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楊度拜師結緣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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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啓超立應:「遠的先不說,近的得從大前天說起,那天皇上突然給我的老師和岳父——身為工部主事的康有為發下一道緊急上諭!命其迅速前往上海督辦官報局。由於這其實是皇上按事先約定暗示『朕位不能保』,故他和我,以及軍機章京譚嗣同等人經緊急商議,遂決定鋌而走險,找過往熱心維新、時旅居法華寺的袁世凱,勸其儘快調遣新建陸軍之部隊包圍頤和園,以拿下居住在那裡的老妖后!當夜,譚嗣同在風雨交加中潛入法華寺……可沒想他袁世凱答應後卻沒真動手,還可能……不不!他昨天上午應召覲見皇上,下午才乘火車去天津;所……所以說,肯定就是他——恐譚嗣同勸其『圍園劫後』之事有可能暴露,遂先反以告密而求得自保!參贊,事到如今,我等一旦落網,三日內必被綁縛市曹處斬!故此番趕來,不外是想求得您說服伊藤首相……首相他現在在哪呀!?」

  「應該還在午眠……走,我們這就去見他。」

  「不不不!」梁啓超連忙搖頭擺手,「現人命關天,十萬火急!我必須先去通知未知情的同道!為此,」他「卟嗵!」跪地,旋灑淚抱拳道:「參贊,在下如今只能杜鵑啼血般地拜託您和首相公使——猶念兄弟之國及不忘舊交,儘量想方設法解我皇上之幽閉,救我維新諸君於水火!」

  「請起!快請起!」林權助伸手扶起對方道,「請放心,我們將會盡力而為!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有的!」梁啓超應聲躍起,「大前天被皇上支出京城後,我岳父現已在由天津南下到上海的船上,而為策安全,望您能抓緊聯繫貴國及諸列強駐滬領館和海上兵艦給予必要的幫助。再有(他說著掏出一紙名單),這上頭全是有公職的維新人士,現唯能請您儘量幫忙救濟了!好,我這就得趕往譚嗣同所居的瀏陽會館!」

  ……

  是日傍晚,跑回公使館的梁啓超抱著一捆書跪在地上用日語朝伊藤博文哽咽道:「首相大人,我勸他譚嗣同……一起……去國外暫時躲避,可他卻要以血薦軒轅!極……極其決絕地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既然皇上現已身陷囹圄,那此人就請自嗣同始!』」他隨即從一本書中翻出一紙信箋道:「接著他揮毫將先頭所言書成這,以讓我和著這些著作一起帶走,並著重交代說:該作證據的作證據,該當紀念的當紀念。」

  「矢野公使……」伊藤博文神情激動地招呼道,「你這就安排梁先生前往日本!」隨即,他連拍梁啓超的肩膀說:「梁先生,您這等青年才俊,對於中國來說,才真乃是珍貴的靈魂人物啊!」

  1899年9月28日,譚嗣同在獄牢的牆上題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後,他便與楊銳、劉光第、林旭、楊深秀、康廣仁等人一道,被無情地押赴菜市口問斬。而康有為、梁啓超二人則在重重險阻下,先後輾轉逃亡至日本。這場發生在農曆戊戌年的「維新運動」,又稱「維新變法」,在歷經103天後戛然落幕!後來,人們更為貼切地將其稱為「百日維新」「戊戌變法」或是「戊戌政變」。

  正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變故,那年的科舉考試被突然取消。滿心期待應考的楊度,只好帶著滿腹的遺憾無奈返回長沙。

  這天晚上,夜幕如墨般深沉,秋風習習吹拂。楊度正在書房跟身材高大、神情既威嚴又可親的父親楊瑞生談論兵書……

  正說著,門役來報,說有個氣度不凡的老人來拜訪。父子倆接過名帖一看,皆是大為驚喜,沒想來的人竟是名震三湘的大儒——公羊學①鼻祖和帝王學的一代宗師——王闓運。

  父子倆趕忙迎了出去,楊度一見人即驚呼:「是您呀?」——原來貴客就是他在去岳山寺的路上所偶遇的那位王老伯。

  賓主相互行禮與介紹之後,即興高采烈地聊開,可當楊度說到應考之事而悵然失落時,只見王闓運抬手搭撫其肩道:「別灰心,小坎坷而已。功名為虛,才學為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咱既有求學問道之心,日積月累必是『錐處囊中必自露』!」話音甫落,便見他先冷不丁地打了個大寒戰,旋即「啊秋!」的打了一個大噴嚏。

  「哎——喲!屋外已涼矣!」楊瑞生連忙轉身往屋門指:「請!您快裡邊請!請!」

  三人剛進入大廳後,王闓運即刻被掛在中堂的一幅武財神的大畫軸所吸引……

  「哈哈……真是有大緣!」王闓運捋須爽笑,旋望著楊度說:「上次咱曾說到過『文財神』,而今咱來另結——」他指向畫軸:「他『武財神』的緣!」緊之,只見他伸雙手從兩邊的衣袋各掏出一塊大小相若的黃玉佩:「這兩塊刻有他趙公元帥的玉呀,是老夫特地送給你們父子倆的見面禮。」

  「哦——?」


  父子倆各接過一塊玉佩後,王闓運伸手指道:「這會你們或許會想,這種保財保運的小掛件在長沙街頭隨處可見,這裡邊難道還有深意不成?對不?」

  「對!」——楊度父子異口同聲道。

  「哈……」王闓運先用雙手取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項鍊,然後指著那塊作為墜子的黃玉佩說:「這上面的圖騰跟你們的一個樣。」緊之,他又指向畫軸:「看!趙公明通常都是——頭戴鐵冠,黑面濃須,左捧元寶,右執鐵鞭,胯下猛虎!」他轉指三人手上的玉佩:「但只要細看這圖騰,就不難發現:他武財神右手所執的鐵鞭已改成了利劍。而老夫之所以要這麼改,是覺得此時騎虎抱金而歸的趙大元帥,已然是為眾生頂禮膜拜的勝利之神,如若再揮鞭馭虎,那豈不就太過寒磣降貴了嗎?」

  「對對!」楊瑞生不禁應聲道,「只有像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關雲長,或像在長坂坡單騎救主的趙子龍,」他指向手中的玉佩:「亦即棄鐵鞭而持利劍,方能彰顯出勝利之神之血性本色!」

  「哈哈……」

  ……

  此後不久,當坐而論道的王闓運問到楊度對自己在衡陽船山書院所開設三門課有多了解時,對連忙拱手恭敬道:「晚輩只知道《功名學》、《詩文學》這兩門課分別是為科舉和立言者開設,而至於《帝王學》,只大概知道它是——『亂世求和平,盛世保永泰』的大學問,而至於其個中要領和究里,就不大明曉了,故還敬請大師多加賜明。」

  「這就很不錯了!」王闓運笑應道;緊之,只見捋須沉吟:「老夫所授的帝王之學呀,乃以史上經學為主幹,再輔戰秦魏漢詩文為枝葉。具體說來就是——」他「嚯!」的站起身,隨即氣宇軒昂地張開雙臂朗誦道:

  通孔孟之道,達孫吳之機,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集古往今來之吏治、財政、軍事、外交等一切真才實學於一身,或舌戰群儒,以正輿論;或發聵閎論,以達天聽;或廁身廟堂,以扭乾坤。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冷眼旁觀朝野上下,尋覓「每與大謀,輒有奇策」之人,乘天時,據地利,收人心,合眾力,輔佐帝王或自成將相,成就一番名震寰宇、功標青史之千秋偉業!

  緊之,王闓運目不轉睛地盯著早已站起的楊度說:「皙子,古人云:『欲授之學,先問其志。』聽了老夫這般賣弄,較之與『大商之經商』,你對帝王學是何感覺呀?」

  「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熱血盡沸騰!」

  「哦——具說,我要你具說!」

  「那得容我想好再說。」楊度閉目靜思一會,遂在兩位長者期待目光中,朗朗說道:「後者……後者——匯古今吏治、財政、軍事、外交之學,得道者將可正輿論之向、達天聽之高、扭乾坤之變,從而登峰造極,相較前者將更合眾力之強大,將更具山川之閎闊!」

  「哈……大有那辛棄疾之風!贊!」王闓運立刻豎起拇指激賞道。

  「大師,」楊瑞生起身作揖:「有道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們老楊家呀,算得上是武道世家;既然帝王學其精在於謀略,而謀略又起源於軍中,那我伢承瓚選這門絕學便再也合適不過了。」

  「這當真!?」王闓運伸出雙手抓住對方手臂激動不已道。

  「當然當真!」楊瑞生扶住王闓運,「來,咱坐下慢慢說。」

  兩人落座後,楊瑞生指點未落座的楊度道:「我這伢呀,雖然非常崇拜辛棄疾,但向來好謀而不善斷,更適合做像管仲、張良、蕭何和諸葛亮那樣的『軍師』,而非『主公』。不過他在我老楊家將門氛圍中長成的陽剛之氣和領悟力,定會在帝王學的鑽研中大放異彩。」

  王闓運頜了頜首,遂朝向楊度道:「小先生文武全才,真的甘願做謀策之士?」

  楊度立刻抱拳:「您剛才也聽見父親喚我為『承瓚』,而我十六歲時改名為『度』,就是取『度量四海,宰輔天下』②之意。」

  「哦——?」王闓運雙眼猛然大亮。

  緊之,楊度望向楊瑞生:「父親剛才提到的那些先賢,哪個不是『立一人之下,坐萬人之上,調和鼎鼐,燮理陰陽,屢建奇功』③,最終流芳百世受人敬仰?齊桓公原本是個花花公子,能『九合諸侯,一匡天下』④成為春秋霸主,不就是得益於管仲之謀嗎?」

  「哈……」王闓運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孟子云,人生有三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便是其中一樂。」他轉向楊瑞生,「不瞞您說,老夫一直將『手掌天下權無非兵和錢』這句話奉為圭臬。這些年我苦苦尋覓的,就是兼具『文韜武略』的經國濟世之才我看中貴公子,正是因為他在將門養成的陽剛之氣和算術之能。」


  「哦……」

  「當然,也因為我們在岳山寺的緣分,這緣分又延續了老夫與你們楊家前兩代人同在曾文正公麾下效力的舊緣。說起來,我原本只是個純粹的儒學之士,後來之所以鑽研帝王學,是因為當年三河鎮新敗後,曾文正公的泣血託付!」

  「這……這真是莫大的緣分!」楊瑞生再次抱拳,向王闓運行禮,隨後轉向楊度,說道:「伢呀,既然上天已經安排好了,你就趕緊行拜師大禮吧!」

  「好!」楊度先整理了一番衣衫,而後在王闓運跟前拉開距離,雙膝跪地,緊接著前傾上身,恭恭敬敬地連磕三個清脆的響頭。

  「哈……」王闓運喜極而泣,遂在老淚縱橫間起身伸出雙手扶向新徒道:「快起,你將是我的關門弟子,日後也會繼承我『佐帝王以興邦,成將相而耀史』之夙志衣缽。」

  楊瑞生抱拳道:「光緒元年,張香帥於成都創辦尊經書院,曾邀我出任主講,可因故只好婉拒。三年後,尊經書院山長之位空缺,新川督丁寶楨盛邀,我便應允前往,且一任八年;對此,他香帥是頗有怨言。前不久,他新署兩湖總督,又信邀到武漢講學。而時點恰在上次邂逅承瓚的半月後,於是我心便有了大九九。現既已喜收新徒,那就不再違他大名臣的意了,只是如此,便得將伢子從您身邊帶走。」

  「您老哪的話,好男兒志在四方。」楊瑞生連忙抱拳,「再說了,我們老楊家向來以師為尊!更何況我這把老骨頭早就習慣四海為家,大師一切悉聽尊便就是了。」

  楊度初入帝王學門庭,與張香帥的機緣將怎樣發展?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釋:

  ①公羊學,系指研究以《公羊傳》解釋《春秋》的學問。《公羊傳》,即《春秋公羊傳》,或叫《公羊春秋》。相傳為戰國齊人公羊高所著,專門闡釋《春秋》。

  ②③④【語出】《尚書·周官》。【釋義】「調和鼎鼐」,比喻處理國家大事(多指宰相職責);「燮理陰陽」,比喻大臣輔佐天子治理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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