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於文官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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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夫卡那位文官老爹的宅邸在距離市區相當遠的地方,這種遠與前些天夜晚所抵達那片廢舊廠房有所不同,費舍爾能清晰地感受到先前在市區中略微震盪搖晃的車身變得平靜,那充滿市井的叫嚷與雜音也隨著距離消失不見。

  一路上洛特以費舍爾聽不懂的語言和司機聊著什麼,中間洛特還止不住地笑了幾聲。費舍爾則只能抬頭望向窗外的黑暗,以熬過那有些漫長的路程。

  「到地方了。」洛特說著將一旁半夢半醒的費舍爾拍醒。

  「什麼?」費舍爾問道。

  「就是前面那棟宅子,咱們到地方了。」洛特將費舍爾扶下車,在將請帖交給門旁的衛兵後,二人在侍者的帶領下一同向著宅邸大門走去。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那麼開心。」費舍爾踩在那由磚石鋪就的路上,腳下發出輕微的噠噠聲。他能感受到有不少人在看著自己,不論是這條磚石路上的其他客人,還是更遠處的其他衛兵。

  「沒什麼。那司機只是和我講了些法赫穆特的笑話。比如說一個法赫穆特商人在海上漂了一年後發現自己老婆生了三個孩子什麼的。他倒是也和我聊了不少科夫卡訂婚的事,說有不少人都要來參加這次訂婚宴。」洛特道。

  「科夫卡的司機怎麼會和你說這些。」費舍爾感到有些奇怪。

  「誰知道呢。」洛特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答道。

  二人在侍者的帶領下先是穿過了那門板上布滿花紋的宅邸大門,隨後又不知穿過了多少道小門才終於抵達宴會大廳。此時的宴會還未開始,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著某些話題。當然,也有許多年輕的先生熱衷於圍在某幾位小姐身旁,他們接連不斷發言,以圖引起那些小姐們的掩面輕笑。窗邊的樂隊此時正拉著某種舒緩的曲子,人們似乎都沉浸在這次訂婚宴所帶來的某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中。

  只是和這輕鬆愉快的氛圍有所不符的是,一些身著黑袍或紅袍的神血教團的修士們圍坐在一起一言不發。他們之中年齡稍長得皆是虛掩閉目似乎在休養心神,只有些看上去面相稍小的年輕人在好奇地四處張望著什麼。

  二人在某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從侍者手中接過看上去十分精緻的吃食和兩杯酒。正當二人準備先吃點東西時,卻發現四周的人全部起身向著宴會廳大門處正在走進的一位老人和他身後跟著的金髮女子示意。許多人圍了上去似乎在說著某種歡迎或祝福的話語,主持人則在一旁請人們快快坐下,宴會一時間似乎陷入了某種微妙的混亂中。

  但很快,人們便在老人的示意下回到了他們的座位,人們都安靜了下來,就連樂隊也停止了演奏。

  「感謝……」宴會的主持人開始說起些場面話。

  「你覺得科夫卡的那個未婚妻長得怎麼樣?」費舍爾開口笑道。

  「科夫卡的未婚妻?我不知道哪個是他的未婚妻。」洛特抬頭向著人群看了幾眼。

  「聽說是一頭金髮。在一群法赫穆特人里應該很顯眼吧。」費舍爾道。

  「哦,是他啊。」洛特看向老人身後被人們簇擁的金髮女子,「確實挺漂亮的。」

  「那科夫卡還真是好運。」費舍爾道。

  費舍爾和洛特就這麼在宴會的角落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至一位年輕的黑袍修士在二人身旁坐下。

  「您好。」黑袍修士以烏恩語同費舍爾打了聲招呼。

  「您好。」費舍爾說完後,靜靜等待著黑袍修士的回話。但他發現那位黑袍修士似乎在猶豫些什麼,遲遲沒有開口。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費舍爾問道。

  「不,準確地來說沒什麼事。我只是對您有所好奇。」黑袍修士擺了擺手,在略微遲疑後同費舍爾問道,「您是個盲人嗎?」

  黑袍修士邊說著,邊看了眼費舍爾靠在一旁的手杖。

  「這麼明顯嗎?」費舍爾有些驚訝,「確實如您所見,我是有些視力障礙。」

  「看來科夫卡說得沒錯。」黑袍修士點了點頭,「他和我提起過您。」

  「哦?您是科夫卡的朋友?那他是和您怎麼說我的。」費舍爾好奇道。

  「他說您是位從烏恩格維斯來的商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黑袍修士道。

  「為什麼這麼說?」費舍爾道。

  「如果您是商人,恐怕您現在不應該坐在這,而是和那些人一樣湊在一起談些生意。」黑袍修士指了指不遠處湊在一起的人。


  「您說得對。」費舍爾點頭,「怎麼稱呼您?」

  「你可以叫我喬伊,目前是神血教團的輔祭。」黑袍修士道。

  「我是費舍爾,這位是洛特,我的助手。您就把我們當是從烏恩格維斯來的商人好了。」費舍爾道。

  樂隊此時忽然奏起了某種迎賓曲,宴會廳的眾人在主持人的示意下一同為金髮女子和他身旁的老人以及科夫卡獻上了祝福。

  「您真是個神秘的人。聽科夫卡說,您來法赫穆特是想做些聖血的買賣,我建議您最好別這麼做。」喬伊順著費舍爾的話說了下去。

  「為什麼?因為神血教團的禁止嗎?」費舍爾有些驚訝,「您不會不知道科夫卡也在做聖血的買賣吧。」

  「不,我知道。」喬伊似乎有些羞愧,「請原諒我,這只是我個人的請求。」

  「您為什麼這麼說。」費舍爾好奇道。

  「因為法赫穆特現在實在是太缺聖血了。」喬伊以某種擔憂的語氣同費舍爾道,「您不知道,現在每天有很多人都圍在教堂前乞求聖餐,但我們實在沒有更多的聖血給他們。教堂現在定期舉行的聖餐禮都只能用摻了水的聖血給信眾,更別提血療院中的病人,或是給那些工廠中的工人的配給了。我真的很難想像那些人要在沒有聖餐的情況下怎麼去應對肉體上的痛苦。」

  「神血教團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費舍爾聽後有些驚訝,他並沒有注意到教團暫停聖血供給會為法赫穆特帶來如此影響。

  「誠實地講,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您。」喬伊抱歉道。

  「不,沒事。」費舍爾擺了擺手,「如您所見我確實不是個商人。不過您不必擔心我做出什麼對法赫穆特不好的事。我只是……如您所見,我只是想來治治我的眼睛罷了。」

  「您是說,您來法赫穆特是為了治您的眼睛?」喬伊在聽到費舍爾的回答似乎有些驚訝。

  「有什麼問題嗎?我似乎最近也有聽到血療無法治癒殘疾的說法。」費舍爾問道。

  「不,不是。」喬伊否定道,「哪怕是受了再重的傷,或者失去了四肢,只要有足夠的聖血神都可以使其痊癒。只是眼睛,那是另一個領域的東西。您如果是因為受傷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或許還有痊癒的可能。但如果是天生的話,恐怕我們對此也無能為力。」

  此時,在接受眾人的祝福後,科夫卡和金髮女子一同起身走到了宴會廳中央。在眾人的簇擁和祝福下,科夫卡跪地為金髮女子戴上了戒指。所有人都在此時站起為二人鼓掌,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上了笑容。

  「您不去看看嗎?」費舍爾指向人群中央,同喬伊問道。

  「不,他們的結合是不義的。」喬伊低頭道。

  「為什麼這麼說。」費舍爾好奇道。

  「您既然知道科夫卡在做聖血的買賣,就應該也知道這種東西是瀆神的存在。他們讓多少原本應該受到聖餐慰藉的人失去了享受聖餐的機會,這本是該受死刑的罪孽。」喬伊咬牙道,「可那老戈弗雷,哦我是說科夫卡的父親,不知道和主教做了什麼交易,讓主教寬恕了他們的罪孽。這場婚宴就是他們骯髒交易的證明。」

  「那你是怎麼認識科夫卡的。我是說,你是怎麼和科夫卡成為朋友的。」費舍爾好奇道。

  「我偶然有一次撞破了他們的聖血貿易。我抓住了他,科夫卡說他也是受了老戈弗雷的威脅才那麼做的。他同我做了懺悔,並且邀請我一起對付老戈弗雷。」喬伊回憶道,「之後他給了我好幾次那些人做聖血貿易的地點,我就是靠這些功勞才當上的輔祭。」

  「這麼說,您不只是因為好奇來同我搭話的。」費舍爾問道。

  他聽著這位黑袍修士的回答,突然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或許有人會有很多事想和您談,但我今天確實只是因為好奇來看看您的。」喬伊搖頭道。

  樂隊的迎賓曲在此刻結束,人們面帶笑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們舉杯慶祝,有人高聲歡呼,此時沒人責備他的失禮,因為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喜悅。或許此時有人心中對此帶有些許鄙夷和不屑,但是面對如此小丑的樣態,臉上也都還是露出了笑容。

  不久之後,婚宴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結束了。不曾出現爭吵,也不曾出現什麼搶親或逃婚的戲碼,所有人對此似乎都十分滿意。費舍爾和洛特在某種角度上同樣如此,尤其是洛特,他十分喜歡婚宴上所提供的某種夾雜著堅果的麵包。

  隨後二人在侍者的帶領下穿過數條走廊,來到間擺著張長桌的房間中。直至費舍爾落座,他才發現這張稱得上碩大的長桌旁此時坐滿了人。


  費舍爾在婚宴上所見到的那位老人此時正坐在長桌中央,左右兩側分別坐著科夫卡和那名金髮女子,再向外則坐著幾位費舍爾並不認識的先生和女士。而費舍爾則和一名身著黑袍的老年修士正坐在那位老人的對面。

  長桌上此時的氣氛相當奇怪,分明已然沒有空位,卻沒有人對桌上的美食留下絲毫注意,每個人都在不留痕跡地打量著其他人,他們之中有的彼此熟識,有的則只是見過幾面,但待費舍爾落座後,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向著他投來了打量的目光。

  費舍爾雖在落座後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好似一個真正的盲人那般等待著旁人的言語。

  「你是烏恩格維斯人?」首座的老者緩緩發話。

  「是的。」費舍爾回道。

  「烏恩格維斯啊。」老者感嘆著,「那可真是個好地方,我年輕的時候去過那。去過那個被稱作世界之都的地方。哦,那是在獨立戰爭之前,我曾站在那裡的那些巨艦和高樓下為之感嘆。年輕人,霍爾維斯港現在怎麼樣了?」老者問道。

  「您是指有什麼變化麼,它和從前一樣,是世界第三大港。」費舍爾一時不太能確定老者問他這些做什麼。

  「真好啊,現在法赫穆特也快要有那麼好了。」老者絮叨著,「我聽科夫卡說,你在烏恩格維斯也是個做聖血貿易的商人?」

  「商人?」費舍爾看向科夫卡,可科夫卡仿佛沒有看到他的目光一般,直愣愣地盯著空無一物的潔白盤底發呆,「您說笑了,我恐怕稱不上什麼商人。只是接觸過一些和聖血相關的買賣。」

  如果可以,費舍爾同樣不想暴露自己真實的身份和目的,他順著科夫卡給他捏造的身份繼續說了下去。

  「真像啊,烏恩格維斯人都是這副做派。」老者道。

  「這麼說您見過不少烏恩格維斯人?」費舍爾問道。

  「他們總是這樣,在霍爾維斯港是這樣,在法赫穆特王宮的絞刑台前是這樣,在現在還是這副模樣。嘴上說著某種客氣的謊話,心中不知道打著什麼算盤。就連科夫卡在那裡待久了,也變成這個樣子了。」老者無視了費舍爾的問話,不停地絮叨著。

  「哦,年輕人,請原諒一個老父親對於自己孩子的抱怨。」老者似乎反應了過來,「你說你不是商人,那你是做什麼的?」

  「在某種程度上,我和您一樣。是個文官。」費舍爾道。

  「一個文官?」老者俯身,似乎是要看清費舍爾的模樣。

  「一個從底層開始干起的文官?一個要考官階考試的文官?一個熬了無數年卻仍在某一級官銜不斷掙扎的文官?一個法律規定不允許被任何人揍但是幾乎每周都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文官?一個碰見比自己官銜稍大一級便只能不斷巴結別人的文官?」當老者看清費舍爾的臉時,卻又突然笑了起來。

  「年輕人,你不像是個文官。你的臉上既不愁苦,你的心中也沒有怨恨。你甚至沒有,甚至沒有那種為了討好別人而不斷裝作滑稽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你的頭上沒有帽子。」老者道。

  「您既然這麼說,那我就當您說得對吧。」費舍爾聳了聳肩,「您到底想說什麼?」

  「請原諒我,我只是想讓我們的對話更加的誠懇一些。看看你現在的臉吧,那上面掛了一絲無奈,你現在有一點文官的樣子了。」老者道。

  「科夫卡,我想說什麼來著。」老者忽地向一旁的科夫卡問道。

  「我猜您大概想聊聊聖血在烏恩格維斯的事。」科夫卡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對自己父親的這副模樣似乎十分熟悉。

  「聖血在烏恩格維斯,對,聖血在烏恩格斯。」老者似乎在科夫卡的提醒下反應過來,「年輕人,你認為聖血在烏恩格維斯是怎樣的。」

  在座的人雖然臉上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也都默默豎起了自己的耳朵。這些紳士和女士們對於傾聽老者和費舍爾之間的烏恩語對話顯然毫無障礙。

  「您讓我說哪一方面?」費舍爾問道。

  「哪一方面都可以。聖血在烏恩格維斯的過去,聖血在烏恩格維斯的現在,聖血在烏恩格維斯的將來,哪一方面都可以。」老者絮叨道。

  「一種受人歡迎的奢侈品,不論過去、現在、將來都沒什麼區別。」費舍爾答道。

  「那為什麼在烏恩格維斯的現在,聖血不受歡迎了?」老者問道。

  「因為聖血出了問題,這件事您應該知道吧。」費舍爾被老者神神叨叨的對話搞得有些不耐煩了。


  「我們想知道,聖血在烏恩格維斯出了什麼樣的問題。」費舍爾身旁的黑袍老年修士同費舍爾問道。

  「您不知道?」費舍爾此時有些驚訝。

  因為按理來說作為在烏恩格維斯販賣聖血的賣家,不論聖血出了什麼問題,這些人都應當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哪怕烏恩格維斯和法赫穆特隔著兩片灰域,這些人得到消息的時間也應當比自己這個在海上漂了兩個月的人要快。費舍爾不清楚這些人在打什麼算盤。可長桌上回應費舍爾的只有眾人的沉默,每個人都看向費舍爾。

  「服用後如有傷口,肉體會出現無序增殖。只要聖血喝得足夠多,到最後人會變成一個肉球。烏恩格維斯宗教物品進口審查委員會以危險物品為由禁止其進口。」費舍爾最終同眾人說道。

  「可逆嗎?」黑袍老年修士接著問道。

  「不可逆,就像天生的那樣。」費舍爾答道。

  「在依蘇蘭特也一樣嗎?」老者聽到費舍爾回答後,同方桌上的某位女士問道。

  「一樣。」那位女士快速回道。

  「在庫索林呢?」老者又問道。

  「沒什麼區別。」坐在女士身旁的先生答道。

  科夫卡忽地隱隱露出些許驚訝地神色,此時科夫卡才意識到自己這位被稱作老戈弗雷的文官老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侵吞了在烏恩格維斯的貨款,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在欺騙他,甚至於這些東西全都是讓自己回法赫穆特的藉口。老戈弗雷早就知道聖血出的問題,而這些完全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自己。

  科夫卡忽地感到些許涼意。

  「讓你見笑了,年輕人。請原諒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對自己孩子的多疑。」老者在聽到這些回答後,突然笑了起來,「也請原諒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對聖血這樣神奇事物的疑惑。誰能想到一件東西在法赫穆特是這個樣子,到了其他大洲就變成那個樣子了呢。」

  「那聖血在法赫穆特是什麼樣子?」費舍爾問道。

  「如你所見,人人所享,不可或缺。」說罷老者舉起了一旁的酒杯。杯中鮮紅的液體似乎凝如油脂,泛出了血一般的光澤,「就連麗德和科夫卡的婚事,也是多虧了聖血。對不對啊,科夫卡?」

  「您說的是。」科夫卡點頭稱是,其一旁的金髮女子則沒什麼反應。

  見老者舉起了酒杯,桌上的其他人也跟著舉起酒杯喝了起來。待眾人飲盡杯中之物後,便又聊了些法赫穆特近日的新鮮事。諸如此次婚宴上哪位先生在某些小姐面前出盡了洋相,法赫穆特聯合議會上又有了哪些無止盡的扯皮。

  晚宴就這麼以一種詭異的氛圍進行著,還未待桌上的食物被眾人消滅,科夫卡便一臉醉態地拉著費舍爾和洛特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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