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笳
東區的午夜，街頭空無一人，馬車在年久失修的道路上疾馳而過，車輪帶起陣陣煙塵。
「阿爾維斯先生，我們在盧迪的住所里搜查出了大量包裝完整的致幻劑和與之配套的注射針頭，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他在使用這種可怕的違禁品……」年輕男人說著自己的自己的判斷，可卻被偵探出聲打斷。
查理最終還是沒有跟戴維一起前往其它案發現場——他還有不少事務要處理，所以只能暫時抽身離去，不過他把自己專用的馬車夫和那個年輕人派給了戴維，作為他的助力。
戴維的眼睛空洞地盯著車窗外，仿佛遠處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溫格，溫格·馬卡斯。」溫格愣了一下，隨即誠惶誠恐地報上自己的名字。這位大名鼎鼎的「行刑官」對於很多生活在東區的年輕人來說是都市傳說般的存在，至今還有很多午夜恐怖故事電台以「血染之夜」為原型來創作恐怖故事。所以對於他本人，溫格顯得既惶恐又畏懼。
「溫格……不錯的名字。我有一個問題。」戴維開口詢問道，「為什麼戴維要浪費金錢和精力專門成立一個安全部門呢？他難道真的想推翻女王的統治，當個真正的國王嗎？」
溫格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並不清楚這個問題……但先生曾經說過這麼一番話——他說：『世界已經邁入了新的時代，可東區還停留在封建社會裡，我是他們的封君，而他們是我的封臣，封臣有納稅和臣服的義務，而封君有保護封臣的義務』。」
「那麼我們回到案件上來，你們有沒有在案發現場乃至整座樓里找到使用過的針頭？」戴維並沒有對查理的這番說辭做出評價，而是把話題轉移到了案件本身上。
「不……沒有……」溫格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很好……那麼接下來，你聽聽我的判斷吧。」
「首先，我並不認為盧迪會使用致幻劑。理由有以下兩點，一是這裡是東區，涅赫特廳的觸手伸不到這裡，如果他真的使用致幻劑，那就沒必要專門把用過的針頭收集起來集中丟掉——他該扔得到處都是才對。」
「第二點，我們都清楚使用致幻劑對人的頭腦影響有多大。而他是個情報販子，這個行業依靠清醒的頭腦吃飯，用致幻劑，就相當於是砸掉自己的飯碗。」
「那我們找到的致幻劑是怎麼回……他在售賣這些東西！」溫格話說到一半，突然觸電般地反應過來。
「你們在他屍體周圍發現了被打破的致幻劑，那就說明他是在進行致幻劑交易時被殺的……我想我也許知道真相是什麼了。」
馬車緩緩減速，停在了路邊。
「先生，我們到了。」
前方車廂上的小窗被推開，車夫的眼睛露了出來。
戴維點點頭，起身打開車廂門，走下了馬車。
「這裡就是第一個案發現場了。」溫格指著前面的建築說道。
「這裡原本是一片居民區，後來徹底荒廢，成了荒涼的無人區。第一起案件就發生在這裡，是一個喝多了想要找個地方上廁所的黑幫混混發現的，據說他直接被嚇瘋了。」
穿過開裂的路面和叢生的雜草，戴維和溫格來到那處兇案現場。
雖然屍體已經被帶走處理，但乾涸的暗紅色血跡還沒有消失，那些斷裂坍塌的樓板之間到處都是血跡，地板上的血跡甚至隱隱構成了一個猙獰的人形。
「經過我們的檢查，死者事實上死於出血過多，而不是大深度的切割或者捅刺——因為他的內臟基本完好，一些重要的動脈和靜脈也沒有被劃破。兇手似乎有一定的解剖學基礎，知道怎樣放血才不會致命——我們據此猜想他也許是個屠夫或者外科醫生……」
溫格跟在戴維身後，為他解釋著現場的狀況。
「你是個醫學生？」戴維聽著聽著突然岔開了話題。
溫格一怔，點點頭道：「對，我是英格斯頓皇家醫學院的畢業生，專業是外科。」
「那你為什麼會為查理工作？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會有很好的出路才對。」戴維有些疑問。
作為一位偵探，他是個好奇心非常強的人。溫格和整個東區的氛圍格格不入，就像一片廢墟里突然出現一座完好無損的嶄新房屋一樣突兀。
溫格沉默片刻，語氣低沉地開口說道：「我的家庭曾經發生過一場變故。我的父親死於一場嚴重的工程事故，僅有的賠償金在辦完父親的葬禮後就沒剩多少了，很快淹沒在伯倫斯高昂的物價和房屋租金之中。在那之後的母親為了支撐家庭積勞成疾，患上了嚴重的肺病。我們走投無路，為了活下去，我甚至打算去向黑幫借高利貸。」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就在我準備跟那個黑幫成員簽下借貸合同的時候，查理先生的手下突襲了那個黑幫。當時槍聲大作，整個黑幫據點亂作一團，我什麼都不敢做，只能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當時我甚至感覺有一枚子彈貼著我的腦袋飛了過去。」
「然後，查理先生的下屬們搜查據點時找到了我。他們把我帶到了查理先生面前。我以為我會沒命，但查理先生卻包攬了我的學費和其它支出，還為我母親支付了醫藥費和手術費。當然，這並不是免費的。查理先生告訴我，他在組建一個安全部門，需要一位合格的醫學專家，至少要精通解剖學，所以我畢業後必須為他工作。這就是我的故事，似乎挺俗套的。」
「很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偵探先是表達歉意，緊接著一臉笑意地說道，「不過你說得對，這個故事確實挺俗套的。我想如果你是個女人，那你一定會愛上查理的。」
「好了，玩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離開了溫格。」偵探收起笑容，正色道。
「為什麼？阿爾維斯先生，我還沒有給您解釋完……」溫格很顯然被偵探跳躍的思路弄得一頭霧水。這個男人轉換話題的突兀令人猝不及防，簡直就像是一隻即將跳起的跳蚤一樣無法預測，溫格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聽我說，溫格。我並不是法醫，也不是刑事警察，在現場勘察和屍體解剖方面並不比你們這些專業人士更加高明。你們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在常規手段下我也同樣什麼都查不出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溫格盯著戴維，有些發愣。
如果戴維什麼都查不出來，那他到底為什麼要來兇案現場親自調查呢？
「我只是說常規手段查不出來，但我可沒說非常規手段查不出東西來。」戴維神秘一笑，從大衣的衣袋裡掏出捲菸盒，在裡面抽出一根用黑色煙紙包裹的菸捲。
「你要怎麼做？」溫格看到那根捲菸，莫名地感覺有些不對。
「有些知識是你不該知道的，不過不包括這個。」戴維說著舉起手中的菸捲做了個示意，「明白它的來源、效果和副作用，知道它有多麼危險，你才會時時刻刻遠離它。」
「這根捲菸里混入了風笳草。這種草藥並不產自英格斯頓本土，而是從新大陸傳過來的。據說當地的土著部落的巫師們會在祭祀中點燃這種草藥，吸食它們燃燒時散發的煙霧，再搭配一種名為『風笳』的土著樂器吹奏出的樂聲——這也正是這種草藥命名的由來——就會讓他們達到一種超脫的狀態，看見神靈、惡魔和先祖，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我把這種狀態稱之為『靈視』……」
溫格不等戴維說完，便焦急地出聲打斷：「阿爾維斯先生，請您不要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民間傳說。我並沒有聽說過這種草藥，但也許它含有某種致幻成分，能夠讓吸食的人產生幻覺。那些土著巫師沉迷在幻象的世界中，才會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神靈、惡魔之類的東西。」
「也許吧。」戴維並沒有否定他的話，反而給予了認同，「也許就是其中的致幻成分在發揮作用——但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可是您沒必要為了一起案件吸食致幻劑……」溫格仍然在進行勸阻。這個有些單純的年輕男孩似乎是把戴維當作了他的某種責任，如果不能把戴維完好地帶回去，那他在面對查理時肯定會很愧疚。
「不，溫格，這起案件對我來說很重要。」戴維出神地盯著遠方，眼睛迷茫地失去了焦點，似乎是在回憶過去，「又或者說，案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案件背後隱藏的真相。我有個猜測——這個猜測對你來說很危險，所以請恕我不告訴你——我需要證據來證明，然後否定它，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麼也許就意味著從過去到現在什麼都沒改變……」
戴維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了，他知道再說下去，涉及到的就都是溫格不該接觸的東西了。
溫格沒再阻攔，只是點了點頭就向外走去，但走到一半，他突然轉過身來，對戴維喊道：「阿爾維斯先生，我知道有一種最近研發出來的藥物，可以有效壓制致幻劑的成癮性，如果你需要，請隨時告知我。」
戴維沒說話，只是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目送著溫格提著煤油燈繞過一個拐角，走出自己的視線，然後把混了風笳草的捲菸叼在嘴上，然後掏出火柴點燃。
青黑色的霧氣緩緩擴散，卻又不上升，而是圍繞在戴維身邊久久不散，就像是漂浮在沼澤上多年不散的瘴氣。戴維深吸一口，隨即從鼻孔中噴出青黑的煙氣。
眼中的世界猛得暗下來，仿佛有誰在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塊黑布，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腳步聲從背後傳來，粗重的喘息聲鑽進耳朵，仿佛那個正在戴維背後行走的人身上背著沉重的行囊。
戴維猛得轉過身。
身後隨即有光芒亮起，就像是話劇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照亮了那可怖的圖景：漆黑的人影蹲在地上地上，用匕首切割著躺在地上的男人的皮膚。他的存在似乎被什麼東西抹去了，只剩下一個粗糙模糊的輪廓，就像是一個不懂繪畫的孩子隨意畫出的剪影。
男人痛苦地掙扎哀嚎，可他的手腳都被捆住，嘴巴也被布團塞滿，只能滿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流出自己的身體。
按照常理來說，普通人在經歷如此大量的失血後恐怕早已昏死過去，可那個黑影卻把一支又一支的致幻劑狠狠地扎進那具可憐的、瀕死的身體裡，強迫他保持清醒，看著死神逐漸向自己靠近。
偵探試著慢慢黑影。可就在兩人之間不足一米的距離時，黑影突然抬起了頭！
那對布滿血絲、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戴維，就像是一個玩偶直視另一個玩偶！
平靜的夜幕中突然湧起奇異的色彩。無數顏色各異的線條扭動著從黑暗中鑽出來，像寄生蟲般爬行，扭曲著組成一幅幅瘋狂的圖景：一艘輪船在大海之上承受著狂風暴雨前進，雷聲炸開，慘白的閃電照亮了附著在船身上那猙獰的猩紅血肉；埋藏在海底的鉛匣上早已被貝類覆蓋，有魚經過，貝類猛然張開貝殼，把它們一口吞下，細看之下，才發現貝殼中生長著密密麻麻細小的眼睛；破敗的廢墟之下，藏著惡臭難聞的繁殖場，堆積成山的屍體傾瀉而下，蠕動的蟲子爬滿每一具肉體，把它們啃食殆盡後結成黑色的繭。
空氣中傳來巨大的風聲，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喘息。偵探再度轉過頭，黑暗中，那巨大的血肉之山正緩緩蠕動，一千隻眼睛盯緊他，一千雙手臂伸向他，一千張嘴巴渴望他……
偵探卻全無反應，仿佛眼前的可怖可憎之物並不存在。他平靜地與那一千雙眼睛對視，冷靜得可怕。
風笳草燃盡，最後一節菸灰從戴維的指間掉落。
黑暗瞬間散去，正常的世界在此刻迅速回歸，那怪物不甘地嘶吼著，似乎想把眼前的凡人一同拖入地獄，可屬於它的世界就像是遇見陽光的雪人一樣，片刻之間就消融殆盡。
「真危險啊。」灰衣人從某個角落裡走出，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目光盯著戴維，一臉玩味的笑容，「也許再多待一會兒，你就要被真正拖入黑暗中了。」
「那不是如你所願嗎？放心，我不會做任何讓你舒服的事情的。」戴維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等你徹底墜入黑暗的那一天，我一定會站在地獄的入口歡迎你的到來。」灰衣人頓了頓，接著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思路清晰一些？」
「還算不錯。我終於證明了我的猜想了。」戴維點點頭，隨後皺著眉頭說道，「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到底是誰在製作那東西？他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我都清楚那東西的恐怖，如果讓它蔓延開來，那將會是一場恐怖的災難。」
「動動腦子，戴維！想想看，你不會真的覺得只有自己是幸運兒吧？」
灰衣人似笑非笑，語氣淡定從容，但戴維卻是臉色一變，「該死的，他們應該都死在那一晚了才對……」
那是充斥著痛苦與絕望的一夜，死亡的鐵幕在天際的盡頭緩緩升起，隔斷所有人的生路。戴維是幸運的，人潮擋在他的面前，替他去死，為他換回一絲生的希望。乘著那死者骨骸拼成的小舟，他才渡過那噩夢之海，來到伯倫斯。他曾發誓告別過去，把曾經的絕望與痛苦塵封起來，可時隔六年，那些來自過去的影子還是如惡鬼般纏上了他，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就像是掉進某個大海中的漩渦一樣，永遠無法逃離。
「戴維，潮水將要來了。」灰衣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支香菸，叼在嘴上點燃，「浪潮拍過陸地，也許一切都會毀滅，就像是在沙灘上玩耍的孩子堆起來的沙堡。別死了，戴維，希望你能成為那塊不會倒下的礁石。」
灰衣人微笑著後退，退入牆角的陰影之中，在消散之前，他開口提醒道：「你最好快去看看你的那個小跟班。」說完，他的身影瞬間消散。
戴維急匆匆地朝外面趕去，卻在房間的拐角遇到了正倒在地上，雙眼緊閉、不停抽搐的溫格——看起來他沒有聽從戴維的叮囑，而是自作聰明地躲在了房間的拐角。
「該死的！」戴維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扶起溫格，讓他靠在牆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把其中的油膏塗抹在溫格的鼻前。
溫格猛地抽搐了一下，顫抖著睜開了眼睛。他面色慘白，神色無比驚恐：「看到了……我都看到了！阿爾維斯先生，我都看到了！」
戴維語氣嚴厲地呵斥：「你為什麼不聽從我的叮囑儘快離開！」
「我害怕你吸食致幻劑後出現意外，所以想著如果發生狀況，那我可以提供幫助。」溫格開口解釋，語氣虛弱無力。
「你不該卷進來……去找你的老闆，解釋清楚這一切，他身上藏著秘密，也許能幫你。」
戴維說完，轉頭朝著外面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又轉過頭：「記住，你看到了它，它也就看到了你，就像墜入深淵，無法逃離，只能拼命掙扎。」像是在提醒溫格，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阿爾維斯先生，我們在盧迪的住所里搜查出了大量包裝完整的致幻劑和與之配套的注射針頭，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他在使用這種可怕的違禁品……」年輕男人說著自己的自己的判斷，可卻被偵探出聲打斷。
查理最終還是沒有跟戴維一起前往其它案發現場——他還有不少事務要處理，所以只能暫時抽身離去，不過他把自己專用的馬車夫和那個年輕人派給了戴維，作為他的助力。
戴維的眼睛空洞地盯著車窗外，仿佛遠處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溫格，溫格·馬卡斯。」溫格愣了一下，隨即誠惶誠恐地報上自己的名字。這位大名鼎鼎的「行刑官」對於很多生活在東區的年輕人來說是都市傳說般的存在，至今還有很多午夜恐怖故事電台以「血染之夜」為原型來創作恐怖故事。所以對於他本人，溫格顯得既惶恐又畏懼。
「溫格……不錯的名字。我有一個問題。」戴維開口詢問道，「為什麼戴維要浪費金錢和精力專門成立一個安全部門呢？他難道真的想推翻女王的統治，當個真正的國王嗎？」
溫格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並不清楚這個問題……但先生曾經說過這麼一番話——他說：『世界已經邁入了新的時代，可東區還停留在封建社會裡，我是他們的封君，而他們是我的封臣，封臣有納稅和臣服的義務，而封君有保護封臣的義務』。」
「那麼我們回到案件上來，你們有沒有在案發現場乃至整座樓里找到使用過的針頭？」戴維並沒有對查理的這番說辭做出評價，而是把話題轉移到了案件本身上。
「不……沒有……」溫格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很好……那麼接下來，你聽聽我的判斷吧。」
「首先，我並不認為盧迪會使用致幻劑。理由有以下兩點，一是這裡是東區，涅赫特廳的觸手伸不到這裡，如果他真的使用致幻劑，那就沒必要專門把用過的針頭收集起來集中丟掉——他該扔得到處都是才對。」
「第二點，我們都清楚使用致幻劑對人的頭腦影響有多大。而他是個情報販子，這個行業依靠清醒的頭腦吃飯，用致幻劑，就相當於是砸掉自己的飯碗。」
「那我們找到的致幻劑是怎麼回……他在售賣這些東西！」溫格話說到一半，突然觸電般地反應過來。
「你們在他屍體周圍發現了被打破的致幻劑，那就說明他是在進行致幻劑交易時被殺的……我想我也許知道真相是什麼了。」
馬車緩緩減速，停在了路邊。
「先生，我們到了。」
前方車廂上的小窗被推開，車夫的眼睛露了出來。
戴維點點頭，起身打開車廂門，走下了馬車。
「這裡就是第一個案發現場了。」溫格指著前面的建築說道。
「這裡原本是一片居民區，後來徹底荒廢，成了荒涼的無人區。第一起案件就發生在這裡，是一個喝多了想要找個地方上廁所的黑幫混混發現的，據說他直接被嚇瘋了。」
穿過開裂的路面和叢生的雜草，戴維和溫格來到那處兇案現場。
雖然屍體已經被帶走處理，但乾涸的暗紅色血跡還沒有消失，那些斷裂坍塌的樓板之間到處都是血跡，地板上的血跡甚至隱隱構成了一個猙獰的人形。
「經過我們的檢查，死者事實上死於出血過多，而不是大深度的切割或者捅刺——因為他的內臟基本完好，一些重要的動脈和靜脈也沒有被劃破。兇手似乎有一定的解剖學基礎，知道怎樣放血才不會致命——我們據此猜想他也許是個屠夫或者外科醫生……」
溫格跟在戴維身後，為他解釋著現場的狀況。
「你是個醫學生？」戴維聽著聽著突然岔開了話題。
溫格一怔，點點頭道：「對，我是英格斯頓皇家醫學院的畢業生，專業是外科。」
「那你為什麼會為查理工作？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會有很好的出路才對。」戴維有些疑問。
作為一位偵探，他是個好奇心非常強的人。溫格和整個東區的氛圍格格不入，就像一片廢墟里突然出現一座完好無損的嶄新房屋一樣突兀。
溫格沉默片刻，語氣低沉地開口說道：「我的家庭曾經發生過一場變故。我的父親死於一場嚴重的工程事故，僅有的賠償金在辦完父親的葬禮後就沒剩多少了，很快淹沒在伯倫斯高昂的物價和房屋租金之中。在那之後的母親為了支撐家庭積勞成疾，患上了嚴重的肺病。我們走投無路，為了活下去，我甚至打算去向黑幫借高利貸。」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就在我準備跟那個黑幫成員簽下借貸合同的時候，查理先生的手下突襲了那個黑幫。當時槍聲大作，整個黑幫據點亂作一團，我什麼都不敢做，只能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當時我甚至感覺有一枚子彈貼著我的腦袋飛了過去。」
「然後，查理先生的下屬們搜查據點時找到了我。他們把我帶到了查理先生面前。我以為我會沒命，但查理先生卻包攬了我的學費和其它支出，還為我母親支付了醫藥費和手術費。當然，這並不是免費的。查理先生告訴我，他在組建一個安全部門，需要一位合格的醫學專家，至少要精通解剖學，所以我畢業後必須為他工作。這就是我的故事，似乎挺俗套的。」
「很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偵探先是表達歉意，緊接著一臉笑意地說道，「不過你說得對，這個故事確實挺俗套的。我想如果你是個女人，那你一定會愛上查理的。」
「好了，玩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離開了溫格。」偵探收起笑容，正色道。
「為什麼？阿爾維斯先生，我還沒有給您解釋完……」溫格很顯然被偵探跳躍的思路弄得一頭霧水。這個男人轉換話題的突兀令人猝不及防，簡直就像是一隻即將跳起的跳蚤一樣無法預測，溫格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聽我說，溫格。我並不是法醫，也不是刑事警察，在現場勘察和屍體解剖方面並不比你們這些專業人士更加高明。你們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在常規手段下我也同樣什麼都查不出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溫格盯著戴維，有些發愣。
如果戴維什麼都查不出來，那他到底為什麼要來兇案現場親自調查呢？
「我只是說常規手段查不出來，但我可沒說非常規手段查不出東西來。」戴維神秘一笑，從大衣的衣袋裡掏出捲菸盒，在裡面抽出一根用黑色煙紙包裹的菸捲。
「你要怎麼做？」溫格看到那根捲菸，莫名地感覺有些不對。
「有些知識是你不該知道的，不過不包括這個。」戴維說著舉起手中的菸捲做了個示意，「明白它的來源、效果和副作用，知道它有多麼危險，你才會時時刻刻遠離它。」
「這根捲菸里混入了風笳草。這種草藥並不產自英格斯頓本土，而是從新大陸傳過來的。據說當地的土著部落的巫師們會在祭祀中點燃這種草藥，吸食它們燃燒時散發的煙霧，再搭配一種名為『風笳』的土著樂器吹奏出的樂聲——這也正是這種草藥命名的由來——就會讓他們達到一種超脫的狀態，看見神靈、惡魔和先祖，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我把這種狀態稱之為『靈視』……」
溫格不等戴維說完，便焦急地出聲打斷：「阿爾維斯先生，請您不要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民間傳說。我並沒有聽說過這種草藥，但也許它含有某種致幻成分，能夠讓吸食的人產生幻覺。那些土著巫師沉迷在幻象的世界中，才會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神靈、惡魔之類的東西。」
「也許吧。」戴維並沒有否定他的話，反而給予了認同，「也許就是其中的致幻成分在發揮作用——但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可是您沒必要為了一起案件吸食致幻劑……」溫格仍然在進行勸阻。這個有些單純的年輕男孩似乎是把戴維當作了他的某種責任，如果不能把戴維完好地帶回去，那他在面對查理時肯定會很愧疚。
「不，溫格，這起案件對我來說很重要。」戴維出神地盯著遠方，眼睛迷茫地失去了焦點，似乎是在回憶過去，「又或者說，案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案件背後隱藏的真相。我有個猜測——這個猜測對你來說很危險，所以請恕我不告訴你——我需要證據來證明，然後否定它，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麼也許就意味著從過去到現在什麼都沒改變……」
戴維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了，他知道再說下去，涉及到的就都是溫格不該接觸的東西了。
溫格沒再阻攔，只是點了點頭就向外走去，但走到一半，他突然轉過身來，對戴維喊道：「阿爾維斯先生，我知道有一種最近研發出來的藥物，可以有效壓制致幻劑的成癮性，如果你需要，請隨時告知我。」
戴維沒說話，只是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目送著溫格提著煤油燈繞過一個拐角，走出自己的視線，然後把混了風笳草的捲菸叼在嘴上，然後掏出火柴點燃。
青黑色的霧氣緩緩擴散，卻又不上升，而是圍繞在戴維身邊久久不散，就像是漂浮在沼澤上多年不散的瘴氣。戴維深吸一口，隨即從鼻孔中噴出青黑的煙氣。
眼中的世界猛得暗下來，仿佛有誰在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塊黑布，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腳步聲從背後傳來，粗重的喘息聲鑽進耳朵，仿佛那個正在戴維背後行走的人身上背著沉重的行囊。
戴維猛得轉過身。
身後隨即有光芒亮起，就像是話劇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照亮了那可怖的圖景：漆黑的人影蹲在地上地上，用匕首切割著躺在地上的男人的皮膚。他的存在似乎被什麼東西抹去了，只剩下一個粗糙模糊的輪廓，就像是一個不懂繪畫的孩子隨意畫出的剪影。
男人痛苦地掙扎哀嚎，可他的手腳都被捆住，嘴巴也被布團塞滿，只能滿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流出自己的身體。
按照常理來說，普通人在經歷如此大量的失血後恐怕早已昏死過去，可那個黑影卻把一支又一支的致幻劑狠狠地扎進那具可憐的、瀕死的身體裡，強迫他保持清醒，看著死神逐漸向自己靠近。
偵探試著慢慢黑影。可就在兩人之間不足一米的距離時，黑影突然抬起了頭！
那對布滿血絲、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戴維，就像是一個玩偶直視另一個玩偶！
平靜的夜幕中突然湧起奇異的色彩。無數顏色各異的線條扭動著從黑暗中鑽出來，像寄生蟲般爬行，扭曲著組成一幅幅瘋狂的圖景：一艘輪船在大海之上承受著狂風暴雨前進，雷聲炸開，慘白的閃電照亮了附著在船身上那猙獰的猩紅血肉；埋藏在海底的鉛匣上早已被貝類覆蓋，有魚經過，貝類猛然張開貝殼，把它們一口吞下，細看之下，才發現貝殼中生長著密密麻麻細小的眼睛；破敗的廢墟之下，藏著惡臭難聞的繁殖場，堆積成山的屍體傾瀉而下，蠕動的蟲子爬滿每一具肉體，把它們啃食殆盡後結成黑色的繭。
空氣中傳來巨大的風聲，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喘息。偵探再度轉過頭，黑暗中，那巨大的血肉之山正緩緩蠕動，一千隻眼睛盯緊他，一千雙手臂伸向他，一千張嘴巴渴望他……
偵探卻全無反應，仿佛眼前的可怖可憎之物並不存在。他平靜地與那一千雙眼睛對視，冷靜得可怕。
風笳草燃盡，最後一節菸灰從戴維的指間掉落。
黑暗瞬間散去，正常的世界在此刻迅速回歸，那怪物不甘地嘶吼著，似乎想把眼前的凡人一同拖入地獄，可屬於它的世界就像是遇見陽光的雪人一樣，片刻之間就消融殆盡。
「真危險啊。」灰衣人從某個角落裡走出，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目光盯著戴維，一臉玩味的笑容，「也許再多待一會兒，你就要被真正拖入黑暗中了。」
「那不是如你所願嗎？放心，我不會做任何讓你舒服的事情的。」戴維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等你徹底墜入黑暗的那一天，我一定會站在地獄的入口歡迎你的到來。」灰衣人頓了頓，接著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思路清晰一些？」
「還算不錯。我終於證明了我的猜想了。」戴維點點頭，隨後皺著眉頭說道，「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到底是誰在製作那東西？他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我都清楚那東西的恐怖，如果讓它蔓延開來，那將會是一場恐怖的災難。」
「動動腦子，戴維！想想看，你不會真的覺得只有自己是幸運兒吧？」
灰衣人似笑非笑，語氣淡定從容，但戴維卻是臉色一變，「該死的，他們應該都死在那一晚了才對……」
那是充斥著痛苦與絕望的一夜，死亡的鐵幕在天際的盡頭緩緩升起，隔斷所有人的生路。戴維是幸運的，人潮擋在他的面前，替他去死，為他換回一絲生的希望。乘著那死者骨骸拼成的小舟，他才渡過那噩夢之海，來到伯倫斯。他曾發誓告別過去，把曾經的絕望與痛苦塵封起來，可時隔六年，那些來自過去的影子還是如惡鬼般纏上了他，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就像是掉進某個大海中的漩渦一樣，永遠無法逃離。
「戴維，潮水將要來了。」灰衣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支香菸，叼在嘴上點燃，「浪潮拍過陸地，也許一切都會毀滅，就像是在沙灘上玩耍的孩子堆起來的沙堡。別死了，戴維，希望你能成為那塊不會倒下的礁石。」
灰衣人微笑著後退，退入牆角的陰影之中，在消散之前，他開口提醒道：「你最好快去看看你的那個小跟班。」說完，他的身影瞬間消散。
戴維急匆匆地朝外面趕去，卻在房間的拐角遇到了正倒在地上，雙眼緊閉、不停抽搐的溫格——看起來他沒有聽從戴維的叮囑，而是自作聰明地躲在了房間的拐角。
「該死的！」戴維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扶起溫格，讓他靠在牆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把其中的油膏塗抹在溫格的鼻前。
溫格猛地抽搐了一下，顫抖著睜開了眼睛。他面色慘白，神色無比驚恐：「看到了……我都看到了！阿爾維斯先生，我都看到了！」
戴維語氣嚴厲地呵斥：「你為什麼不聽從我的叮囑儘快離開！」
「我害怕你吸食致幻劑後出現意外，所以想著如果發生狀況，那我可以提供幫助。」溫格開口解釋，語氣虛弱無力。
「你不該卷進來……去找你的老闆，解釋清楚這一切，他身上藏著秘密，也許能幫你。」
戴維說完，轉頭朝著外面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又轉過頭：「記住，你看到了它，它也就看到了你，就像墜入深淵，無法逃離，只能拼命掙扎。」像是在提醒溫格，又像是在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