空艇可不是脆弱的食草動物，它是由鋼鐵、蒸汽與勇敢堅定的士兵組成的戰爭機器。
查理兇狠地抓住那怪物頭顱上的突起，先是一刀一個扎穿了它的兩隻主眼和兩隻副眼，然後不顧它憤怒的嘶吼與劇烈的掙扎，把一把短截霰彈槍塞進它的嘴裡，連開數槍。子彈繞過妖魔體表堅硬的鱗甲與骨片，直擊內部柔軟的血肉，把那裂成四瓣的血盆大口打得粉碎。本來還在抽動的妖魔立刻停止了掙扎，從裂口中滑落，朝著地面下墜。
「聯絡地面部隊，機槍組交替開火！」解決完這頭妖魔，查理一邊高聲怒吼一邊從旁邊的彈藥箱裡摸出一個鋁熱手雷，直接塞進另外一頭飛行妖魔的嘴裡並拉開了拉環。足以熔化鋼鐵的高溫瞬間爆發開來，那噁心的畸形種連一聲哀嚎都沒發出，整個腦袋就被完全熔化，變成一團扭曲又噁心的焦炭。查理一腳踹在它身上，把它從吊艙壁的裂口上踢出去。
「傳令給艇載輕機槍小組，去底層吊艙，打開後艙門，就地構築機槍陣地！死守連杆，絕不能讓這些狗娘養的噁心怪胎破壞它們！」查理高喊著發令。他深知那些連杆有多重要：新式飛空艇或許在靈活性上遠勝舊式飛空艇，但卻遠遠不是這些長著四隻翅膀的飛行妖魔的對手，飛空艇群聚集在一起，或許還能依靠龐大的體量多堅持一會兒，等待援軍到達，一旦被分割開來，那就將被逐個擊破，成為一口口「漂浮棺材」。
「報告長官！聯繫不上地面部隊！我們的無線電通訊受到了嚴重干擾！」負責與地面部隊進行聯絡的通訊員強忍著恐懼回報了情況，他邊說著邊往腿上扎了針弗洛伊德藥劑，因為恐懼不安而動搖慌亂的心情才勉強緩解了一些。
「該死的！報告長官！艇體破損，四號氣囊正在泄露，我們正在失去浮力！」處在吊艙最前方的駕駛台前，負責監控飛空艇狀態的操作員大喊著回報監控器上壓力表顯示出的狀態，不安與恐慌正在整個吊艙上層蔓延。
「所有人！聽我說，冷靜下來！拿出你們的勇氣！不要恐懼！恐懼是侵蝕趁虛而入的通道，越恐懼，侵蝕就越強大！連杆還沒有被破壞，我們的氣囊也只損壞了一個，我們仍然還有浮力，只是稍微減弱了一些！做好你們的本職工作，堅守住崗位，援軍很快就會到達，我們會勝利的！所有人都會活下來！」查理察覺了吊艙內的恐懼情緒，他一邊往自己的腿上注射弗洛伊德藥劑，一邊高聲說著鼓勵的話，盡最大的可能安撫他們的情緒。
恐慌與混亂是侵蝕滋生的土壤，一旦理智動搖，那就只會節節敗退，最終滑入墮落的深淵，變成那憎惡可怖的畸形妖魔。所以，他必須鼓勵這些涉世未深、尚未真正經歷過戰鬥的年輕人，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才能到來，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他也必須撒下這個善意的謊言，他們是年輕人，是未來的砥柱和基石，儘管他們仍不成熟，還需要經歷血與火的磨練，可那也畢竟只是磨練，而不是冒冒失失地赴死。
一群小蝙蝠從吊艙的裂口中飛了進來。它們在空中盤旋飛舞，匯成一股旋流，最後凝結成為一個黑髮血瞳的身影。
西蒙斯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難看得就像是喝了未經閹割的公豬的豬血。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上衣的整條左袖已經消失不見，左小臂上也缺了一大塊肉，泛著森森寒意的骨頭在殷紅的肌肉與血管中熠熠閃光。
「外面情況如何？」查理顧不上詢問西蒙斯的傷勢，拋給他一袋血袋後就立刻開始詢問外面的情況。
在無線電通訊受到強烈干擾的情況下，想要保持通訊與偵察情況，就只能以身犯險，而作為血族子爵、掌握著不少血魔法的西蒙斯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西蒙斯靠牆坐下，艱難地用牙撕開血袋，一口氣把它吸乾，才恢復了幾分神彩，手臂上的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慢再生。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傷口癒合與血肉再生時的奇癢，開口說道：「情況很不妙。那些會飛的妖魔到處都是，已經有五分之一的飛空艇淪陷；對連杆布置的針對性保護火力收效甚微，輕機槍的子彈很難穿透它們的鱗片與外骨骼；大部分連杆都即將斷裂，還有一小部分已經斷了；那些妖魔不僅會飛行，還很『聰明』，它們判斷出了飛空艇的弱點，正在攻擊艇體，我們的氣體正在外泄，我們即將失去浮力；地面上的狀況更糟糕，有大量的士兵已經陷入瘋狂，失去了戰鬥力，有的乾脆已經變成了妖魔，僅剩部分防線正在艱難的抵抗，被擊潰只是時間問題。我們快要支撐不住了。」
壞消息接踵而至，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吊艙中沉默下來，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音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遠很遠，吊艙中安靜得幾乎可以聽清楚那怦怦鳴響的心臟。
仿佛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命運正伸出無形的大手，冷酷地掐住固執地想要燃起火焰的人類的脖子，一點一點地收緊，把他們扼死在這絕望的深淵一樣。
查理站起身，環顧四周，看著飛空艇中沉默的眾人，開口對操縱無線電通訊器的操作員吩咐道：「把功率開到最大，呼叫所有尚未淪陷的飛空艇——我們聯繫不上地面部隊，可至少要讓天空中的士兵聽到我的聲音。」
電波帶著訊息掃過所有飛空艇，像垂死的巨鯨發出的最後一道哀鳴。
「士兵們，我是你們的指揮官查理。」
「我很榮幸，能夠與你們一起戰死在這樣的戰場上，戰死在……為人類的未來而奮戰的戰場上。」
舷窗外嘈雜依舊，妖魔的喋血狂吼、人類瀕死之際的哀嚎、子彈划過空氣的呼嘯、機槍扣動扳機時的嘶吼，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共同奏響了一曲走向末日的宏大樂章。
「作為指揮官，對於現在的頹勢，我負有無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我錯誤估計了敵人的力量，也許戰局尚有可以挽回的餘地。我向現在仍在奮戰的所有人致以最誠摯的歉意與感謝。」
更多的氣囊在妖魔的猛攻之下破損，整座空中基地的浮力都在下降，如同即將溺死的落水者墜入深海一樣墜向地面。尚還完好的飛空艇全力發動，想要拖住同伴，可最終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我們都曾起過誓，那誓言的每一個字都還牢牢刻在我的腦海中，『火焰燃燒之時，人類生生不息』。正因為這道誓言，我們才會站在這裡，用自己的身軀築起一道對抗黑暗的鋼鐵城牆。」
「長夜中是無窮無盡的災禍與噩夢，最早的人只能在黑夜到來時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但光明絕不會被黑暗吞沒，嚮往光明的心也同樣如此。於是最早的勇者築起了牆、點燃了火，那火劃破了無邊的黑夜，為人類帶來了光明；那牆隔絕了蠢動的陰影，保衛著人類的安全。」
人類的反抗還在繼續。機槍手被震耳欲聾的槍聲震得雙耳流血卻仍然緊扣扳機，負責掩護的士兵打空彈藥後來不及換彈匣，於是用刺刀與匕首同敵人進行殊死的肉搏，垂死的士兵怒吼著將手榴彈塞進妖魔的嘴中，然後抱著它從高空中一躍而下，在半空中炸開一朵燦爛的生命之花。
「薪火代代相傳，如今這火焰與高牆已經傳遞到了我們的手中，那我們就絕不能讓這火焰熄滅、絕不能讓這高牆傾頹。」
「我們是高牆之上與噩夢為伴的鴉群，是手執火焰直面黑暗危險的哨兵，我們……是『哨兵之翼』！」
「請所有還在戰鬥的飛空艇，堅持下去，直到最後一人倒下，請你們在最後死去之前，執行二十五號預案，引爆彈藥艙與動力艙，引發『鯨落』。」
「戰役指揮官、捍衛者查理，再次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這最後的簡短演講結束了，吊艙中的眾人卻還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查理放下呼叫器，站起身來，對吊艙里的所有人說道：「各位，請拿起武器，盡最後一份力量吧。」
眾人站起身，按照順序挨個在吊艙兩側的武器架上拿取槍枝、彈藥和手雷。所有人都一言不發，拿到武器的人立刻趕往吊艙下層，他們將要參與下面的戰鬥，用自己的鮮血為自己曾經的誓言寫下最後的註腳。
就在這時，原本因為修復傷勢損耗了太多體力、只能坐在一旁大口喘息的西蒙斯突然抬起了頭：「是水汽！下雨了！」
查理愣住了，但不用西蒙斯出聲提醒，他就已經知道下雨了——因為雨水正從那艙壁上的裂隙中灌注進來，幾乎是瞬間就把地面打濕。
下雨了……這場遲到了很久的「暴雨」，終於到來了……
戰場奇異地安靜了一瞬，緊接著比之前更巨大的噪聲爆發開來，只是這次局勢完全顛倒過來，變成了妖魔的哀鳴與人類的怒吼。
妖魔們尖叫哀嚎，紛紛收斂了翅膀，想要躲進飛空艇的陰影之中。它們懼怕那雨，就像野獸懼怕獵人的獵槍一樣，那些刀槍不入堅不可摧的鱗片與外骨骼在與這些溫和的雨水接觸的一瞬間就被腐蝕得坑坑窪窪，甚至還冒起了劇烈的白煙，仿佛正在發生什麼激烈的化學反應。
而人類並不會讓它們如嘗所願，等待它們的，將是飛空艇底部的三個球形炮塔中三挺雙聯裝對空機槍那積蓄已久的怒火。
就連地面上正在不斷蔓延的灰霧，也在雨水的壓制下逐漸退縮，最終僅剩貼近地表的薄薄一層。地面戰場上，無數妖魔被雨水灼燒得滿地翻滾，卻被地面上的雨水燒蝕成了飄散的青煙與不斷溶解得骸骨；已經陷入瘋狂的士兵在雨水的滋潤下找回了理智，兩眼一翻昏倒在地；尚有理智、縮在街壘與胸牆之後依靠僅剩的彈藥與弗洛伊德藥劑拼死抵抗的士兵則立刻對被大雨燒蝕的妖魔發動了反攻。
一秒鐘之前還做好了決死的覺悟，一秒鐘之後大局就已經逆轉，命運這種東西，凡人總是捉摸不透。
雲層之中有粗壯的雪亮光柱降下，如神話中接引神靈回歸天界的天梯。
在那光芒之中，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龐大的身影。
「那是……什麼東西？」年輕的操作員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高空中那龐然如浮行之山的巨獸，喃喃道。
「『提坦巨人』級戰爭飛艇，真正的戰爭巨獸。」查理走到那個年輕人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三十年戰爭時期『銜尾蛇』那幫瘋子們的『神話』計劃的產物，一共只造了三艘，因為哪怕是英格斯特也負擔不起它們那昂貴的製造成本了。也正是它們執行了對法蘭納克首都萊克舍利長達六個月的大轟炸，最終迫使法蘭納克投降。在三十年戰爭結束後，由於難以負擔它們那高昂的維修保養費用，軍方選擇將它們退役，幾經流轉過後，它們就成了哨兵之翼的財產。」
無線電通訊器中先後響起兩道略微模糊失真的聲音。
「『既踐行了道義，那從此便有天眾編織的桂冠為你佩戴，眾聖靈之中，你將立於我的左手一側，永受世人的敬奉』。這裡是『破曉晨光』號戰爭飛艇，哨兵之翼，守護者亞歷克斯，與鐵十字『黑騎士』加入戰鬥序列。」這聲音溫暖和煦，聽起來如同坐在教堂里聆聽神父的諄諄教誨。
「守護者克林洛特，鐵十字『遊獵者』，加入戰鬥序列。」這聲音冷漠、疏離，仿佛不關心世間的任何事物，冷酷得就像是凌厲的秋風。
高空之中，那巨獸的腹部已然打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就這麼無所謂地立在狂風之中，任由狂亂的雨水潑灑在自己的身體上。
他們的身體周圍是一根根由鋼鐵鑄成的骨骼，它們按照特定的順序排列，隱隱形成兩個怪異的人形，大量精巧的機械裝置與各種顏色的線纜分布在這兩具鋼鐵骨架的各個部位，將他們的身體與這冰冷的鋼鐵連接起來，仿佛這樣就就形成了兩個嶄新的怪異的生命。
最醒目的還是他們胸口前的那個足有人頭大小的巨大球體，它的兩側均勻地連接著十二根被固定在胸口支架上的鋼管，球體上布滿了意義不明的花紋與圖案。
亞歷克斯關閉通訊器，低頭看向身側的克林洛特。
克林洛德沒說話，只是點點頭，然後向前倒去，在這狂風暴雨之中從高空一躍而下。
「這傢伙的情商還真是堪憂啊……」亞歷克斯想要伸手扶額，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固定住了，根本動不了，只好感慨一聲，在機械的輔助下同樣一躍而下。
躍入高空之中，兩人胸前的球型裝置先後啟動。第一根鋼管在機械裝置的帶動下開始運作，將其中的螢綠色液體推入球體之中。
鋼鐵球殼隨即彈起，露出一道縫隙，其中的血肉團迅速開始增殖。那些新長出來的血肉沿著鋼鐵骨架蔓延生長，相互交織、覆蓋，並深入所有機械裝置的縫隙之中。血肉覆蓋整個頭部，又從背部那條鋼鐵脊柱的縫隙之中伸出細小的神經狀肉索，，與其中的駕駛者的脊椎連接在一起，又將駕駛者的整個身體完全覆蓋。
最終，這些鮮紅的血肉在空氣中迅速硬化，變成漆黑的鋼鐵，兩個怪異的人形就這麼在空中組裝完成。
「黑騎士」的背部發出一聲爆響，巨大的潔白傘花在空中綻放開來，他將緩緩落入地面，支援地面上的戰鬥，並深入地下，完成最終的清掃工作；而「遊獵者」的背後則展開一雙形如鷹隼的巨大黑翼，這寬大的翅膀支撐著他在空中以鷹隼衝刺般的速度高速飛行，他將支援天空戰場，斬殺那裡的漏網之魚。
騎士與遊獵者入場，拉開決戰的序章
由飛空艇相互串聯而成的空中基地仍未解體，但也已經搖搖欲墜。
飛空艇的吊艙壁被撕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飛行的妖魔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入其中，吞吃陰藏在鋼鐵之下那溫熱的人類血肉，就像南大陸草原上的鬣狗群，它們面對大型獵物時會群起而攻之，在放倒獵物後直接開始進食，絲毫不顧獵物還活著。
但飛空艇可不是脆弱的食草動物，它是由鋼鐵、蒸汽與勇敢堅定的士兵組成的戰爭機器。
查理兇狠地抓住那怪物頭顱上的突起，先是一刀一個扎穿了它的兩隻主眼和兩隻副眼，然後不顧它憤怒的嘶吼與劇烈的掙扎，把一把短截霰彈槍塞進它的嘴裡，連開數槍。子彈繞過妖魔體表堅硬的鱗甲與骨片，直擊內部柔軟的血肉，把那裂成四瓣的血盆大口打得粉碎。本來還在抽動的妖魔立刻停止了掙扎，從裂口中滑落，朝著地面下墜。
「聯絡地面部隊，機槍組交替開火！」解決完這頭妖魔，查理一邊高聲怒吼一邊從旁邊的彈藥箱裡摸出一個鋁熱手雷，直接塞進另外一頭飛行妖魔的嘴裡並拉開了拉環。足以熔化鋼鐵的高溫瞬間爆發開來，那噁心的畸形種連一聲哀嚎都沒發出，整個腦袋就被完全熔化，變成一團扭曲又噁心的焦炭。查理一腳踹在它身上，把它從吊艙壁的裂口上踢出去。
「傳令給艇載輕機槍小組，去底層吊艙，打開後艙門，就地構築機槍陣地！死守連杆，絕不能讓這些狗娘養的噁心怪胎破壞它們！」查理高喊著發令。他深知那些連杆有多重要：新式飛空艇或許在靈活性上遠勝舊式飛空艇，但卻遠遠不是這些長著四隻翅膀的飛行妖魔的對手，飛空艇群聚集在一起，或許還能依靠龐大的體量多堅持一會兒，等待援軍到達，一旦被分割開來，那就將被逐個擊破，成為一口口「漂浮棺材」。
「報告長官！聯繫不上地面部隊！我們的無線電通訊受到了嚴重干擾！」負責與地面部隊進行聯絡的通訊員強忍著恐懼回報了情況，他邊說著邊往腿上扎了針弗洛伊德藥劑，因為恐懼不安而動搖慌亂的心情才勉強緩解了一些。
「該死的！報告長官！艇體破損，四號氣囊正在泄露，我們正在失去浮力！」處在吊艙最前方的駕駛台前，負責監控飛空艇狀態的操作員大喊著回報監控器上壓力表顯示出的狀態，不安與恐慌正在整個吊艙上層蔓延。
「所有人！聽我說，冷靜下來！拿出你們的勇氣！不要恐懼！恐懼是侵蝕趁虛而入的通道，越恐懼，侵蝕就越強大！連杆還沒有被破壞，我們的氣囊也只損壞了一個，我們仍然還有浮力，只是稍微減弱了一些！做好你們的本職工作，堅守住崗位，援軍很快就會到達，我們會勝利的！所有人都會活下來！」查理察覺了吊艙內的恐懼情緒，他一邊往自己的腿上注射弗洛伊德藥劑，一邊高聲說著鼓勵的話，盡最大的可能安撫他們的情緒。
恐慌與混亂是侵蝕滋生的土壤，一旦理智動搖，那就只會節節敗退，最終滑入墮落的深淵，變成那憎惡可怖的畸形妖魔。所以，他必須鼓勵這些涉世未深、尚未真正經歷過戰鬥的年輕人，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才能到來，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他也必須撒下這個善意的謊言，他們是年輕人，是未來的砥柱和基石，儘管他們仍不成熟，還需要經歷血與火的磨練，可那也畢竟只是磨練，而不是冒冒失失地赴死。
一群小蝙蝠從吊艙的裂口中飛了進來。它們在空中盤旋飛舞，匯成一股旋流，最後凝結成為一個黑髮血瞳的身影。
西蒙斯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難看得就像是喝了未經閹割的公豬的豬血。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上衣的整條左袖已經消失不見，左小臂上也缺了一大塊肉，泛著森森寒意的骨頭在殷紅的肌肉與血管中熠熠閃光。
「外面情況如何？」查理顧不上詢問西蒙斯的傷勢，拋給他一袋血袋後就立刻開始詢問外面的情況。
在無線電通訊受到強烈干擾的情況下，想要保持通訊與偵察情況，就只能以身犯險，而作為血族子爵、掌握著不少血魔法的西蒙斯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西蒙斯靠牆坐下，艱難地用牙撕開血袋，一口氣把它吸乾，才恢復了幾分神彩，手臂上的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慢再生。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傷口癒合與血肉再生時的奇癢，開口說道：「情況很不妙。那些會飛的妖魔到處都是，已經有五分之一的飛空艇淪陷；對連杆布置的針對性保護火力收效甚微，輕機槍的子彈很難穿透它們的鱗片與外骨骼；大部分連杆都即將斷裂，還有一小部分已經斷了；那些妖魔不僅會飛行，還很『聰明』，它們判斷出了飛空艇的弱點，正在攻擊艇體，我們的氣體正在外泄，我們即將失去浮力；地面上的狀況更糟糕，有大量的士兵已經陷入瘋狂，失去了戰鬥力，有的乾脆已經變成了妖魔，僅剩部分防線正在艱難的抵抗，被擊潰只是時間問題。我們快要支撐不住了。」
壞消息接踵而至，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吊艙中沉默下來，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音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遠很遠，吊艙中安靜得幾乎可以聽清楚那怦怦鳴響的心臟。
仿佛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命運正伸出無形的大手，冷酷地掐住固執地想要燃起火焰的人類的脖子，一點一點地收緊，把他們扼死在這絕望的深淵一樣。
查理站起身，環顧四周，看著飛空艇中沉默的眾人，開口對操縱無線電通訊器的操作員吩咐道：「把功率開到最大，呼叫所有尚未淪陷的飛空艇——我們聯繫不上地面部隊，可至少要讓天空中的士兵聽到我的聲音。」
電波帶著訊息掃過所有飛空艇，像垂死的巨鯨發出的最後一道哀鳴。
「士兵們，我是你們的指揮官查理。」
「我很榮幸，能夠與你們一起戰死在這樣的戰場上，戰死在……為人類的未來而奮戰的戰場上。」
舷窗外嘈雜依舊，妖魔的喋血狂吼、人類瀕死之際的哀嚎、子彈划過空氣的呼嘯、機槍扣動扳機時的嘶吼，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共同奏響了一曲走向末日的宏大樂章。
「作為指揮官，對於現在的頹勢，我負有無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我錯誤估計了敵人的力量，也許戰局尚有可以挽回的餘地。我向現在仍在奮戰的所有人致以最誠摯的歉意與感謝。」
更多的氣囊在妖魔的猛攻之下破損，整座空中基地的浮力都在下降，如同即將溺死的落水者墜入深海一樣墜向地面。尚還完好的飛空艇全力發動，想要拖住同伴，可最終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我們都曾起過誓，那誓言的每一個字都還牢牢刻在我的腦海中，『火焰燃燒之時，人類生生不息』。正因為這道誓言，我們才會站在這裡，用自己的身軀築起一道對抗黑暗的鋼鐵城牆。」
「長夜中是無窮無盡的災禍與噩夢，最早的人只能在黑夜到來時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但光明絕不會被黑暗吞沒，嚮往光明的心也同樣如此。於是最早的勇者築起了牆、點燃了火，那火劃破了無邊的黑夜，為人類帶來了光明；那牆隔絕了蠢動的陰影，保衛著人類的安全。」
人類的反抗還在繼續。機槍手被震耳欲聾的槍聲震得雙耳流血卻仍然緊扣扳機，負責掩護的士兵打空彈藥後來不及換彈匣，於是用刺刀與匕首同敵人進行殊死的肉搏，垂死的士兵怒吼著將手榴彈塞進妖魔的嘴中，然後抱著它從高空中一躍而下，在半空中炸開一朵燦爛的生命之花。
「薪火代代相傳，如今這火焰與高牆已經傳遞到了我們的手中，那我們就絕不能讓這火焰熄滅、絕不能讓這高牆傾頹。」
「我們是高牆之上與噩夢為伴的鴉群，是手執火焰直面黑暗危險的哨兵，我們……是『哨兵之翼』！」
「請所有還在戰鬥的飛空艇，堅持下去，直到最後一人倒下，請你們在最後死去之前，執行二十五號預案，引爆彈藥艙與動力艙，引發『鯨落』。」
「戰役指揮官、捍衛者查理，再次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這最後的簡短演講結束了，吊艙中的眾人卻還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查理放下呼叫器，站起身來，對吊艙里的所有人說道：「各位，請拿起武器，盡最後一份力量吧。」
眾人站起身，按照順序挨個在吊艙兩側的武器架上拿取槍枝、彈藥和手雷。所有人都一言不發，拿到武器的人立刻趕往吊艙下層，他們將要參與下面的戰鬥，用自己的鮮血為自己曾經的誓言寫下最後的註腳。
就在這時，原本因為修復傷勢損耗了太多體力、只能坐在一旁大口喘息的西蒙斯突然抬起了頭：「是水汽！下雨了！」
查理愣住了，但不用西蒙斯出聲提醒，他就已經知道下雨了——因為雨水正從那艙壁上的裂隙中灌注進來，幾乎是瞬間就把地面打濕。
下雨了……這場遲到了很久的「暴雨」，終於到來了……
戰場奇異地安靜了一瞬，緊接著比之前更巨大的噪聲爆發開來，只是這次局勢完全顛倒過來，變成了妖魔的哀鳴與人類的怒吼。
妖魔們尖叫哀嚎，紛紛收斂了翅膀，想要躲進飛空艇的陰影之中。它們懼怕那雨，就像野獸懼怕獵人的獵槍一樣，那些刀槍不入堅不可摧的鱗片與外骨骼在與這些溫和的雨水接觸的一瞬間就被腐蝕得坑坑窪窪，甚至還冒起了劇烈的白煙，仿佛正在發生什麼激烈的化學反應。
而人類並不會讓它們如嘗所願，等待它們的，將是飛空艇底部的三個球形炮塔中三挺雙聯裝對空機槍那積蓄已久的怒火。
就連地面上正在不斷蔓延的灰霧，也在雨水的壓制下逐漸退縮，最終僅剩貼近地表的薄薄一層。地面戰場上，無數妖魔被雨水灼燒得滿地翻滾，卻被地面上的雨水燒蝕成了飄散的青煙與不斷溶解得骸骨；已經陷入瘋狂的士兵在雨水的滋潤下找回了理智，兩眼一翻昏倒在地；尚有理智、縮在街壘與胸牆之後依靠僅剩的彈藥與弗洛伊德藥劑拼死抵抗的士兵則立刻對被大雨燒蝕的妖魔發動了反攻。
一秒鐘之前還做好了決死的覺悟，一秒鐘之後大局就已經逆轉，命運這種東西，凡人總是捉摸不透。
雲層之中有粗壯的雪亮光柱降下，如神話中接引神靈回歸天界的天梯。
在那光芒之中，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龐大的身影。
「那是……什麼東西？」年輕的操作員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高空中那龐然如浮行之山的巨獸，喃喃道。
「『提坦巨人』級戰爭飛艇，真正的戰爭巨獸。」查理走到那個年輕人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三十年戰爭時期『銜尾蛇』那幫瘋子們的『神話』計劃的產物，一共只造了三艘，因為哪怕是英格斯特也負擔不起它們那昂貴的製造成本了。也正是它們執行了對法蘭納克首都萊克舍利長達六個月的大轟炸，最終迫使法蘭納克投降。在三十年戰爭結束後，由於難以負擔它們那高昂的維修保養費用，軍方選擇將它們退役，幾經流轉過後，它們就成了哨兵之翼的財產。」
無線電通訊器中先後響起兩道略微模糊失真的聲音。
「『既踐行了道義，那從此便有天眾編織的桂冠為你佩戴，眾聖靈之中，你將立於我的左手一側，永受世人的敬奉』。這裡是『破曉晨光』號戰爭飛艇，哨兵之翼，守護者亞歷克斯，與鐵十字『黑騎士』加入戰鬥序列。」這聲音溫暖和煦，聽起來如同坐在教堂里聆聽神父的諄諄教誨。
「守護者克林洛特，鐵十字『遊獵者』，加入戰鬥序列。」這聲音冷漠、疏離，仿佛不關心世間的任何事物，冷酷得就像是凌厲的秋風。
高空之中，那巨獸的腹部已然打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就這麼無所謂地立在狂風之中，任由狂亂的雨水潑灑在自己的身體上。
他們的身體周圍是一根根由鋼鐵鑄成的骨骼，它們按照特定的順序排列，隱隱形成兩個怪異的人形，大量精巧的機械裝置與各種顏色的線纜分布在這兩具鋼鐵骨架的各個部位，將他們的身體與這冰冷的鋼鐵連接起來，仿佛這樣就就形成了兩個嶄新的怪異的生命。
最醒目的還是他們胸口前的那個足有人頭大小的巨大球體，它的兩側均勻地連接著十二根被固定在胸口支架上的鋼管，球體上布滿了意義不明的花紋與圖案。
亞歷克斯關閉通訊器，低頭看向身側的克林洛特。
克林洛德沒說話，只是點點頭，然後向前倒去，在這狂風暴雨之中從高空一躍而下。
「這傢伙的情商還真是堪憂啊……」亞歷克斯想要伸手扶額，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固定住了，根本動不了，只好感慨一聲，在機械的輔助下同樣一躍而下。
躍入高空之中，兩人胸前的球型裝置先後啟動。第一根鋼管在機械裝置的帶動下開始運作，將其中的螢綠色液體推入球體之中。
鋼鐵球殼隨即彈起，露出一道縫隙，其中的血肉團迅速開始增殖。那些新長出來的血肉沿著鋼鐵骨架蔓延生長，相互交織、覆蓋，並深入所有機械裝置的縫隙之中。血肉覆蓋整個頭部，又從背部那條鋼鐵脊柱的縫隙之中伸出細小的神經狀肉索，，與其中的駕駛者的脊椎連接在一起，又將駕駛者的整個身體完全覆蓋。
最終，這些鮮紅的血肉在空氣中迅速硬化，變成漆黑的鋼鐵，兩個怪異的人形就這麼在空中組裝完成。
「黑騎士」的背部發出一聲爆響，巨大的潔白傘花在空中綻放開來，他將緩緩落入地面，支援地面上的戰鬥，並深入地下，完成最終的清掃工作；而「遊獵者」的背後則展開一雙形如鷹隼的巨大黑翼，這寬大的翅膀支撐著他在空中以鷹隼衝刺般的速度高速飛行，他將支援天空戰場，斬殺那裡的漏網之魚。
騎士與遊獵者入場，拉開決戰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