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日使覲華清廷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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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1898年9月16日清晨。

  在頤和園樂壽堂一個不太大的梳妝房內。

  一位臉上敷有膏體面膜、身著黃色綢睡袍的婦人,正閉目靜躺在雕鏤著龍騰鳳舞圖案的黃花梨木太妃床上。

  「嘚嘚嘚……」門口忽然傳來有人疾步進入的聲響。——來人是一位長著憨厚圓臉、身穿正二品官服的高個子;是年49歲的他,全名索勒豁金•世續,表字伯軒,乃滿洲正黃旗人氏,其時擔任清廷總管內務府大臣兼工部左侍郎。

  「起開!」隨著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嘎然而止,只聽那婦人開口說了這麼一聲。緊之,只見兩位宮女小心翼翼地將她臉上的面膜徐徐揭開,然後再用熱毛巾小心擦拭掉那些殘留的碎片和灰屑……

  「有急奏章,化淡妝即可。」那婦人在宮女接續為她塗脂抹粉前又說一聲。

  「嗻!」——兩位宮女立應聲。

  時隔不久,隨著宮女和太監撤離,一張風韻猶存、容光煥發的老婦人臉龐便開始映入人們的眼帘。——她就是大清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時年63歲的慈禧皇太后。

  「啟稟太后,」世續緩和地呼喚一聲,隨即一邊打開文件夾,一邊稟報導:「直隸署理總督周馥剛剛從天津發來電報說:李中堂與伊藤舉行的首次晤談業已結束。」

  「怎麼不到一鐘頭就談完了?」

  「對!更準確的說,不到半個鐘頭就談完了!所以周馥把所談之會議紀要,全都給一字不漏的發了過來!下面就給您念念如何?」

  慈禧抬手一指:「趕緊念就是了。」

  「嗻!」

  ……當世續念畢將文件夾給合起來,即見慈禧邊睜大先前微眯的雙眼冷嗤道:「哼!狐狸的尾巴總是藏不了,沒想李周只是小試牛刀,便探到他老賊的司馬昭之心!前些天,不是有人大噪:以如火如荼之維新諸事計,我朝務須儘快拜他伊藤老兒入朝為相嗎?近日朝野對此都又有何新的反響啊?」

  世續應著聲:「野廟間嘛,反應兩極且單一。褒者以為:兩任日相者今番能來不啻是傳經送寶;而貶者則斥:維新派祭出此伎倆,那絕對是個『扯虎皮做大旗』的下下招。」

  「那朝堂公廟呢?」

  「朝堂公廟雖一度掀起軒然大波,但最終卻都以直隸按察使袁世凱的意見為意見。」

  「嘻嘻……」慈禧笑了,「他袁世凱早年在朝鮮時,就是伊藤老賊的冤家死對頭,此番一定很有自個的真知灼見吧?」

  「太后聖明!」世續應聲道,「首先,他說:這百日,皇上近期在維新派的極力攛掇下,幾乎天天發一道變法詔書或諭令,最甚者曾一天大批二十六卷奏章猛頒十五道諭旨!然而,有人找來日本類似文本一對照,幾乎連下巴都要掉掉!」

  「怎麼回事?」

  「是這麼回事:他發現維新諸君所撰所擬之文案,特別是法律方案——竟無一不是連篇累牘大搬大抄人家的,而且極多條文還襲得一字無差!」

  「啊!?」

  「其次,老袁這樣點道:伊藤老賊這次突然離職,且一經受邀就急著屁巔屁巔地跑過來,說不定事先早就跟和那些個吃裡扒外的奸佞暗通款曲套好招。」

  「哼!」慈禧應嗤聲,「我看這十有八九。」

  「那是!最後,老袁很擔憂:一旦這等居心叵測的豺狼真成我國首相,便可將我們的吏治、財力、兵力及輿情盡看光。如此,他們若要重演滲透、染指之能事,那咱豈不是『捉蛇入褲襠——自取其禍』!?」

  「啪!」慈禧拍床而起,「好一個袁世凱,總是能洞若觀火!早在大前年,他就曾上過一封有儲才、理財、練兵、交涉等數十條的《萬言陳》,而今又在天津練兵有成。這樣吧,事不宜遲,你這就擬旨下頒,從今日起拔擢他為工部位次於你的右侍郎,並須在五日內覲見。」

  「嗻!」

  9月18日晚上7點多鐘,在日本駐華公使館,矢野文雄將一間房門拉開,然後將一位同樣半禿頭的中年人引入……

  「首相,」矢野文雄伸手後指那人:「這位是我們公使館參贊林權助,他自清廷百日前決定以我國為師的展開變法的伊始,即在我的提議下,被外務部指定為日方與中方的首席聯絡人。」

  「坐下邊喝邊說。」已在茶几前席地而喝的伊藤博文伸手指道。

  「嗨。」二人即刻畢恭畢敬地急應聲。


  緊之,只見穿著和服的女伺應提壺給三隻茶盞注入熱茶水……

  伊藤博文和後來人一起喝下兩杯後,遂捋須朝林權助問道:「我到訪——尤其是在天津與李鴻章會晤之後,北京這邊有何反餉嗎?」

  「報告首相似乎不大樂觀。」林權助訕訕道。

  「哦——!?」聽者俱是一怔。

  「首先,據我深入打聽得知,您與李鴻章會晤情況周馥只電報太后,而未向他們的皇帝報告。」

  「果然不出所料!」伊藤博文一邊說一邊看向矢野文雄:「我和你們的公使其實在那天會上就都察覺。不過這樣也才正常!因為日清海戰畢竟是他李鴻章的滑鐵盧。好,你繼續。」

  「是!據和光緒皇帝接觸最頻繁的維新要員楊銳相告;其實——這場由圍繞在其皇帝周圍之官吏士紳,即所謂『帝黨』所發起的『仿效東西洋之維新運動』,早在其歷時一個月前後就……就開始引起以皇太后為首的守舊派,即所謂『後黨』的反感!」

  伊藤博文眉頭一蹙:「有反感早已不是新聞,你們館以往不也多有報告嗎?我現在只想弄清楚,這種反感已大到何等的程度?」

  林權助從隨身包取出一疊文稿,「當一個月他們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外交照會上提示:」他指向面上的那張原件:「『我大皇帝每遇重要之國事,必先秉太后而降諭。』我就覺得不對頭。」他看向矢野文雄:「而我一向矢野公使報告,他立刻指示說:有鑑定於後黨一向很防著我們和帝黨,所以得極盡手段探獲其內幕。可由於卑職無能,直至日前方才獲一抄件而得知:早在兩個月以前,好些耄耋老臣就給老太后大上密折說:」他迅即翻到另頁:「以漢紳為主的維新之士,鼓動光緒帝全盤照搬我國的憲政制度和法律,無疑是想籍仿習之名而行謀位之實!並且還這般言辭鑿鑿地說:」隨之,他定睛指念道:

  若崇洋媚外、唯洋是從之「政經大買辦」,他日以師東洋之法,掌衙門、營工礦、啟言路、興學堂、練兵勇,則必陷賣國求榮之途。

  「嘚!」伊藤博文將手中的杯盞猛地往几上一擱,「所以,他們一見我過來,便極力封鎖消息!」

  「對!」林權助衝口而出道。

  伊藤博文蹙眉捋須:「看來老夫之前有些太過樂觀了。」

  1898年9月20日清晨,世續向慈禧稟報導:「太后,伊藤博文乘火車於昨天下午抵達北京後,即在車站的月台上向記者表明:明早覲見皇上時必定會坦誠表明——他極願效法蘇秦和張儀來當中國的首任首相!」

  「哼!」慈禧猛嗤一聲,「我這大半點天一直在深思袁世凱的話,而越想就越是不寒而慄!一旦他伊藤老兒真的把控我朝綱,那恐怕就是先將哀家打入冷宮,然後再將那叫我『親爸爸』的人弄成一傀儡,那必將就是萬劫不復!唉——!只可惜急著不讓哀家『垂簾聽政』的他,已被那些個黃毛小兒說昏了頭!所以,今之關鍵時刻一定得當機立斷,決不能讓那老倭寇再在大殿上老調重彈,無論如何都得先掐掉其歹念之苗!否則,將一發不可收!將使我泱泱大清江山盡失!」

  次日上午,只見伊藤博文、矢野文雄和林權助,各自提著和服的下擺邁出養心殿的高門檻……

  三人出了紫禁城一坐進三馬大車廂,伊藤博文立刻一臉官司道:「這皇帝也太過奇怪了,既然讓我前來的主要目的是協助變法,那這場覲見就該讓我大授經驗,可怎麼只短短寒暄幾分鐘,就急著匆匆結束呢?」

  矢野文雄應聲搖頭道:「剛……剛才他不斷抹額頭上的虛汗,而且似乎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緊張的情緒,我估計原本身體就孱弱的他,是因為近期太忙和壓力過大而更加不支了。」

  伊藤博文大蹙眉頭:「是嗎?可我還是覺得不對頭……試想,如果他太累的話,完全可以說明緣由並另排會晤的時間……來個餐述什麼也好呀,可他怎麼就一副垂頭喪氣,不肯多說的樣子呢?」

  矢野文雄又搖頭:「是挺奇怪的……」

  林權助將手一揮:「這一定是後黨在搞鬼!」

  伊藤博文慍怒:「八嘎!看來,兒皇帝和維新派將就此被打入冷宮!」

  矢野文雄倒抽一口冷氣,「事情怎麼會如此的急轉直下!」

  伊藤博文應著聲:「這個國家如今是多事之秋有什麼好奇怪的?在馬關就經歷過一次急轉直下,而這次又……」

  矢野文雄見伊藤停頓下來,便自語嘀咕:「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伊藤博文又應著聲:「什麼都別做,回館靜觀其變就好!」

  是日下午兩點,林權助剛在日本駐華公使館三樓的辦公室落座一會,便聽到窗外傳來有人彼此相爭的喧鬧聲。

  林權助起身拉簾推窗往下一看,立見梁啓超正仰望著朝自己揮手呼喊:「林權助參贊!快!快讓我進去!」

  「是啟超君呀!?」林權助用漢語回應一聲,遂改日語招呼當值衛兵:「快引梁先生上來!」

  「嗨!」

  不久,疾步而進的梁啓超一邊伸雙手與林權助緊緊相握,一邊氣喘吁吁道:「參贊大人,今晨……大約是在您陪同伊藤首相覲見皇上的前兩個鐘頭,軍機處領班大臣、兵部尚書榮祿悄然率上萬名大兵簇擁西太后(慈禧),從……從頤和園突入紫禁城!而剛才街口更是貼出……貼出宣布西太后將臨朝訓政的告示!」

  「啊!怪不得我們今早覲見貴國皇帝時有頗感異樣。」

  「而據我的維新同仁劉光第捎信提供的可靠情報,皇上現……現已被軟囚於中南海瀛台,搜捕我等維新要角的諭旨也已頒下!」

  「唉——事情怎麼忽然就發展到如此程度呀?」

  事情何以發展到如此程度?光緒和維新諸君接著的命運會如何?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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