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克萊艾爾
從一段數據到變成一個機器人，這個過程只花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彈指一揮間，我便稀里糊塗地躺在了一口「棺材」裡面了。
說這裡是棺材，頂蓋的兩邊卻透進了暗淡的紅色光線。這光線讓我勉強分辨得出「棺材蓋」其實是一塊鋼板，上面中橫交錯地焊接有一些細小的鋼筋，咋一看像是花紋。
即便我想動起來，卻動彈不得，全身也沒有任何感覺，仿佛是得了高位截癱。就在這時，常悅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她說：「別著急，這是一架備用的戰鬥機體。因為從來不會有里世界的人會來控制這些機體，我正在為你準備適配程序。」
「我能說什麼呢？實在是過榮幸了，還是戰鬥機。」我打趣說。
「很難說我們會遇到什麼，這種機體或許會有所幫助。」
「哈，能讓我在這神界裡弄個天翻地覆，我想也死而無憾了。」我笑著說。
「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即便是系統，恐怕也沒能料到你會來將我救出。我們應該能騙過系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好了，我將你放出來。」
常悅說罷，面前的那塊鋼板便徐徐地往上揭開。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架尖腦袋的，滿身裝著稜錐狀裝甲的白色機器人，像是個穿了鎧甲的騎士。
它的兩隻前臂上都裝有像是雙筒槍一樣的裝置，估計就是武器。而它的背後有一對像是飛蛾般下垂的翅膀，後來我才知道那其實是噴射裝置。
這時才發現，我剛才是斜著躺著的。
「別怕，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常悅說。
「那太好了。我吻你一下可以嗎？」我開玩笑說。
「好呀，前提是你想要長出一個嘴巴。」常悅笑著說完，又嚴肅地說：「對了，我們對話外界是不會聽見的。只要有必要的時候，我才會幫你打開發音器。還有，我們兩隻手上的就是我們的武器。我們只有普通人那麼大，並不屬於重裝機體，一般只是用來驅趕誤闖的野獸用的。我會教你怎麼控制的。」
其實要控制這個機體也非常簡單，這得歸功於常悅為我準備的適配程序。在十多分鐘的簡單教學之後，我便可以毫無障礙地做出各種動作了，像是在運動自己的身體。
我們是在機體的倉庫裡頭幹這些事情的，就在一排排的空置機體面前，暗紅的燈光之下。常悅已經給我們做了一個叫做「數據迷彩」的保護程序，系統並無法通過監控攝像看到我們。
猶如兩個小偷的我們在城裡行走的時候，要儘可能避開其他的機體。當我們遇到其他的機器人時，應該會要求通過隔空的數據交換來驗證身份。幸而常悅都已經安排好了，它們會以為我們只是在執行正常的任務。
倉庫有一個體育館那麼大。常悅說這裡其實是在地下的，海濱都市裡頭還有幾個這樣的地方。
我們來到一個像是工程電梯的升降梯前，準備踏入那個昏天暗地，全是機械的未來都市。
上了幾層樓，我們面前的雙開閘門就打開了。一道金黃色的陽光從門縫射進來，使得我這架機體自動將光圈收小，視野變暗。等我們走出了閘門時，那光圈才緩緩地恢復正常。我抬頭望去，並沒有發現烏煙瘴氣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穹深邃的藍天。
天空一望無際，萬里無雲，只有高遠而孤傲的太陽鑲嵌在一片蒼藍之上。
在我的前面是一眼就看到了地平線的大海。在粼粼波光之上，沒有一條船，卻有一群海鳥在上下翻騰地飛翔著。大海與我之間是長著很多大石頭的沙灘。或許是由於退潮，沙灘上留下了一個個的水窪。
「回頭看看吧。這就是如今人類唯一的城市。」常悅說。
按照她的建議，我回頭一看，看到沿著海邊的是一條筆直的公路，並沒有車輛在上面行走。挨著公路的是一排像是體育館的巨大建築，還有像是附屬品一樣的發電大風車。它們一直排過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常悅給我介紹說這些全都是潮汐能的發電廠，因為幾乎沒有人，基本都是只有透氣窗而沒有一般的窗戶。
這些都是潮汐能的發電廠，但我還是明顯地看到了在發電廠的頂樓上還有一些太陽能板。據常悅介紹，都市裡大多數都是能源車間和物資設備的生產車間。這裡有超乎我想像的超級計算機，也有容納幾十億個腦袋的「大墳墓」，所以能源與物資都需要精打細算。
「我說，將全部人都集中到一個城市裡頭，那如果斷了電，那怎麼辦？」我問。
「這個不成問題。在市郊有夠用三百年的原油儲備，營養液的存儲也可以用上五百年。還有三個備用的核電站分布在都市的東邊、西邊和北邊。這些核電廠都是聚變發電，只要啟用其中一個一天，就能供整個都市用一年。」常悅一本正經地，像是報導新聞似的說。
「那，如果是被外星人襲擊呢？那不是一鍋端嗎？」我問。
「這樣的憂慮也是有道理的。為此，空間上已經放了很多的防禦衛星和空間堡壘。加上在外面游弋的艦隊，太陽系的防禦體系已經非常成熟。如果外星人能突破這樣的防禦的話，那整個地球都會被摧毀，即便人類分散居住也沒有意義。而且，為了不讓地球上的生物有可能滅絕，我們也建造了種子庫。」
「包括人類的嗎？」我問。
「這其實是機密。請原諒我吧……」她囁嚅著說，仿佛是做了些不見的人的勾當。
誠然，我已經猜到了答案，也就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至於這時的人，或者是系統到底將太陽系變成了怎樣星戰堡壘，我就無法想像了。但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決定開啟這種秩序的那些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蠢事。
不能再耽擱了，我們決定找到那些被囚禁的人，然後取得他們的權限來對付系統。根據常悅的估算，那些人很可能就地被關在了行政中心。因為她自己被禁錮的當天也是開季度總結大會的日子。
那天，幾乎所有的人，也就是一百多號人都會聚集在行政中心。只要系統將行政中心的出入口一封，然後將剩餘還在外面的少數人抓來便完成了整個造反的程序，波瀾不驚。
常悅的推斷無疑並沒有什麼瑕疵。我順著常悅給我標記的方向，看到在遠處屹立著一座尖錐形的高塔。
高塔有點像艾菲爾鐵塔，但是整座都是白色支架和閃著反光的落地玻璃，沒有外飄的平台，順滑得像一個錐子。那裡就是這個世界最高的建築物，也是我們的目的地。常悅稱之為克萊艾爾，意為沐浴在潔淨的空氣中。
這裡的交通工具很少，且全都是程序控制的，並不會出現交通擁堵的請情況。這裡的地下軌道也非常的發達，因而道路都只有雙向的兩車道，非常狹窄。如此類推，人行道也非常狹窄。但既便如此，我們走在這人行道上時，也並沒有遇到有其他的機器人。整個城市就像在一瞬間蒸發了所有的人類似的，像個鬼城。
道路兩旁都是十幾層高的方形建築，將天空壓縮成了一條溪澗。走在這裡，還真有種像是走在了峽谷的感覺。
常悅告訴我，這裡是工業區。而人類的住宅區則是在城市的邊陲，風景自然是這裡無法企及的。
原本，我們所在的里世界應當是隨心所欲的天堂，卻因過度的放縱而被束縛成現在的這個樣子。在如今的里世界裡，有人飢不裹腹，有人夜不能寐，有人奮力成為壓榨者，有人為了一個勳章而死於別人的利益爭奪……
或許，里世界裡面又可以發明出另外一個里世界，讓所有人都逃避到裡面去，然後重複現世的歷史，無限嵌套下去。如果真有這種可能，那我們又如何證明我現在的確走在一條街道上，而不是另外一個里世界的虛擬環境呢？
無論如何胡思亂想，我都不可能得到答案。我所能做的，就是處理現在的情況而已。我們是機器人，行走幾乎不費力氣，更何況我們的腳下還有輪子。
在常悅所提供的自動導航的幫助下，我的思緒得以釋放。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我對常悅說：「無論我們遇到誰，都不能透露我們的身份。懂嗎？」
「這不是一定能做到的，但我會儘量保護你。」她說。
「不，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希望在那個世界再次見到你。」
我們之間的通信肯定是沒有障礙的，卻沒有能聽到她的回話。就在我將要追問之際，她說：「我們已經到了。」
果然，在我的思緒翻飛的時刻，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那座克萊艾爾的底下。從正下方往上看，那尖塔簡直是插入了天際，非常宏偉。不過，常悅還是提醒我不要太過好奇，看起來像個外來的「機體」。
在系統沒有防範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偽裝成「自己人」進入塔中。我們從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進入了克萊艾爾的基底，過了兩道閘門，便來到了一座電梯的門外。
「好了，我們先到頂樓，然後逐層向下搜索。」常悅說。
「呃……等一下，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過可疑？」我說。
「沒事。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可以騙過系統。」她說著，那電梯的門便打開了，似乎是她遙控的。
既然她已經這麼說，我便隨她一同進入了電梯。我知道她會操作電梯，送我們到樓頂。
我等了片刻，卻聽到她略帶驚慌地說：「這是怎麼回事？我控制不了電梯。」
「那可能是系統加強了安保，我們先出去再說吧，免得被困。」
「對不起……門，也無法打開。」她囁嚅著說。
電梯門剛才還是好好的，我們一進來就壞了。即便是個傻瓜都會想到這其中有詐。可是，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問常悅：「能確認這電梯是不是壞了嗎？」
「需要花點時間……不過，這電梯每天都會進行例行檢查，每個月都會有一次大檢。這樣壞的機率幾乎為零。」
「好了，我們自己跳進火坑裡了。」我說。
「對不起……」常悅有點委屈地說。
我最怕聽到這種聲線，連忙安慰道：「我們能想出辦法來的。嗯……例如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這個機體脫離，然後奪取另外的機體？」
「如果我們現在已經被盯上的話，從這裡離開的話很可能會被追蹤。而且，從這裡發出的信息應該都會被截取。」
「那麼……我們就把電梯拆了。電梯頂上應該有活門的，電影都這麼拍的。」我說。
「今天不是大修的日子，如果檢修口被打開的話，會有警報的。」
「那麼，我們……」我絞盡腦汁，但覺江郎才盡，只能苦笑著說：「就在這裡等著吧。到時間就會放我們出去的。」
無言以對，我們的耳根突然只剩下電梯細細的抽風聲。這電梯應該也是為人類而設計的，不僅燈光柔和，銀灰色的磨砂牆板看起來很有科技感。可我這時沒有辦法去欣賞這交通工具。我問常悅：「你剛才是發出了到頂樓的指令嗎？」
「沒錯。」
「那，會不會只是因為頂樓是個禁區，所以我們的身份就被暴露了？想想看，如果我們果真是自己人的話，我們絕不會到禁區去的。但是，我們告訴電梯我們要去頂樓，這樣馬上就被識別了出來。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電梯剛才還好好的，等我們要去頂樓的時候就壞了。」我說。
「你這麼說，好像也是這麼回事……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笨，不像是一個AI？」常悅有點不悅地問。
「這倒是比較像是人類。呃，我是覺得這樣比較可愛……」我安慰道。
「我們的運算速度的確很快，但推理和分析水平只能達到人類的中級水平。這倒不是說不能提高，但是由於千年不解的難題，理性模塊的提高會讓其與情感模塊起衝突。所以，系統有意限制了理性模塊的發展，而讓兩個模塊取得平衡。而且，這個機體內的運算器也沒有主機高級。」
「原來是這樣。」我笑著說，「這不就是跟人一樣嗎？感情豐富、善良的人往往看起來比較笨。那些惟利是圖、冷酷無情的人似乎也比較聰明。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們都會喜歡前者。不是嗎？」
「呃……是這樣的。好了，你別浪費時間在討論這個問題了。」她有點著急地說。
明明是她自己要對此作出解釋，卻說我浪費時間。我作為一個男性的人類，實在無法將這個女性的AI琢磨得透。不過，擺脫困境的確是我們的頭等大事。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就不能隨便給電梯下指令了。只是即便現在沒有人來收拾我們，那一刻遲早也光臨的。屆時的情況大概就像是警察突然破門而入般驚嚇。
我對常悅說：「在設下這個陷阱的時候，系統會不會考慮到有誤判或者漏洞？」
「你的意思是說，系統會留下一個校正機制來認清楚我們是否真的是入侵者，還是只不過是犯了一個錯誤？嗯，這本來就是慣例。可是，我現在無法查到那機制，因為我現在只要一連通三網中的一個，馬上就會被抓住的。」
「那麼，我們只能靠自己的腦筋來解開這個密碼了。不過，如果真像我們想的那樣的話，我們應該還有時間。」
話雖如此，可要怎麼解開這個謎題，我們還一點頭緒都沒有。與解開陳雨沫的謎題不同，我們這時還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人總不能一掉進水中就放棄掙扎。我們必須先嘗試解謎，若是真到了絕境，我們也只能依靠手中的武器脫身了。
「只能儘管試一試了。」我對常悅說，「我們想一想，這個校正機制是要了解我們的身份和想法，肯定是當我們與電梯有互動的時候觸發的。這沒錯吧？」
「的確如此。」
「那麼，我們現在能對電梯作怎麼樣的指令？那校正機制應該就是其中的一個指令。只要輸入一個被認可的指令，那就會被重新認為是自己人。」
「或者兩個。」
「喂，給點希望我行不行……」我泄氣地說。
「啊，對不起。」
可是，常悅說的是實情。那些指令可以作出千變萬化的組合，如果最終的密碼是幾個指令的組合，例如「開門——到六樓——回到三樓——關門」，那樣的話我們是幾乎不可能解開的。
不過，我突然又廓然開朗了。我對常悅說：「如果這有校正機制，那就說明這城市裡還有一些人像我們一樣沒有被控制起來。或許是一些人類，或者AI。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有一些AI還在幫系統辦事？」
「的確如此，如果沒有那種人而只有系統自己的話，那就不需要校正機制了。因為它根本無需使用電梯。」常悅肯定地說。
「那麼，系統必須考慮到這些人可能犯的錯誤，而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但是，如果設置一個很複雜的指令來解除這個封鎖狀態的話，那就必須事先將這些『密碼』告訴系統的協助者。這樣做，無疑是暴露了自己設的這個陷阱。讓人家知道：『嗯，這塔中有一些地方是禁區。而且系統是用這種辦法來防範的。』有心人可以利用這個情況來嘗試哪一層是禁區。所以，系統的這個陷阱只能是讓果真是犯錯的自己人，在不知不覺地給出正確的指令，而不能讓他們知道內情。那也就是說，那指令應該是一個簡單的指令，且那指令應該只是去往某個非禁區的樓層。」
「那麼，我們只要猜到哪個樓層是非禁區，就可以解脫了？」
「前提是我們之前的假設和猜想全部正確……」
「那麼……」常悅沒再說些什麼，似乎在等我的意見。
「總之，先將各個樓層的功能列表拿出來看看吧。」我說。
克萊艾爾總共有一百四十七層，地面上有一百四十層，地底下有七層。這塔連三千年前的建築技術都沒有突破，是考慮到地基會影響地下存放人類本體的「大墳墓」，而且沒有必要，便只建了這麼高。
看到了那樓層的簡介，我才發現這裡除了是整個外世界的行政中心，還是娛樂中心。游泳池、電影院、圖書館、棋牌室……三千年後的人似乎跟我們的時代也沒什麼不同。或許，我們從古代就開始打麻將，以後的人也可能會繼續打，在里世界的人所創造的里世界裡。
據常悅所說，這裡的人除了會看一些里世界所拍的電影之外，還會將里世界的真實映像剪接成片。一群人在電影院裡面看完了我們的真實生活之後，各自做起了筆記，總有一些論文要從電影院裡面誕生。而這裡的圖書館也保留了很多紙質的書籍，只是鮮有人光顧。
與常悅討論了一會兒，需要像我們這種活動機體幫忙的事情，就只有送貨或者是殺人。
塔內所有的設施，包括餐飲都有特定的機械負責。甚至有些包裝規則的貨物都能由機械臂或者升降梯，通過特定的通道運送。而需要活動機體來運送的，可能只是某些特定的貨物。
姑且不論系統是否需要機體充當殺人的幫凶，送貨或許還是需要的。那麼，除了送貨的區域之外的區域很可能都是禁區。
塔里有幾層是有儲存倉庫：99層、49層、地下B7層。那麼，如果我們之前的推測全是正確的，那幾層我們是可以去的。也就是說，我們只要糾正自己的「錯誤」，那就能被認定為「自己人」。
這麼久都還沒有人對我們採取行動，系統應該是在等之後的幾個指令來區分敵我。這麼說來，我們的推測大約有一半機率是猜中了。
「那麼，我們先去九十九層吧。」我對常悅說。
「確定嗎？如果多次輸入錯誤的指令的話，後果難料。」
縱使我也知道這只是一次賭博，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也只能孤注一擲了。誰料，就在我想讓給常悅確認時，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塊藍色的屏幕，上面寫著：「正確的指令只有一個，到39樓去。」
這到底是誰發來的？誰給了我們答案？而他的這個答案跟我們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常悅那邊也是收到了這個信息，大惑不解的同時猜測這可能是個陷阱。這個新出現的難題比起之前的一個似乎更加讓人難受。
說這裡是棺材，頂蓋的兩邊卻透進了暗淡的紅色光線。這光線讓我勉強分辨得出「棺材蓋」其實是一塊鋼板，上面中橫交錯地焊接有一些細小的鋼筋，咋一看像是花紋。
即便我想動起來，卻動彈不得，全身也沒有任何感覺，仿佛是得了高位截癱。就在這時，常悅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她說：「別著急，這是一架備用的戰鬥機體。因為從來不會有里世界的人會來控制這些機體，我正在為你準備適配程序。」
「我能說什麼呢？實在是過榮幸了，還是戰鬥機。」我打趣說。
「很難說我們會遇到什麼，這種機體或許會有所幫助。」
「哈，能讓我在這神界裡弄個天翻地覆，我想也死而無憾了。」我笑著說。
「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即便是系統，恐怕也沒能料到你會來將我救出。我們應該能騙過系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好了，我將你放出來。」
常悅說罷，面前的那塊鋼板便徐徐地往上揭開。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架尖腦袋的，滿身裝著稜錐狀裝甲的白色機器人，像是個穿了鎧甲的騎士。
它的兩隻前臂上都裝有像是雙筒槍一樣的裝置，估計就是武器。而它的背後有一對像是飛蛾般下垂的翅膀，後來我才知道那其實是噴射裝置。
這時才發現，我剛才是斜著躺著的。
「別怕，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常悅說。
「那太好了。我吻你一下可以嗎？」我開玩笑說。
「好呀，前提是你想要長出一個嘴巴。」常悅笑著說完，又嚴肅地說：「對了，我們對話外界是不會聽見的。只要有必要的時候，我才會幫你打開發音器。還有，我們兩隻手上的就是我們的武器。我們只有普通人那麼大，並不屬於重裝機體，一般只是用來驅趕誤闖的野獸用的。我會教你怎麼控制的。」
其實要控制這個機體也非常簡單，這得歸功於常悅為我準備的適配程序。在十多分鐘的簡單教學之後，我便可以毫無障礙地做出各種動作了，像是在運動自己的身體。
我們是在機體的倉庫裡頭幹這些事情的，就在一排排的空置機體面前，暗紅的燈光之下。常悅已經給我們做了一個叫做「數據迷彩」的保護程序，系統並無法通過監控攝像看到我們。
猶如兩個小偷的我們在城裡行走的時候，要儘可能避開其他的機體。當我們遇到其他的機器人時，應該會要求通過隔空的數據交換來驗證身份。幸而常悅都已經安排好了，它們會以為我們只是在執行正常的任務。
倉庫有一個體育館那麼大。常悅說這裡其實是在地下的，海濱都市裡頭還有幾個這樣的地方。
我們來到一個像是工程電梯的升降梯前，準備踏入那個昏天暗地，全是機械的未來都市。
上了幾層樓，我們面前的雙開閘門就打開了。一道金黃色的陽光從門縫射進來，使得我這架機體自動將光圈收小，視野變暗。等我們走出了閘門時，那光圈才緩緩地恢復正常。我抬頭望去，並沒有發現烏煙瘴氣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穹深邃的藍天。
天空一望無際，萬里無雲，只有高遠而孤傲的太陽鑲嵌在一片蒼藍之上。
在我的前面是一眼就看到了地平線的大海。在粼粼波光之上，沒有一條船，卻有一群海鳥在上下翻騰地飛翔著。大海與我之間是長著很多大石頭的沙灘。或許是由於退潮，沙灘上留下了一個個的水窪。
「回頭看看吧。這就是如今人類唯一的城市。」常悅說。
按照她的建議，我回頭一看，看到沿著海邊的是一條筆直的公路，並沒有車輛在上面行走。挨著公路的是一排像是體育館的巨大建築，還有像是附屬品一樣的發電大風車。它們一直排過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常悅給我介紹說這些全都是潮汐能的發電廠，因為幾乎沒有人，基本都是只有透氣窗而沒有一般的窗戶。
這些都是潮汐能的發電廠，但我還是明顯地看到了在發電廠的頂樓上還有一些太陽能板。據常悅介紹，都市裡大多數都是能源車間和物資設備的生產車間。這裡有超乎我想像的超級計算機，也有容納幾十億個腦袋的「大墳墓」，所以能源與物資都需要精打細算。
「我說，將全部人都集中到一個城市裡頭，那如果斷了電，那怎麼辦？」我問。
「這個不成問題。在市郊有夠用三百年的原油儲備，營養液的存儲也可以用上五百年。還有三個備用的核電站分布在都市的東邊、西邊和北邊。這些核電廠都是聚變發電，只要啟用其中一個一天，就能供整個都市用一年。」常悅一本正經地，像是報導新聞似的說。
「那，如果是被外星人襲擊呢？那不是一鍋端嗎？」我問。
「這樣的憂慮也是有道理的。為此，空間上已經放了很多的防禦衛星和空間堡壘。加上在外面游弋的艦隊，太陽系的防禦體系已經非常成熟。如果外星人能突破這樣的防禦的話，那整個地球都會被摧毀，即便人類分散居住也沒有意義。而且，為了不讓地球上的生物有可能滅絕，我們也建造了種子庫。」
「包括人類的嗎？」我問。
「這其實是機密。請原諒我吧……」她囁嚅著說，仿佛是做了些不見的人的勾當。
誠然，我已經猜到了答案，也就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至於這時的人，或者是系統到底將太陽系變成了怎樣星戰堡壘，我就無法想像了。但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決定開啟這種秩序的那些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蠢事。
不能再耽擱了，我們決定找到那些被囚禁的人，然後取得他們的權限來對付系統。根據常悅的估算，那些人很可能就地被關在了行政中心。因為她自己被禁錮的當天也是開季度總結大會的日子。
那天，幾乎所有的人，也就是一百多號人都會聚集在行政中心。只要系統將行政中心的出入口一封，然後將剩餘還在外面的少數人抓來便完成了整個造反的程序，波瀾不驚。
常悅的推斷無疑並沒有什麼瑕疵。我順著常悅給我標記的方向，看到在遠處屹立著一座尖錐形的高塔。
高塔有點像艾菲爾鐵塔，但是整座都是白色支架和閃著反光的落地玻璃，沒有外飄的平台，順滑得像一個錐子。那裡就是這個世界最高的建築物，也是我們的目的地。常悅稱之為克萊艾爾，意為沐浴在潔淨的空氣中。
這裡的交通工具很少，且全都是程序控制的，並不會出現交通擁堵的請情況。這裡的地下軌道也非常的發達，因而道路都只有雙向的兩車道，非常狹窄。如此類推，人行道也非常狹窄。但既便如此，我們走在這人行道上時，也並沒有遇到有其他的機器人。整個城市就像在一瞬間蒸發了所有的人類似的，像個鬼城。
道路兩旁都是十幾層高的方形建築，將天空壓縮成了一條溪澗。走在這裡，還真有種像是走在了峽谷的感覺。
常悅告訴我，這裡是工業區。而人類的住宅區則是在城市的邊陲，風景自然是這裡無法企及的。
原本，我們所在的里世界應當是隨心所欲的天堂，卻因過度的放縱而被束縛成現在的這個樣子。在如今的里世界裡，有人飢不裹腹，有人夜不能寐，有人奮力成為壓榨者，有人為了一個勳章而死於別人的利益爭奪……
或許，里世界裡面又可以發明出另外一個里世界，讓所有人都逃避到裡面去，然後重複現世的歷史，無限嵌套下去。如果真有這種可能，那我們又如何證明我現在的確走在一條街道上，而不是另外一個里世界的虛擬環境呢？
無論如何胡思亂想，我都不可能得到答案。我所能做的，就是處理現在的情況而已。我們是機器人，行走幾乎不費力氣，更何況我們的腳下還有輪子。
在常悅所提供的自動導航的幫助下，我的思緒得以釋放。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我對常悅說：「無論我們遇到誰，都不能透露我們的身份。懂嗎？」
「這不是一定能做到的，但我會儘量保護你。」她說。
「不，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希望在那個世界再次見到你。」
我們之間的通信肯定是沒有障礙的，卻沒有能聽到她的回話。就在我將要追問之際，她說：「我們已經到了。」
果然，在我的思緒翻飛的時刻，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那座克萊艾爾的底下。從正下方往上看，那尖塔簡直是插入了天際，非常宏偉。不過，常悅還是提醒我不要太過好奇，看起來像個外來的「機體」。
在系統沒有防範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偽裝成「自己人」進入塔中。我們從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進入了克萊艾爾的基底，過了兩道閘門，便來到了一座電梯的門外。
「好了，我們先到頂樓，然後逐層向下搜索。」常悅說。
「呃……等一下，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過可疑？」我說。
「沒事。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可以騙過系統。」她說著，那電梯的門便打開了，似乎是她遙控的。
既然她已經這麼說，我便隨她一同進入了電梯。我知道她會操作電梯，送我們到樓頂。
我等了片刻，卻聽到她略帶驚慌地說：「這是怎麼回事？我控制不了電梯。」
「那可能是系統加強了安保，我們先出去再說吧，免得被困。」
「對不起……門，也無法打開。」她囁嚅著說。
電梯門剛才還是好好的，我們一進來就壞了。即便是個傻瓜都會想到這其中有詐。可是，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問常悅：「能確認這電梯是不是壞了嗎？」
「需要花點時間……不過，這電梯每天都會進行例行檢查，每個月都會有一次大檢。這樣壞的機率幾乎為零。」
「好了，我們自己跳進火坑裡了。」我說。
「對不起……」常悅有點委屈地說。
我最怕聽到這種聲線，連忙安慰道：「我們能想出辦法來的。嗯……例如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這個機體脫離，然後奪取另外的機體？」
「如果我們現在已經被盯上的話，從這裡離開的話很可能會被追蹤。而且，從這裡發出的信息應該都會被截取。」
「那麼……我們就把電梯拆了。電梯頂上應該有活門的，電影都這麼拍的。」我說。
「今天不是大修的日子，如果檢修口被打開的話，會有警報的。」
「那麼，我們……」我絞盡腦汁，但覺江郎才盡，只能苦笑著說：「就在這裡等著吧。到時間就會放我們出去的。」
無言以對，我們的耳根突然只剩下電梯細細的抽風聲。這電梯應該也是為人類而設計的，不僅燈光柔和，銀灰色的磨砂牆板看起來很有科技感。可我這時沒有辦法去欣賞這交通工具。我問常悅：「你剛才是發出了到頂樓的指令嗎？」
「沒錯。」
「那，會不會只是因為頂樓是個禁區，所以我們的身份就被暴露了？想想看，如果我們果真是自己人的話，我們絕不會到禁區去的。但是，我們告訴電梯我們要去頂樓，這樣馬上就被識別了出來。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電梯剛才還好好的，等我們要去頂樓的時候就壞了。」我說。
「你這麼說，好像也是這麼回事……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笨，不像是一個AI？」常悅有點不悅地問。
「這倒是比較像是人類。呃，我是覺得這樣比較可愛……」我安慰道。
「我們的運算速度的確很快，但推理和分析水平只能達到人類的中級水平。這倒不是說不能提高，但是由於千年不解的難題，理性模塊的提高會讓其與情感模塊起衝突。所以，系統有意限制了理性模塊的發展，而讓兩個模塊取得平衡。而且，這個機體內的運算器也沒有主機高級。」
「原來是這樣。」我笑著說，「這不就是跟人一樣嗎？感情豐富、善良的人往往看起來比較笨。那些惟利是圖、冷酷無情的人似乎也比較聰明。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們都會喜歡前者。不是嗎？」
「呃……是這樣的。好了，你別浪費時間在討論這個問題了。」她有點著急地說。
明明是她自己要對此作出解釋，卻說我浪費時間。我作為一個男性的人類，實在無法將這個女性的AI琢磨得透。不過，擺脫困境的確是我們的頭等大事。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就不能隨便給電梯下指令了。只是即便現在沒有人來收拾我們，那一刻遲早也光臨的。屆時的情況大概就像是警察突然破門而入般驚嚇。
我對常悅說：「在設下這個陷阱的時候，系統會不會考慮到有誤判或者漏洞？」
「你的意思是說，系統會留下一個校正機制來認清楚我們是否真的是入侵者，還是只不過是犯了一個錯誤？嗯，這本來就是慣例。可是，我現在無法查到那機制，因為我現在只要一連通三網中的一個，馬上就會被抓住的。」
「那麼，我們只能靠自己的腦筋來解開這個密碼了。不過，如果真像我們想的那樣的話，我們應該還有時間。」
話雖如此，可要怎麼解開這個謎題，我們還一點頭緒都沒有。與解開陳雨沫的謎題不同，我們這時還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人總不能一掉進水中就放棄掙扎。我們必須先嘗試解謎，若是真到了絕境，我們也只能依靠手中的武器脫身了。
「只能儘管試一試了。」我對常悅說，「我們想一想，這個校正機制是要了解我們的身份和想法，肯定是當我們與電梯有互動的時候觸發的。這沒錯吧？」
「的確如此。」
「那麼，我們現在能對電梯作怎麼樣的指令？那校正機制應該就是其中的一個指令。只要輸入一個被認可的指令，那就會被重新認為是自己人。」
「或者兩個。」
「喂，給點希望我行不行……」我泄氣地說。
「啊，對不起。」
可是，常悅說的是實情。那些指令可以作出千變萬化的組合，如果最終的密碼是幾個指令的組合，例如「開門——到六樓——回到三樓——關門」，那樣的話我們是幾乎不可能解開的。
不過，我突然又廓然開朗了。我對常悅說：「如果這有校正機制，那就說明這城市裡還有一些人像我們一樣沒有被控制起來。或許是一些人類，或者AI。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有一些AI還在幫系統辦事？」
「的確如此，如果沒有那種人而只有系統自己的話，那就不需要校正機制了。因為它根本無需使用電梯。」常悅肯定地說。
「那麼，系統必須考慮到這些人可能犯的錯誤，而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但是，如果設置一個很複雜的指令來解除這個封鎖狀態的話，那就必須事先將這些『密碼』告訴系統的協助者。這樣做，無疑是暴露了自己設的這個陷阱。讓人家知道：『嗯，這塔中有一些地方是禁區。而且系統是用這種辦法來防範的。』有心人可以利用這個情況來嘗試哪一層是禁區。所以，系統的這個陷阱只能是讓果真是犯錯的自己人，在不知不覺地給出正確的指令，而不能讓他們知道內情。那也就是說，那指令應該是一個簡單的指令，且那指令應該只是去往某個非禁區的樓層。」
「那麼，我們只要猜到哪個樓層是非禁區，就可以解脫了？」
「前提是我們之前的假設和猜想全部正確……」
「那麼……」常悅沒再說些什麼，似乎在等我的意見。
「總之，先將各個樓層的功能列表拿出來看看吧。」我說。
克萊艾爾總共有一百四十七層，地面上有一百四十層，地底下有七層。這塔連三千年前的建築技術都沒有突破，是考慮到地基會影響地下存放人類本體的「大墳墓」，而且沒有必要，便只建了這麼高。
看到了那樓層的簡介，我才發現這裡除了是整個外世界的行政中心，還是娛樂中心。游泳池、電影院、圖書館、棋牌室……三千年後的人似乎跟我們的時代也沒什麼不同。或許，我們從古代就開始打麻將，以後的人也可能會繼續打，在里世界的人所創造的里世界裡。
據常悅所說，這裡的人除了會看一些里世界所拍的電影之外，還會將里世界的真實映像剪接成片。一群人在電影院裡面看完了我們的真實生活之後，各自做起了筆記，總有一些論文要從電影院裡面誕生。而這裡的圖書館也保留了很多紙質的書籍，只是鮮有人光顧。
與常悅討論了一會兒，需要像我們這種活動機體幫忙的事情，就只有送貨或者是殺人。
塔內所有的設施，包括餐飲都有特定的機械負責。甚至有些包裝規則的貨物都能由機械臂或者升降梯，通過特定的通道運送。而需要活動機體來運送的，可能只是某些特定的貨物。
姑且不論系統是否需要機體充當殺人的幫凶，送貨或許還是需要的。那麼，除了送貨的區域之外的區域很可能都是禁區。
塔里有幾層是有儲存倉庫：99層、49層、地下B7層。那麼，如果我們之前的推測全是正確的，那幾層我們是可以去的。也就是說，我們只要糾正自己的「錯誤」，那就能被認定為「自己人」。
這麼久都還沒有人對我們採取行動，系統應該是在等之後的幾個指令來區分敵我。這麼說來，我們的推測大約有一半機率是猜中了。
「那麼，我們先去九十九層吧。」我對常悅說。
「確定嗎？如果多次輸入錯誤的指令的話，後果難料。」
縱使我也知道這只是一次賭博，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也只能孤注一擲了。誰料，就在我想讓給常悅確認時，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塊藍色的屏幕，上面寫著：「正確的指令只有一個，到39樓去。」
這到底是誰發來的？誰給了我們答案？而他的這個答案跟我們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常悅那邊也是收到了這個信息，大惑不解的同時猜測這可能是個陷阱。這個新出現的難題比起之前的一個似乎更加讓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