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壺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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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洞的青玉丹爐裂著蜈蚣狀的舊痕,爐底積著天啟六年雷擊留下的硃砂灰。大長老癱坐在龜背寒玉上,每次咳嗽都震落壁龕里的西洋鍾齒輪。當他扯開浸透汗水的法衣,王硯看見半枚佛郎機炮彈片嵌在左胸,彈片邊緣已與肋骨長成珊瑚狀,蝕刻的遼東軍徽在爐火下泛著幽光。

  「妙真七歲便能解四元術……「長老嘔出的黑血在寒玉面凝成霜花,指尖剖開小腿舊傷時,膿血里裹著徐光啟信箋的殘角。李妙真突然奪過染血的《幾何原本》,書頁間抖落的不是算題,而是她幼時戴的銀鈴腳鐲——如今熔在王硯的青銅遊標卡尺里,鈴舌上還沾著當年師父餵她湯藥時燙傷的疤。

  洞頂鐘乳石的水珠突然急墜如漏刻,王硯認出這是自己改良的擒縱機關失控的徵兆。長老枯手猛然掐住他命門,三枚生死符隨葡萄牙語《玫瑰經》刺入經脈:「里斯本鑄炮廠的銅……咳……比澳門……「最後的字句化作血冰碴,瞳孔里映著天啟年間與湯若望調試紅夷大炮的往事。

  李妙真咬斷的青絲纏上長老手腕剎那,磷火自屍身騰起。她抓起丹砂抹在唇上,艷色比大婚時的口脂更烈:「師父總嫌我妝濃……「染著硫化汞的唇印烙在冰涼額間,左袖突然撕裂,露出臂彎十七道「正「字疤——最深的刻痕是崇禎元年為護她擋下的苗疆蠱毒。

  三十六盞長明燈轟然爆燃,燈油混著長老血液特有的暹羅龍腦香。王硯按住李妙真顫抖的肩,鎏金抹胸突然解體,三千金絲在她胸前遊走成山東布政司輿圖。當最後一道金線指向登州衛所,她突然將染血的銀簪刺入自己鎖骨:「那年師父背著我逃出詔獄……簪頭的毒本該要他的命……「

  子夜寒風灌入丹房,吹散案頭未燒盡的靛藍信箋。王硯拾起殘片時,海東青圖騰紙下露出半幅澳門炮台圖。李妙真忽然扯過他的手掌按在胸口,融化的金絲將二人血脈相連:「從今往後……「她染著丹砂的指甲劃開他掌心,血珠滴在寒玉面竟凝成硝酸鉀結晶,「這副教主的枷鎖,我要你與我同鑄。「

  洞外忽然傳來女弟子的金鈴示警,混著三眼銃特有的硝煙味。李妙真反手將長老的九環錫杖插入丹爐,爐底炸開的火焰里竟顯出徐光啟批註的《泰西水法》真跡。王硯望著她浴火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鎏金軟甲下的傷疤,早將白蓮教與大明江山焊成了同一條鐵鎖鏈。

  月華漫過教主府九曲迴廊時,李妙真遣散了所有守夜婢女。王硯踏著青磚上未乾的花露水走來,瞧見芙蓉池畔的琉璃亭里,那人影裹著件煙羅紗裁的披風,金線繡的並蒂蓮隨呼吸在脊背起伏,倒比池中真花更活三分。

  「硯郎來得遲了。「李妙真回眸輕笑,披風滑落露出裡頭的胭脂紅肚兜。銀絲滾邊的牡丹紋恰裹住胸脯,下擺綴著的珍珠流蘇隨轉身輕晃,在月下泛著柔光。她赤足踩著漢白玉階,腳踝金鈴每響一聲,池中錦鯉便躍起一尾。

  八角石桌上擺著鎏金酒壺,壺身鏨著洪武年間的雙龍戲珠紋。李妙真斟酒時故意傾身,肚兜系帶堪堪擦過王硯手背:「這梨花釀用姑蘇處子的唇溫煨過,可嘗得出幾分甜?「酒液入喉的剎那,王硯瞥見她頸間細汗凝成珠,順著鎖骨滑進金絲牡丹的蕊心。

  忽有夜風捲起滿地殘櫻,李妙真旋身跌進王硯懷中。披風下竟只穿著條素紗褌褲,褲腳用金箔貼著《女誡》章句,行動間字句碎成點點流光。「冷麼?「她指尖勾開王硯的墨玉腰帶,將溫好的酒傾在他裸露的胸膛,「本座給你暖暖。「

  池心忽傳來絲竹聲,十二艘畫舫自藕花深處轉出。舫上女樂師皆披薄綃,奏的卻是《秦王破陣樂》。李妙真咬斷腕間紅繩,將虎符玉佩系上王硯腰際:「明日香軍三萬,盡歸硯郎調遣。「玉佩觸膚生溫,竟是貼身焐了整日的。

  王硯欲退,卻被她足尖勾住小腿。李妙真扯開牡丹肚兜的暗扣,心口硃砂痣上赫然紋著半枚虎符印:「餘下七萬精兵…「染著酒氣的唇貼在他耳垂,「得看王帥今夜破陣的本事。「忽有箭矢破空聲自牆外傳來,她翻身將王硯壓在石桌上時,金絲肚兜正蓋住射入亭柱的三棱鏢。

  子時打更聲響起,李妙真已披上織金妝花袍。她將虎符玉佩按進王硯掌心,指甲在紋路間刮出血絲:「硯郎可知,這玉料取自張士誠墓的鎮魂碑?「月光忽然大盛,照見她袍下未著寸縷,腰間刺青竟是縮小版的江淮漕運圖。

  池中錦鯉突然翻起肚白,李妙真輕笑擲出酒盞,打碎東牆窺視的銅鏡:「那些老東西派來的探子,可比不得硯郎的眼…「她忽然拽過王硯的手按在自己腰窩,「這漕運圖的暗門,須得這般按著才能顯全貌。「遠處傳來三聲鷓鴣啼,她旋身將染血的牡丹肚兜塞進他前襟:「明日校場點兵,本座要見你佩此紅綃。「

  殘月沉入飛檐時,王硯才覺掌心黏膩。那虎符紋路里滲著的,分明是李妙真臍間用來點妝的玫瑰胭脂。池畔石縫裡,三棱鏢的毒液正腐蝕著青磚,紋路恰是南京兵部密探的標記。而芙蓉花影深處,李妙真褪下的素紗褌褲上,《女誡》殘句正被夜露暈染成北元密文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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