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巴木的決定
對於梅朵的決定，無論是巴木還是薩賓先生至少在表面上還算平靜。不過，他們這種表面上的平靜有著細微的區別。巴木的平靜中似乎帶有一絲失望，而薩賓先生的平靜中則帶有某種克制的喜悅。顯然，薩賓先生很高興梅朵作出的決定，但他不能不顧及巴木等人的感受。其實剛才，就在巴木說出那一番話後，薩賓先生自己都有點動搖了，但一想到自己從小讀過的書，一想到自己這幾年所受的苦，他心中又有些不甘，因為這麼多年來，支撐著他的念頭就是：
為了山南的黎民，必須除掉法東；
要除掉法東，只能依靠梅朵。
梅朵畢竟是梅林的女兒。雖然山南國的王位並未明文規定必須世襲——這一點與馬提納辛、費斯特、蓋布蓋多及克拉莫羅等國不同——而是由前任國王提名，經五人組成的大老團同意即可——一般說來，國王都會提名自己的子嗣，而只要被提名的人不是那麼糟糕，通常都會得到大老團的同意。這也是許多山南的讀書人認為自己的國家優於周邊其他國家的原因。但禿頭法東是如何得到這個位子的呢？他殺了在任的國王，控制或消滅了在任的其他大老，從而登上了國王的寶座。這是不折不扣的篡奪行為。為了壓制民怨，他在山南國大開殺戒，據說還與某些國外的勢力勾結，借刀殺人。這樣的暴君不剷除，國無寧日，民無寧日。
薩賓先生把他的這一想法說了出來，他對梅朵說，他很高興聽到梅朵這樣說，因為即使不為她的父母和她自己，就算是為山南的人民，她也應該回去。他說這是「義之所在」，是梅朵作為合法君主繼承人的「本分」。
對於梅朵的決定，老康、老六、金剛、大熊和猴子他們幾個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失望。他們當然知道梅朵是公主，也知道保護梅朵從一開始就是他們這一生的意義所在，但在他們的心中，巴木才是那個有權作出決定的人。他們要跟隨的是巴木而非公主。如果巴木答應回去，那麼他們二話不說就跟他走；如果巴木不願回去，那麼其他人說破天都沒有用。
現在，他們都等著巴木一句話。
巴木知道大家都在等他表態，但他遲遲沒有開口。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確實很為難。剛才薩賓先生問他如果梅朵回去復仇，他是否有義務繼續為她提供保護，他現在想到了一個回答，那就是正是為了保護梅朵，他不能同意她回去冒險。但現在說這話已經有些晚了，因為梅朵已經做出了她的決定。再說，讓梅朵一輩子待在這個山坳里對她公平嗎？她難道不應該得到她應得的東西嗎？可是如果陪她回去，就算自己無所謂，但對他的這幾位手下——更準確地說現在已是兄弟——來說公平嗎？他們有這個義務嗎？前思後想了好一會，巴木才開口說道：
「薩賓先生，我想問你，你說就憑我們這幾個人，如何跟法東抗衡？這跟去送死有區別嗎？」
「當然不是就我們這幾個人，」薩賓先生說，「這些年我一邊尋找你們，一邊也在積極打聽國內的情況並聯絡反對法東的力量。我知道國內有很多人都不滿意法東的統治，我手上有了一個名單，現在只是缺乏一個有號召力的人。相信只要梅朵公主一回去，就會一呼百應，應者雲集。」
「一呼百應，應者雲集？薩賓先生是否太樂觀了呢？」巴木說。
老六說：「這種書上的話，只有傻子才會信。」
對老六這一赤裸裸地侮辱自己的話，薩賓先生並沒有生氣，他依然很有耐心地說：「我當然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利，但是如果我們什麼都去不做，那註定會一事無成。」
「薩賓先生能說幾個名單上的名字嗎？」巴木問道。
薩賓先生說：「蒙特爾大老被法東剝奪了爵位，雖然他現在生死未卜，但他的家族肯定是反對法東的；留任的福奇和費爾羅也不會完全與法東同心同德，他們是牆頭草，隨時可能倒向我們；憑巴木先生的交情，威斯將軍和巴特將軍應該是我們可以爭取的力量；另外，塞爾維王后的族人也就是天龍人肯定會支持我們，我們可以先去那裡招募一支軍隊，然後再一路向京城進發。」
巴木說：「你說的這些都是虛的。蒙特爾大老既被剝除了爵位，他的家族肯定會遭受打擊，現在還能剩多少力量？福奇和費爾羅這兩個人的確是牆頭草，但我們憑什麼能讓他們倒向我們？至於威斯將軍和巴特將軍，我本身與他們就沒有多少交情，而且他們現在是否仍在位還很難說，或許早就被清洗，換成法東的人了。天龍人那邊我認為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畢竟，以法東做事的風格，他會首先拿塞爾維王后的族人開刀——這也是我們當初沒有逃往那邊的原因。」
聽巴木這麼一說，梅朵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薩賓先生說：「你的判斷很準確，法東確實攻擊了天龍人，但天龍人人數眾多，豈是那麼容易被消滅的？我聽說他們就在山南與馬提納辛的邊界一帶。」
「薩賓先生，我母親這邊的家裡還有哪些人？」梅朵問道。
「就我所知，你外公和外婆都在，另外至少還有兩個舅舅。至於其他的我就不大清楚了。」薩賓先生說。
巴木說：「薩賓先生，你是文官，我是武將，我們考慮問題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你書讀得多，有文化、有信念、有情懷、有熱情，站得高，看得遠，這些都是我極為佩服的，而我考慮問題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不打必敗之仗。你說的這些，最多只能說是可能性，而最後到底能落實多少，恐怕你自己心裡都沒有數。如果說這就是你的計劃，恕我直言，這是一個破綻百出、不堪一擊的計劃。」
這話說得已經非常不客氣了，但是薩賓先生仍是一點都沒有惱，他不慌不忙地說：
「巴木所言極是。確實，我們現在的力量比較弱，但我們有一個很有利的條件，那就是梅朵才是山南王位合法的繼承人。我們不可能等到萬事俱備再回去，也不可能事先制定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巴木你也知道，不管我們打算去做什麼，事先無論怎樣準備都是不充分的，就如行軍作戰一樣，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如何能事先盡數預料？聰明的將領總是善於審時度勢，隨機應變，而不是拘泥於事先的計劃。」
「兵無常勢隨機應變的道理我當然懂，但那也是建立在事先有周密計劃的基礎上——包括如果打了敗仗如何撤退。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個道理薩賓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巴木說。
薩賓先生說：「我現在只能有這個初步的想法，具體怎樣實施，當然還需要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合議合議。我們都知道，在制定行動計劃方面，巴木你是最擅長的。」
「薩賓先生過獎了。」巴木說，「計劃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議。」說完他轉向梅朵問道：
「梅朵，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回去嗎？」
「我——」梅朵又有些猶豫了，她低下頭不敢看巴木這個幾年來她一直當作父親的人。她知道，如果自己回答「是」，那就是把千斤的擔子壓在這個並不真正是自己父親的中年人的肩膀上；但是如果回答「不」，她又心有不甘——更何況之前她已經回答過「是」。
她只有用沉默來代替回答。
見梅朵長時間低頭不語，巴木說：「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剛才的回答仍然有效。」停了一會，他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這樣也好。人啊，總是要經歷一些事情才能長大。」
大家知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都不說話，等著他繼續說。
巴木抬起頭望著眾人說：「答應梅林國王和塞爾維王后照顧梅朵的是我。這些年來，我一直把梅朵當女兒來養，現在，她想回去，不管是作為託孤人還是作為父親，我都責無旁貸。但你們沒有，你們已經盡到自己的義務了。你們可以留下，我也希望你們留下。」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巴木特意加重了語氣。
「巴木大哥這話是怎麼說的？你要去，我們當然都會跟著你！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當然也要一起走！不管你去哪裡，我們都會跟著你！」一個人站起來大聲說道。梅朵看見是老六，而他顯然代表了其他人的心聲，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附和。
大熊說：「是啊是啊，一起來的就要一起走！」
猴子說：「巴木大哥你再困難的時候都沒有拋棄我們，我們當然也不會離開你！」
老康說：「沒有巴木大哥就沒有我們幾個的今天，我這條老命也值不了幾個錢，你把它帶上吧!」
連金剛這個平時難得聽到他發出一點聲音的人也站起來大聲說道：「巴木大哥，你帶領我們一起打回老家去，殺了禿頭法東這個老畜生！」
巴木伸出右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但這一次沒有人聽他的，他們都倔強地站著，不肯坐下，只是安靜下來了。
巴木深情地說道：「我感謝你們的好意，也代表梅朵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都是多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跟你們說這趟任務有多危險對你們沒用。我知道，離開家鄉這麼多年，你們可能也確實想回去看看。你們還有親人在山南。好吧，想去的人，我也不攔著，說實話我也捨不得你們，再說我也知道，沒有你們，我什麼事也做不成。」
大夥發出一陣歡呼。
然而，等歡呼聲停下來，巴木卻指著大熊說道：「大熊，你留下來！」
「為什麼其他人都能去，偏偏要我留下？」大熊既不解又不滿地說。
「那是因為你在這裡有老婆孩子呀！」老六笑著說，其他人也都笑了。
「這是一個原因，」等大家笑聲停下來，巴木說道，「首先，總要有人留下來，因為我們在這裡還有房子和牲口要照顧。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我們不把它們全部處理了，我的回答是：這裡是我們的一個家，不管將來我們的任務是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都可能回到這裡來。我當然希望是成功，因為失敗了可能就回不來了。至於為什麼是大熊你留下來，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你非要我說是吧？那好，我告訴你，之所以要你留下來，一是因為只有你在這裡成家了，而且哈撒就要生了，你必須留下來照顧她，你不能將孩子留給她一個人養；二是因為我們都知道你是孤兒，在山南沒有親人；三是因為你的手受過傷。」
「我的傷早就好了！再說他們哪個當時沒有受傷啊？」大熊抗議道。
「不一樣！他們的都是皮外傷，你是胳膊斷了！」巴木大聲說。
「這不已經好了嗎？」大熊說。
「好了？那你試試，看你的左手能提起旁邊的那口鐵鍋嗎？」
「這不是像拎只兔子一樣——」大熊說著就要去試。
「大熊，讓你留下，這不是請求，是命令！」巴木嚴厲地說。梅朵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巴木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說話。
大熊不再申辯，氣呼呼地坐下了。
在這幾個人中，除巴木外，梅朵最喜歡的就是大熊。因為大熊本身就很憨厚，而他的妻子哈撒也非常喜歡梅朵，再加上他們家有一個跟自己年齡差距不大的圖圖，所以梅朵非常喜歡去大熊家玩，哈撒也經常邀請巴木和梅朵去她家吃飯。梅朵從小頭髮都是哈撒幫忙梳的，衣服都是哈撒幫忙做的。有哈撒對梅朵的照顧，巴木當然也輕鬆了很多。巴木讓大熊留下來，梅朵覺得這是對大熊的一個照顧，對此她還是很高興的；但一想到這一路上沒有大熊，她的心裡又很是有些失落。
就在大家正準備商量計劃的事時，圖圖趕著羊群回來了，他帶話說哈撒請所有的人都去她家吃晚飯。在梅朵和圖圖將牛羊趕進圈裡並點完數之後，一行人就跟著大熊去了他家。老康、老六、金剛和猴子四個人在格爾達一直都住在一個氈房裡，他們都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人，沒有積攢的習慣，有了富餘的財物為了避免被揮霍掉，就交由哈撒統一保管，用來換取一些免費吃喝的機會，所以大熊家就成了大家在格爾達的據點。
在用餐的時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回山南的事，只是按格爾達的習俗拼命地向薩賓先生敬酒。薩賓先生雖酒量尚可，但架不住這麼多人的輪番進攻，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梅朵看見巴木不僅酒喝得不多，一晚上話也很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最後其他人差不多都醉了，而他還很清醒。散宴後，金剛將薩賓先生扛在肩上回他們的住處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一是忙著商議計劃，二是忙著為出發作準備。從格爾達到山南主要有兩條線路，一條是先往東穿過一片高山、戈壁和沙漠到蓋布蓋多，之後再南下越過哈帕爾山進入山南——這也是巴木他們帶梅朵逃亡的路線；另一條是先往南到多善，穿過一大片叫烏毛里的山區——這片山區隸屬於一個叫馬提納辛的國家——之後到德方，再從德方折向東邊進入山南。往東到蓋布蓋多的線路距離比較長，到蓋布蓋多大草原這一段不算很難，但從蓋布蓋多進入山南要翻越哈帕爾山，該山方圓幾千里，人煙稀少，群峰聳立，山勢陡峭，本就極難翻越，考慮到馬上就是十月，那邊已經開始下雪了，要是碰上大雪封山，困在裡面幾乎就是坐以待斃。往南到馬提納辛的線路應該不會遇到大雪封山的問題，但在這條線路上有沙漠、群山、峽谷和大河，還有很多的小部落，據說其中的一些極為野蠻，有食人的風俗。老六建議等明年開春冰消雪融之後再走東線，但薩賓先生不同意，他認為現在就走南線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這樣順利的話最遲明年春天就可以到達山南了，而且走這條線也可以儘快與天龍人會合。一番討論之後大家同意了這個方案。
要做的準備工作也不少。巴木帶著梅朵先去族長那裡請辭，他告訴族長說，老家來人告訴了他們親人的消息，他們幾個需要回去看看，等處理好了再回來，可能還會把親人一起帶到格爾達來，這一路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這其實也不全是謊言，只是巴木認為沒有必要告訴族長全部的真相。族長是個和善的人，他答應了巴木他們的請求，以上天神的名義祝福他們一路順風，並給每人送了一床羊毛毯子作為禮物。巴木對梅朵說，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山南國的特產多帶一些來送給族長。辭別族長後，他們還按格爾達的習俗，去山上的神廟前獻上羊頭，祈求上天神保佑他們一路順風。
再就是要準備一路上吃的、喝的和住的。這方面不可能準備很多，因為他們只能騎馬而不能駕車出行，而每匹馬所馱的重量是有限的。好在馬匹都是現成的，不需要花錢購買。他們計劃除了每人騎一匹馬外，還帶上五匹馬專門用來馱行李。食物、裝水的容器、烹飪的器具、帳篷、禦寒的衣物以及打獵和防身的武器，這些東西都是必帶的。如果有錢當然最好，這樣可以在沿途的村落和城鎮取得補給，但是他們都沒有多少錢。帶一些牛羊賣給沿途的村落來籌集盤纏的提議也被否定了，因為不說沿途的村落基本上都是以放牧為生，不缺牛羊缺金錢，就算可以賣，這樣行程會被拖慢許多，得不償失。相比之下，還是帶些曬乾的牛羊毛皮去多善賣比較方便。老康還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用牛羊跟格爾達人交換一些他們在河邊撿到的玉石，這樣攜帶起來要方便得多。他們去試了試，結果發現格爾達人撿到的玉石品質大部分都很差，所以也沒有換來多少。有一天，他們又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梅朵從裡屋出來，手裡捧著一些珠寶首飾，放在地上說：「我有錢，你們看這些夠了嗎？」
巴木知道，這些珠寶首飾是當年梅朵的母親匆匆塞進被子裡的，之前他再困難他也沒有想到要動用這些首飾，因為他想給梅朵留個念想，沒想到梅朵現在把它們都拿了出來。不過這樣也好，巴木想，這是她的財物，也算是用在她的身上。這筆錢雖然數目不算大，但關鍵時刻應該能應個急。
臨出發前的一天，大家正在巴木家商量一些細節，這時門被推開，哈撒怒氣沖沖地帶著圖圖走了進來。
「哈撒，圖圖，你們來幹什麼？」大熊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慌。
哈撒卻沒有跟大熊說話，而是直接對巴木說：「巴木大哥，我想讓圖圖跟你們一起去！」
「你說什麼？讓圖圖跟我們一起去？哈撒，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嗎？」巴木驚訝地問。
「知道，你們要去山南國，要幫助梅朵當上女王！」哈撒高聲說道。
「胡鬧！你知道什麼！？快點回去，不要在這裡搗亂了！」大熊氣呼呼地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要把他們姐弟倆推出去。
「住手！」巴木向大熊喝道，「坐下！你以為這是在你家嗎？」
「在他家他哪有這個膽子啊！」老六壞笑著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大熊狠狠地瞪了老六一眼，鬆開手，悻悻地坐下去。
巴木轉向哈撒，不動聲色地問道：「哈撒，你還知道些什麼？」他一邊問一邊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大熊，大熊連忙把頭低下去。
「我還知道，你原來是山南國的將軍，梅朵是山南國的公主，這位——」她指著薩賓先生說，「是山南國的大官。」
大熊恨不得把頭埋進地下。
「那你說說，你為什麼想讓圖圖跟我們一起去？」巴木繼續問。
「為什麼？不為什麼！你說說為什麼你們都去，我們家就沒有一個人去？」哈撒生氣地說。
「我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險，而且我們已經有一個孩子需要照顧了——」巴木說。
哈撒說：「圖圖不是孩子，他不需要照顧，他能幫你們撿柴燒火做飯，能幫你們照顧梅朵！他的乾糧衣服馬匹路上的費用我準備！他不吃你們的，不喝你們的，又不要你們給他穿衣洗澡！要你們照顧什麼！危險？一點危險算什麼？不經歷危險，怎麼能成天上雄鷹？就算圖圖將來仍然回到這個山溝溝來放羊，我也希望他曾經出去看過，不要像我一輩子都只能窩在這裡！」說著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巴木無言以對，他看著其他人，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幫忙說幾句，但他們一個個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不過，薩賓先生是例外，他一直沒有低頭，但這是因為巴木和哈撒的對話用的是格爾達的方言，他好多都聽不懂。最後，還是老六抬起頭怯生生地說了句：
「巴木大哥，要不就讓圖圖去吧？這娃挺機靈的，說不定還真能管些用——」
「是啊是啊，巴木大哥，讓圖圖去吧，就當他是替我去的——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去了——」大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說。
梅朵很希望圖圖能去，這樣她一路上就多了個說得來的人。但她知道，這個事情的決定權在巴木手裡。
梅朵還知道，巴木自己也很喜歡圖圖，在格爾達，他一直把哈撒和圖圖當自己的親人看待。然而正是這個原因，他不想讓圖圖跟著他們一起去冒險。
巴木看著圖圖，問道：
「圖圖，是你自己想去嗎？」
「是！」圖圖響亮地回答。
「你知道我們要去做的事情有多危險嗎？」
「我不知道，但什麼危險我都不怕！」
「我告訴你，我們要遇到的敵人比狼還危險，比豹子還危險，你不怕嗎？」
「不怕！」
「我們要去很長的時間，你會想家嗎？會哭鼻子嗎？」
「不會！」
「好！如果你能說到做到，那你就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巴木看向哈撒說，「我帶上他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像保護梅朵一樣保護他，我一定會把他全手全腳地帶回來！」
「我相信你，巴木大哥！」哈撒破涕為笑了。
圖圖衝到梅朵面前，一把將她抱起來轉了幾圈，嘴裡開心地喊道：「我要跟你們去山南咯！」
為了山南的黎民，必須除掉法東；
要除掉法東，只能依靠梅朵。
梅朵畢竟是梅林的女兒。雖然山南國的王位並未明文規定必須世襲——這一點與馬提納辛、費斯特、蓋布蓋多及克拉莫羅等國不同——而是由前任國王提名，經五人組成的大老團同意即可——一般說來，國王都會提名自己的子嗣，而只要被提名的人不是那麼糟糕，通常都會得到大老團的同意。這也是許多山南的讀書人認為自己的國家優於周邊其他國家的原因。但禿頭法東是如何得到這個位子的呢？他殺了在任的國王，控制或消滅了在任的其他大老，從而登上了國王的寶座。這是不折不扣的篡奪行為。為了壓制民怨，他在山南國大開殺戒，據說還與某些國外的勢力勾結，借刀殺人。這樣的暴君不剷除，國無寧日，民無寧日。
薩賓先生把他的這一想法說了出來，他對梅朵說，他很高興聽到梅朵這樣說，因為即使不為她的父母和她自己，就算是為山南的人民，她也應該回去。他說這是「義之所在」，是梅朵作為合法君主繼承人的「本分」。
對於梅朵的決定，老康、老六、金剛、大熊和猴子他們幾個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失望。他們當然知道梅朵是公主，也知道保護梅朵從一開始就是他們這一生的意義所在，但在他們的心中，巴木才是那個有權作出決定的人。他們要跟隨的是巴木而非公主。如果巴木答應回去，那麼他們二話不說就跟他走；如果巴木不願回去，那麼其他人說破天都沒有用。
現在，他們都等著巴木一句話。
巴木知道大家都在等他表態，但他遲遲沒有開口。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確實很為難。剛才薩賓先生問他如果梅朵回去復仇，他是否有義務繼續為她提供保護，他現在想到了一個回答，那就是正是為了保護梅朵，他不能同意她回去冒險。但現在說這話已經有些晚了，因為梅朵已經做出了她的決定。再說，讓梅朵一輩子待在這個山坳里對她公平嗎？她難道不應該得到她應得的東西嗎？可是如果陪她回去，就算自己無所謂，但對他的這幾位手下——更準確地說現在已是兄弟——來說公平嗎？他們有這個義務嗎？前思後想了好一會，巴木才開口說道：
「薩賓先生，我想問你，你說就憑我們這幾個人，如何跟法東抗衡？這跟去送死有區別嗎？」
「當然不是就我們這幾個人，」薩賓先生說，「這些年我一邊尋找你們，一邊也在積極打聽國內的情況並聯絡反對法東的力量。我知道國內有很多人都不滿意法東的統治，我手上有了一個名單，現在只是缺乏一個有號召力的人。相信只要梅朵公主一回去，就會一呼百應，應者雲集。」
「一呼百應，應者雲集？薩賓先生是否太樂觀了呢？」巴木說。
老六說：「這種書上的話，只有傻子才會信。」
對老六這一赤裸裸地侮辱自己的話，薩賓先生並沒有生氣，他依然很有耐心地說：「我當然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利，但是如果我們什麼都去不做，那註定會一事無成。」
「薩賓先生能說幾個名單上的名字嗎？」巴木問道。
薩賓先生說：「蒙特爾大老被法東剝奪了爵位，雖然他現在生死未卜，但他的家族肯定是反對法東的；留任的福奇和費爾羅也不會完全與法東同心同德，他們是牆頭草，隨時可能倒向我們；憑巴木先生的交情，威斯將軍和巴特將軍應該是我們可以爭取的力量；另外，塞爾維王后的族人也就是天龍人肯定會支持我們，我們可以先去那裡招募一支軍隊，然後再一路向京城進發。」
巴木說：「你說的這些都是虛的。蒙特爾大老既被剝除了爵位，他的家族肯定會遭受打擊，現在還能剩多少力量？福奇和費爾羅這兩個人的確是牆頭草，但我們憑什麼能讓他們倒向我們？至於威斯將軍和巴特將軍，我本身與他們就沒有多少交情，而且他們現在是否仍在位還很難說，或許早就被清洗，換成法東的人了。天龍人那邊我認為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畢竟，以法東做事的風格，他會首先拿塞爾維王后的族人開刀——這也是我們當初沒有逃往那邊的原因。」
聽巴木這麼一說，梅朵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薩賓先生說：「你的判斷很準確，法東確實攻擊了天龍人，但天龍人人數眾多，豈是那麼容易被消滅的？我聽說他們就在山南與馬提納辛的邊界一帶。」
「薩賓先生，我母親這邊的家裡還有哪些人？」梅朵問道。
「就我所知，你外公和外婆都在，另外至少還有兩個舅舅。至於其他的我就不大清楚了。」薩賓先生說。
巴木說：「薩賓先生，你是文官，我是武將，我們考慮問題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你書讀得多，有文化、有信念、有情懷、有熱情，站得高，看得遠，這些都是我極為佩服的，而我考慮問題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不打必敗之仗。你說的這些，最多只能說是可能性，而最後到底能落實多少，恐怕你自己心裡都沒有數。如果說這就是你的計劃，恕我直言，這是一個破綻百出、不堪一擊的計劃。」
這話說得已經非常不客氣了，但是薩賓先生仍是一點都沒有惱，他不慌不忙地說：
「巴木所言極是。確實，我們現在的力量比較弱，但我們有一個很有利的條件，那就是梅朵才是山南王位合法的繼承人。我們不可能等到萬事俱備再回去，也不可能事先制定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巴木你也知道，不管我們打算去做什麼，事先無論怎樣準備都是不充分的，就如行軍作戰一樣，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如何能事先盡數預料？聰明的將領總是善於審時度勢，隨機應變，而不是拘泥於事先的計劃。」
「兵無常勢隨機應變的道理我當然懂，但那也是建立在事先有周密計劃的基礎上——包括如果打了敗仗如何撤退。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個道理薩賓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巴木說。
薩賓先生說：「我現在只能有這個初步的想法，具體怎樣實施，當然還需要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合議合議。我們都知道，在制定行動計劃方面，巴木你是最擅長的。」
「薩賓先生過獎了。」巴木說，「計劃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議。」說完他轉向梅朵問道：
「梅朵，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回去嗎？」
「我——」梅朵又有些猶豫了，她低下頭不敢看巴木這個幾年來她一直當作父親的人。她知道，如果自己回答「是」，那就是把千斤的擔子壓在這個並不真正是自己父親的中年人的肩膀上；但是如果回答「不」，她又心有不甘——更何況之前她已經回答過「是」。
她只有用沉默來代替回答。
見梅朵長時間低頭不語，巴木說：「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剛才的回答仍然有效。」停了一會，他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這樣也好。人啊，總是要經歷一些事情才能長大。」
大家知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都不說話，等著他繼續說。
巴木抬起頭望著眾人說：「答應梅林國王和塞爾維王后照顧梅朵的是我。這些年來，我一直把梅朵當女兒來養，現在，她想回去，不管是作為託孤人還是作為父親，我都責無旁貸。但你們沒有，你們已經盡到自己的義務了。你們可以留下，我也希望你們留下。」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巴木特意加重了語氣。
「巴木大哥這話是怎麼說的？你要去，我們當然都會跟著你！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當然也要一起走！不管你去哪裡，我們都會跟著你！」一個人站起來大聲說道。梅朵看見是老六，而他顯然代表了其他人的心聲，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附和。
大熊說：「是啊是啊，一起來的就要一起走！」
猴子說：「巴木大哥你再困難的時候都沒有拋棄我們，我們當然也不會離開你！」
老康說：「沒有巴木大哥就沒有我們幾個的今天，我這條老命也值不了幾個錢，你把它帶上吧!」
連金剛這個平時難得聽到他發出一點聲音的人也站起來大聲說道：「巴木大哥，你帶領我們一起打回老家去，殺了禿頭法東這個老畜生！」
巴木伸出右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但這一次沒有人聽他的，他們都倔強地站著，不肯坐下，只是安靜下來了。
巴木深情地說道：「我感謝你們的好意，也代表梅朵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都是多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跟你們說這趟任務有多危險對你們沒用。我知道，離開家鄉這麼多年，你們可能也確實想回去看看。你們還有親人在山南。好吧，想去的人，我也不攔著，說實話我也捨不得你們，再說我也知道，沒有你們，我什麼事也做不成。」
大夥發出一陣歡呼。
然而，等歡呼聲停下來，巴木卻指著大熊說道：「大熊，你留下來！」
「為什麼其他人都能去，偏偏要我留下？」大熊既不解又不滿地說。
「那是因為你在這裡有老婆孩子呀！」老六笑著說，其他人也都笑了。
「這是一個原因，」等大家笑聲停下來，巴木說道，「首先，總要有人留下來，因為我們在這裡還有房子和牲口要照顧。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我們不把它們全部處理了，我的回答是：這裡是我們的一個家，不管將來我們的任務是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都可能回到這裡來。我當然希望是成功，因為失敗了可能就回不來了。至於為什麼是大熊你留下來，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你非要我說是吧？那好，我告訴你，之所以要你留下來，一是因為只有你在這裡成家了，而且哈撒就要生了，你必須留下來照顧她，你不能將孩子留給她一個人養；二是因為我們都知道你是孤兒，在山南沒有親人；三是因為你的手受過傷。」
「我的傷早就好了！再說他們哪個當時沒有受傷啊？」大熊抗議道。
「不一樣！他們的都是皮外傷，你是胳膊斷了！」巴木大聲說。
「這不已經好了嗎？」大熊說。
「好了？那你試試，看你的左手能提起旁邊的那口鐵鍋嗎？」
「這不是像拎只兔子一樣——」大熊說著就要去試。
「大熊，讓你留下，這不是請求，是命令！」巴木嚴厲地說。梅朵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巴木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說話。
大熊不再申辯，氣呼呼地坐下了。
在這幾個人中，除巴木外，梅朵最喜歡的就是大熊。因為大熊本身就很憨厚，而他的妻子哈撒也非常喜歡梅朵，再加上他們家有一個跟自己年齡差距不大的圖圖，所以梅朵非常喜歡去大熊家玩，哈撒也經常邀請巴木和梅朵去她家吃飯。梅朵從小頭髮都是哈撒幫忙梳的，衣服都是哈撒幫忙做的。有哈撒對梅朵的照顧，巴木當然也輕鬆了很多。巴木讓大熊留下來，梅朵覺得這是對大熊的一個照顧，對此她還是很高興的；但一想到這一路上沒有大熊，她的心裡又很是有些失落。
就在大家正準備商量計劃的事時，圖圖趕著羊群回來了，他帶話說哈撒請所有的人都去她家吃晚飯。在梅朵和圖圖將牛羊趕進圈裡並點完數之後，一行人就跟著大熊去了他家。老康、老六、金剛和猴子四個人在格爾達一直都住在一個氈房裡，他們都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人，沒有積攢的習慣，有了富餘的財物為了避免被揮霍掉，就交由哈撒統一保管，用來換取一些免費吃喝的機會，所以大熊家就成了大家在格爾達的據點。
在用餐的時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回山南的事，只是按格爾達的習俗拼命地向薩賓先生敬酒。薩賓先生雖酒量尚可，但架不住這麼多人的輪番進攻，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梅朵看見巴木不僅酒喝得不多，一晚上話也很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最後其他人差不多都醉了，而他還很清醒。散宴後，金剛將薩賓先生扛在肩上回他們的住處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一是忙著商議計劃，二是忙著為出發作準備。從格爾達到山南主要有兩條線路，一條是先往東穿過一片高山、戈壁和沙漠到蓋布蓋多，之後再南下越過哈帕爾山進入山南——這也是巴木他們帶梅朵逃亡的路線；另一條是先往南到多善，穿過一大片叫烏毛里的山區——這片山區隸屬於一個叫馬提納辛的國家——之後到德方，再從德方折向東邊進入山南。往東到蓋布蓋多的線路距離比較長，到蓋布蓋多大草原這一段不算很難，但從蓋布蓋多進入山南要翻越哈帕爾山，該山方圓幾千里，人煙稀少，群峰聳立，山勢陡峭，本就極難翻越，考慮到馬上就是十月，那邊已經開始下雪了，要是碰上大雪封山，困在裡面幾乎就是坐以待斃。往南到馬提納辛的線路應該不會遇到大雪封山的問題，但在這條線路上有沙漠、群山、峽谷和大河，還有很多的小部落，據說其中的一些極為野蠻，有食人的風俗。老六建議等明年開春冰消雪融之後再走東線，但薩賓先生不同意，他認為現在就走南線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這樣順利的話最遲明年春天就可以到達山南了，而且走這條線也可以儘快與天龍人會合。一番討論之後大家同意了這個方案。
要做的準備工作也不少。巴木帶著梅朵先去族長那裡請辭，他告訴族長說，老家來人告訴了他們親人的消息，他們幾個需要回去看看，等處理好了再回來，可能還會把親人一起帶到格爾達來，這一路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這其實也不全是謊言，只是巴木認為沒有必要告訴族長全部的真相。族長是個和善的人，他答應了巴木他們的請求，以上天神的名義祝福他們一路順風，並給每人送了一床羊毛毯子作為禮物。巴木對梅朵說，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山南國的特產多帶一些來送給族長。辭別族長後，他們還按格爾達的習俗，去山上的神廟前獻上羊頭，祈求上天神保佑他們一路順風。
再就是要準備一路上吃的、喝的和住的。這方面不可能準備很多，因為他們只能騎馬而不能駕車出行，而每匹馬所馱的重量是有限的。好在馬匹都是現成的，不需要花錢購買。他們計劃除了每人騎一匹馬外，還帶上五匹馬專門用來馱行李。食物、裝水的容器、烹飪的器具、帳篷、禦寒的衣物以及打獵和防身的武器，這些東西都是必帶的。如果有錢當然最好，這樣可以在沿途的村落和城鎮取得補給，但是他們都沒有多少錢。帶一些牛羊賣給沿途的村落來籌集盤纏的提議也被否定了，因為不說沿途的村落基本上都是以放牧為生，不缺牛羊缺金錢，就算可以賣，這樣行程會被拖慢許多，得不償失。相比之下，還是帶些曬乾的牛羊毛皮去多善賣比較方便。老康還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用牛羊跟格爾達人交換一些他們在河邊撿到的玉石，這樣攜帶起來要方便得多。他們去試了試，結果發現格爾達人撿到的玉石品質大部分都很差，所以也沒有換來多少。有一天，他們又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梅朵從裡屋出來，手裡捧著一些珠寶首飾，放在地上說：「我有錢，你們看這些夠了嗎？」
巴木知道，這些珠寶首飾是當年梅朵的母親匆匆塞進被子裡的，之前他再困難他也沒有想到要動用這些首飾，因為他想給梅朵留個念想，沒想到梅朵現在把它們都拿了出來。不過這樣也好，巴木想，這是她的財物，也算是用在她的身上。這筆錢雖然數目不算大，但關鍵時刻應該能應個急。
臨出發前的一天，大家正在巴木家商量一些細節，這時門被推開，哈撒怒氣沖沖地帶著圖圖走了進來。
「哈撒，圖圖，你們來幹什麼？」大熊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慌。
哈撒卻沒有跟大熊說話，而是直接對巴木說：「巴木大哥，我想讓圖圖跟你們一起去！」
「你說什麼？讓圖圖跟我們一起去？哈撒，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嗎？」巴木驚訝地問。
「知道，你們要去山南國，要幫助梅朵當上女王！」哈撒高聲說道。
「胡鬧！你知道什麼！？快點回去，不要在這裡搗亂了！」大熊氣呼呼地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要把他們姐弟倆推出去。
「住手！」巴木向大熊喝道，「坐下！你以為這是在你家嗎？」
「在他家他哪有這個膽子啊！」老六壞笑著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大熊狠狠地瞪了老六一眼，鬆開手，悻悻地坐下去。
巴木轉向哈撒，不動聲色地問道：「哈撒，你還知道些什麼？」他一邊問一邊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大熊，大熊連忙把頭低下去。
「我還知道，你原來是山南國的將軍，梅朵是山南國的公主，這位——」她指著薩賓先生說，「是山南國的大官。」
大熊恨不得把頭埋進地下。
「那你說說，你為什麼想讓圖圖跟我們一起去？」巴木繼續問。
「為什麼？不為什麼！你說說為什麼你們都去，我們家就沒有一個人去？」哈撒生氣地說。
「我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險，而且我們已經有一個孩子需要照顧了——」巴木說。
哈撒說：「圖圖不是孩子，他不需要照顧，他能幫你們撿柴燒火做飯，能幫你們照顧梅朵！他的乾糧衣服馬匹路上的費用我準備！他不吃你們的，不喝你們的，又不要你們給他穿衣洗澡！要你們照顧什麼！危險？一點危險算什麼？不經歷危險，怎麼能成天上雄鷹？就算圖圖將來仍然回到這個山溝溝來放羊，我也希望他曾經出去看過，不要像我一輩子都只能窩在這裡！」說著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巴木無言以對，他看著其他人，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幫忙說幾句，但他們一個個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不過，薩賓先生是例外，他一直沒有低頭，但這是因為巴木和哈撒的對話用的是格爾達的方言，他好多都聽不懂。最後，還是老六抬起頭怯生生地說了句：
「巴木大哥，要不就讓圖圖去吧？這娃挺機靈的，說不定還真能管些用——」
「是啊是啊，巴木大哥，讓圖圖去吧，就當他是替我去的——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去了——」大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說。
梅朵很希望圖圖能去，這樣她一路上就多了個說得來的人。但她知道，這個事情的決定權在巴木手裡。
梅朵還知道，巴木自己也很喜歡圖圖，在格爾達，他一直把哈撒和圖圖當自己的親人看待。然而正是這個原因，他不想讓圖圖跟著他們一起去冒險。
巴木看著圖圖，問道：
「圖圖，是你自己想去嗎？」
「是！」圖圖響亮地回答。
「你知道我們要去做的事情有多危險嗎？」
「我不知道，但什麼危險我都不怕！」
「我告訴你，我們要遇到的敵人比狼還危險，比豹子還危險，你不怕嗎？」
「不怕！」
「我們要去很長的時間，你會想家嗎？會哭鼻子嗎？」
「不會！」
「好！如果你能說到做到，那你就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巴木看向哈撒說，「我帶上他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像保護梅朵一樣保護他，我一定會把他全手全腳地帶回來！」
「我相信你，巴木大哥！」哈撒破涕為笑了。
圖圖衝到梅朵面前，一把將她抱起來轉了幾圈，嘴裡開心地喊道：「我要跟你們去山南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