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黑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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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溟陽山,遛馬坡。

  穆茲帶著傷痕累累的車隊,正迎著夕陽,慢慢地向圖烏村的方向行進著。

  聶雲凡拖著重傷的肩膀,和浣碧肩並著肩,走在車隊的最後方。

  天邊的殘陽沒入山間,空留下漫天的火紅,繼續燃燒著秋日裡,這最後的一絲溫暖。

  忽然,一片雪花飄落,正落在聶雲凡的鼻子上。

  一陣徹骨的嚴寒,從鼻尖傳入心底,聶雲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抬頭望,無邊的火紅之下,成千上萬的雪花緩緩飄落,就如一個個輕盈的精靈,一塵不染,墜入凡間。

  溟陽山區北部的第一場雪,在一個絕美的傍晚,就這樣,來了。

  浣碧停下腳步,伸出小手,雪花落入手中,化成了晶瑩的水珠。

  聶雲凡看著浣碧那被夕陽籠罩出的小小背影,竟不覺地有些發呆。

  這美麗的山間雪景,美麗的小姑娘……

  「停下休息!還有兩天的路,我們就回村了,」穆茲點起旱菸,坐在板車上歇息,他用手撣了撣氈帽上的雪,臉上的淤青和傷痕還清晰可見。眾人聞言,心裡皆是一陣激動,還有兩天,就可以回家了,今年一年的辛勞,終於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可以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個好年。

  距離那場與關家的混戰,已過去整整五天。

  聶雲凡將肩頭的纏布慢慢拆開,露出依然紅腫淤青鮮血淋漓的傷處,然後單手從懷中摸出藥膏,浣碧見聶雲凡不便,於是主動上前幫忙,將藥膏細心地塗抹在聶雲凡的肩頭。

  聶雲凡笑了笑,伸手撫了撫浣碧的小腦瓜,目光向不遠處的一處突起的山丘上投去。

  一個身著單薄布衣的年輕少年正面向著來時的山路負手而立,頎長而寬闊的肩背恰好映入聶雲凡的黑眸之中。

  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輪廓分明的臉上正氣凜然,粗重的雙眉之下,一雙虎眼炯炯有神,頗有些那邋遢漢子的氣勢,然而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少年那頭捲曲的棕褐色頭髮。

  「……」聶雲凡撇了撇嘴,多少顯得有些無奈。自從那個邋遢漢子當日匆匆離開後,這個沉悶的傢伙就一直跟著他們,這一跟就是五個整天,更要命的是,這傢伙竟然滴米未進,始終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不遠不近,像個陰魂一樣久久不散。

  「喂!悶葫蘆!」聶雲凡忽然朝著捲髮少年的方向大喊了一聲。

  「葫蘆!葫蘆!葫蘆!蘆!蘆!蘆……蘆……」此起彼伏的回聲,迴蕩在空曠的山間。

  「噗嗤……」這有趣的回聲,不禁逗得浣碧笑出了聲。

  「聶兄弟,就別逗那個傢伙啦,這五天來,你可聽到他說過一句話麼?」巴巷走到聶雲凡身邊打趣到,嘴裡大口地嚼著冷澀的乾糧。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見那少年紋絲未動,聶雲凡搖搖頭,徹底失去了和他對話的興趣,於是思緒便回到了五天前,和這個「悶葫蘆」初遇的那個傍晚。

  「小鬼!這兩片金鱗,你從何得來?!」

  邋遢漢子抓著聶雲凡,氣勢洶洶地逼問到。

  「憑什麼告訴你!」在這樣的重壓之下,聶雲凡脖子一梗,反而更加硬氣起來。

  「嘖哈哈哈哈哈,有趣的小鬼!」邋遢漢子不僅不怒,反而又哈哈大笑起來,把聶雲凡放回地上。

  大笑間,又是一道身影飛奔而來,最後停在邋遢漢子身邊,不停地喘著粗氣。

  來者正是那捲發少年,悶葫蘆。

  「師傅……信,」少年氣息甫定,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邋遢漢子,漢子讀罷,眉頭卻是微微皺起。

  「哼,果然來了……」邋遢漢子低語了一聲,隨後大手輕輕一攆,書信瞬間化作了齏粉隨風散去。

  「幫咱照看好這個小鬼,千萬別讓他死了!」

  「是!師傅!」捲髮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嘿嘿,小鬼!待咱了卻手頭急事,便去那個啥……圖烏村,去圖烏村尋你,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可別死了!」邋遢漢子衝著聶雲凡嘿嘿一笑,還沒等聶雲凡開口,便化作一道黑影再次踏風而去,速度之快讓人難以置信。

  這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就在這郊原之上的情勢瞬息萬變之時,那邊關亨通卻趁機偷襲,可他剛剛靠近聶雲凡,就被這捲髮少年單手攔了下來。


  緊接著,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少年僅僅簡單地一擋一推一撞,便把關亨通打得鮮血狂噴,少年眼神冷冷一掃,一旁瑟瑟發抖的巴勒夯趕忙背起已嚇傻了的關祿和不省人事的老爺子,帶著一眾關家家丁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年紀不大,身手卻是了得……」聶雲凡時不時地看一眼靜立在不遠處少年的背影,嘴上雖然不說,可心裡卻是羨慕得很,看樣子那個邋遢漢子應該是他師傅,怪不得眉眼間都有幾分相似,只是這性格差距太大了,一個粗獷,另一個呢,太悶,實在是太悶了。

  至於那個漢子是敵是友,又幹嘛對那兩塊金鱗如此感興趣,這個實在是不得而知,想要從這悶葫蘆那兒撬點消息估計比登天還難。不過有一點可以略放寬心的是,那漢子至少暫時沒有殺了自己的意思,而且現在還有這麼一個打手在身邊,安全可算是有了層保障。

  想到這裡,聶雲凡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和浣碧聊了會天,便一頭鑽進帳篷,啃了根玉骨靈筍,開始了長達四個時辰的「練氣」修行。

  自從學會「練氣」以來,聶雲凡體內的「氣」已有了長足的進步。難得的先破後立,他遵循著穆茲「欲速則不達」的教導,將練氣之初的根基打得夯實無比,再加上聶雲凡非比尋常的天賦和夜以繼日的苦練,還有絕佳的玉骨靈筍相助,練氣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轉眼間,巴巷巴鐸兩兄弟近三年的修煉成果,就被聶雲凡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輕而易舉地超過了。

  「真是個練武的奇才啊……」巴巷和巴鐸苦笑著搖搖頭,這樣的速度,即使是已經練氣多年的穆茲,也只有望塵莫及的份兒。

  這日夜裡,聶雲凡將體內那股已經明顯壯大了不少的氣旋照例從周身遊走了一遍,然後輕輕吐納,結束了今日的練氣修行,練氣之初每每結束時那種要死要活的疲憊感如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舒筋展骨的無比暢快。

  時下月上三竿,已是深夜。聶雲凡單臂抻了抻,正準備躺下歇息,忽聽帳外幾聲窸窣的異響,似是有人在動,緊接著,便是浣碧幾不可聞的一聲驚呼!

  聶雲凡心頭大為警覺,急忙前開帳子,只見那捲發少年正面對著浣碧,緩緩伸出手去。

  「住手!」聶雲凡氣聚單拳,大喝一聲,便向捲髮少年招呼過去。

  少年猛然驚覺,匆忙間抬手,擋住了聶雲凡一拳。

  「果然不是什麼好鳥!」聶雲凡拳頭被制,另一隻手臂又重傷未愈,當下心頭一怒,心中暗罵一聲,直接用身子撞了過去。

  「不對……是……是誤會了!」少年眼中有些焦急,趕忙開口辯解,同時鬆開聶雲凡拳頭,身子一側,再次躲開聶雲凡的撞擊。

  「誤會個屁!」聶雲凡哪趕鬆懈,身子一滯,拳頭再次凝氣,就朝少年砸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聶公子!他……他沒欺負我,真的是誤會啊!」一旁的浣碧見狀,趕忙上前拉住聶雲凡解釋著。

  這一次聶雲凡總算聽了進去,只見他收了拳頭,滿臉疑惑地望著浣碧,半晌緩不過勁來。

  「誤……誤會?!大半夜的不睡覺欺負小姑娘,這叫哪門子誤會?!」

  「這……」那個捲髮少年尷尬地搔了搔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聶公子,他真的沒有欺負我,真的!他是……他是來向我討些吃的……」

  「討些吃的?」聶雲凡聽罷,直愣愣地瞧了一眼那個手足無措的捲髮少年,只見他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蕃茄,眼神不敢直視聶雲凡,顯得局促不安。

  「我……我五天沒吃東西了,有點餓……」

  「……」聶雲凡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這傢伙到底是又多悶啊,餓成這樣才來要吃的,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那幹嘛大半夜的出來,而且還來找小浣碧?」聶雲凡的警惕性依然沒有完全放下,繼續問到。

  「他說他白天不好意思和聶公子你們開口,所以才來找我噠,還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呢,」浣碧抿嘴偷笑了一下,踮起腳尖和聶雲凡低聲耳語了幾句。

  「噗!」

  「噗哈哈哈哈!」

  這下可著實逗壞了聶雲凡,只見他前仰後合,眼淚都要笑出來了,那叫一個歡樂。

  捲髮少年見狀臉更紅了,如果此刻有個地洞,他保證毫不猶豫地鑽進去從此永遠不再出來了。

  「哎喲……可笑死我了……」聶雲凡抹了一下眼角笑出來的淚花,總算平復了些,他又看了看少年,那麼大個個子此時竟然窘得像個害羞的少女,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你這傢伙真是怪得很,竟然連吃飯這種事都不好意思開口,一路走來又不吭聲,你要是有天餓死在路上,古蹟我麼連你的屍首在哪都找不見。」

  「咕嚕嚕嚕……」這邊聶雲凡話音剛落,那邊少年肚子的抗議聲便傳了來,在這空曠的山間,顯得異常響亮,再看看少年的臉,蕃茄變成了煮蕃茄。

  聶雲凡苦笑了一聲,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轉回自己的帳子,取了根玉骨靈筍出來。

  「……」

  「拿著吧,算是對你一路護送的酬謝總可以吧?」見少年猶豫,聶雲凡乾脆把靈筍直接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也不再推辭,一口下去,乾癟的肚腸瞬間生機滿滿,飢餓感頓時一掃而空。

  「唔,好東西!」少年大口嚼著,顯然是嘗出了靈筍帶給身體的奇妙變化,不由得開口贊道。接著第二口,第三口……不消片刻一整根靈筍就被消滅得乾乾淨淨。

  少年舔了舔嘴邊的汁水,意猶未盡。

  「呃……還……還有麼?」

  「嘿?!你這傢伙臉皮真是說厚就厚哇?一整根靈筍都堵不住你的嘴?!」聶雲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誰叫自己把人家的饞蟲鉤出來了呢,自認倒霉吧!

  就這樣,第二根,第三根……終於在第六根吃到一半的時候,少年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把剩下半根又塞回了已經氣得嘴歪眼斜的聶雲凡手裡。

  「……」

  「呼,吃飽了,謝謝啊!」少年微微鞠了個躬,憨憨地笑了笑。

  「謝!謝個屁!一頓吃了我兩個月的口糧!」聶雲凡哭笑不得地罵了起來,除了是有些心疼這本就不多的靈筍,更多的則是對這少年的暗暗心驚。

  這靈筍本是聶雲凡修行練氣所用,其妙效聶雲凡自然再清楚不過,補血固氣,養魂潤魄,實為佳品,然則物極必反,多食則必會氣息過分充盈,終至魂散魄損而亡。所以每次聶雲凡練氣,也僅僅是一口的分量而已,可眼前這傢伙一口氣吃了八根靈筍還安然無恙,如何不叫人瞠目結舌?

  「……」

  「你……吃了這麼多,竟然一點事也沒有?」聶雲凡沉默了一會,試探性地問到。

  「呵呵,一階上品原材玉骨靈筍,師傅曾經和我講起過,東西雖好,可充其量只是對練氣之初的人才有大用,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味道極佳的美食罷了。」捲髮少年搔搔頭,笑呵呵地回答了聶雲凡的疑惑。

  「一階上品……嘖嘖,真是暴殄天物啊……」聶雲凡心裡犯起了嘀咕。

  「以你現在的階段,這靈筍的效用恐怕也沒有多少了吧?」少年繼續問到。

  聶雲凡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可心裡卻不得不承認,這靈筍的效用,確實小了許多,不過倒是可以間接證明自己的實力有了大幅提升,總算是個心理安慰。

  「呼……算了算了,就算花錢請了個傻乎乎的護衛吧!」聶雲凡兀自嘆了口氣,對眼前這有些武藝又有些見識的憨厚少年,也算多了幾分好感。

  浣碧掩起小嘴,偷偷地笑了笑。

  帳子中,穆茲放下停在帳門上的手,輕輕鬆了口氣。

  若干年後,當聶雲凡在戰場上用烏槍指著已經不再年輕的「少年」時,終於流下了萬般不舍的淚水。因為聶雲凡知道,他終是無法斬斷,這許多年來患難與共的兄弟之情。這必殺的一槍,又如何刺得下去?

  「那個……我叫羅擎,因為長得黑,所以大家也叫我『黑擎』,是師傅的徒弟,其他的我還不能告訴你,請多指教。」少年向聶雲凡恭敬地抱了抱拳。

  「噗……師傅的徒弟,奇怪的傢伙。」

  那個夜晚,冷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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