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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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倫斯,北區。

  如果說瑪格麗特皇后區是伯倫斯的心臟和內城,是大貴族與皇室的「領地」,那麼北區就是商人、工廠主與小貴族的「自治領」。

  海勒姆·梅克男爵就是這樣一個居住在北區的小貴族。他的祖輩曾在英格斯特統一戰爭中立下過一些功勳,因此得到了一塊還算肥沃的封地和一個男爵的頭銜。

  那塊領地和領地的主人梅克家族也曾經經歷過輝煌的歲月,但卻因為沒有抓住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機遇而陷入衰敗,只能死守著那塊土地勉強維生。

  但還好冒險的熱情與建立功勳的野心一直潛藏在梅克家族的血液里,代代相傳,直到在他的身上死灰復燃。

  在新大陸被發現以後,大航海和跨洲貿易快速興起,奴隸、黃金、香料、寶石……巨大的財富被商船承載著在海面上流動,前來淘金的人幾乎和海里的魚一樣多。海勒姆便從中嗅到了可以讓他發大財、讓家族重新振興的商機。

  於是當時的他不顧已經年邁的祖母的勸說,遣散了所有的僕人,賣掉了所有的土地與莊園,帶著這些他祖祖輩輩一路傳承下來的東西換成的財富,將老祖母託付給遠房親戚,帶著一個信得過的貼身男僕,與幾個有著同樣困境的小貴族朋友一起登上了前往西大陸的商船。

  他們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一個月,靠吃長滿蛆蟲的餅乾、和摻了朗姆酒還是壓不住臭味的淡水過活,經歷過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也遭受過海盜的威脅,甚至有一次船隻險些觸礁沉沒,才終於看到了新大陸的海岸線。

  在那片危機與機遇並存、財富和陷阱混雜的大陸上,他們九死一生,在濃密得抬頭都見不到陽光的熱帶雨林中被土著追殺,險些被布滿瘴氣的沼澤吞沒,車輪粗細的巨蟒、鱗甲嶙峋的鱷魚和渾身斑斕的惡虎輪番威脅他們的生命安全,甚至有人在守夜的時候被雨林間遊蕩的怪影叼走,當時一起冒險的朋友至今都還不知道他們那晚到底遇到了什麼東西。

  經歷過無數次死裡逃生和化險為夷之後,他們終於得到了足夠配得上他們冒險舉動的甜美果實——一座儲量驚人的淺層鐵礦,旁邊就是一條大河的分支,順水而下,就能直達英格斯特在新大陸建立數個沿海殖民城市。這珍貴的寶藏被幽密的叢林和瘴氣遮掩,直到他們這支充滿勇氣與毅力的探險隊伍到來才掀開了它神秘的面紗,露出它美麗的笑顏。

  但他們並非沒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以自己的微末財產沒辦法吞下這片礦場,於是找到了一位財力與地位都足夠強盛的大財主——當時的伊利亞特公爵。

  他們將這個消息賣給了當時的伊利亞特公爵,並換來入股的資格。

  在那之後四年,三十年戰爭驟然爆發,以法蘭納克為首的大陸聯盟不滿於英格斯特在新大陸攫取的巨大利益,想要從中分一杯羹。戰火燃燒到了英格斯特本土,國家對成品鋼材與鐵礦石的需求量暴漲,列印著訂單的紙片如雪花般飛來。

  雖然只是分潤了那筆巨大財富中極其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那筆錢還是足夠讓他在戰後逐漸恢復繁榮、寸土寸金的英格斯特首都伯倫斯買下一棟附帶莊園、酒窖和一個玻璃溫室的三層宅邸,讓他即使是在冬天,他也能嗅到夜皇后玫瑰那馥郁的芳香。

  即使是幾十年過後的現在,他已經老邁,皮膚鬆弛、眼神渾濁,連腰都直不起來了,看著死神的鐮刀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卻只能靜靜等待,可想起那段在血與火中討生活的冒險歲月,也仍然感到心潮澎湃,仿佛胸膛中那顆枯萎衰老的心臟又重新煥發出了生機,依舊在刀尖上跳動,泵出支撐那個年輕而健壯的軀體運轉的殷紅血液。

  他已經很久沒有穿過禮服了,也很久沒有見過客人,大兒子早已獨當一面,接過了他的生意,讓那份家業繼續健康運轉,像會下金蛋的母雞一樣為他們的家族提供源源不斷的財富,二女兒嫁給了一位下議院的議員,生下了兩個活潑而健康的孩子,生活和諧而美滿,最小的幼子也最像他,天生不安分,胸膛里跳動著對危險與機遇的渴望,所以他選擇加入皇家海軍,據他上一次來信所說,他服役的巡洋艦正在大洋上巡航,打擊那些像是馬蜂一樣討厭的海盜。

  真是美滿的人生,與那些葬身在風雨里連屍首都找不回來的倒霉鬼相比,他是那麼的幸福,即使是現在就閉上眼睛死去,也能在死前帶著幸福的笑容滿足地說:「我過完了充實而幸福的一生。」

  可他還沒有死去,不僅沒有死去,反而久違地重新穿上熨得筆挺的晚禮服,戴上純金的袖扣,上面鏨刻著草叉與麥穗組成的家徽,把花白而稀疏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像是一切又回到了年輕的舊時,那個健康強壯的小伙子意氣風發地遊走在伯倫斯的社交場,與上流社會的大人物們觥籌交錯。


  今晚會有一位重要的客人以私人的名義來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她的家族是整個梅克家族的恩人,直到今天,他仍然對那個尊榮顯耀的名字報以無上的感激與崇敬。

  她的姓氏是伊利亞特,是當代伊利亞特公爵最小的也是僅剩的女兒,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那她將會是未來的伊利亞特女公爵。

  按照上流社會的傳統和下議院在六十二年前出台的爵位繼承法案,除了不能被後代繼承的爵士頭銜之外,在爵位繼承人在成年以後尚未繼承爵位之前,會享有低一級爵位的頭銜,也就是說,這位小姐是一位尊貴的女侯爵。

  所以他今晚才會如此鄭重,這既是低級貴族對一位侯爵應有的禮儀,也是對恩人的尊重。

  「伊利亞特侯爵大人馬上要到了!快把那些銀餐具都擺好!」

  門外傳來女管家對女僕們的吩咐聲,海勒姆的貼身男僕——一個帶著一半新大陸血統、皮膚微黑的年輕人——推開門,湊近他身邊,低聲說道:「老爺,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海勒姆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似乎沒有聽見男僕說的話。

  「老爺?老爺?」那個年輕人輕聲提醒。

  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海勒姆不喜歡有人在他的房間高聲喧譁,所以這個熱心又機敏的年輕人總是這樣低聲對他說話。

  「嗯……哦哦……很好。」海勒姆這才從對往昔歲月的回憶中醒過神來,「扶我起來,貝克。我們去門口等著吧。」

  「老爺,天氣很冷,外面還起了霧,我擔心您的身體……」

  貝克還沒說完,就被海勒姆抬手打斷:「不……貝克,孩子,這是我該做的。」

  說著,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推開貝克伸來的手,自己走向臥室的門口。

  ……

  四輪馬車碾過路面,在北區的街道上疾馳。

  車廂里,賽琳娜穿著一套臨時買來的晚禮服,無聊地把玩著手裡的短刀:「我們這個辦法真的行嗎?我已經以我老爹的名頭跑了四五個小貴族的家了,但是什麼都沒找到,這麼大範圍撒網,恐怕到明年神誕節都查不完。」

  為了安全隱蔽,「荊棘」每次進行拍賣會前都會給受邀者發送邀請函,在邀請函中隨機指定一些車站作為候車點,只有受到邀請的貴族和商人才能知道這些地點。

  按照慣例,「荊棘」根本不會給伊利亞特這樣的大貴族發邀請函,畢竟這樣的大人物們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生死,如果他們還不識趣地在這些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像只不知疲倦的跳蚤一樣跳來跳去,那就有隨時被捏死的可能。

  所以為了搞到這張邀請函,戴維特意讓賽琳娜以伊利亞特小姐的身份拜訪了幾個喜歡收藏文物的小貴族,並讓她在言語間不經意地提起文物收藏和拍賣會之類的事情,以此來試探他們是否參與其中。

  另外一方面,戴維自己也在調查一些小商人的行蹤和收藏品狀況,甚至多次潛入他們收藏文物的私人儲藏室搜查線索。

  扮演貼身男僕的戴維此時翹著二郎腿,手裡端著一杯白蘭地,一臉享受和愜意:「我可不是隨便選定搜查名單的,這些貴族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

  「比如呢?」

  「比如他們都在新大陸的開發中獲得過巨大的利潤,又比如都喜歡研究來自新大陸的古董。」戴維翹起嘴角,露出詭秘的笑容。

  又比如,他們都很長壽——他在心裡默念道。

  「可這也還是過於寬泛了吧?」賽琳娜不解地詢問。

  戴維搖搖頭,笑而不語。

  這傢伙真是讓人恨得牙根發癢!

  賽琳娜看著那張故作高深的欠抽笑臉,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臉上,揪住他的衣領,用短刀抵住他的脖子,讓他不光笑不出來,還得顫著聲求饒,屁滾尿流地把自己腦子裡那點陰謀詭計全都抖出來!

  就在她準備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時,馬車停了,門外傳來車夫的聲音:「小姐,我們到了。」

  這個車夫並不是伊利亞特家地專屬車夫,鑑於賽琳娜和她老爹之間父慈女孝的關係,賽琳娜雖然空頂著個伊利亞特家未來繼承人的名頭,但也拉不下臉來去求自己老爹,所以為了裝出伊利亞特侯爵的排場,戴維只能僱傭了一架四輪馬車來當作伊利亞特小姐的臨時座駕。

  戴維立刻放下酒杯,裝出一副資深男僕的模樣,率先拉開車門走下車,然後攙扶著賽琳娜下了車,站在她身後,神情一絲不苟,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專業」的氣息,即使是最優秀的貼身僕人看到也得豎起大拇指稱讚一聲。


  賽琳娜面帶微笑,裝出一副上流社會標準淑女的樣子,走上前去。

  「歡迎您,伊利亞特侯爵小姐,我尊貴的客人,梅克家族衷心歡迎您的拜訪。」年邁的海勒姆·梅克微微張開手臂,以示對客人的歡迎。

  「這同樣也是我的榮幸。」賽琳娜扯出一個標準的淑女笑容,將手遞給海勒姆。

  海勒姆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吻,隨即直起身體,讓開大門,作出邀請的手勢:「希望您能滿意今晚的招待。」

  賽琳娜微笑道:「我時常聽人提起,您在新大陸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冒險歷程,如果您能對我講講,我想會極大地滿足我的好奇心。」

  「樂意之至,這是我的榮幸。」海勒姆回以爽朗的笑聲,爽朗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即將踏進棺材的老人能發出的聲音,「只是希望您不要嫌棄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的嘮叨。」

  賽琳娜點點頭,臉上繼續帶著溫柔的假笑:「這是當然。」

  賽琳娜在海勒姆的陪同下走進大門,按照禮節,身為主人的貼身僕人的貝克要跟在隊伍的末尾。

  賽琳娜小姐的貼身僕人走過他面前,對著他禮貌性地微笑了一下,貝克也同樣回以禮貌的微笑。

  令人驚訝的是,賽琳娜小姐的貼身僕人是個男僕,不過伊利亞特家族一向以蔑視傳統和禮節著稱,以至於很多上流社會的大人物們都在私下裡輕蔑地稱呼這個功勳卓著的家族為「野蠻人」,這麼一想也就不奇怪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傢伙的臉之後,貝克的心裡總有點不放心,好像自己把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放了進來,但是這畢竟是一位侯爵的僕人,無論怎麼說也不會是個鬧事的無賴,他的不安也許只是因為多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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