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下水
老家生產隊裡的水牛最開始是集中飼養的，後面慢慢變成分四個小組輪流照顧飼養。這次，輪到張公公家裡養牛了。他是我們小學老師的父親。記得在熱天裡，張公公永遠都是「光巴胴」，腰杆上拴一條舊得看不出本色的汗帕，古銅色的上身是日曬雨淋辛勤勞作的標誌。
那時，為了儘量少去割草來餵牛，大家也捨不得把自己家裡不多的穀草給牛吃，就儘量把牛牽出去，讓它自己在田邊，坡上，墳頭啃草吃，我們叫「望牛」。
這一天上午，是張公公負責「望牛」。那時的他，應該接近七十歲的年紀，可能也有點糊裡糊塗了。他竟然讓生產隊的牛去吃坡上的蓖麻樹葉。在農村里，連我們這些小孩子都曉得，那些東西是豬草，那些東西是牛草，那些東西不能給牲口吃。那條牛可能也太餓了吧，因為它竟然大口大口地吃了很多蓖麻樹葉子，真的是飢不擇食啊！
這下，可就出大事了！當天下午，生產隊的那條牛口吐白沫而死。全生產隊的人都聞訊而來，議論紛紛，要張家賠損失。張公公的兒媳婦不答應，一邊哭一邊說，老的老糊塗了，他賠不起這麼大的損失。我家裡也沒有那個能力來承擔，我就拿命來抵這條牛！
說罷，她當著眾人的面，就縱身一躍，跳下了水庫里。大家被她的舉動嚇到了，才停止了議論。張老師和另外一個男人馬上跳下水去，把她救了起來。
隊長見到再這樣下去，還要出問題，就叫大家回家去，他請示了大隊和公社後來處理。傍晚時分，上面指示，把死牛賣了，上面補助一些錢，隊裡重新買一條牛就是。皆大歡喜，問題也就這樣化解了。
晚飯後，買牛的幾個人過來了，晚上可就鬧熱了。他們就在我們家大院子裡，先把牛剝皮，然後用非常鋒利的尖刀，把牛身上的肉全部剔下來，放在好幾個大籮筐里，滿滿當當的。周圍擠滿了看鬧熱的人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嘰嘰喳喳地邊看邊說。我是第一次看到，紅色的牛肉中間有一線一線白色的紋路，非常漂亮。那時，我還從來沒有吃過牛肉，不知道會是什麼味道？就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七八個男人忙忙碌碌割肉，一邊想像著牛肉的味道，應該比豬肉更好吃吧。
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我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到屋裡床上睡著了。在夢裡，我還在想著牛肉的味道呢！
第二天早上起來，院子裡乾乾淨淨的，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血跡，那是牛身上滴下來的。我迷惑不解，那麼多牛肉，還有牛骨頭，他們弄到哪裡去了呢？現在才明白，是賣到城裡去了。那個時代，我們農村人是沒有資格吃牛肉的，那是價格非常高的奢侈品。
忽然，我心裡一陣一陣的難受起來。為什麼我們不能吃一點兒牛肉啊！我們割草自己養的牛，都給不認識的別人吃了，他們是多麼幸福的人啊！這個世界是什麼世界，我們是什麼人，他們不是人嗎？
在去上學的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一直想著牛肉的問題。上課也心不在焉，老師的問題也沒有回答上來，被張老師狠狠地罵了一頓。心裡更加不舒服。
中午放學回家來時，我看到隔壁家的鄭公公用手招呼我過去。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多數時間是一個人在家裡忙碌著。他悄悄對我說，昨天晚上那條牛的下水（動物內臟）被他們丟到朝門田裡了，我撿起來了，今天下午放學回來，你喊兩個小傢伙過來，一起幫我拉風箱，煮牛下水來吃哈。
聽他這麼一說，我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了。心想，沒得牛肉吃，有下水吃也不錯啊。我一下午都樂不可支，上課認真聽講，還主動回答老師的問題，得到了張老師的表揚。課間，我就把作業寫完了。放學鈴聲一響，就和同院子裡的好朋友紅兒一邊飛奔回家，一邊告訴他回去吃好東西，他也高興得要不得。
我們到了鄭公公家裡，輪流著拉風箱呼呼地響，讓煤炭灶里的火苗旺旺地燒起來，鍋里的水慢慢地發出滋滋聲。公公佝僂著廋長的身軀，用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清洗好牛下水，放進開鍋了的水裡。對我和紅兒說，風箱要使勁拉，火要大才煮得快。我們答應說，要得要得，公公你放心哈。就不要命地用自己的小手，站在風箱面前，蹬著八字腿，前後不停地拉動風箱杆兒，讓火苗一直衝燒著鍋屁股，灶里成了一個紅彤彤的耀眼的世界。
也記不得過了好久時間，反正我們滿頭大汗，精疲力盡時，牛下水終於煮好了。現在已經記不清鄭公公放了些什麼佐料在裡面，只記得是沒有什麼油氣，他肯定是不捨得放油的。我們三個人大口大口地吃了一頓，味道卻沒有想像的那麼好吃。
無論如何，我能夠吃上有生以來第一頓牛下水，還是要感謝張公公，感謝鄭公公兩個老人家。不管歲月過去多久，我永遠都還記得那兩天的死牛事件和兩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家。
那時，為了儘量少去割草來餵牛，大家也捨不得把自己家裡不多的穀草給牛吃，就儘量把牛牽出去，讓它自己在田邊，坡上，墳頭啃草吃，我們叫「望牛」。
這一天上午，是張公公負責「望牛」。那時的他，應該接近七十歲的年紀，可能也有點糊裡糊塗了。他竟然讓生產隊的牛去吃坡上的蓖麻樹葉。在農村里，連我們這些小孩子都曉得，那些東西是豬草，那些東西是牛草，那些東西不能給牲口吃。那條牛可能也太餓了吧，因為它竟然大口大口地吃了很多蓖麻樹葉子，真的是飢不擇食啊！
這下，可就出大事了！當天下午，生產隊的那條牛口吐白沫而死。全生產隊的人都聞訊而來，議論紛紛，要張家賠損失。張公公的兒媳婦不答應，一邊哭一邊說，老的老糊塗了，他賠不起這麼大的損失。我家裡也沒有那個能力來承擔，我就拿命來抵這條牛！
說罷，她當著眾人的面，就縱身一躍，跳下了水庫里。大家被她的舉動嚇到了，才停止了議論。張老師和另外一個男人馬上跳下水去，把她救了起來。
隊長見到再這樣下去，還要出問題，就叫大家回家去，他請示了大隊和公社後來處理。傍晚時分，上面指示，把死牛賣了，上面補助一些錢，隊裡重新買一條牛就是。皆大歡喜，問題也就這樣化解了。
晚飯後，買牛的幾個人過來了，晚上可就鬧熱了。他們就在我們家大院子裡，先把牛剝皮，然後用非常鋒利的尖刀，把牛身上的肉全部剔下來，放在好幾個大籮筐里，滿滿當當的。周圍擠滿了看鬧熱的人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嘰嘰喳喳地邊看邊說。我是第一次看到，紅色的牛肉中間有一線一線白色的紋路，非常漂亮。那時，我還從來沒有吃過牛肉，不知道會是什麼味道？就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七八個男人忙忙碌碌割肉，一邊想像著牛肉的味道，應該比豬肉更好吃吧。
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我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到屋裡床上睡著了。在夢裡，我還在想著牛肉的味道呢！
第二天早上起來，院子裡乾乾淨淨的，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血跡，那是牛身上滴下來的。我迷惑不解，那麼多牛肉，還有牛骨頭，他們弄到哪裡去了呢？現在才明白，是賣到城裡去了。那個時代，我們農村人是沒有資格吃牛肉的，那是價格非常高的奢侈品。
忽然，我心裡一陣一陣的難受起來。為什麼我們不能吃一點兒牛肉啊！我們割草自己養的牛，都給不認識的別人吃了，他們是多麼幸福的人啊！這個世界是什麼世界，我們是什麼人，他們不是人嗎？
在去上學的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一直想著牛肉的問題。上課也心不在焉，老師的問題也沒有回答上來，被張老師狠狠地罵了一頓。心裡更加不舒服。
中午放學回家來時，我看到隔壁家的鄭公公用手招呼我過去。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多數時間是一個人在家裡忙碌著。他悄悄對我說，昨天晚上那條牛的下水（動物內臟）被他們丟到朝門田裡了，我撿起來了，今天下午放學回來，你喊兩個小傢伙過來，一起幫我拉風箱，煮牛下水來吃哈。
聽他這麼一說，我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了。心想，沒得牛肉吃，有下水吃也不錯啊。我一下午都樂不可支，上課認真聽講，還主動回答老師的問題，得到了張老師的表揚。課間，我就把作業寫完了。放學鈴聲一響，就和同院子裡的好朋友紅兒一邊飛奔回家，一邊告訴他回去吃好東西，他也高興得要不得。
我們到了鄭公公家裡，輪流著拉風箱呼呼地響，讓煤炭灶里的火苗旺旺地燒起來，鍋里的水慢慢地發出滋滋聲。公公佝僂著廋長的身軀，用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清洗好牛下水，放進開鍋了的水裡。對我和紅兒說，風箱要使勁拉，火要大才煮得快。我們答應說，要得要得，公公你放心哈。就不要命地用自己的小手，站在風箱面前，蹬著八字腿，前後不停地拉動風箱杆兒，讓火苗一直衝燒著鍋屁股，灶里成了一個紅彤彤的耀眼的世界。
也記不得過了好久時間，反正我們滿頭大汗，精疲力盡時，牛下水終於煮好了。現在已經記不清鄭公公放了些什麼佐料在裡面，只記得是沒有什麼油氣，他肯定是不捨得放油的。我們三個人大口大口地吃了一頓，味道卻沒有想像的那麼好吃。
無論如何，我能夠吃上有生以來第一頓牛下水，還是要感謝張公公，感謝鄭公公兩個老人家。不管歲月過去多久，我永遠都還記得那兩天的死牛事件和兩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