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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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

  天邊的悶雷聲,從早上開始就沒斷過,大雨像瓢潑一樣,聲勢浩大地沖刷著這片倒槌崖底的岩石。此時正值晌午,天已經黑得如同夜晚一樣,崖底濃霧和水汽籠罩,不辨方向。

  此時聶雲凡一臉雨水,正坐在崖底一處凹陷的石洞中,怔怔地看著手中黑黃相間的一塊石頭。

  這是羅擎隨身攜帶、用來養刀的虎睛石。

  原來那日聶雲凡離開倒槌崖,並沒沿著羅擎之前指出的路線出山,而是摸索著,一點一點地從那百丈之上下到了倒槌崖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使是拖,我也要把悶葫蘆拖回去。」聶雲凡的心裡如是說。

  到了崖底,眼前橫亘著一條未名的湍急江流,聶雲凡下水試了試,江心深不見底。聶雲凡沿著江流上下沿路尋了十餘里,卻未見羅擎和那追鐮一絲一毫的蹤跡,就連血跡都沒有一點。兜兜轉轉,最後聶雲凡又回到了崖底四處探尋,卻發現不遠處的一處石洞中,一塊石板上劃了一個深深的「十」字,劃痕新鮮,好似不久前用刀刃新刻。

  聶雲凡先是一愣,然後趕忙蹲下觀察,發現石板下好像另有天地,於是搬開石板,就有了如今手中這塊虎睛石。

  外面大雨滂沱,聶雲凡卻是嘴角微微上揚,內心喜悅:這刻印,這掩藏在石板下的虎睛石,分明就是悶葫蘆刻意為之,再看看眼前正在瘋狂漲水的江流,說明那日悶葫蘆從崖上墜落,可能正入江心,不知什麼原因並沒有與追鐮再行爭鬥,反而是有足夠的時間留下這暗號,這證明。

  「這證明,悶葫蘆沒有死!」想到此節,聶雲凡的心情大好,把虎睛石收入懷中,身上的刀口和貫穿傷好像也沒有那麼疼了,「接下來就只要走出山林至官道,然後往三元城和悶葫蘆匯合就好了。」

  「咕嚕嚕……」聶雲凡的肚子一陣抗議。

  自從下倒槌崖開始,聶雲凡就沒有正經吃過東西,雖然練氣之後身體的強韌程度有了長足進步,二三日不食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但經過崖頂激鬥、受傷,再到一日一夜攀下倒槌崖,如此強度的折磨終究還是讓聶雲凡的肚子率先妥了協,畢竟餓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只是這大雨之中,怕是魚蟲鳥獸都已歸了家,上哪尋吃的來?

  聶雲凡嘆了口氣,無奈只能蹲坐在石洞之中,慢慢等待。

  雨勢漸歇,天邊那越發渺遠的倒槌巨石逐漸清晰起來,濕潤新鮮的空氣中夾雜著一股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讓人倍感舒爽。

  聶雲凡站起身,腿上的血洞又鑽心地疼了起來——所幸幾處傷勢都沒在要害之處,深吸一口山中清新無比的空氣,緩了緩,然後從懷中掏出寒愴,往來時下崖的路走去。

  「哦?黑擎在陽溟山一帶失蹤了?」

  夜隼寨的寨主樓中,百禽哨依舊耷拉著眼皮,一幅很沒幹勁的樣子,聽罷清兒的請求,疑惑了一聲。

  「喂!我說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睜開,沒睡醒嗎?你很不在乎小娘說的話是不是?」清兒桌一拍,身一立,美目一瞪,作勢就要起身收拾眼前的青年,嚇得百禽哨一個激靈,趕忙坐直身體,連忙擺手,但是那眼皮依舊耷拉著,好像很沉很沉。

  「清兒姑娘,我這……我這長相就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您的吩咐小的哪敢不聽啊!」百禽哨苦笑,每次見面都要解釋一番,好像如果不解釋,眼前這位姑奶奶就要拿手裡兩把飛劍衝過來給自己支眼皮了似的。

  「哼,諒你也不敢,」清兒哼笑一聲,然後藕臂環抱,又緩緩做了回去,二郎腿翹得那叫一個趾高氣昂。

  百禽哨見清兒不再胡攪蠻纏,於是眉頭略略一皺,把清兒剛才的話計上心來。

  原來清兒得知三叔無恙,息家軍惡人驛得勝,唯有羅擎和那個聶雲凡不知所蹤,便心思一動:要說誰對陽溟山這一帶最熟,那除了生活在山裡十數年的百禽哨一夥,不做第二人想。於是當日從天河關出發,一路來到夜隼寨,找百禽哨幫忙來了。

  百禽略一考慮,然後拿手沾了點水,在桌子上一邊畫著,一邊自言自語起來。

  「按燃甲……哦不魔煌武士偷襲的地點來看,那邊不遠倒是有一條通往三元城官道的隱秘小路,只是這路岔路眾多,夜晚更是霧瘴重重,如果不熟悉山路的話可不好走,黑擎前不久和三宗主應該走過,問題不大,照時間來算的話……那應是已上了官道才對呀!如果現在還沒消息,那就是說……」

  「就是說什麼?」清兒身子前傾,等待著百禽哨的下文。


  「……」百禽哨的手指輕點桌面上那副粗糙的「地圖」,仿佛未聞清兒所言,細細地思索著。

  「……」

  「……」

  「喂!你再賣關子,小娘點火了啊!」清兒見百禽哨不理她,小嘴一噘,舉起桌上的油燈作勢就要燒腳下的獸皮地毯。

  「別!別!清兒姑娘,小的不是賣關子啊,這山里地形複雜,得考慮好方案才能行動,不然別說我寨子這百來號人,就算是整個息家軍去找,那也是大海撈針一樣啊,」百禽哨這下聽清了,嚇了一身冷汗,慌忙解釋,雙手趕緊托住清兒手中的油燈,像請神一樣,點頭哈腰地把油燈慢慢放回了原位。

  「那你想好方案了沒?」清兒倒也沒想真的燒了寨子,旋即又坐回木椅,悠閒地翹起二郎腿問到。

  「唔……如按此路行走,則必過倒槌崖,前面的路不難行,後面才是重點,這樣,我先帶弟兄們沿路往倒槌崖去尋,如未見人,我們根據現場狀況再做定奪,一有消息馬上回報清兒姑娘,您看可否?」百禽哨答道,一雙沒精神的眼睛終是閃出點光芒。

  「嘿嘿,就知道你靠譜,那就這麼定啦,有消息就到惡人驛找我吧,」清兒淺淺一笑,起身就要離開。那絕美的笑顏如春風融雪般,看得百禽哨都有些臉紅了。

  「這姑娘剛才還要打要燒的,這會兒又開心得跟吃了蜜似的,翻臉比翻書還快,惹不起惹不起……」百禽哨心裡嘀咕著,不過嘀咕歸嘀咕,他心裡還是把清兒當成朋友來看的,別看表面像個刁蠻小公主似的蠻不講理,但百禽哨了解,這是個善良且正義的女孩兒,別的不說,就衝著當年對自己的救命之恩,百禽哨也絕不會拒絕清兒的任何請求。

  「放心吧清兒姑娘,百禽哨必不負所托,」百禽哨應著,身體微傾,向大搖大擺逐漸走遠的窈窕身影淺淺鞠了一躬。

  「哦,對了!黑擎你認得,那個……那個喬一凡嘛……」清兒走出寨門,牽馬之際,又仿佛想起了什麼,回身朝百禽哨囑咐著,「唔……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從二叔他們的講述去想像,感覺好像是塊又臭又硬的小石頭,咯咯,哈哈哈哈!」

  說到後來,清兒自己反而樂不可支,好像想到了什麼最好笑不過的畫面似的。

  夜隼寨眾人本來就緊張得不敢出聲,結果看這俏美妞一會自言自語,一會哈哈大笑,好似神經錯亂一樣,更是嚇得往寨子裡退了退,只要這姑娘一走,馬上關死寨門。

  「啊……好,好的……」百禽哨算是了解清兒時不時的脫線行為,苦笑一聲,含混地答應了。

  頭暈眼花,口鼻滲血。

  聶雲凡強忍著胃中的翻騰,一路蹣跚地走出了霧最濃的林地,然後一屁股重重坐在一條溪流旁邊,大口地喘息著。

  「這霧氣有毒……」聶雲凡渾身乏力,只覺得心口那團氣旋有些不受控制,忽漲忽縮,甚是暴躁,於是趕忙牢守心神,按照三叔教導的法門將體內氣息運行起來,一點點地將體內淤濁排出體外。

  所幸這已是山林邊麓,惡瘴毒性不大,以聶雲凡現在的修為尚能勉強應付,氣息在體內運行數個周天后,原本慘白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已是好了許多。

  「呼……」聶雲凡長舒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又躲過一劫,於是捧起溪水洗了洗臉,重新振奮了下精神。

  然而,這一路上的難題,可遠遠不止惡瘴。

  三日前從倒槌崖底原路返回,結果之前下崖時沿路留下的記號,因為那場暴雨的沖刷,早就不知蹤影,根本無法找回原路。

  既然迷路了,索性就憑記憶往上爬吧,結果還沒爬多久,一頭黑額獠牙惡狼又攔住去路還好聶雲凡已經今非昔比,有木有樣學著穆茲大叔當日竹林斗惡熊的樣子,一場撕斗,宰了攔路惡狼,啃了兩口腥臊的生肉聊以充飢。

  上得高地,不辨方向,也只能根據遠處的倒槌巨石判斷大概位置,於是又沿著高地另外一側一路下坡,找到溪流,本以為這就是悶葫蘆之前所說的五柳溪,結果還沒走出半個時辰,溪流一分為四,沿著四個不同的方向流去……

  「難道因為是有五條支流,所以叫五柳溪?」聶雲凡抓狂,這山里可不比洛京,沒來過,又沒學過尋路之術,想僅憑悶葫蘆之前那點提示走到官道,怕是已經不可能了。

  短暫抓狂之後,聶雲凡就已冷靜下來:既然沒法按原計劃抵達三元城,就只能先走出山林,尋得人家,自然就好辦了。

  於是選了一條水量看起來比較大的溪流,一路向著下游的方向走去。


  時而在溪流里摸索緩行,時而手腳並用順疊岩攀爬而下,如此又是一日一夜,毫無人煙蹤跡,走得聶雲凡是心中煩悶不已,正當一絲絕望感從聶雲凡心中升起時,周遭霧氣漸濃,除了腳下溪流已不辨他物。

  在行一段,身體異樣漸起,聶雲凡心知霧瘴有異,頓時打消心中那點絕望,求生意志再次燃燒起來,當下不敢怠慢,硬是硬著頭皮,沿著溪流一路逃了出來。

  就這樣一路沿溪下坡走,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如此這般又是三日過去,就在聶雲凡走得生無可戀之時,一陣熟悉的炊煙味道飄來,正落入聶雲凡口鼻之中。

  「這……這是人間的味道啊!」聶雲凡搖了搖頭,又掐了掐自己,發現這並不是夢,於是黑眸一亮,三步並兩步地朝山下跑去。

  快了!快了!

  已經隱隱聽到人聲,在喊什麼?茶麼?好像是間茶坊!

  快了!就快了!

  林木之間,已可以看見青石路,有人在走動!

  「出來了!!!」

  聶雲凡一個箭步衝出最後一片林地,落在青石路上,右邊傷腿落地那一瞬間的疼痛也沒能阻擋聶雲凡從莽莽山林中逃出生天的巨大喜悅,路上行人三三兩兩,見如乞丐般打扮的聶雲凡如此舉動,紛紛側目。

  環視一周,對面正是一間茶坊,小二正提著開水穿梭在茶客間,忙得不亦樂乎,一股淡淡的茶香瀰漫著。四周皆是新綠的農田菜畦,沿著青石路,不遠處,一座略顯樸素的城門大開,城樓屹立著——雖遠比不上洛京那四門的恢弘壯闊,但也稱得上是高大渾然。

  格外醒目的是,整座城樓和城牆,全部都是木製結構,沒有一磚一瓦,這在洛京、乃至整個中元之舟恐怕都是獨一份!

  聶雲凡定了定神,沿著青石路走了過去,舉頭仰望,木製城門之上,兩排七個大字雖已風化老舊,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筆者那雄渾飛揚的氣勢和自信。

  巧工天下。

  汨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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