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雪山林地
閉關思過的第一天，半夜。
陸莊生被硬生生凍醒了。他掖緊了被褥，試圖將冷風隔絕在外，但無奈被子太薄，哪怕沒有縫隙，也還是冷的受不了。陸莊生身子蜷成一團，揉搓著雙手。但寒冷仿佛食慾大開的猛獸，不斷吞噬著這一星半點的暖意。
「師兄……師兄……」陸莊生喚道。
魏無塵睜開眼，雙眼迷濛：「怎麼了？」
「你冷不冷？」陸莊生問道。
魏無塵聞言，睡意頓時去了大半。
他猛地起床，來到陸莊生的床邊。他伸出手，握住莊生的手。莊生的手冷如冰塊，魏無塵不由得一驚。
雖然這蓮花池的小屋常年無人居住，比起天山頂其他地方要寒冷一些。但陸師尊到底心軟，還是給他們備好了炭火等物。莊生不至於冷成這樣。
想到這，魏無塵皺了皺眉，看向了莊生耳後的蜘蛛印跡。
難道……是這個印跡的原因？
「你不冷嗎？」陸莊生感受到魏無塵手掌的溫度，詫異地問道。
「我的被子比你的厚一些。來吧，你到我的床上來，我們一起睡，這樣會暖和一些。」
陸莊生點了點頭，乖乖地抱著被子走到了魏無塵的床邊，但他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魏無塵見他半天沒有動，便問道：「怎麼了。」
「師兄，對不住，本就是我連累你受罰，現在又要和你搶一張床。」陸莊生情緒低沉地說道。
魏無塵比誰都清楚，雖然陸莊生表面大大咧咧，一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模樣，但這小師弟的內心無比敏感而脆弱。看到他現在消沉的模樣，魏無塵的心就好像被誰重重地打了一拳般隱隱作痛。
魏無塵突然捏緊了拳頭，重重地敲打了一下陸莊生的額頭。
陸莊生疼的大叫了一聲：「哎喲。」
「這樣，就還清了。」魏無塵笑了笑。
陸莊生愣了愣。剛剛心中那股愧疚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他猛地跳上床去，占下了大半的位置。
「那我就不客氣了！」陸莊生說完，便搶過了魏無塵的被子，緊緊地包裹住了自己。
魏無塵看著恢復了活力的陸莊生，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他搖了搖頭，也爬上了床。
「喂！你好歹給我留點！」魏無塵一邊扯著被子一邊喊道。
「我不！」
兩人吵吵鬧鬧了一會兒，不久便都墜入夢鄉之中。
第二天一早，陸雲祺早早就來到了蓮花池的小屋。
看到仍舊呼呼大睡的兩人，他不由得臉一沉。
「陸莊生，魏無塵。」陸雲祺低聲吼道。
陸莊生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魏無塵也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勢。
看到此情此景，陸雲祺不由得怒火中燒。
「陸莊生！魏無塵！」他大聲喝道。
魏無塵猛地睜開了眼，他抬頭一看，只見陸雲祺面色鐵青地站在兩人面前，頓時嚇得睡意全無，他一個翻身，就站在了地上。
「師尊！」魏無塵說完，連忙朝著身旁瞟了一眼——陸莊生還像是一個大字一般睡得正香。
魏無塵心想不妙，又看向陸雲祺。
陸雲祺的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陸雲祺強壓怒火：「怎麼，還要為師親自動手叫他起床？」
魏無塵連忙搖頭，轉身去推陸莊生的肩膀。
陸莊生揉了揉眼睛，看到擠眉弄眼的魏無塵，正欲發問，陸雲祺的聲音便響起：「怎麼，讓你們來閉關思過，你們倒逍遙自在的很？」
聽到陸雲祺的聲音，陸莊生頓時睡意全無，他一個翻身便下了床。
陸雲祺長長嘆了口氣，看著魏無塵說道：「你可以回青木堂了。」
聽到這句話，魏無塵高興得一時說不出話，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師尊居然同意他回去了？
陸莊生也高興地咧開嘴，他忍不住脫口而出：「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陸雲祺看著他，冷冷地道：「誰說你可以走了？」
陸莊生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怔怔地看著陸雲祺。
「今晚到雪松林地。」陸雲祺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陸莊生百無聊賴地在蓮花池周圍走來走去。
他憤憤地將一顆小石子扔到了池水中。
憑什麼師兄可以回去，我卻還得在這呆著。
陸莊生一邊想著，一邊愁悶地坐了下來。
今天他已經在蓮花池旁走了五十圈，扔了一百二十個小石子，他從來沒有感覺時間是如此難以打發。他想回房間睡覺，房間裡卻冷得跟冰窖一樣。
難怪蓮花池是弟子閉關思過的地方，再調皮搗蛋的弟子，只要在這裡帶上三五日，定會變得柔順乖巧。
也不知道那個大叛徒付雲凡有沒有被關在這裡過。
想到這裡，陸莊生忽然生出興趣。
雖說付雲凡是天山派的所有弟子最熱衷討論的人，但平日裡天山派人只偏愛談論付雲凡叛變一事以及被魔皇教追殺的始末，沒有一個弟子像陸莊生一般對這個叛徒的生平如此感興趣。陸莊生不明白，如此威嚴的白眉仙人何以培養出了付雲凡這樣自由不羈的徒兒。在他心目中，白眉的弟子應該都是像陸雲祺一般不苟言笑嚴肅得像個石板，或者像是赤火堂的林賢師尊那般剛正不阿又脾氣火爆，又或像是玄水堂的楚江師尊那般溫文儒雅又平易近人。怎麼會養出一個叛徒呢？
陸莊生這些年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但至今沒有答案。
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拋棄自己的師尊、門派？難道是他的性命？
陸莊生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到了傍晚。
陸莊生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時間，便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動身前往雪松林地。
師尊讓我來這裡做什麼？
陸莊生一邊緩慢地向前走，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這兒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陸莊生滿腦子都是疑問，走到雪松林里的空地外，他躲在樹後，小心地探出頭去看。
只見雪松林的空地中央站著一個身穿藏藍道袍的老人，他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可他的頭上、身上竟沒有落下半點雪花。那些雪花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開了。陸莊生不自覺地睜大雙眼，愣在原地。
聽到身後的響動，白眉仙人轉過身來，看到陸莊生呆愣的模樣，微微一笑。
「仙尊！」陸莊生慌忙跑了過去，向著白眉仙人行了禮。
白眉仙人微笑著點點頭，緩緩說道：「莊生。」
陸莊生慌亂不已，結結巴巴地開口道：「莊生並非有意打擾白眉仙人，只是師尊讓我……」
白眉仙人眼中的笑意更濃：「是我讓你來的。」
陸莊生啊了一聲，抬起頭來，錯愕不已地看著白眉仙人。
「從今日起，每日戌時，你便到此處來跟隨本尊學習劍法。」
聽得白眉仙人這麼說，陸莊生更加迷惑不解，他愣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仙尊，您剛剛說……」
白眉仙人不再說話，而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陸莊生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風聲從耳邊划過，一把木劍徑直朝著白眉仙人飛去。白眉仙人輕輕一揮手，將它停了下來，懸在空中。
「這是你的劍，拿好了，明日此時，你到這裡告訴我你對這把劍的想法。」說完，白眉仙人將木劍遞給陸莊生，轉身離開，留下陸莊生獨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雪松林地中央。原本偷跑下山被師尊責罰已經讓他方寸大亂了，這會兒又來了這麼一出，師尊這是要做什麼啊？陸莊生的腦中一團亂麻。
一路上，陸莊生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要跟魏無塵討論一番。可魏無塵早就回了青木堂。
如今，他只能靠自己了。
陸莊生愁眉苦臉地將劍舉高，左看右看。
這把木劍樸實無華，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最多就是這木劍的做工十分精細，每一處都被打磨得光滑順手。
哎，一把普通的木劍而已，有什麼想法嘛！
陸莊生看了一陣，便把它扔到一邊，過一會兒又去撿起來，然後又氣鼓鼓地扔到一邊。
直到夜深了，陸莊生躺在床上，還在拿著木劍左右地擺弄。
一把木劍而已……
陸莊生甚至都快記得這把木劍的每一個紋路。
難道仙尊是想讓我表揚這把木劍做工精良？
怎麼可能！
陸莊生嘆了口氣，把木劍扔在一邊。
「要是師兄在就好了……」陸莊生喃喃地說著，然後閉上了眼睛。很快，他便睡著了。
第二日，陸莊生如約來到了雪松林地。
「昨日的問題，你想好回答了嗎？」白眉仙人問道。
陸莊生搖了搖頭。
白眉仙人笑了笑，好像已經預料到了，他舉起手指，指向東邊的一片雪松林。
「莊生，你拿著木劍，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一直走到林地盡頭。」
白眉仙人說道。
陸莊生沿著白眉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茫然地點了點頭：「是，仙尊。」
陸莊生轉身朝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頭，看向白眉仙人，白眉微笑著點頭。陸莊生便又扭轉身子，繼續走，眼看馬上要走進林地之中，陸莊生又回頭看了一眼，但這一次，他並沒有看見白眉仙人。陸莊生忽然慌亂了起來，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手中的劍，站在原地，冷汗不斷從背部滲出。四周安靜得只有風的聲音，以及雪片從樹枝上滑落，掉在地上的聲音。
「仙尊？」陸莊生喊道。
但回答他的只有風聲。
陸莊生猶豫著，到底是按照白眉的要求繼續向前，還是回去找到他？但他轉念一想，白眉仙人武功如此之高，是斷然不會出什麼事的，說不定這只是一個對他的小小的試煉。
想到這，陸莊生便下定了決心，繼續向前。但這一次的前行，與剛剛知道白眉在身後看著的感覺完全不同，陸莊生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仿佛有人拿著一口大鼓在他的耳邊有節奏地用力地敲著。陸莊生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響動，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停下來，將劍橫在胸前，作出防禦的姿態。他的手掌沁出細細的汗珠，由於夜晚溫度太低，很快，他的手掌和劍柄處便起了一層薄薄的冰晶，涼意順著掌根遊走到全身。陸莊生緩步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陸莊生終於走出了樹林，他抬頭，看到了正微笑著等待自己的白眉仙人。
「仙尊！」陸莊生快步跑了過去。
白眉仙人看著陸莊生握著木劍的手，然後滿意地笑了。他伸出手，示意陸莊生將劍遞給自己。陸莊生將劍遞給白眉仙人，忽然發現劍柄與手掌相連處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
陸莊生驚訝地抬頭看向白眉仙人。
「莊生，這把木劍，不僅僅是一把木劍。它是你的護衛，你的朋友，你的親人，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它是的唯一的依靠，」白眉仙人說著，將木劍遞給了莊生，「你信任它，它便能和你融為一體，發揮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所以，從今日起，不要把劍看做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因為它是你同生共死的夥伴。」
陸莊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看向手中的木劍，令他驚奇的是，此刻的木劍似乎重了許多，也突然有了溫度。
雖然陸莊生不知道白眉仙人教他劍法的目的是什麼，但從那日開始，每日戌時，陸莊生都會準時來到雪松林地，不敢遲到片刻。他沒有想到，慈眉善目的白眉仙人竟然比陸雲祺更為嚴苛——他不僅要求陸莊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須做到與自己毫釐不差，而且每一晚，他都會教給陸莊生一段拗口的內功心法讓他背誦，若是第二天陸莊生背不上來，那麼這天晚上，就註定會成為陸莊生不願回憶的一場噩夢。
陸莊生苦不堪言，每日學完，他都精疲力竭。他無數次後悔自己在上元節時偷溜下山的決定——他開始懷疑，陸雲祺這樣安排，是為了懲戒他。可是白眉仙人與他無冤無仇，為何也要卯足了勁來折磨他？
陸莊生忽然靈光一現——靈寶瓶！
白眉仙人是借著教他劍法來報打碎靈寶瓶的仇的！
想到這裡，他恨不得砍下自己的雙手。若是這雙手聽話些該多好！
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咬牙堅持，再沒有半點主意。陸莊生堅持了大半年，現在的他可以做到於百米之外御劍等等仙法，這些都是師兄們苦練數年才能達到的境界，這讓陸莊生在叫苦連天之餘，還頗有成就感。
但今夜，白眉仙人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居然讓陸莊生做到將雪花堆在劍身上而不化！
這是什麼鬼要求！
陸莊生滿心的不可置信，他懷疑白眉仙人是老糊塗了，要不就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白眉仙人看著陸莊生一副見鬼了的樣子，微微笑了。他伸出手，示意陸莊生將劍遞給自己。陸莊生剛把劍雙手奉上，白眉仙人便一躍而起，拿起木劍，在雪地中舞了起來。白眉仙人身法輕盈，根本不像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乾淨利落，讓人覺得看他舞劍就是一種享受，但陸莊生知道，這些招式若是用來對抗敵人，那將是何等的恐怖。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一詩吟畢，白眉仙人將劍指向了陸莊生。
原本就震驚得說不出話的陸莊生低頭一看，又倒抽一口冷氣。
飄落的雪花，竟在木劍上堆成了一個「酒」字的形狀。
白眉仙人將劍微微一傾，雪花撲簌簌地全數掉落在地，劍身上甚至連一滴水珠都沒有，白眉仙人微笑著將劍遞還給陸莊生。
陸莊生目瞪口呆，直到白眉仙人開口喚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接過了劍。
「莊生，你試試。」白眉仙人說道。
陸莊生不確定地點了點頭，舉劍揮舞起來，雖然招式與白眉剛剛所練的並無差別，但陸莊生試了很多次，從來沒有一次能讓雪片堆積在劍身之上。
因為內力充斥木劍，雪片總是一接觸劍身，就融化了。
他懊惱地用手抹掉了劍上的水珠。
白眉仙人滿眼笑意地看著陸莊生。
「要做到雪花落於劍上而不化，內力只能充斥於劍身的一半。」
一半？
陸莊生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木劍，疑惑不已：「可是仙尊，既然要做到劍為己用，難道不應該完全控制住劍嗎？」
「歐陽仙尊以制劍著稱，他相信劍也是有情感的，所以我派劍法的精髓就在於只控制劍的一半，剩下的一半，聽由劍自身的意願。」
陸莊生聽得雲裡霧裡，毫無頭緒。
「總之，這需要你能學會完全地調用內力，」白眉仙人說完，衝著陸莊生微微一笑，「繼續吧。」
陸莊生雖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開始練習起來，雪花飛舞，陸莊生身著天山派的純白弟子服，瞬間便與四周融合在一起。
白眉仙人看著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瀟灑不羈的徒兒，他蒼老的雙眼，漸漸濕潤。
陸莊生被硬生生凍醒了。他掖緊了被褥，試圖將冷風隔絕在外，但無奈被子太薄，哪怕沒有縫隙，也還是冷的受不了。陸莊生身子蜷成一團，揉搓著雙手。但寒冷仿佛食慾大開的猛獸，不斷吞噬著這一星半點的暖意。
「師兄……師兄……」陸莊生喚道。
魏無塵睜開眼，雙眼迷濛：「怎麼了？」
「你冷不冷？」陸莊生問道。
魏無塵聞言，睡意頓時去了大半。
他猛地起床，來到陸莊生的床邊。他伸出手，握住莊生的手。莊生的手冷如冰塊，魏無塵不由得一驚。
雖然這蓮花池的小屋常年無人居住，比起天山頂其他地方要寒冷一些。但陸師尊到底心軟，還是給他們備好了炭火等物。莊生不至於冷成這樣。
想到這，魏無塵皺了皺眉，看向了莊生耳後的蜘蛛印跡。
難道……是這個印跡的原因？
「你不冷嗎？」陸莊生感受到魏無塵手掌的溫度，詫異地問道。
「我的被子比你的厚一些。來吧，你到我的床上來，我們一起睡，這樣會暖和一些。」
陸莊生點了點頭，乖乖地抱著被子走到了魏無塵的床邊，但他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魏無塵見他半天沒有動，便問道：「怎麼了。」
「師兄，對不住，本就是我連累你受罰，現在又要和你搶一張床。」陸莊生情緒低沉地說道。
魏無塵比誰都清楚，雖然陸莊生表面大大咧咧，一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模樣，但這小師弟的內心無比敏感而脆弱。看到他現在消沉的模樣，魏無塵的心就好像被誰重重地打了一拳般隱隱作痛。
魏無塵突然捏緊了拳頭，重重地敲打了一下陸莊生的額頭。
陸莊生疼的大叫了一聲：「哎喲。」
「這樣，就還清了。」魏無塵笑了笑。
陸莊生愣了愣。剛剛心中那股愧疚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他猛地跳上床去，占下了大半的位置。
「那我就不客氣了！」陸莊生說完，便搶過了魏無塵的被子，緊緊地包裹住了自己。
魏無塵看著恢復了活力的陸莊生，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他搖了搖頭，也爬上了床。
「喂！你好歹給我留點！」魏無塵一邊扯著被子一邊喊道。
「我不！」
兩人吵吵鬧鬧了一會兒，不久便都墜入夢鄉之中。
第二天一早，陸雲祺早早就來到了蓮花池的小屋。
看到仍舊呼呼大睡的兩人，他不由得臉一沉。
「陸莊生，魏無塵。」陸雲祺低聲吼道。
陸莊生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魏無塵也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勢。
看到此情此景，陸雲祺不由得怒火中燒。
「陸莊生！魏無塵！」他大聲喝道。
魏無塵猛地睜開了眼，他抬頭一看，只見陸雲祺面色鐵青地站在兩人面前，頓時嚇得睡意全無，他一個翻身，就站在了地上。
「師尊！」魏無塵說完，連忙朝著身旁瞟了一眼——陸莊生還像是一個大字一般睡得正香。
魏無塵心想不妙，又看向陸雲祺。
陸雲祺的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陸雲祺強壓怒火：「怎麼，還要為師親自動手叫他起床？」
魏無塵連忙搖頭，轉身去推陸莊生的肩膀。
陸莊生揉了揉眼睛，看到擠眉弄眼的魏無塵，正欲發問，陸雲祺的聲音便響起：「怎麼，讓你們來閉關思過，你們倒逍遙自在的很？」
聽到陸雲祺的聲音，陸莊生頓時睡意全無，他一個翻身便下了床。
陸雲祺長長嘆了口氣，看著魏無塵說道：「你可以回青木堂了。」
聽到這句話，魏無塵高興得一時說不出話，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師尊居然同意他回去了？
陸莊生也高興地咧開嘴，他忍不住脫口而出：「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陸雲祺看著他，冷冷地道：「誰說你可以走了？」
陸莊生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怔怔地看著陸雲祺。
「今晚到雪松林地。」陸雲祺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陸莊生百無聊賴地在蓮花池周圍走來走去。
他憤憤地將一顆小石子扔到了池水中。
憑什麼師兄可以回去，我卻還得在這呆著。
陸莊生一邊想著，一邊愁悶地坐了下來。
今天他已經在蓮花池旁走了五十圈，扔了一百二十個小石子，他從來沒有感覺時間是如此難以打發。他想回房間睡覺，房間裡卻冷得跟冰窖一樣。
難怪蓮花池是弟子閉關思過的地方，再調皮搗蛋的弟子，只要在這裡帶上三五日，定會變得柔順乖巧。
也不知道那個大叛徒付雲凡有沒有被關在這裡過。
想到這裡，陸莊生忽然生出興趣。
雖說付雲凡是天山派的所有弟子最熱衷討論的人，但平日裡天山派人只偏愛談論付雲凡叛變一事以及被魔皇教追殺的始末，沒有一個弟子像陸莊生一般對這個叛徒的生平如此感興趣。陸莊生不明白，如此威嚴的白眉仙人何以培養出了付雲凡這樣自由不羈的徒兒。在他心目中，白眉的弟子應該都是像陸雲祺一般不苟言笑嚴肅得像個石板，或者像是赤火堂的林賢師尊那般剛正不阿又脾氣火爆，又或像是玄水堂的楚江師尊那般溫文儒雅又平易近人。怎麼會養出一個叛徒呢？
陸莊生這些年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但至今沒有答案。
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拋棄自己的師尊、門派？難道是他的性命？
陸莊生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到了傍晚。
陸莊生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時間，便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動身前往雪松林地。
師尊讓我來這裡做什麼？
陸莊生一邊緩慢地向前走，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這兒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陸莊生滿腦子都是疑問，走到雪松林里的空地外，他躲在樹後，小心地探出頭去看。
只見雪松林的空地中央站著一個身穿藏藍道袍的老人，他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可他的頭上、身上竟沒有落下半點雪花。那些雪花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開了。陸莊生不自覺地睜大雙眼，愣在原地。
聽到身後的響動，白眉仙人轉過身來，看到陸莊生呆愣的模樣，微微一笑。
「仙尊！」陸莊生慌忙跑了過去，向著白眉仙人行了禮。
白眉仙人微笑著點點頭，緩緩說道：「莊生。」
陸莊生慌亂不已，結結巴巴地開口道：「莊生並非有意打擾白眉仙人，只是師尊讓我……」
白眉仙人眼中的笑意更濃：「是我讓你來的。」
陸莊生啊了一聲，抬起頭來，錯愕不已地看著白眉仙人。
「從今日起，每日戌時，你便到此處來跟隨本尊學習劍法。」
聽得白眉仙人這麼說，陸莊生更加迷惑不解，他愣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仙尊，您剛剛說……」
白眉仙人不再說話，而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陸莊生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風聲從耳邊划過，一把木劍徑直朝著白眉仙人飛去。白眉仙人輕輕一揮手，將它停了下來，懸在空中。
「這是你的劍，拿好了，明日此時，你到這裡告訴我你對這把劍的想法。」說完，白眉仙人將木劍遞給陸莊生，轉身離開，留下陸莊生獨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雪松林地中央。原本偷跑下山被師尊責罰已經讓他方寸大亂了，這會兒又來了這麼一出，師尊這是要做什麼啊？陸莊生的腦中一團亂麻。
一路上，陸莊生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要跟魏無塵討論一番。可魏無塵早就回了青木堂。
如今，他只能靠自己了。
陸莊生愁眉苦臉地將劍舉高，左看右看。
這把木劍樸實無華，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最多就是這木劍的做工十分精細，每一處都被打磨得光滑順手。
哎，一把普通的木劍而已，有什麼想法嘛！
陸莊生看了一陣，便把它扔到一邊，過一會兒又去撿起來，然後又氣鼓鼓地扔到一邊。
直到夜深了，陸莊生躺在床上，還在拿著木劍左右地擺弄。
一把木劍而已……
陸莊生甚至都快記得這把木劍的每一個紋路。
難道仙尊是想讓我表揚這把木劍做工精良？
怎麼可能！
陸莊生嘆了口氣，把木劍扔在一邊。
「要是師兄在就好了……」陸莊生喃喃地說著，然後閉上了眼睛。很快，他便睡著了。
第二日，陸莊生如約來到了雪松林地。
「昨日的問題，你想好回答了嗎？」白眉仙人問道。
陸莊生搖了搖頭。
白眉仙人笑了笑，好像已經預料到了，他舉起手指，指向東邊的一片雪松林。
「莊生，你拿著木劍，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一直走到林地盡頭。」
白眉仙人說道。
陸莊生沿著白眉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茫然地點了點頭：「是，仙尊。」
陸莊生轉身朝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頭，看向白眉仙人，白眉微笑著點頭。陸莊生便又扭轉身子，繼續走，眼看馬上要走進林地之中，陸莊生又回頭看了一眼，但這一次，他並沒有看見白眉仙人。陸莊生忽然慌亂了起來，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手中的劍，站在原地，冷汗不斷從背部滲出。四周安靜得只有風的聲音，以及雪片從樹枝上滑落，掉在地上的聲音。
「仙尊？」陸莊生喊道。
但回答他的只有風聲。
陸莊生猶豫著，到底是按照白眉的要求繼續向前，還是回去找到他？但他轉念一想，白眉仙人武功如此之高，是斷然不會出什麼事的，說不定這只是一個對他的小小的試煉。
想到這，陸莊生便下定了決心，繼續向前。但這一次的前行，與剛剛知道白眉在身後看著的感覺完全不同，陸莊生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仿佛有人拿著一口大鼓在他的耳邊有節奏地用力地敲著。陸莊生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響動，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停下來，將劍橫在胸前，作出防禦的姿態。他的手掌沁出細細的汗珠，由於夜晚溫度太低，很快，他的手掌和劍柄處便起了一層薄薄的冰晶，涼意順著掌根遊走到全身。陸莊生緩步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陸莊生終於走出了樹林，他抬頭，看到了正微笑著等待自己的白眉仙人。
「仙尊！」陸莊生快步跑了過去。
白眉仙人看著陸莊生握著木劍的手，然後滿意地笑了。他伸出手，示意陸莊生將劍遞給自己。陸莊生將劍遞給白眉仙人，忽然發現劍柄與手掌相連處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
陸莊生驚訝地抬頭看向白眉仙人。
「莊生，這把木劍，不僅僅是一把木劍。它是你的護衛，你的朋友，你的親人，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它是的唯一的依靠，」白眉仙人說著，將木劍遞給了莊生，「你信任它，它便能和你融為一體，發揮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所以，從今日起，不要把劍看做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因為它是你同生共死的夥伴。」
陸莊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看向手中的木劍，令他驚奇的是，此刻的木劍似乎重了許多，也突然有了溫度。
雖然陸莊生不知道白眉仙人教他劍法的目的是什麼，但從那日開始，每日戌時，陸莊生都會準時來到雪松林地，不敢遲到片刻。他沒有想到，慈眉善目的白眉仙人竟然比陸雲祺更為嚴苛——他不僅要求陸莊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須做到與自己毫釐不差，而且每一晚，他都會教給陸莊生一段拗口的內功心法讓他背誦，若是第二天陸莊生背不上來，那麼這天晚上，就註定會成為陸莊生不願回憶的一場噩夢。
陸莊生苦不堪言，每日學完，他都精疲力竭。他無數次後悔自己在上元節時偷溜下山的決定——他開始懷疑，陸雲祺這樣安排，是為了懲戒他。可是白眉仙人與他無冤無仇，為何也要卯足了勁來折磨他？
陸莊生忽然靈光一現——靈寶瓶！
白眉仙人是借著教他劍法來報打碎靈寶瓶的仇的！
想到這裡，他恨不得砍下自己的雙手。若是這雙手聽話些該多好！
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咬牙堅持，再沒有半點主意。陸莊生堅持了大半年，現在的他可以做到於百米之外御劍等等仙法，這些都是師兄們苦練數年才能達到的境界，這讓陸莊生在叫苦連天之餘，還頗有成就感。
但今夜，白眉仙人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居然讓陸莊生做到將雪花堆在劍身上而不化！
這是什麼鬼要求！
陸莊生滿心的不可置信，他懷疑白眉仙人是老糊塗了，要不就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白眉仙人看著陸莊生一副見鬼了的樣子，微微笑了。他伸出手，示意陸莊生將劍遞給自己。陸莊生剛把劍雙手奉上，白眉仙人便一躍而起，拿起木劍，在雪地中舞了起來。白眉仙人身法輕盈，根本不像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乾淨利落，讓人覺得看他舞劍就是一種享受，但陸莊生知道，這些招式若是用來對抗敵人，那將是何等的恐怖。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一詩吟畢，白眉仙人將劍指向了陸莊生。
原本就震驚得說不出話的陸莊生低頭一看，又倒抽一口冷氣。
飄落的雪花，竟在木劍上堆成了一個「酒」字的形狀。
白眉仙人將劍微微一傾，雪花撲簌簌地全數掉落在地，劍身上甚至連一滴水珠都沒有，白眉仙人微笑著將劍遞還給陸莊生。
陸莊生目瞪口呆，直到白眉仙人開口喚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接過了劍。
「莊生，你試試。」白眉仙人說道。
陸莊生不確定地點了點頭，舉劍揮舞起來，雖然招式與白眉剛剛所練的並無差別，但陸莊生試了很多次，從來沒有一次能讓雪片堆積在劍身之上。
因為內力充斥木劍，雪片總是一接觸劍身，就融化了。
他懊惱地用手抹掉了劍上的水珠。
白眉仙人滿眼笑意地看著陸莊生。
「要做到雪花落於劍上而不化，內力只能充斥於劍身的一半。」
一半？
陸莊生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木劍，疑惑不已：「可是仙尊，既然要做到劍為己用，難道不應該完全控制住劍嗎？」
「歐陽仙尊以制劍著稱，他相信劍也是有情感的，所以我派劍法的精髓就在於只控制劍的一半，剩下的一半，聽由劍自身的意願。」
陸莊生聽得雲裡霧裡，毫無頭緒。
「總之，這需要你能學會完全地調用內力，」白眉仙人說完，衝著陸莊生微微一笑，「繼續吧。」
陸莊生雖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開始練習起來，雪花飛舞，陸莊生身著天山派的純白弟子服，瞬間便與四周融合在一起。
白眉仙人看著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瀟灑不羈的徒兒，他蒼老的雙眼，漸漸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