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君與行刑官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英格斯特,伯倫斯,東區。

  這裡事實上並不是伯倫斯單獨的行政區劃,它曾經是老工業區的一部分,有大量的貧困工人家庭在這兒居住。直到二型改良蒸汽機出現後,工業產能暴增帶來了巨大的勞動力缺口,有些失去良知的工廠甚至開始在暗地裡重新使用奴隸。因此大量的偷渡客和外國人懷揣著對新生活的展望來到了伯倫斯,在老工業區落腳。

  人口的激增的確帶來了大量廉價勞動力,但同時也帶來了飆升的犯罪率、大大小小的黑幫和結社,以及橫行泛濫的致幻劑。

  在多次試圖治理老工業區的亂象無果後,當局徹底放棄了這裡。而隨著英格斯頓對新大陸殖民地的開發,西部港口埃爾頓崛起,一舉超越東部港口布萊沃特,政府藉機在伯倫斯西部建設起更龐大更高效的新工業區,老工業區被徹底放棄,除了靠近布萊沃特的少數地區還在維持正常秩序外,剩下的區域幾乎都徹底落入黑幫之手,「東區」這個名字也順理成章地替代了「工業區」成了這塊土地的代稱。

  此時此刻,東區的某個地下賭場裡,男人正在享用他今天的晚餐:一塊煎的剛剛好的小牛排,配上一碗奶油蘑菇濃湯和一瓶產自新大陸最出名的酒莊——巴倫薩托酒莊的紅酒。

  留聲機中傳出輕柔舒緩的樂曲,正是當下宮廷里最時興的舞曲。

  侍者推門進來,為男人端上今天的甜品——他最喜歡的薄荷味冰淇淋。

  「作為東區的地下國王,你的飲食還真意外的簡樸啊查理。」

  侍者送完甜品,卻沒有退出房間,反而大喇喇地搬過一把真皮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那個放著雪茄的橡木小柜子前,毫不客氣地摸出一支來,熟練地用雪茄剪剪掉雪茄頭後點燃,美美地抽上一口,退出濃稠的霧氣。

  查理看著眼前的侍者,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繼續享用他的冰淇淋:「如果我每天都花四個小時在有十二道菜,包含前菜、主菜、湯、甜品、水果的豐盛宴席上,那不出一周就會有黑幫頭目帶著自己的手下闖進這裡,用左輪手槍頂住我的腦袋。還有,戴維,聽好了,相信我,如果你下次來見我的時候再以這種方式偷偷潛入,那我也同樣會把左輪手槍頂在你的腦袋上。」

  「我當然相信你,畢竟你是『誠實的暴君查理』嘛,當然說一不二。可我這也是為了幫你測試一下你的賭場的防衛能力嘛。萬一有刺客潛入,那我想以這種鬆懈的守備狀態來看,你的腦袋恐怕輕易就會成為別人的賞金。」戴維擺擺手,語氣惶恐地辯解,可他的眼神和表情出賣了他,那神情放鬆隨意得活像只剛睡醒的貓。

  「如果世界上真有什麼刺客能有像你一樣的潛入能力,那我的腦袋就應該是他們的獎賞。還有,如果你來找我只是為了說些爛笑話逗樂子,那你現在大可以離開了。」查理完全不吃他這一套——他太知道這個該死的混球是什麼德行了,如果世界上真的會有人無聊到開辦一場說爛話大賽,那戴維既不會是冠軍也不會是亞軍,而是坐在評委席上點評所有選手的優點和缺陷,順便為他們展示什麼叫爛話之王。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不正經的人嗎?」戴維嚴正地對查理表示了抗議,隨後說道,「那個神父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一枚多年前就已經埋下、只等著發揮作用的棋子。所以他什麼都不知道,就連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也不知道。」

  「當然,我也不是什麼線索都沒得到。那個神父說他幕後的人是個穿教士袍戴面具的男人,他稱呼他為『導師』;收到那個鉛匣後他把那東西轉交給了一個長發的女人。」

  「看起來似乎有位教士主導了這件事。阿爾維斯,你是亞楠人,對教會應該很熟悉吧?教廷有什麼叛逃的高級教士嗎?」

  「天知道。我已經離開那兒六年多了,並且即將迎來第七年。七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查理。不過相比於叛逃的高級教士,我更傾向於是某個信仰混沌的邪教在參與這件事情,那個神父對我說了很多瘋話,一副混沌信徒的樣子。」

  戴維頓了頓,又接著開口:「話說你手下這麼多人,總會有幾個有些本事的吧?為什麼不直接讓你的手下去追查這件事,反而要僱傭我?而且連丟失的到底是什麼都不告訴我。」

  「混沌信徒嗎?那問題就有些棘手了……你最好別問丟失的是什麼,有些東西,還是不知道的為好。」查理說道,「有時候無知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至於為什麼僱傭你……最近幾個比較大的幫派蠢蠢欲動,他們打算聯合起來撼動我的位置,所以我有些人手不足……」

  「那你乾脆直接僱傭我解決那些狂妄的傢伙的了,而不是現在讓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戴維掐滅那根快要燃盡的雪茄,起身拽過查理用過的那隻酒杯,為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酒,「畢竟你是『暴君』,而我則是你的『行刑官』嘛。」


  「得了吧,我可不想再看到一次『染血之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才平定那場風波嗎?為了安撫那些瑟瑟發抖的黑板頭目和高級警察,我幾乎讓渡了百分之三十的利益……不過那群狗娘養的賤種也的確是不長記性,不過六年的時間,他們就忘記了『血染之夜』的慘狀。」

  看著眼前這個正在猛灌各種美酒恨不得把自己的酒櫃直接搬走的混蛋,查理的腦海里不禁浮現出六年前的那場風波。

  彼時查理剛剛從混亂的東城區混出些名聲來,用鮮血和槍火站穩了腳跟。而東區的大幫派們不會允許多出一個人來分享自己的蛋糕,所以準備除掉他。

  面對這驚人的陣仗,當時的查理卻並不打算坐以待斃。他暗中串通了一位高級警司,付出了足夠讓他流血的利益,打算將這些黑幫一網打盡,一舉統一整個東區。

  想法很美好,可現實的阻力還是不可忽視——這群常年混跡東區的人渣都是滑溜的泥鰍,至少在明面上查理和那位高級警司根本找不到證據對他們動手。

  這個僵局直到戴維·阿爾維斯出現才被打破。

  查理仍還記得剛見到那個混蛋時他的樣子:衣衫襤褸、雙目空洞無神、蓬頭垢面,身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巨大傷疤,有些甚至出現在足以致命的位置。

  查理問他想要什麼,他說希望得到嶄新的生活。於是查理慷慨地完成了他的願望,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燈神一樣。而根據等價交換的原則,戴維則要為此付出代價——查理交給他一項委託,調查那些犯罪頭目,掌握他們的犯罪證據,只要能做到,那新生活的大門就將對他打開。

  戴維接下了這個委託,然而接下來事情的走向卻超出了查理的掌控。

  那個偵探就這麼單槍匹馬地闖進各個黑幫的老巢,殺穿所有膽敢阻礙他的人,如同一輛鋼鐵戰車般勢不可擋。那些黑幫頭目以及他們的副手被他捆起來,帶到聶台伯河的一條支流旁邊。他用劍刃抵住他們的脖子,用恐懼逼迫每個人就範,乖乖說出一切,然後再割破他們的喉嚨,放干血後丟進聶台伯河。

  整片土地都被鮮血染紅,浮屍甚至差點堵塞了那條不算寬闊的河道。幾乎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可怕的屠刀下,少數倖存者也躲在黑暗中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總覺得那道被鮮血染紅的身影還會再次出現,收走他們僥倖保住的生命。整個東區的黑幫在那一夜後徹底陷入混亂,而查理則迅速動作,以雷霆萬鈞之勢迅速統一整個東區。從此之後,『暴君』與『行刑官』的稱號便迴蕩在這片糜爛的土地上,震懾著每個心懷鬼胎的宵小之徒。

  「嘿,嘿,嘿。保持優雅查理,不要說髒話。你現在是整個東區的地下國王,不再是六年前那個準備殊死一搏的亡命徒了。」戴維挑挑眉,接著說道,「當然,如果你願意付僱傭金,我還是很樂意幫你把他們幹掉,然後在他們死之前罵上一句狗娘養的賤種的。」

  查理揉了揉額頭,看上去煩躁不已:「我會好好考慮的——無論是墮落的神父和煩人的邪教,還是僱傭你讓那群自以為是的蠢貨變成『狗娘養的賤種』。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匯報,那就可以回家了——順便放下你藏進懷裡的那瓶威士忌。」

  剛準備抬腿朝外走的戴維悻悻一笑,放下藏在大衣內側的威士忌,然後嘟嘟囔囔地出了門:「呸,你這混蛋無論是六年前還是現在都一樣摳門,不過是一瓶酒而已……」

  可等戴維沿著密道走出賭場後,卻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拿出從大衣的另一側內袋裡掏出一瓶白蘭地,衝著黑洞洞的隧道口搖了搖,仿佛是在隔空嘲諷查理的無能,居然連他同時順走了兩瓶酒都沒察覺到。等到這沒有一個觀眾的魔術揭秘結束,他便踏著慢悠悠的步伐走向最近的車站,邊走邊低語道:「第三個人?看來你有不小的秘密啊查理……」

  而另一邊的查理肯定看不到這無聲的嘲諷了,他緊皺著眉毛,對著角落的牆壁說道:「他離開了,西蒙斯,你可以出來了。」

  隨即牆壁中傳來一聲聲齒輪轉動的聲響,牆角就這麼反轉,一個穿黑色夜行衣的高大男人走了出來。兜帽帶了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使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能看到那猩紅的嘴唇和蒼白的臉頰。

  「你不該躲在那兒觀察他的。他是個敏銳的傢伙,幾乎沒有人能跟蹤他。」

  「你過慮了查理。再怎麼強大,他也只是個凡人,可我們不一樣……」

  西蒙斯停住了涌到嘴邊的話語——根據上面的某條條例,在不能完全確定私密性的外部環境下談論某些事情是絕對被禁止的。

  「我可不認為他是個普通人……能單槍匹馬抓捕十四個黑幫頭目的人,一定會有些秘密在身上。」查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總覺得他們還是輕視了戴維,可又說不出來他到底特別在哪兒。


  「這正是上面考慮吸納他的原因之一。他有足夠強悍的個人武力,一旦為我們所用,經過特化後他將是一柄足夠鋒利的劍。」

  「可如果他不願意跟我們合作怎麼辦?」查理還是覺得想要吸納那個混蛋偵探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他的無賴程度,想要用上面制訂的的條例束縛住他簡直是天方夜譚。

  「上面已經下達了命令,要求我們一定要吸納他……現在是關鍵時期,守護者們已經從各地趕回伯倫斯,捍衛者們暫時接替了他們的工作,可卻忙得焦頭爛額——我們需要人手,一個足夠強的助力。」西蒙斯拖過一把椅子坐下,語氣嚴肅。

  「可是……」

  「我明白你的顧慮,我們不清楚他的真實背景,只知道他來自亞楠,或者至少有亞楠血統——畢竟那雙翠綠的祖母綠眼睛可騙不了人——可我們所有人里,又有幾個出身足夠清白呢?我們甚至連死刑犯都招納!」

  「可我總是覺得有些奇怪……算了,不提關於那個偵探的事情了,我相信你今天來也不只是單純地來觀察那位準新人的吧?」

  「的確有些事情要告訴你。」西蒙斯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們的內部線人發現了些線索,他們帶來了一些情報和文件,以此來證明他們情報的可靠性——也許這次失竊跟你現在在東區面臨的局面有關。有人在試圖用東區的動亂來轉移我們的視線,好為他們爭取出轉移那東西的時間。但我們還不知道具體的指揮者是誰,他也許是站在你對立面的某個黑幫頭目,也許只是個無名小卒。」

  「我會著手進行調查的。」查理點點頭,神情凝重,「也許這場鬧劇還有某個邪教參與其中,就像那個墮落的神父一樣。」

  而另一邊,在南區的邊緣上,一座二層小樓亮起了燈。忙碌一天的大偵探打開門,隨手拍下牆上的開關,電燈亮起,昏黃的燈光柔柔灑落。他搖搖晃晃地走向那張沙發,很沒形象地倒了下去——連鞋都沒脫——然後發出一聲舒爽的長嘆。

  大偵探在沙發上來了個鹹魚翻身,伸了個懶腰,然後坐起來,拿出那瓶上好的白蘭地,擰開瓶蓋,開始一口一口地灌酒,那架勢不像是在品嘗美酒,反而像是沙漠裡快渴死的旅人正在啜飲清泉。

  老式掛鐘的鐘聲響起,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點。戴維隨手打開收音機,準備收聽自己最喜歡的節目。

  可《午夜驚奇怪談》的主持人桑德那熟悉的聲音卻沒有傳來,只有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戴維,你該好好控制一下酒癮了,酗酒和菸草讓你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個蠢貨。」

  戴維轉過身,穿著一身灰色教士袍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眉眼似乎與戴維有些相似,但又很不一樣。

  「很好,你讓我成功錯過了一期《午夜驚奇怪談》!」戴維不滿地撇撇嘴。

  「哪有人把恐怖怪談當睡前故事的?大概也就只有你這個奇葩的混蛋了吧。」

  「要來點酒嗎?」戴維把酒瓶遞向灰袍男人,「我今天剛從查理那兒拿來的,是瓶不錯的好酒。」

  男人冷笑一聲:「我可不會讓自己變成失去理智的蠢貨!」

  「嘿!你今天是怎麼了?」戴維不由得皺眉。這傢伙今天對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太對。

  男人俯下身子,按住戴維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好好想想你都遺漏了什麼。想想我們曾經受過的教導!」

  「怎……怎麼了?」戴維有些疑惑和緊張——雖然嘴上爛話不斷,但他對這個男人還是打心眼裡尊敬的,即使現在站在他面前只是個頂著他的臉的怪物。

  「該死的……所以我說讓你少喝酒!」男人直起身,揉了揉額角,「你不覺得那神父太奇怪了嗎?他明明已經異變到了第五階段,卻在重傷之後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這很不正常。」

  戴維頓時清醒起來,眼神變得冰冷而鋒銳:「該死的……我的確鬆懈了……我當時應該檢查一下他的屍體的……」

  「像煤氣爆炸之類的意外事故中的死難者的屍體通常都會在涅赫特廳的停屍間裡停留幾天,方便確認死者身份以及通知家屬,你還有機會。」

  「為什麼幫助我?」戴維問道。

  「因為我們是手足兄弟啊,戴維。」男人露出笑容,「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雖然現在你活著而我死了,但也不妨礙我的怨魂幫助一下自己的好兄弟吧?」

  「可你不是米迦勒!」戴維莫名地感到憤怒,蓬勃的怒氣洶湧而出,房間的溫度似乎都上升了幾分。這感覺就好像是你朝夕相處的家人被人頂替了身份,而除了你之外無人知曉,那個偷竊他人身份的可恥竊賊還頂著你家人的臉和你稱兄道弟,那張熟悉的臉上洋溢著可憎的笑容!

  「那就當作是我替某個怨魂完成他的遺願吧。」男人笑著後退一步,踏入燈光照映不到的黑暗之中,身影驟然消散。

  戴維陷入沉默。

  一直滋滋作響的收音機突然開始發出聲響。《午夜驚奇怪談》這檔節目還沒結束,主持人見鬼的歡快嗓音鑽進他的耳朵:「嘿,朋友們!讓我們想想,如果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一隻惡鬼,這該是多麼悲傷的事情?因此即使是英勇無畏的安提爾也陷入了巨大的崩潰……」

  燈光昏黃如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