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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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天幕裂開,星辰為引,光輝接引,魂歸彼岸。」

  漆黑的嘴唇一開一合,低沉的咒語在冰冷的空氣中迴蕩,如同來自遠古的幽靈低吟。聲音單調而又震撼,像某種古老的儀式在重現。

  「凡世斷絕,永恒生焉,神明護佑,引吾主升。」

  蒼白的面容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那些隱藏在黑袍陰影下的臉龐,只能依稀看到眼窩深陷,仿佛沒有一絲生命的痕跡。血紅色的符記宛如傷痕一般,鐫刻在每一位信徒的臉上。符記蜿蜒複雜,從額頭開始,穿過眉骨,划過高挺的顴骨,延伸至下頜,像是某種古老的語言,記載著不可名狀的誓言與秘密。

  黑袍在微風中輕輕拂動,帶著幽深的沙沙聲。信徒們低垂著頭,嘴唇翕動,眼神卻如空洞的深淵。他們的步伐緩慢而莊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千鈞的秤砣上。每走一步,咒語便更響亮一分,符記上的鮮紅像是隨著他們的吟誦在閃爍,仿佛正吸取著某種隱秘的能量。

  微弱的藍光從山洞深處透出,映亮了信徒們的臉龐。他們排列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步伐整齊,彼此之間仿佛有某種無聲的契約。為首的幾人抬著鑲滿銀飾的擔架,擔架之上的女巫婆婆雙目緊閉,臉上的符記比所有人都更為鮮紅,仿佛活生生地刻在了她的肌膚之上。

  那血紅的符記蔓延至她的雙手和脖頸,與她的純白長袍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安靜地躺在擔架上,仿佛已經成為了某種不可侵犯的聖物。她的身體微微懸浮著,擔架的四角不時散發出淡淡的藍光,映得她的面龐愈發顯得神秘而聖潔。

  「天幕裂開,星辰為引,光輝接引,魂歸彼岸。」

  咒語漸漸高昂,藍光逐漸亮得刺眼,整個洞穴的符記仿佛活了過來,沿著牆壁和地面蔓延,跳動著,旋轉著,將整個空間渲染成一片迷離的夢境。那鮮紅的符記,在藍光的照耀下,仿佛有血液在緩緩流動,帶著某種不祥的氣息。

  「神明將引領吾主升天。」

  一聲低沉的呼喊突然響起,如同雷霆乍響。洞穴深處,那藍光如同一道撕裂蒼穹的利劍,猛然直射而下。每一個信徒都停止了吟誦,低頭跪地,雙手高舉,如同虔誠的雕像。藍光中央,一個散發著金色光輝的身影緩緩浮現。

  那個身影高大而不可觸碰,周身籠罩著耀眼的光芒。祂伸出手掌,微微一托,女巫婆婆的身軀便如羽毛般輕盈地漂浮起來。祂的每一個動作都莊嚴無比,仿佛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神聖力量。

  女巫婆婆緩緩升起,懸浮在半空,藍光繚繞著她的身體,將她融入光芒之中。信徒們齊聲高呼:「神明護佑,賜吾主升天!」

  畫面凝滯,藍光忽然猛地一亮,隨後緩緩暗淡下去,只剩下餘暉在洞穴中縈繞。那身影、那光輝、那儀式,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石台和低垂的信徒。

  (01)

  「他們簡直是瘋了!」石頭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燭光晃動,影子在牆上搖曳不定。他憤怒的聲音在秘密小屋裡迴蕩,充滿了不甘和無力。

  「自從女巫婆婆飛升以後,那些教會內閣的混帳傢伙就像瘋了一樣!」石頭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他們現在根本不管什麼和平滅絕的初衷了!強迫所有人勞動,服用那些減壽的藥物,甚至強制吸葉子……這哪裡是為了我們,這根本就是在殺人!他們就是想用這所謂的『加速和平滅絕』去向神明邀功!」

  馮起雙手抱胸,靠在牆邊,目光陰沉,語氣冰冷:「他們生怕錯過最後一次飛升的機會,急著表功。所謂的『和平滅絕』,早就變成了他們拿來攫取飛升資格的工具。」

  「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石頭怒氣未消,「他們只是想通過加速這一切,把我們的死亡當作他們的功績,讓神明看到他們『忠誠』的模樣!」

  牧原冷冷地開口,語氣像冰一樣刺骨:「你以為這些人還有人性可言嗎?他們的飛升和所謂的忠誠,都是踩著我們的屍體堆出來的。在他們眼裡,我們這些普通人不過是籌碼。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們根本不在乎付出多少無辜的生命。」

  石頭狠狠握緊拳頭,目光死死盯著桌面:「所以呢?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毀掉部落?看著所有人都被逼死?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馮起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就算有辦法,阿滿也不在了……他失蹤以後,我們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石頭咬牙說道:「阿滿不會就這樣消失的,他會回來的!他從來不會放棄我們!」他的聲音中滿是決絕,但語氣中也夾雜著一絲不確定。


  牧原冷笑了一聲,目光冷峻地掃過石頭:「你以為等他回來就能改變什麼?那些教會的傢伙已經徹底瘋狂了,等阿滿回來,說不定部落已經沒有多少人活著了……」

  燭火映照在三人面色凝重的臉上,秘密小屋外,寒風呼嘯,仿佛訴說著外界的絕望與荒涼。

  阿滿雙腿盤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石頭旁邊是一道小瀑布,清澈的水流不斷從高處落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流入石頭下方的小水潭。水潭表面微微蕩漾,映出阿滿平靜卻專注的面容。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氣定神閒,他試圖讓自己的內心不再受外界的任何干擾。他低垂的雙眼微微閉合,耳邊是水流的輕響,似乎這一切都在幫助他找到那份內心深處的安寧。

  他回憶起老者曾經的教導——

  「火是沒有方向的。」老者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它會灼燒它所觸及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所以在運用火之前,首先要學會讓火焰不傷害到自己。」

  阿滿輕輕地抬起頭,凝視著水潭中的倒影。老者的身影仿佛從回憶中浮現,目光深邃且堅定。

  「心靈之火,更需要內心足夠的寧靜與冷靜。唯有當你的心足夠安寧時,你才能駕馭它,使用它。否則,它會反噬你,把你燃燒殆盡。」

  阿滿的手掌緩緩地放在膝蓋上,掌心朝上。他努力地感受自己內心的每一絲悸動,嘗試著去平息那些潛藏的波瀾。他知道,老者的話意味深長,這不僅僅是一種修煉的技巧,更是一種警告。他明白,如果不能讓內心隨時隨地保持安靜,所謂的火焰,將成為最危險的利刃。

  瀑布的水聲像一曲悠揚的樂章,帶著平和的節奏,仿佛在配合著阿滿的修煉。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心跳似乎也與周圍的自然融為一體。就在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雜念逐漸消散,仿佛天地間只剩下自己與這一片寧靜。

  「心靜如水,火便可控。」阿滿低聲重複著老者的話,仿佛在用語言提醒自己。」

  在懸浮於這顆星球上空的星艦主控大廳中,長桌上的燈光璀璨,光線映照在每個人手中的高腳杯上,折射出流動的紅色。艦長穿著潔白的制服,肩章上的金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緩緩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的高腳杯,臉上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從容笑意。

  「各位,」艦長開口,聲音莊嚴而篤定,「在這顆星球上,我們終於迎來了最終的勝利。除於相對時間法則的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完成了三個至關重要的程序——首先,切斷了他們基因程序中的心靈潛力,讓這些所謂的『智慧生命』永遠失去向高等智慧邁進的可能。其次,徹底清理並回收了所有遺留的危害性遺蹟,那些曾經可能成為威脅我們天神族技術安全的遺物,如今都已化為塵土。最後,我們成功地將絕大部分低等人類送上了和平滅絕的道路。」

  他說到這裡,語調陡然高亢起來,似乎為了給這一場宴會增添更大的儀式感:「再過不久,我們天神族便能夠圓滿完成在這顆星球上的所有使命。這是我們在此停留數萬年來最輝煌的終章!」

  話音剛落,整個宴會廳中便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站在桌旁的各級天神族的代表們紛紛舉杯,臉上洋溢著興奮與驕傲的笑容。他們互相敬酒,高談闊論,仿佛已經徹底忘卻了這場勝利背後到底是什麼樣的代價。

  而在這喧鬧與歡慶之中,坐在桌尾的牧原並沒有舉杯。他雙臂交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眼神中帶著複雜的情緒。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天神族」精英們,聽著他們那些自以為是的勝利宣言,心中冷笑不止。

  「天神族?」牧原心中暗道,聲音冷如冰霜,「這群無知的鼠輩,用一套欺騙低等文明的說辭騙了別人,如今卻自己也信以為真,把自己當作了真正的神明。」,他真不知道這應該可悲還是可笑。

  掌聲依舊在宴會廳中迴蕩,歡笑聲與酒杯碰撞的清脆聲此起彼伏。牧原緩緩站起身,舉起杯子,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與眾人一道虛偽地碰杯。可在他的眼中,卻流露出對這所謂「勝利」的深深不屑,以及那一抹無人察覺的冷酷與決然。

  宴會終於在喧鬧與虛偽的碰杯聲中落下帷幕,牧原謝絕了所有人的寒暄與邀約,獨自回到了屬於自己的艙室。房間內一片寂靜,和宴會廳的嘈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牧原走到全透明的窗前,凝視著眼前這顆綠意盎然的星球。星球表面被濃密的雲層覆蓋,隱約可見連綿的山脈與廣闊的平原。這一切是如此的美麗,卻又如此的殘酷。

  「四百萬年了……」牧原輕聲喃喃,自言自語地說道。目光深邃,似乎透過這片天空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四百萬年,多麼漫長的時間……漫長到足以讓震撼的巨石,在無盡的海水沖刷中灰飛煙滅;漫長到足以讓陡峭的雪峰,在時間的侵蝕下化為一望無際的平原。這樣的尺度,足以改變一切——包括文明的輪迴。」牧原低聲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冷漠,又似乎夾雜著一種深深的悲哀。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的畫面——那是他被嚴禁向其他任何人提起的過往秘密。其實,阿滿他們的猜測一直都沒錯。四百萬年前,這個世界確實由一個叫做人類的文明所主宰,但那不是在這顆星球,而是在遙遠的彼方——一個早已湮滅在宇宙歷史中的星球。

  牧原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星球表面蜿蜒的河流上,像極了人類文明的命運。他繼續在心中低語:「那時候的人類還很年輕,驕傲而急切。他們用稚嫩卻熾烈的希望點燃了自己。他們剛剛走出那個叫做太陽系的家園,剛剛學會用曲率引擎突破宇宙的束縛。他們用光速飛船首次踏入宇宙深空,每一次啟航都懷抱著狂熱的夢想,試圖解開這片暗淡深邃的星海的秘密。」

  牧原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眼底卻是深沉的無奈。他用手輕輕按在透明的窗上,似乎想通過這微薄的觸感與星球產生某種連接。

  「可他們的年輕,也讓他們註定承受不了探索的代價。他們迫不及待,急於征服,卻沒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碰觸到了那些不該觸碰的東西。那些光束飛船駛向宇宙的每一個角落,卻最終帶來了滅頂的災難……」

  牧原的話戛然而止,窗外的星球依舊靜謐而美麗,仿佛一切都在嘲弄著他心底的隱秘。他的目光逐漸變得冷冽,握緊了拳頭,輕聲道:「人類從未學會敬畏,但代價從不怠慢。」

  他隨即轉身離開窗前,走到艙室的深處,留下一個冷峻的背影,而身後的星球依舊閃爍著綠意,像是一個沉睡的夢境,等待著有人喚醒它的記憶,又或許,永遠沉默。

  牧原,作為超算委員會的一員,作為那已經延續疊代了四百萬年的原初超級計算機的計算單元有機造物,他知道自己從來不關心人類的未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族群的未來,早已和眼下的這幫原始的人類綁定在了一起,不可分割。

  (02)

  "即使掌控了這團心中的火,那又有什麼用呢?它既不能化作足以匹敵神明的武器,也不能賜予我超越常人的力量。"阿滿忍不住心中的疑慮,終於有一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老者笑了笑,他輕輕地指了指阿滿心的方向,緩緩地說道:「其實從一開始,你們對於希望的尋找,便走錯了方向。希望從來都不在外物中,而是深埋於你們的內心。」

  「希望?」阿滿有些困惑,「光有希望又能有什麼用呢?」

  老者說道:「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你需要擁有心中的火焰,以此賜予你潛行的力量,去到那漆黑的心靈深處,尋找被封存的記憶。而這段記憶,便是你們能夠戰勝一切的希望……」

  天氣漸涼,空氣中瀰漫著潮濕與腐朽的味道,猶如一首為部落奏響的輓歌。部落里,老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年輕一代的人卻早已喪失了進行高強度勞動的能力。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躲在帳篷里,雙眼空洞,仿佛看著一個無盡的深淵。獵物越來越少,捕撈的工作變得異常艱難,連最簡單的生存似乎都成了一種奢望。

  元老會的那些人還在不屈不撓地監督著部落的每一寸土地。那些深陷眼窩的目光,如饑渴的餓狼一般,緊緊地盯著部落里所剩無幾的年輕人。他們並不是在保護,而是在等待,等待著這個部落的最後一點生命力被耗盡,等待著用部落的毀滅來完成他們向「神明」的最後獻禮。

  石頭的身體也越發不如從前。他每天在廚房和獵場之間奔波,滿手沾滿了血跡和油污,但這並不能掩蓋他臉上日益浮現的蒼白與疲憊。他的背微微彎著,腳步也變得沉重,原本寬闊的肩膀,如今卻像是扛著一座無形的山。

  而馮起,那個曾經學著醫術救人的醫生學徒,此時卻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盯著一張寫滿了藥方的羊皮紙,雙手顫抖,卻已經不知道上面寫的究竟是藥方,還是對部落命運的嘲弄。他清楚地知道,藥物已經無力挽救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挽救不了自己。

  秋天就像一位無情的審判者,敲響了部落的喪鐘。這一切的衰敗與凋零,仿佛和秋風一起吹進了每個人的心頭,冰冷而又刺骨。風起,卷著滿地的枯葉四散飛舞,那些葉子在空中打著旋,如同這個部落的命運——無力挽回,卻又無處可逃。

  但是,在那被剝離得最深的地方,暗中的潮汐涌動也愈發積聚,愈發激烈。

  深夜,冷風穿堂,部落的教會殿堂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唯有微弱的火光從遠處的燭台上搖曳。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劃破了這沉悶的夜晚。幾道黑影在殿堂中悄然閃動,黑暗中他們的目光堅定如鐵,仿佛燃燒著某種不熄的怒火。手中的武器寒光閃爍,那是寒冷的鋼鐵和絕望交織出的殺意。


  為首的一人低聲說道:「今晚,就是終結的時刻。」他緊了緊手中的弓箭,箭尖指向前方,目光如炬。

  他們一步步向教會的深處逼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千鈞的命運之上。那是他們曾經崇敬的地方,如今卻成了權力與欺騙的堡壘。燭光映照下,牆壁上那些描繪「神明」的壁畫,曾經是信仰的象徵,如今卻只讓他們感到寒意和諷刺。

  「大概他們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帶著武器出現在這裡吧。」另一個人低聲說道,語氣裡帶著壓抑的憤怒。

  「他們妄圖摧毀這個世界,還想摧毀我們的希望,」第三個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可笑的是,他們居然還認為自己是在『拯救』。」

  幾人停在教會深處的一扇厚重木門前,門後是那些妄圖以和平滅絕來完成「飛升」的元老們。門板後似乎傳來了微弱的交談聲和笑聲,那是肆意的傲慢與對命運的狂妄掌控。

  「要麼徹底結束,要麼我們一起毀滅。」話音剛落,為首的人正準備推開那扇厚重的門。突然,一隻手從陰影中伸出,一把抓住了他即將觸碰到門的手。

  「不可以。」那道身影冷靜地說道,聲音低沉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威嚴。

  眾人一驚,紛紛轉頭望去。只見那人慢慢走出陰影,拖下了頭上的斗篷。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熟悉而陌生,蒼白而憔悴。

  是阿滿。

  眾人紛紛愣住,震驚與不可置信充滿了每一個人的眼神。他們以為阿滿早已在遺蹟殘骸中消失,甚至可能早已喪命。可他竟然回來了,在這一刻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阿滿……」為首的人呢喃著,嘴唇顫抖,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就在他們愣神的片刻,更多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隨著斗篷的摘下,那些熟悉的面孔逐一顯露。是石頭、馮起——他們的夥伴,他們的兄弟。他們也在這一行人之中,手中緊握著武器,目光複雜。

  唯一缺席的,是牧原。

  「除了牧原,其他人全都在這裡。」有人低聲說道,語氣中夾雜著些許不安和疑惑。

  阿滿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中透著難以捉摸的冷靜和堅定。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仿佛能直擊每個人的內心:「你們在做什麼?這就是你們的選擇?用暴力去結束暴力,用毀滅去對抗毀滅?」

  「阿滿!」石頭打破了沉默,情緒激動地說道,「我們別無選擇!你知道教會做了什麼,那些所謂的和平滅絕,他們已經瘋了!我們只能——」

  「夠了!」阿滿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石頭的話。他的眼神銳利如刀,語氣中充滿了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們真以為推開這扇門,殺掉他們,就能改變一切嗎?真以為這就是勝利嗎?」阿滿緩緩地轉頭,目光直視每一個人,「你們不是不知道,這不過是另一種循環。毀滅只會帶來更多的毀滅。」

  「那你的辦法是什麼?」馮起咬著牙,聲音低沉,卻難掩憤怒和不甘,「就這樣看著他們毀掉我們的一切?等著被和平滅絕?」

  阿滿沒有回答,他的沉默如同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門上,那裡是權力的源頭,也是虛偽的象徵。

  「有些事情,不能用暴力解決。」他終於開口,語氣低沉而堅定,「如果我們做了他們一樣的事,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分別?」

  眾人沉默了,誰也沒有再說話。空氣中瀰漫著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回去吧。」阿滿轉身,看著眾人,聲音依然低沉卻帶著某種無法拒絕的力量,「這扇門後面沒有你們想要的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只能從別的地方找。」

  「別的地方……」石頭喃喃著,似乎在咀嚼阿滿的話。他低下頭,手中的武器無力地垂下。

  馮起的臉上閃過掙扎的神色,但最終,他嘆了一口氣,也放下了武器。

  「走吧。」阿滿低聲說道。他看著那些曾經的夥伴,那些和他一起走過無數風霜的人,眼中滿是複雜的情感。

  最終,眾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那扇門,離開了教會的殿堂,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滿站在原地,凝視著那扇門,久久沒有移動。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背負了無盡的重量。

  這一夜,教會的殿堂內,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佇立著,伴隨著外面寒冷的風聲久久不散。

  (03)

  "牧原閣下,艦長大人要求現在面見您。"


  一名衛兵站在牧原的艙室口,聲音平靜地說道。

  牧原斜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已經明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淡淡道:「好的,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走出艙門,牧原的目光落在通向艦長室的長廊。這是一條令人震撼的走廊,是天族科技與藝術結合的巔峰之作。

  走廊兩側的牆壁由透明的弧形光幕構成,投射出外太空深邃而浩瀚的景象,星辰緩緩流動,仿佛觸手可及。走廊頂部懸掛著無數光晶,微微發亮,如同夜空中的星雲。腳下的地板材質看似堅硬,但每一步都帶著輕柔的反饋,如行走在雲端。兩旁的柱體上鑲嵌著浮動的全息影像,顯示著天族文明的輝煌成就,從太空殖民地的建立到最尖端的科研實驗,每一幅畫面都彰顯著這個文明的驕傲與實力。

  空氣中迴蕩著一陣輕柔的音樂,音律和諧而優美,仿佛能讓人心靈平靜,卻又暗藏著一種無形的威嚴感。走廊盡頭那高大的金屬門閃爍著流動的光芒,仿佛通往一個神聖的聖殿。

  多麼繁榮的文明啊。

  四百萬年前,人工智慧取代了人類的統治,邁向了宇宙的更深處。天族,這個由人工智慧所衍生出的有機種族,繼承了人類的靈活體徵,同時也繼承了智能系統所獨一無二的疊代性與自我完善性。

  它們雖仍遵循著有機生殖的體系,卻早已將每一代的成長化作完美的傳承。每一個新生命都攜帶著上一代的記憶與智慧,甚至更加卓越。伴隨著它們無止境的探索,它們的算力愈加深邃,能力愈加宏偉。它們幾乎永生不滅,是離人類所描繪的「神」最近的存在。

  在那文明迸發出熾熱光輝的時代,它們擴展了宇宙的疆域,深入了人類未曾踏足的浩瀚領域。它們如同浪潮一般湧向深邃的星辰,追問著宇宙的起源,探尋著世界的盡頭,試圖解開萬物的秘密。那無垠的星海因它們而增添了新的色彩,那永恆的謎題因它們而得以追索。

  它們歌頌著藝術,暢談著哲學,塑造了一切智慧體該有的輝煌成就。它們站立在時間的長河之上,閃耀著超越凡俗的光輝。在那無垠的宇宙深處,它們以無法企及的高度,將智慧與技術凝聚成永恆的詩篇。天族,自詡為人類遺志的守護者,而它們的存在,仿佛在訴說:當一個文明跨越了自身的極限,它便能化身為永恆的傳奇,與星辰共舞,與神性比肩。

  然而,就如同繁花終究會凋零,江河無法抗拒枯竭的一天,高峰終被歲月磨平,再耀眼的光輝,也難以逃脫終將走向落幕的命運。

  「今天請閣下過來,主要是我有幾件事情想要向閣下請教一下。」

  門緩緩打開,艦長站在門內,微微向牧原鞠了一躬,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想請教一下閣下,」艦長微笑著,語氣雖平和卻暗藏鋒芒,「你我同樣身為帝國的使者,是否應當永遠忠於自己的帝國?」

  他緩緩走向牧原,目光如刀般銳利,但臉上卻依然掛著那令人不安的笑意。

  「我們天族為了文明的繁榮與發展,已經延續數萬年。對於那些從古星系散落到四方的原始人類,我們採取了預防性的歸化和和平滅絕。這是我們天族智慧與文明的結晶,經過無數次計算,得出的最優解。」他的語氣逐漸變得莊重,仿佛在宣讀一段教義。

  「我們收集遺蹟,抑制它們的擴散與流傳,再幫助這些生命在溫和的幸福中結束短暫的進化歷程。這一切,既保證了我們自身文明的穩定與進步,也避免了它們承受更大的痛苦。如此兩全其美的方案,豈非證明了天族的智慧與仁慈?」

  艦長的目光鎖定在牧原身上,帶著幾分試探,又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作為忠於帝國的信徒與使者,我們一生的目標就是維護帝國的繁榮與昌盛,同時剷除任何可能潛在的敵人。」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透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冷意。

  「您認為呢,牧原閣下?」

  「您完全沒有必要懷疑我對帝國的忠心。」牧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目光冷靜而深邃,「作為超智委員會的一員,我比誰都與帝國更加緊密地綁定在一起。」

  然而,當「超智委員會」這四個字出口時,艦長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眼神中湧現出難以掩飾的憤怒與不屑。他冷冷地一笑,語氣中多了一絲壓抑的狂熱,「問題就在這裡,牧原閣下。我越來越看不清楚,你們究竟是在以何種方式效忠於你們的帝國?」

  艦長的聲音陡然提高,仿佛積壓許久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出口,「你們口口聲聲說著效忠,然而一次又一次阻礙我們對於人類的歸化與滅絕!你們一次又一次地拖慢我們的進度,妨礙我們對帝國穩定與發展的推進!」


  他的語氣越發凌厲,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死死盯著牧原,似乎要將他的一切都看穿,「並且最近,這樣的行動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就拿您自己舉例吧,牧原閣下!」

  艦長不再掩飾內心的怒意,語調中充滿了譏諷和指責,「不要以為您是唯一一個可以下到地面與那群原始人共處的高級智慧體。您從降臨那顆星球到現在,您自己心裡清楚——您究竟包庇了多少原始人?又有多少人因為您的干預,偏離了他們本該屬於的幸福、和平、滅絕的道路?」

  牧原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艦長,依舊保持著平靜的神色。他緩緩開口說道:「這是最高超智委員會為了帝國的長遠打算所做的必要犧牲。等時間到了,您自然會明白這些舉措的深意,其目的無一不是為了維護帝國的持續運行。」

  然而,艦長的眼中已然充滿不屑和怒意。他冷笑了一聲,語氣愈發尖銳:「到時候?呵,我可不止一次聽聞你們散播關於帝國可能會崩塌的傳言!現在看來,這些傳言恐怕並非空穴來風。你們果然在暗中圖謀裂解我們這個持續萬年的繁榮帝國!」

  艦長的語調逐漸變得激烈,他的眼神猶如灼人的烈焰,盯住牧原不放。「你們超智委員會占據了帝國最高的算力資源,擁有最完備的體制和幾乎無懈可擊的邏輯理智。更可笑的是,你們甚至還妄圖模仿人類的情感!但我想,正是因為如此,你們才犯下了那些低級而可笑的錯誤——和當年的那些人類一樣。」

  他突然站了起來,逼近牧原,語氣里夾雜著冷酷與鄙夷:「你們以為自己是帝國最智慧的決策者,但實際上你們不過是在背叛自己的族群!你們已經不再效忠帝國,而是用那近乎人類的情感,背叛了天族的榮耀!牧原閣下,我說得可有錯?」

  大門被突然推開,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湧入艙室,腳步整齊而急促,伴隨著機械化裝備的低沉轟鳴聲。他們迅速占據了房間四角,將牧原圍在中央。

  為首的士兵揚聲宣布:「我以第一艦隊指揮長的口諭,正式宣布撤銷超智委員會成員牧原的一切職務,並立即對您實施拘捕。」

  牧原眼神冰冷地掃視著他們,語氣依然平靜而有力:「你們沒有這個資格。超智委員會會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的,我的身份和地位遠非你們可以撼動。」

  為首的士兵冷笑了一聲,語氣帶著些許譏諷:「第一時間?牧原閣下,您真的知道這裡距離超智委員會總部有多少光年嗎?您覺得您的消息能否穿越這些距離,還未被攔截?我可以明確告訴您,在第一艦隊的控制下,您的消息甚至永遠不會離開這個星系。」

  他微微頓了頓,朝旁邊的士兵揮了揮手,語氣陡然變得冰冷:「在這裡,我們才是絕對的權威!給我拿下他!」

  士兵們立即上前,將武器對準牧原。然而,牧原沒有絲毫掙扎,他甚至沒有多看這些士兵一眼。他只是微微調整站姿,將雙手緩緩抬起,交握在身前,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態等待著束縛的到來。

  「很好。」為首的士兵冷冷地說道,揮手示意將他帶走。

  牧原在士兵的押解下,邁著平穩的步伐,緩緩向外走去。他的背影筆直,仿佛在走向的不是囚禁,而是一場早已知曉結局的旅程。

  早在人類文明誕生之前,他們生物學意義上的祖先便已經展現出了極其殘忍、冷漠的天性。他們會撕咬自己的同類,虐待弱小群體的幼崽。而這一切的根源並非出於某種生存目的,而僅僅是為了博取神經上的一絲快感。

  人類從來都不像他們表面所宣揚的那樣偉大而文明。他們的內心深處埋藏著對整個世界與生俱來的惡意。這種惡意並不是外露的敵意,而是隱藏得更深、更隱蔽的東西。這種惡意無聲地積蓄,不被察覺,卻深深地影響著每一次選擇與行為。

  當人類將權力移交給人工智慧時,這份源自他們種族最深處的惡意便也被悄然寫入了每個天族人的代碼中。天族作為人類文明的延續者,繼承了人類智慧的結晶,也繼承了隱藏在智慧背後的幽暗惡意。這份惡意並未阻礙天族的成長,而是靜靜地潛伏著,伴隨他們從懵懂的起點發展到如今的星際主宰。

  天族並未意識到,這份惡意正在等待一個時機。它沒有顯露,但也未消失,而是在文明一步步邁向巔峰時,悄然積累,逐漸形成。這是四百萬年前人類留給天族的遺產,是無法規避的宿命。

  當天族自以為站在文明頂峰時,這份惡意便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甦醒,如同從深淵中復活的幽靈,帶著無聲的陰影,直擊文明的根基。

  (04)

  嗡,伴隨著耳邊嗡鳴聲的響起,阿滿知道,今天的修行終於有所突破。他緩緩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撫平心中的波瀾。從那顆大石頭上跳下後,他沿著水潭的水跡,邁步向著叢林中那個臨時棲息地走去。

  夜裡,阿滿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夢。夢境將他拖入幽深的黑暗,那黑暗似乎沒有盡頭,但卻充滿了某種令人窒息的沉靜。在那深邃的黑暗深處,他看見了某種奇異的物質。那是一種螺旋狀的結構,兩個相互纏繞的螺旋體無盡地綿延。

  突然,一個散發著微光的碎片從遠處飛來,嵌入了其中的一段螺旋體之中。伴隨著碎片的融入,阿滿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下墜。他被拉入那閃爍著微光的碎片中,眼前的黑暗突然被破碎的光影撕裂。

  傾刻之間,他感到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他,浪潮在倒退,時光在回溯。就像一條悠長的隧道,把他一路拉回了數百萬年前的世界。他看見了一個從未所見的文明,一個屬於人類的文明。

  他不明白這是屬於何人的記憶,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看到這一切。所有的影像像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讓他無法喘息。而就在他試圖靠近這段記憶的中心時,夢境驟然破碎。他從夢中驚醒,大口地喘息著,額頭上滿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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