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話 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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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兩側的垃圾隨意堆放著,只要稍稍快走幾步,便會覺得足下揚起的一層厚塵灰更是加重了這裡令人作嘔的味道。

  清河縣與伊川縣的交接處,常年居住著一些目無法紀的混混在,這群人不從事農耕畜養,維持生計的法子唯有小偷小盜而已。

  由於普遍存在於各縣間的司法推諉現象,除非是這群人犯了法律難以容忍的大罪外,周邊各縣的縣令是不太情願去特意發兵捉拿這群無賴的。

  無他,一是出力不討好,安置這群半流民需要和周邊各縣都進行協商,二是這群人恐怕背後還有一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在....

  張世馨強忍住噁心,沒有作出一副捏著鼻子的酸儒樣,繼續向前走著。

  魏鑫出海的那些日子裡,這位也沒有空手坐食官祿,他乃是故意喬裝了一番,本著自己上任沒多久,況且平時公開露面不多,無人相識的原因在,竟親自身涉險地來打探這群人的情報了。

  上一任清河縣令,據說就是因為被妾室舉報收受過連同這些人在內的各方賄賂才被罷免的。

  當然,張世馨是對這些人從來都不屑一顧的,他著實也不相信,一群連大字都不識幾個都人能搞出什麼名堂來。

  所以他這次不帶任何侍衛,親身前來,正是抱著吃定了他們的心思才敢這樣做的。

  當然,自己同樣安插了眼線在這附近十里內的破街坊內活動,以便應對突發狀況。

  他很清楚這群無賴想要的都是些什麼。

  幾盒菸絲,一隻嶄新的菸斗送到這群無賴頭目的手中後,他立刻被當場接見了。

  互相通了名姓,張世馨自稱是洛寧縣(瀾江郡治所所在)的紈絝,姓西門名允,不久前因為和別人家妻東窗事發,為避仇家才暫時逃難到此的。

  對面那個傢伙則自稱是姓趙名功。

  當然,這群來自社會最底層的傢伙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有關的那半文錢了,張世馨愣是一文錢都沒少拿地才用不菲的金額在他們那裡換了一處破爛的板房暫居。

  接下來的幾天,這趙功像是特別自來熟是的,每夜定要拉著這位西門公子喝上一通才罷休。

  喝的都是些劣等酒,張世馨口中苦不堪言,但是卻也只能每每一口佯作高興地應下。

  第三日夜時,這趙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麼了,在一次對飲時,突然跟「西門公子」說:

  「兄弟,我看你不怎麼愛說話啊?」

  張世馨心中微微有些膈應,心說才認識了幾天,這傢伙怎麼就喊上「兄弟」了?

  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要賣些什麼藥,他也只好回了句:「對。」

  看得出來,這趙功酒量並不好,每每飲才半生,便滿臉通紅,他說:「我這人吧,平時能跟我合得來的不多,我沒想到咱倆能結交到一起去。」

  張世馨心中微微冷笑,心想,原來這傢伙是想跟自己「推心置腹」來了,可是所謂交淺言深,必然有問題,他於是裝作一副認真的樣子,給對面那位雙目狹長而小,近乎鳥相的傢伙又滿了一杯酒。

  從此之後的幾日,這位西門公子就和趙功形影不離了。

  初幾日,張世馨還覺得這傢伙竟然看起來還挺實誠的,但很快的,在當趙功覺得兩個人關係已經足夠好了的時候,便開始向張世馨頻出戲謔欺侮之言。

  原來如此,所謂「交淺言深」是假,而其自認為已經掌控拿捏了這位西門公子才是真。

  張世馨心中冷笑著,心想這種人若能帶領這群無賴成事,那真是鬼神有目不能視了,所以為君者,須立聲威,莊重待下,豈可行戲謔調笑之事,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殆非如此乎?

  近日有一無賴,頗有商才,在他向趙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後,趙功立刻著手操辦起一套營生來,然而在初獲利潤後,卻絲毫不言及此人的功勞,可憐這人自以為遇到了英主,最終自己鞍前馬後卻連半份流水都沒有收到,提出想要藉助趙功的號召力再進行一份自己的經營後,也被趙功找理由否決了。

  張世馨心中冷笑,心想果然如此,這群目光狹隘之人連做生意都尚且不捨得絲毫的利益分配,又如何聚眾養士以成事呢?如此,徹底一網打盡這些蠢賊指日可待矣。

  料想那人也必心懷怨望,於是張世馨趁機拿出財物相與籠絡結交了一番。

  當然隨身的財物,張世馨是一直想方設法分開藏散著的,他完全覺得趙功這種狼子野心的蠹蟲在見到財物後會動殺人越貨的心思。


  他深知,在這群地痞無賴心中,什麼「兄弟」,「哥們」之類的,潛台詞就是「可以隨時利用扔掉之人」,在利益面前同這群人沒有利益可言。

  據幾個好事的「弟兄」說,這位趙功會常常和自己那位夫人一起愉悅終日,每日只有日過三竿時才捨得起床。

  這種人何以成事!

  譏諷歸譏諷,自己的調查工作是一點沒停下來過。

  根據他接近一個月的觀察,這位趙功之前對待自己的做法不是偶然,而是對每個人都會這樣。

  先是快速的單方面拉進關係,給對方造成一種真心相待的假象,隨後便是自以為能夠控制別人,可以從中獲利了。

  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此非小人乎?

  趙功天真的以為初以酒食收攏,後續便可以不再以財物而是以「情義」維持關係了,此真蠢夫爾。

  君不見昔日孟嘗君田文,賢士蟻附若大都之市,其禮賢下士,慷慨解囊如此,一朝失位,尚且賓客盡散,而天下竟有此等蠢材,妄想不以利益而以所謂「人情」來籠絡人心乎?

  一旬之間,慕名前來投奔他的流民很多,但同樣的,也幾乎有數量相同的人棄他而去,最終導致趙功集團的人數沒有什麼增長,也長期沒有什麼建樹。

  此非善於招延,拙於撫御乎?

  一日,趙功叫來張世馨,說:「我想學習占卜問卦,該從何開始?」

  張世馨如實闡釋了一番。

  在當趙功托人高價買回一本相關著作後,卻再也沒翻開過。

  此非殊無恆心者乎?

  一日,趙功捧著一本新版印製書從內堂中走了出來。

  張世馨撇了一眼那書標題後,好不容易才沒笑出聲來。

  這時恰有一貧書生在側,說:

  「主公,此是無用之書。」

  趙功指著他冷笑道:「不聰明的人就不要指指點點了,為人處世之道,你們這些書生難道會懂嗎?我之所以沒有考個進士,只不過是因為不想罷了,實際上你們真的沒有我聰明。」

  這世道難道還有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人比讀書人聰明的道理?鄉間無賴最愛的為人處世之說,則更是無稽之談了,至少趙功的一舉一動,在這位「西門公子」眼中已然全成了笑話。

  有人見識日進斗金,尚且不敢自誇,而有人終生無有精進,卻成了「深諳世故」的老手了?

  張世馨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裡跟這群廢人實在是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

  雖說是事先早就安排好了縣衙內的一切運轉,保證在自己不定期離開的日子裡行政系統不會出大岔子,可要是那個傢伙從桃園縣回來了,猜到自己「從了賊」,那豈不是貽笑他人了?

  好在他最終在竊聽趙功和他夫人的對話時,得到了準確的情報:

  「那個人」會在翌日來信!

  雖然不知道具體會是那一方人,但從語氣來看,肯定會是一個可以玩弄趙功如棋子的人。

  一部分原因,也來自偷聽時趙功咬牙切齒的語氣。

  他在和夫人的對話中,將「那個人」貶的一文不值,稱其智謀馭下皆不如自己。

  當然,張世馨沒功夫去關心他的這些幻想。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覺得縣裡的熟藥局可以將這人收留進癔症坊中稍加醫治,也便他的後半生在大牢中能少做些徒增煩惱的白日大夢。

  說白了,這個世界絕對不是和這個人所幻想的一樣,天下從來都不會是他這種蠢夫的舞台。

  而世人亦當引以為戒,免了步入此人後塵,止增他人笑爾。

  是伊川縣令方面來的信,信中內容自然是對趙功的勒索。

  然而趙功卻又不是什麼生財有道之人,先前那人提出的好法子,也逐漸在趙功的慵懶和專橫下漸漸荒廢,重新回到了往日。

  面對勒索,自然是要對更下一層加壓了。

  住錢,佃租.....

  張世馨咬著牙發誓,自己被這傢伙月余內搜颳走的所有銅板,將來都一定要在大牢里用鞭子讓趙勝把它們全吐出來!

  這群蠢地痞,真是不知好歹!

  托自己事先安插的線人,將信的原件拓本以及價值遠超於趙功所給的一大筆財物悉數奉到了伊川縣令手上後,伊川縣令惶恐無以復加,當下便和使者約定發兵助他們剷除趙功!


  「呵呵...這位伊川縣令還真是忍痛割愛,大義滅親啊。」

  張世馨冷笑著站在街巷的一處拐角。

  估摸著此時自己調動縣衙官兵的書信已經送到了才對。

  至於那封皆是伊川縣令筆跡的文件,張世馨一直藏在手裡,如果不這樣做,他就沒法逼著對方來助自己將這群人連根拔起。

  張世馨知道,先前清河縣裡數次鬥毆事件,也多有這群人的參與。

  以及....安平賊。

  不過他至今都沒有獲得有關於那群人的蹤跡,就好像當年那場震動天下的黑月戰爭結束後的幾個月里,這群人也跟著消失在黑暗裡了一樣。

  彼時他只是個洛寧縣(河陽郡治所所在)的書生,還在發奮苦讀以求來日高中,不過他相信這群人一直沒有消失,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已。

  此時趙功已經發現了書信的丟失。

  先是和夫人大吵了一頓,自己拖延了自己一陣時間後,生性本就多疑的他立刻動身開始了搜查。

  張世馨命人故意聲張,將所有人注意力引向清河縣的那幫市井無賴們。

  「走!兄弟們,去干他們!」

  趙功大呼一聲,隨即抄起一桿鐵棍,便直奔清河縣而去。

  見調虎離山之計已成,且線人已經將兩縣兵馬即將到達的消息帶來後,張世馨急忙在他們的老巢點了一把火,隨後將印有自己官署的大榜在明亮處一貼,便大喊著:

  「官兵已經來了!都不許動,放下抵抗,投降順從可以減罪,抗命的要處以流刑!」

  此言一出,隨著遠處東西兩聲炮響相和,果然大多人要麼是沒頭蒼蠅一般的四處逃散,要麼就是就地躲藏起來。

  見大功告成,張世馨頗有得色,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幾個體型壯碩的漢子團團圍住了他,而就憑他那點身手,恐怕是跑也跑不過,打更打不過。

  堂堂清河縣令,竟然就這樣被幾個他素來瞧不起的莽漢子生擒活拿了。

  「你!那趙功平日如此欺辱你,將你的東西都據為己有,你為何也執迷不悟?」

  張世馨指著一人說。

  而那蠢漢子只是努努嘴,說:「我跟趙功是兄弟,這是小事。」

  張世馨又氣又急,自知這些人不可理喻,卻又急於脫身不得。

  就在此時,一箭凌空飛過,正正穿透過張世馨右側那人的手骨,緊接著又是凌厲一箭,張世馨身上一輕,趕緊不要命地往箭來的方向奔跑著。

  就在一顆粗壯巨木之上,一個身形高大卻枯瘦如柴的男子搭著一把奇形怪狀的大弓,遊刃有餘地削減著張世馨身後追趕著的人數。

  而樹的下面,正是負手而立的魏鑫!

  魏鑫看在眼裡,快走幾步,搭住張世馨的肩膀,好不讓這傢伙泄了氣直接趴下去。

  他說:「明府何故從賊?又何故作了俘虜?」

  張世馨又羞又惱,卻只好咬碎鋼牙,嘴硬說:「一時疏忽,我本已經大功告成,看來還是低估這些無賴了。」

  「非也。」

  魏鑫看著他,笑著說:

  「依我看,並不是府君低估了這群人的智慧,而是府君低估了他們的蠢。有的蠢夫就是習慣了被欺壓些什麼,一個空頭稱呼就能讓這些人為另一個蠢材死心塌地,這是世馨你的不查之處啊,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玩弄人心者,終有受困於人之日,不亦如是乎?」

  魏鑫回頭看向全副武裝的韓隼和魏道,以及他們身後的眾多清河官兵,說:

  「兩位,咱們得快點,王雄他們可能已經對峙上了,真要是見了血,今天的場面就誰都不好收拾了!世馨,你速去對面匯合伊川府君,先留咱們清河縣自己的兵清剿這裡後,再帶剩下人作我們的後軍!」

  「唯!」

  眾人精神振奮,齊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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