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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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揚州絨花一樣,南京絨花製作始於唐朝,南京素稱雲錦之鄉,當時的南京官府專門設有七作二房,將絨花作為貢品進獻朝廷。南京的三山街至長樂路一帶,曾是熱鬧非凡的「花市大街」,這裡是絨花的海洋,經營絨花的店鋪盛極一時。建國以後,政府在南京設有藝美絨花合作社,雖然曾一度因某些風波停產,但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生產,薛芳華小時候,絨花廠的員工還常常和南京來的藝人交流。不過和揚州一樣,隨著大批價廉物美的工業快消品湧入市場,南京絨花也走向了沒落。

  薛芳華搭乘清早的高鐵來到南京,冒著濛濛細雨叫了一輛計程車,天香絨花工作室位於絨莊街。沿著建鄴路東端一路向西走下去,經鴿子橋向南就是這條百年老街,老街並不寬敞,街道兩旁開滿小吃店和日雜店,難以想像數百年前這裡曾日夜響起機杼聲。薛芳華有些懷疑,不禁問道:「這裡真的是絨莊街嗎?」

  「對啊,原來這裡是賣帽子的,俗稱『帽兒行』。」司機是個老南京,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但『帽兒行』,不就是『沒兒行』嘛,聽著多不吉利,後來因為街上開了一家絨莊,就順嘴叫成絨莊街了。」

  薛芳華下了車,撐著傘望著青磚瓦巷的老街。巷頭有一對古色古香的楹聯:「泥馬千年遺夢,絨莊今朝榮華」。狹長的街巷兩側是古樸的典型江南老房子,這些歷盡滄桑的舊屋牆壁已經斑駁剝落,仿佛曾用胸膛經歷亂槍。房子大多是磚木結構,椽梁用雕花木做成,越往裡走就感覺巷子的幽邃,長滿爬山虎的牆面,斑駁的雕花門頭,無一不在訴說著曾經的滄桑。街上只有老人提著鳥籠經過,從緊閉的木門中偶爾飄出一段字正腔圓的揚劇,對面便是秦淮河的雲影波光。薛芳華在「絨莊街43號」的門牌前停了下來,敲了敲門,她等了好一陣子,裡面才傳來一個女人懶洋洋的聲音:「誰呀?」

  「您好,我姓薛,早上給您打過電話的。」

  「薛小姐啊,進來吧,門沒有鎖。」

  門開得很矮,薛芳華弓著身子才能進去,裡面卻別有洞天。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院中有一方古井,井旁是一棵姿態優美的石榴樹,樹下放著石桌石凳,院子裡的竹竿上晾著染色後的絲絨和幾件旗袍。一個穿著暗紫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樹下,正在給絨花勾條,一頭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整整齊齊的綰成圓髻,女人示意薛芳華先坐,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下來,石桌上擺著有色皮、水晶珠、菜籽和鍍金圓扣等配飾,還有一把掛燙的熨闘,蘇木和紅花製成的染液里混合草木灰,浸泡著絲絨。

  「不好意思,我耳朵背,沒聽到敲門聲。」沈玲玉起身倒了一杯茶,把盛在盤子裡的海棠糕遞給她。剛出爐的海棠糕表面撒著飴糖,加上果絲、松子仁、芝麻等點綴,吃起來鬆軟香甜,配上一壺鮮醇的雨花茶,紓解了她晨起的疲憊。薛芳華一邊吃一邊說道:「我們村原來有一家大型絨花廠,包括我外婆在內,很多人都是靠這門手藝吃飯,工廠倒閉後都下崗了,我這次來就是想參觀一下您的工作室,了解一下絨花創業的流程和可行性。」

  「就算你這麼問我,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呀。」沈玲玉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南京口音,語速很慢,說來溫柔婉轉,「我家祖上是蘇州人,後來輾轉到了南京,原本也不是做絨花的,只是後來結識了一個絨花師傅,便開始以此謀生。當年我才十九歲,被分配到南京工藝制花廠,從最基本的『滾絨』開始做起,一天要做幾百根絨條呢。」

  她給薛芳華看自己的手,她的手生的十分修長,但皮膚粗糙,指節處布滿了細小的傷疤和老繭:「手要長時間和銅條摩擦,初學的時候經常磨破皮,當時沒有創可貼,就用膠布纏一纏。」

  「您做這行多久了?」

  「從1986年開始吧。」沈玲玉回憶道,「其實當時我們就已經開始擔心絨花製作工藝的傳承了。那會兒,制花廠沒了政策上的優惠,經營上開始走下坡路。後來我們家的生意都沒落了,我也不得不兼職做旗袍,否則無法維持生計,直到這兩年境況才好轉。」

  薛芳華點了點頭,陶念娣也提到過,到了90年代,鮮花已不再是稀缺品,純手工製作的絨花漸漸地被各種造型別致的頭花、胸花所取代。沈玲玉口中許多人曾經擠破頭想進的南京工藝制花廠,隨著改革開放大幕的拉開,在洶湧的時代浪潮中倒閉了,設計師和學徒們紛紛轉業。她從身旁拿出一本冊子打開,封面是一個清宮美人,面如滿月,眉眼溫柔,發間佩戴著藍色的絨花。

  「這是富察皇后的劇照,史書中記載富察皇后節儉平日裡『以通草絨花為飾,不御珠翠』。前幾年一部清宮劇播出後,來我這裡下訂單的客戶曾短暫的多了起來,但現在又變少了。」沈玲玉解釋道,「絨花不是剛需,生意並不好做,如果你真的想創業,一定要考慮清楚。原來這條街上有好幾家跟風成立的工作室,後來都倒閉了。」

  「平時做絨花的只有您一個人嗎?您是通過什麼渠道售賣的?」

  「原本還有我媽媽和兩個學徒,不過他們覺得這行沒前途,春節前陸續都走了,我媽媽歲數大了,眼睛不好使,現在主要還是我在做。我在網上開了店鋪,平時和漢服社團和店鋪也有合作,也會幫趙先生接一些訂單。」

  「您是指絨花坊的傳人趙樹憲先生?我聯繫過他,但聽說他最近去外省出差了。有什麼渠道可以和熱門影視劇達成合作,從而通過影視劇的宣傳達到規模效應?」

  「要是我能回答這個問題,就不會在這裡做絨花了,你該去請教趙先生。他就在甘家大院,民俗博物館裡,《延禧攻略》里佩戴的絨花就是他做的,他很歡迎有人來向他探討絨花製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拜訪一下他。」

  「我明白了,謝謝。」薛芳華起身道,「對了,我可以買幾朵您做的絨花回去研究一下嗎?」

  「想要哪朵隨便拿吧,反正最近都沒什麼人來買,我只是做來打發時間。說不定等我們這一代人老去以後,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人做絨花了。」

  薛芳華心中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了一股使命感。但在目睹絨花的門庭冷落以後,這股使命感又轉變成了對這個行業的懷疑。薛芳華以前是在金融行業從事風投,自然明白行業的風向決定了前途,目前新國風的熱潮讓漢服和相關配飾都處在風口上,很多人一擁而入,但市場的蛋糕就這麼大,如果流量沒有跟上去,就很難取得良好的銷售量。

  說到底,絨花的售賣渠道太窄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如今是流量時代,網際網路資訊發達,要售賣絨花,就一定要打造具有影響力的個人品牌。絨花的固定搭配漢服和旗袍並不是如今日常穿著的服裝,由於無法在日常生活中佩戴,導致它註定只能存在於特定人群的梳妝檯上,趙文瓊的意思是希望通過絨花帶動整個村里下崗婦女的再就業,只靠這些人的購買力,如何能將產品推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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