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詐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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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兩歲,親眼看著阿爹阿娘被人殺死,他們在臨死前把我推上了小船,就這樣,我在大海上漂了整整三天,終於在快餓死的時候,被正在海邊的穆茲大叔他們遇到,於是救起了我……」

  「……這麼說,你的名字圖烏那拉,也是來到村子後才取的?」

  「不是,我的阿爹和阿娘原本就是圖烏村的人,在我剛出生的時候,他們就離開村子了。那間木屋,就是我們以前在圖烏村的家,只是……只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浣碧想起兩年前的慘事,不由得紅了眼眶,小嘴一撇一撇的,就要哭出來。

  看著眼前這個孤苦的小女孩,聶雲凡的心裡也傷感起來,兩個人坐著,好一陣沉默。

  聶雲凡伸出手,學著雅笙的樣子,揉了揉浣碧的小腦袋,輕柔的髮絲從指間划過,柔弱而溫暖。

  這一撫摸,浣碧再也控制不住,嗚嗚哭了起來。聶雲凡沒有勸慰,只是看著浣碧把頭深深地埋在膝間,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篝火嗶嗶啵啵地響個不停,四周燃著的枯葉傳來一陣難聞的氣味。聶雲凡呆呆地望著火光,若有所思。

  「小丫頭,我會保護你的,這一次,不能再食言了。」

  眾人幾乎是一宿沒合眼。所有人都枕戈待旦,一面照顧被毒蛇咬傷的戰士們,一面萬分警惕著火圈之外,那片漆黑的樹林中可能發生的任何危險。傷員症狀貧發,雖然蛇活散有祛除蛇毒之功效,但是畢竟只是出門在外為求方便和以防萬一才配置的粗製藥方,再加上傷員不少,而這些花蛇的毒性又有些奇特,非一般蛇藥就能救治,因此情況很不樂觀。

  穆茲已經吸了八支旱菸,依然沒有停的意思。他將第九根旱菸叼在嘴角,用篝火點燃,才忽然意識到,懷裡,已經無煙可抽了。

  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翹首企盼之中,西天極標誌夜幕降臨或離開的「落夜」星漸漸淡去,這個漫長而難熬的夜晚,總算是快要過去了。

  眼看周圍枯葉燃燒殆盡,穆茲彈了彈菸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巴巷和巴鐸聞言,開始帶領還能行動的戰士們收拾營帳,原本二十三人份的竹節堆成了小山,如今卻只有十來個還能行動的戰士,而且還要照顧傷員,這十天辛苦勞動的收穫,看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全部帶走了,本來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豐收,可現在卻要放棄大半,這心裡實在是捨不得。

  幾個人圍著這堆竹節,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可惜,久久不願離開。

  穆茲看出眾人心思,於是拍了拍巴巷他們的肩膀,算是一個簡單的安慰,然後拿兩個麻袋裝了滿滿的竹節,往背上重重一甩,又順手抓起四個收整好的營帳,步履沉重地向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

  「不要停!三日之內,一定要回到村子!」

  人命關天,眾人也不再猶豫,每個人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架起了傷員,背了一部分竹節和幾頂帳篷,跟著穆茲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聶雲凡背著一麻袋竹節,在隊伍中間一步一步吃力地走著,不一會便滿頭大汗。一旁的浣碧拎著一個包裹,裡面同樣是竹節,累得小臉漲紅,卻依然咬著牙堅持著。聶雲凡見了,便拉起她的手,與她分擔重量。

  浣碧的小臉更紅了。

  身後那遺棄大半的竹節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眾人一路下山,不覺已走了近兩個時辰。

  「秋日過山喲嘿!尋酒仙咯!」

  「尋得酒仙喲嘿!換酒錢咯!」

  「換得酒錢喲嘿!供圖烏咯!」

  「供得圖烏喲嘿!謀安生咯!」

  晨曦初露,山林中晨霧繚繞。在穆茲的帶領下,眾人唱起了再熟悉不過的山歌,為自己加油打氣。嘹亮而粗獷的歌聲此起彼伏,在溟陽山中迴蕩著,就連遭到毒蛇襲擊的傷員們,也是精神一振,跟著大夥一起小聲唱和起來。

  秋風習習,時至正午,林中的大霧依然沒有要散去的意思,反而越來越濃,幾乎就要看不到去路。頭頂的太陽,也被這詭異的大霧掩得結結實實,沒有一點光亮,整個林子,昏暗一片。

  「見鬼了!這大中午的哪來這麼濃的霧!」巴巷叫罵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阿爹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邁動腳步。

  走在最前列的穆茲此刻同樣眉頭緊皺,如此詭異的大霧,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密切注意著大霧中的任何聲響,仔細辨認下山的方向,一隻大手,也悄悄地握成了拳頭。


  「沙……沙……」

  霧中一陣細小的響動傳入穆茲的耳朵,穆茲腳步一凝,迅速放下身上重物,蹲下身去,大手向後一揚,示意眾人停下腳步。巴巷和巴鐸見阿爹手勢知是情況不妙,當下也迅速俯下身去,其餘幾人也都湊了過來,背靠著背將傷員圍在中間,把警惕性提升到了最高。

  「……什麼聲音?」

  穆茲仔細辨認著剛才那陣聲響的方位,臉色越發凝重起來。

  「沙……沙……沙……」

  霧中異動再響。

  所有人都從腰中抽出了「斬竹刀」,來者不善,能生出如此不尋常的大霧,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向他們越靠越近,敵暗我明,而且還要保護傷者,尚未交手,便已毫無優勢可言。

  就在眾人全神貫注地注意著越來越近的異動時,身邊不遠一聲驚叫打破了大霧中的沉寂。

  「浣碧!你去哪兒?!」

  眾人回頭,只見聶雲凡伸手拉著浣碧,一臉驚愕的表情。而浣碧,則雙眼無神面無表情,掙扎著就要向霧中走去。

  就在眾人分神之際,霧中那片「沙沙」聲化為無數墨綠色的細絲,猛然向穆茲眾人襲來!

  「果然有擺子!」穆茲大吼一聲,抄起斬竹刀就是一陣狂揮,墨綠色的細絲段成數節,紛紛落下,可是剛剛斬斷一片又是三片,那讓人頭皮發麻的墨綠色絲線不斷湧來,越來越多,斬也斬不盡。

  除了穆茲之外,其他幾人的處境同樣極為嚴峻,幾個實力稍弱的戰士揮刀速度一慢,那細絲就如同生了靈智一般趁虛而入,緊緊勒住眾人脖子,往大霧裡拖!

  匕首斬斷兩股細絲,聶雲凡卻被第三股緊緊纏住手腕,更多細絲密密麻麻地涌到聶雲凡面前,開始順著聶雲凡的手臂往脖頸上爬,聶雲凡趕忙將匕首扔給另一隻手,手起刀落,將第三股細絲斬斷,算是保得一命。

  可這一換一斬的功夫,浣碧卻漸漸地走入了迷霧之中!

  「浣碧!」聶雲凡再次大叫一聲,依然沒有反應,反而那越來越多的細絲逐漸包圍了聶雲凡,將他的手腳統統纏住直接放倒,開始向迷霧深處拖去。

  再看其他人,斬竹刀散落一地,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這恐怖的細絲放到,或死勒著脖子,或纏起了四肢,就連行動困難的傷者也被細絲當成了獵物,徹底綁了起來。

  「墮地崩!」

  「轟!」

  穆茲一拳擊打在泥土之中,激起一大片泥土碎屑,擋住了一波細絲,卻被另一股細絲拉住了右腳踝,重重摔在了地上。

  穆茲想要掙扎,無奈所有能動能發聲的部分皆瞬間被細絲纏住,那奇異的力量大得幾乎要把穆茲健碩的身體捏碎,此刻穆茲想要呼救,也沒可能了。

  「罷了!罷了!」穆茲極其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聶雲凡望著眼前的場景,兩個月前踏瀑橋上的一幕,仿佛再次發生在眼前。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爹娘之仇未報,我他媽的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聶雲凡想到這裡怒火中燒,那股熾熱的求生之意猛地騰了起來,體內那股弱小的氣旋,也因為一絲極其細小波動,而瞬間膨脹了起來。

  「浣碧!!!!!!」

  一股力量從聶雲凡喉中迸發而出,吼聲穿破濃霧,響徹山林!

  浣碧心神一陣波動,眼中立刻恢復了色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而那些從霧中伸來的詭異的墨綠色細絲,也因聶雲凡的一聲吼,從眾人身上鬆了下來,然後飛似的退回了濃霧之中。

  眾人死裡逃生,趕忙聚在一起,重新拾起斬竹刀,準備為了生存再做最後一次掙扎,可等了一會,濃霧中除了眾人粗重的喘息之外,只剩一片寂靜。

  聶雲凡一把拉回浣碧,一雙黑眸同樣盯著濃霧深處。

  「嘎……小鬼!你……你怎麼會有這股氣息?!」

  忽然,霧中一個乾癟而沙啞的婦聲傳來,不辨方向。這聲音人非人鬼非鬼,在飄渺的大霧中若隱若現,聽得眾人汗毛炸起,毛骨悚然。

  聽這怪物的語氣,好似是懼怕自己身上的一些東西?聶雲凡心裡一驚,但腦子馬上轉了起來,之前的在洛京東門樓一吼鎮住群馬,在踏瀑橋上一吼喝住霍在天下殺手,前些日在圖烏村,一吼擋住了穆茲大叔的鐵拳……


  看來自己身上,真是有什麼不得而知的神秘力量?!

  聶雲凡的驚喜一閃而過,畢竟還深陷萬分兇險,一個不小心,所有人就都葬身在這溟陽山的竹海之中了!聶雲凡收起腦中剛要泛濫的念頭,黑眸微微一轉,便心生脫險之計。

  「老東西!我來這兒為的正是殺你,還不快快現身受死!」

  聶雲凡壯著膽子向濃霧中喊去,霧中的東西對自己身上的「這股氣息」甚是忌憚,所以為今之計,便只能倚靠身上所謂的「這股氣息」來撐撐場子賭一賭了,賭贏,大家平安下山,賭輸,全部葬身此地!

  一吼之後又是一片寂靜,霧中怪物的實力莫測,而且襲擊方式太過詭異,敵暗我明,穆茲、巴巷等人心裡均是忐忑不安緊張至極,喉頭髮出了不自然的咕嚕聲。

  「……你……你,你難道是那人派來的?!」

  半晌,霧中怪物終於開口,看來終是中了聶雲凡之計,忌憚之情表露無遺。

  聶雲凡聽到霧中怪物的回答,心頭終於暗鬆一口氣。

  「沒錯!快快現身受死!」

  聶雲凡心中有了底氣,當下向前一步,故意提高了音量。

  「不可能……不可能……!那傢伙明明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幹掉了,怎麼……怎麼?!而且我才剛到溟陽山,怎麼……怎麼這麼快……!」

  霧中怪物被聶雲凡嚇得不輕,開始自言自語起來。聶雲凡緊握著浣碧的手心儘是冷汗。

  忽然林中濃霧就像冰雪遇見火焰一樣,忽然迅速淡去,不多久陽光傾瀉而下,秋日的溟陽山中那條下山的路,一如往常,覆著層層枯葉,出現在眾人眼前。

  「……小鬼!這次就放過你們,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到你!」

  林中迴蕩著飄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詭異。看來之前霧中那隻從未謀面的恐怖怪物,已經離開,那片怪物留下的濃霧,也隨之散去。待得一切恢復正常之後,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原地。

  穆茲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剛才襲擊他們的斬斷的細絲,仔細端詳起來。

  「這是……一種植物的葉子?」

  穆茲喃喃自語著,聶雲凡也拉著浣碧坐到了穆茲身前,幾人一同看著穆茲手中的那把絲狀物,分明是長著細小葉子但是已經大面積枯死的植物藤蔓。

  「植物葉子?難道植物也成精了?!」巴巷巴鐸湊了過來,一臉吃驚。

  「中元之大,無奇不有……」穆茲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望了眼身旁正看著自己的聶雲凡,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黑眸小鬼,不了解的實在太多。

  「不過總算是個品性不壞的小鬼……」穆茲心裡這樣想著,又不易察覺地笑了笑。

  「聶兄弟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這樣的怪物竟被你幾句話就給嚇跑了!」巴巷回憶著剛才的生死一瞬,依然心有餘悸。

  「僥倖而已,巴巷大哥你就別抬舉我了!」聶雲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聶雲凡沒有亂說,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僥倖,真的只是僥倖而已。

  巴巷也沒再說什麼,嘿嘿笑了起來,露出兩排好看的大白牙。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今年伐竹遇到了太多不尋常,我們速速下山!」

  眾人聽得穆茲命令,當即不敢怠慢,迅速整頓了一下,確認傷者都安然無恙之後,便負起營帳和竹節,一路快速下山去了。

  之後再無波折,在第三天清晨的薄霧剛剛籠上圖烏村之時,穆茲率領著眾人回到了村子。這一年一度的進山伐竹,至此告一段落。

  村中家家戶戶的婦女老幼皆出門相應,幾名身中蛇毒的戰士被抬到了村醫館醫治。儘管這蛇毒來得有些怪異,不過終究非劇毒之蛇咬傷,因此受傷的戰士都保住了性命,只不過十傷九養,若要在短時間內下地外出,恐怕也沒有可能了。

  穆茲從醫館中出來,對著門口的木龕雙手合掌,虔誠地祈禱起來。

  伐竹歸來,圖烏村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時候便到了。把從溟陽山上伐回來的新鮮竹節用村子獨特的快速釀造方法釀成上好的「竹兒仙」,然後再拉到最近的易市鎮上去賣,換得一些吃喝和布匹材料,過上一個舒舒服服的好年關,來年便有了圖烏那拉大神的庇佑,生活就會富富足足,這是每個圖烏村人的期望。

  巴巷和巴鐸二兄弟指揮著全村人的工作,這邊劈竹取漿,那邊下料制酒,忙得不亦樂乎。

  聶雲凡則呆在浣碧的木屋裡,每日凝神練氣,夯實基本功,咬上一口新鮮的玉骨靈筍,一身的疲累和飢餓感便一掃而空,練氣的效率也高了很多。休息的空隙,便和浣碧聊聊天,或者出門去逛逛,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順便幫忙劈竹節,日子過得倒也充實,而浣碧對聶雲凡的態度,從開始的陌生羞澀,到現在也熟絡了許多。

  就這樣,一來二去又是半月光景,時間不覺便進入了一年之中最後的一個月,而嚴寒的冬天,也如約而至。聶雲凡和浣碧坐在窗邊聊天,不知不覺冬日的寒意湧來,陣陣徹骨。

  而釀酒的工作,也已進入了尾聲。穆茲帶著眾人把上百壇的「竹兒仙」連夜裝上板車,清點完畢後又向村人交代了一些事,之後照例向著海的方向,雙手合掌抵額,虔心禱告。

  「今年本應是個豐收年,結果酒水反而少了幾十壇……」

  「偉大的圖烏那拉啊,請保佑您的子孫!」

  隆正歷十二年十一月廿七,又是一年一度的趕集日,圖烏村的戰士們拉著十幾車親手釀製的「竹兒仙」,取道溟陽山北麓遛馬坡,翻山越嶺,向著易市鎮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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