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離歌
再次回到圖烏村時，正值溟陽山的第一場雪下得紛紛揚揚，好不熱鬧，此時此刻，已近年關。
這天清晨，當行車的隊伍中忽然傳出一聲「看！到家了！」的驚呼之時，這群離家整整一個月，此刻滿載而歸的戰士們，都興奮地大喊著。
「看！到家了！」
聶雲凡遙遙望見岬角下，此刻已是銀裝素裹的圖烏村，在漫天的大雪之中，顯得如此素淨而溫馨。耳邊是聽不出距離的濤聲陣陣，在這樣一個陰霾的冬日裡，一次又一次地輕拍著聶雲凡的心。
回家。
這是聶雲凡見到此情此景，心底生出的，最初的感動。
洛京劇變，死裡逃生，三個月避世的生活，和大家一道，為全村人明天的生活而不遺餘力。豪爽粗獷的穆茲大叔，待自己如親兄弟的巴巷和巴鐸，還有她，這個經常臉紅哭鼻子身世可憐的小姑娘。浣碧。
近鄉情卻，心難自已。
想到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點一滴，聶雲凡偷偷抹了抹眼角泛起的濕潤，似酸楚，似溫馨。
全村的老老少少，全部集結在村口，正翹首企盼他們的歸來。
終走出樹林，迎接他們的，是熱烈的歡呼與祈禱。
穆茲他們將滿車滿車的貨物卸下放好，帶領著全村百姓合掌抵額，再次向著大海，虔心祈禱。然後又帶著大家轉向聶雲凡，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小子！救命之恩，我們全村人永遠都會記得！」
聶雲凡哪敢受如此大禮，趕忙向著全村人挨個鞠躬，慌得就差跪下磕頭了。
之後幾天，一年之中最後的的忙碌便開始了：門口的木龕里，一團團火苗添了新油，燃得正好；悉心烹製的美食陸續出鍋，靈竹蒸魚、青蓉烤兔、醉釀蘆花雞、清炒靈筍……各色村餚飄香四溢，縈繞在家家戶戶半開的門窗間，讓人回味無窮；一個用干枝枯葉堆積而成的足有兩人高的篝火堆平地而起，在銀白色的世界中，靜靜地矗立在村間不大的空地之上。
儘管忙碌，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心底的笑容。
聶雲凡和浣碧坐在已經結冰的小溪邊，靜靜地欣賞著村子裡這安靜祥和的一切，不遠處傳來一陣孩子的嬉笑聲，轉頭望去，幾個孩子正圍著盤腿而坐的羅擎打鬧著，這個悶不吭聲的傢伙那頭捲髮，成了孩子們當下最喜歡的玩具……
冬日的夜總是來得很快，空地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方巨大的篝火燃了起來，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一簇濃煙騰著夜空而去，夜幕之下的圖烏村，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
婦女拉著孩子的手，圍著篝火跳起了曼妙的舞蹈。
漢子小伙舉著酒罈，對歌豪飲。
穆茲則帶著老人們拿起奇特的雙管竹笛，好似一件樂器，樂聲響起，思緒中便會撫起暖熏的海風、蕩漾著灑滿點點日光的白浪，一種綿久而悠長的小幸福，就這樣毫無徵兆地闖入每個人的內心。
浣碧手托腮，一頭烏黑的麻古辮安靜地斜在瘦小的肩上，火苗的光影在她的小臉上跳動，思緒沉浸在這樣一個美妙的夜晚。
或許是有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年，這個夜晚，才顯得如此燦爛吧？
浣碧悄悄地扭頭，望了望身邊的少年。
聶雲凡仰望著夜空，聽著這樣的樂聲，竟不知不覺，如痴如醉。
「聶兄弟，一起來啊！」
不遠處，酒過三巡的巴巷哈哈大笑，招呼著聶雲凡加入他們。還沒等聶雲凡反應過來，就被眾人拉了進去。
「嘿，小丫頭，一起吧？」聶雲凡被巴巷巴鐸兩兄弟拖著，也不忘回頭衝著浣碧嘿嘿一笑，拉起浣碧的小手，一同加入了圖烏村的狂歡之中。
「巴巷大哥！這首曲子！叫！什！麼！呀！」
「哈哈！這是我們！圖烏村的曲子！是一種唱腔！唱腔！叫海角離歌！海角離歌！」
「海角離歌？好聽！！好聽！！」
「想學嗎！！！」
「想！！」
「哈哈！喝起來！跳起來！唱起來！」
「碧空遠洋，二三時掛帆歸去，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
這分明就是充滿了離愁別緒的曲子嘛，不過在這樣喜慶的氛圍之下，再惆悵的曲子，也變成了狂歡的和聲。
月已爬上頭頂，大醉的聶雲凡躺在大雪之中，和浣碧相視一笑，不知不覺中，圖烏村已經邁入新的一年。
這是隆正歷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的夜晚，京州邊地溟陽山區的一個小村落發生的故事。
也就是在這一晚，遙遠的雄州無極城，啟凡殿，那位不久的將來即將登上中元之舟權力頂峰的男人，正默默注視著一顆不知名的末等小星划過夜空，若有所思。
海角離歌。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聶雲凡情願永遠沉浸在那一晚的歡聲笑語之中，永遠不要醒來。
這個冬天仿佛格外漫長，轉眼便是新年正月之後又三月，本應是春風乍現鳥雀歸來之時，可溟陽山區依然風雪不斷，沒有絲毫回暖的意思。
羅擎的到來，讓聶雲凡每日的練氣不再乏味枯燥，與高手對戰，其結果自然是實力有了更大幅度的提升。
「墮地崩！」
聶雲凡忽然翻身，躍至羅擎頭頂，揮拳猛砸，卻被羅擎雙手擒住，一把拽了下來。
「悶葫蘆！你竟然用雙手，耍賴麼！」聶雲凡不服氣地大叫著。
「嘿嘿，不用雙手，就要挨打了……」羅擎憨憨地笑道。
一旁的浣碧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人打架，每日也不會覺得無聊，反倒是其樂無窮。
三月已入末，斷斷續續下了三個月的雪，總算是停了。
這一日，村子忽然來了一大群客人，其中一人，正是聶雲凡在易市大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海鷂子」，明老。
穆茲帶著村人熱情相迎，安頓好吃住之後，兩人每日都會上岬角觀望，然後拿著一張海圖一樣的捲軸對照著海峽的地形，你一言我一語地研究起來。可最後得出的，卻是越來越讓人心急的結論：眼看就要到春汛的漁期了，可這青溟海峽的冰凍還是如此堅厚，出不了船，今年最好的捕魚季就要錯過了……
「原來每年明老都會來圖烏村出海啊……怪不得穆茲大叔和他關係這麼好，」聶雲凡解下皮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正和浣碧在聊天。
「嗯，明老所有的船，都泊在這裡呢，因為我們有圖烏那拉保佑，她可是青溟之海的守護神呢，」浣碧一板一眼地解釋著。
「哦！怪不得這裡每家每戶門口都供著木龕，原來是尊神。」聶雲凡恍然大悟似的，經浣碧一說，他才想起這個平時天天看到的木龕，來圖烏村住了已半年的光景，竟然到現在才知道，真是……
聶雲凡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那麼……圖烏那拉，她是個大仙兒麼？」聶雲凡繼續問到。
「呵呵，有魔有靈，有神有冥，哪裡來的大仙兒？這圖烏那拉，多半是那名為『海王鯤』的靈獸吧……」一直默不作聲的羅擎，從旁搭腔道。
聶雲凡點了點頭，旋即又看了看窗外已經三尺厚的積雪，微微悵然起來。
「這樣的大雪，在這漫漫的溟陽山路上，不知要蔓延好遠……哎，半年了啊，何時才能去找二叔呢？」聶雲凡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金鱗甲，那兩片被撕掉的鱗片，如今已經長得七七八八，正在緩慢地恢復著。
當然，聶雲凡所悵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那份，與圖烏村依依不捨的情誼。
「如果離開，就意味著可能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再回到這裡，無法再見到這裡絕美的秋景，無法再見到勝似親人的大家，無法再見到那樣清朗的夜空，無法再渡過，那樣一個美好的新年……」聶雲凡看了看浣碧，心下戚戚不已。
浣碧見聶雲凡神色有異，竟也微微撇起了嘴，仿佛心有靈犀。
「……」
這幾天，除了明老一家上下，心裡不好過的，便是這個黑眸少年。
離別，註定越來越近。
這天清晨，當行車的隊伍中忽然傳出一聲「看！到家了！」的驚呼之時，這群離家整整一個月，此刻滿載而歸的戰士們，都興奮地大喊著。
「看！到家了！」
聶雲凡遙遙望見岬角下，此刻已是銀裝素裹的圖烏村，在漫天的大雪之中，顯得如此素淨而溫馨。耳邊是聽不出距離的濤聲陣陣，在這樣一個陰霾的冬日裡，一次又一次地輕拍著聶雲凡的心。
回家。
這是聶雲凡見到此情此景，心底生出的，最初的感動。
洛京劇變，死裡逃生，三個月避世的生活，和大家一道，為全村人明天的生活而不遺餘力。豪爽粗獷的穆茲大叔，待自己如親兄弟的巴巷和巴鐸，還有她，這個經常臉紅哭鼻子身世可憐的小姑娘。浣碧。
近鄉情卻，心難自已。
想到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點一滴，聶雲凡偷偷抹了抹眼角泛起的濕潤，似酸楚，似溫馨。
全村的老老少少，全部集結在村口，正翹首企盼他們的歸來。
終走出樹林，迎接他們的，是熱烈的歡呼與祈禱。
穆茲他們將滿車滿車的貨物卸下放好，帶領著全村百姓合掌抵額，再次向著大海，虔心祈禱。然後又帶著大家轉向聶雲凡，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小子！救命之恩，我們全村人永遠都會記得！」
聶雲凡哪敢受如此大禮，趕忙向著全村人挨個鞠躬，慌得就差跪下磕頭了。
之後幾天，一年之中最後的的忙碌便開始了：門口的木龕里，一團團火苗添了新油，燃得正好；悉心烹製的美食陸續出鍋，靈竹蒸魚、青蓉烤兔、醉釀蘆花雞、清炒靈筍……各色村餚飄香四溢，縈繞在家家戶戶半開的門窗間，讓人回味無窮；一個用干枝枯葉堆積而成的足有兩人高的篝火堆平地而起，在銀白色的世界中，靜靜地矗立在村間不大的空地之上。
儘管忙碌，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心底的笑容。
聶雲凡和浣碧坐在已經結冰的小溪邊，靜靜地欣賞著村子裡這安靜祥和的一切，不遠處傳來一陣孩子的嬉笑聲，轉頭望去，幾個孩子正圍著盤腿而坐的羅擎打鬧著，這個悶不吭聲的傢伙那頭捲髮，成了孩子們當下最喜歡的玩具……
冬日的夜總是來得很快，空地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方巨大的篝火燃了起來，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一簇濃煙騰著夜空而去，夜幕之下的圖烏村，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
婦女拉著孩子的手，圍著篝火跳起了曼妙的舞蹈。
漢子小伙舉著酒罈，對歌豪飲。
穆茲則帶著老人們拿起奇特的雙管竹笛，好似一件樂器，樂聲響起，思緒中便會撫起暖熏的海風、蕩漾著灑滿點點日光的白浪，一種綿久而悠長的小幸福，就這樣毫無徵兆地闖入每個人的內心。
浣碧手托腮，一頭烏黑的麻古辮安靜地斜在瘦小的肩上，火苗的光影在她的小臉上跳動，思緒沉浸在這樣一個美妙的夜晚。
或許是有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年，這個夜晚，才顯得如此燦爛吧？
浣碧悄悄地扭頭，望了望身邊的少年。
聶雲凡仰望著夜空，聽著這樣的樂聲，竟不知不覺，如痴如醉。
「聶兄弟，一起來啊！」
不遠處，酒過三巡的巴巷哈哈大笑，招呼著聶雲凡加入他們。還沒等聶雲凡反應過來，就被眾人拉了進去。
「嘿，小丫頭，一起吧？」聶雲凡被巴巷巴鐸兩兄弟拖著，也不忘回頭衝著浣碧嘿嘿一笑，拉起浣碧的小手，一同加入了圖烏村的狂歡之中。
「巴巷大哥！這首曲子！叫！什！麼！呀！」
「哈哈！這是我們！圖烏村的曲子！是一種唱腔！唱腔！叫海角離歌！海角離歌！」
「海角離歌？好聽！！好聽！！」
「想學嗎！！！」
「想！！」
「哈哈！喝起來！跳起來！唱起來！」
「碧空遠洋，二三時掛帆歸去，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若春光舊時，能不憶伊人？」
「……」
這分明就是充滿了離愁別緒的曲子嘛，不過在這樣喜慶的氛圍之下，再惆悵的曲子，也變成了狂歡的和聲。
月已爬上頭頂，大醉的聶雲凡躺在大雪之中，和浣碧相視一笑，不知不覺中，圖烏村已經邁入新的一年。
這是隆正歷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的夜晚，京州邊地溟陽山區的一個小村落發生的故事。
也就是在這一晚，遙遠的雄州無極城，啟凡殿，那位不久的將來即將登上中元之舟權力頂峰的男人，正默默注視著一顆不知名的末等小星划過夜空，若有所思。
海角離歌。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聶雲凡情願永遠沉浸在那一晚的歡聲笑語之中，永遠不要醒來。
這個冬天仿佛格外漫長，轉眼便是新年正月之後又三月，本應是春風乍現鳥雀歸來之時，可溟陽山區依然風雪不斷，沒有絲毫回暖的意思。
羅擎的到來，讓聶雲凡每日的練氣不再乏味枯燥，與高手對戰，其結果自然是實力有了更大幅度的提升。
「墮地崩！」
聶雲凡忽然翻身，躍至羅擎頭頂，揮拳猛砸，卻被羅擎雙手擒住，一把拽了下來。
「悶葫蘆！你竟然用雙手，耍賴麼！」聶雲凡不服氣地大叫著。
「嘿嘿，不用雙手，就要挨打了……」羅擎憨憨地笑道。
一旁的浣碧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人打架，每日也不會覺得無聊，反倒是其樂無窮。
三月已入末，斷斷續續下了三個月的雪，總算是停了。
這一日，村子忽然來了一大群客人，其中一人，正是聶雲凡在易市大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海鷂子」，明老。
穆茲帶著村人熱情相迎，安頓好吃住之後，兩人每日都會上岬角觀望，然後拿著一張海圖一樣的捲軸對照著海峽的地形，你一言我一語地研究起來。可最後得出的，卻是越來越讓人心急的結論：眼看就要到春汛的漁期了，可這青溟海峽的冰凍還是如此堅厚，出不了船，今年最好的捕魚季就要錯過了……
「原來每年明老都會來圖烏村出海啊……怪不得穆茲大叔和他關係這麼好，」聶雲凡解下皮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正和浣碧在聊天。
「嗯，明老所有的船，都泊在這裡呢，因為我們有圖烏那拉保佑，她可是青溟之海的守護神呢，」浣碧一板一眼地解釋著。
「哦！怪不得這裡每家每戶門口都供著木龕，原來是尊神。」聶雲凡恍然大悟似的，經浣碧一說，他才想起這個平時天天看到的木龕，來圖烏村住了已半年的光景，竟然到現在才知道，真是……
聶雲凡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那麼……圖烏那拉，她是個大仙兒麼？」聶雲凡繼續問到。
「呵呵，有魔有靈，有神有冥，哪裡來的大仙兒？這圖烏那拉，多半是那名為『海王鯤』的靈獸吧……」一直默不作聲的羅擎，從旁搭腔道。
聶雲凡點了點頭，旋即又看了看窗外已經三尺厚的積雪，微微悵然起來。
「這樣的大雪，在這漫漫的溟陽山路上，不知要蔓延好遠……哎，半年了啊，何時才能去找二叔呢？」聶雲凡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金鱗甲，那兩片被撕掉的鱗片，如今已經長得七七八八，正在緩慢地恢復著。
當然，聶雲凡所悵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那份，與圖烏村依依不捨的情誼。
「如果離開，就意味著可能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再回到這裡，無法再見到這裡絕美的秋景，無法再見到勝似親人的大家，無法再見到那樣清朗的夜空，無法再渡過，那樣一個美好的新年……」聶雲凡看了看浣碧，心下戚戚不已。
浣碧見聶雲凡神色有異，竟也微微撇起了嘴，仿佛心有靈犀。
「……」
這幾天，除了明老一家上下，心裡不好過的，便是這個黑眸少年。
離別，註定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