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年還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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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我獨自一人來到北城,也是像這次一樣,18個半小時的火車,不過那個時候的時間好像過得更慢一些,大概是時間跟不上少年身體裡血液的流速,那時候只認識一個印在書上的老頭叫愛因斯坦,但還不明白什麼是相對論。當然現在的我仍然不明白什麼是相對論,只不過漸漸明白了,要是你想唬人的話,多記住一些深奧的名詞會方便很多。

  那是我第一回出遠門,在那之前,即使每日在街頭混跡到夜不歸宿,也不過是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南城裡兜轉的螞蟻。我總是和朋友打趣說「等我長大了,我再也不回這座小城市了,我要到世界各地旅行。」但是除了在偶爾課本上的插圖外,我對外面的世界毫無概念。它們也是環繞在山溝里的一排排樓房,一條條馬路麼?北城是冬天會下雪的南城嗎?我帶著近乎無知的愚蠢,用一張紅色的車票,離開了這座一直以來禁錮著我的城市。即使十年之後的我,自認為了解了我當年想要了解到的關於北城的一切,春天來臨前覆蓋著城市的積雪,也似乎是靠我一人的熱血融化的,我心裡也總存留那第一趟旅程熱情的餘溫。

  那時候的火車很吵,鐵軌與輪胎的噪音,鳴笛的高頻響聲,列車員的呼叫聲,乘客們激動的交談聲,嗑瓜子,咀嚼聲,收音機的滋滋聲,全都一股腦螺旋似的衝進我的腦袋,像是燃油一樣,讓我的血液沸騰起來。

  到北城兩年後,我拿著攢了大半年的工錢,去電腦城從一位操著更北方地區口音的檔口老闆那裡買了第一台電腦,一台嶄新的黑色筆記本電腦,放在桌子上,打開視頻的時候會嗚嗚作響,屏幕稍微側一些就會看不清顏色。我在那台電腦上看過一部電影,不記得也不用記得電影的名字和劇情了,大概是描述一群人跨越大洋來到美國的故事,船艙內人群熙熙攘攘,一名十幾歲的年輕人爬上桅杆,朝遠處眺望,在大陸僅僅露出一角時,一邊伸出手指,一邊回頭驚呼「艾美莉卡!」。頓時人聲鼎沸。那便是那年我頭一回看到北城豎立著的成片成片的玻璃高塔時候的內心活動。就像南城西面山上那些聳立著高不見頂的樹木的「原始森林」一樣,與之對應的「現代都市」四個與我原本完全沒有關係的字眼,一下子從我的眼睛蹦到了腦子裡。但是當時的我沒有辦法描述出我的感受,直到兩年後我躺在床上,一邊吹著暖氣,一邊窩在被窩裡看到這部電影,那種情緒才被釋放出來,仿佛與導演遠隔時間與大洋,在一個新的次元進行了痛快的溝通。

  不過過了兩年,我有了關於這個城市新的感受,摩天大樓糟透了,真正完美的,是從遠處瞭望這些摩天大樓群。

  第四年的時候,因為換工作,遇到了在北城最好的夥計-安,安姓安名全,大家都用英文名Ann稱呼他。

  那時候在一家做建築規劃的公司,並不做建築,也不做規劃,單純地幫公司打雜。很多人無法理解這樣的職位,但實際上每個建築公司都有大量地這樣的人物,他們沒有建築師的專業,沒有建築工人的務實,在工位上每日朝九晚五不知道自己在忙碌著什麼,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巨大機器隆隆運轉過程中,最重要的齒輪。

  安不是我的同事,而是我隔壁公司的系統工程師。我們那層樓共用一個公共食堂,我們在食堂偶然認識的。相識的故事平淡地像是水泥,無聊而堅固,在那工作的3年多時間交集,他成為了少數我能相信的人。在一個舉目無親遠離故鄉的城市,即使是抱著功利性質,結交一位信得過的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起碼在你半夜需要去醫院搶救的時候,你可以在緊急聯繫人上填上他的名字電話。當然,朋友是系統工程師的另一個好處是,幾乎任何你需要的時候,他都是在線的。

  安的脾氣好的可憐,在我離開那家公司的最後一年,因為經濟原因,我跟他合租在一起了。是的,僅僅是經濟原因,那年我因為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大半年的收入一夜之間幾乎全部清零,躲在街頭反思了一整夜後,我第二天一早便假借請剛下班準備回家睡覺的他吃飯為藉口,向他表明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要借宿的過分請求。疲勞過度地安並沒有什麼和我盤旋的精力,當然我覺得即使是他很有精神的時候也不會拒絕我,不過你就當這是我的馬後炮。

  安的住所不大,但是倒也有兩室一廳,其中一室幾乎是空著的,裡面零零散散擺放著自行車、球拍、足球、魚竿和一個一比一大小的咕嚕雕像手辦,哪有正常人會在房間裡擺咕嚕這種東西的。房間很久沒打掃,所有的東西上面都蒙著一層灰,太陽剛巧透過窗戶打進來,整個屋子比起臥室更像是一間理想的墓室。安的房間在另一面,在住進來兩個月後,我才理解,考慮到作息,對於安,一個朝北的屋子,才更像一間起床能照得到陽光的屋子。客廳其實是他的辦公地點,茶几、餐桌、還有角落像《生活大爆炸》里謝爾頓在客廳擺放的辦公桌那樣的辦公區域,都堆滿了書,上面標著各式各樣我怎麼認真端詳都看不懂的數字代碼。有的時候我覺得程式設計師像是新世紀的魔法師,他們對物質別無所求,沉浸在由簡單成分構建的複雜世界中,堅信邏輯能夠解釋的一切。難得的是,他們的工作真的是這樣,數字不會騙人,理論不會撒謊,我真的很羨慕這樣的工作,可惜我早早輟學,差點連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都沒有記熟,來到北城開始那會兒,我還曾報名參加過代碼開發的培訓班,最終也是因為以邏輯基礎太差而被退學了,老師看出了我的吃力與貧窮,離開的時候輔導機構退了我一大半的培訓費,這是我在北城感受到的少有的誠信與溫暖。本身想把那台剛買沒多久的筆記本電腦也賣掉,但檔口老闆勸住了我,他跟我講未來是網際網路時代,電腦是新世界的金鋤頭,留著吧,會有用的。這使我心生感動留下了它,當然老闆那句「現在出售可能也就原價的3折吧」也一定程度打動了我。

  對了,咕嚕手辦被我當成了掛衣架,安看到了,但是並沒有反對這件事,我想是因為它不想跟我起衝突,更何況,他都在我的房間裡塞了一隻咕嚕了。

  和安同居的一年左右時間裡,我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和她同處一室,我們像是兩個平行時空室友,只有在公司的時候,才能同處同一個世界。後來我從那家公司離職了,也從那裡搬走了,賭球破產到處借錢的事情被老闆發現,他非但沒有同情我,轉眼還找機會開除了我。從公司離開後那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同事刪乾淨了,包括大大小小借了有五萬多塊錢的同事們,當天晚上就從安的宿舍搬走,到了城市最南邊的縣城來。走的時候安不在家,我給他留了個紙條說明情況,希望儘可能不要連累到他,後來過了幾個月,安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給我講,我的同事在我走後大概一兩天,發現聯繫不上我,就找到了安那裡,吵著要他們還錢,安也不太作聲,讓他們拿出證據、欠款金額和收款碼,一個個把錢付了過去。利息沒有,但是幾個同事有點懵,也沒想到利息這種事情。

  安給我說,那時候他炒幣賺了點錢,這點錢在當時沒有他的情緒重要。「也就一天的收益而已」他是這麼說的。電話最後我問他,到底替我還了多少錢,過段時間經濟好了一定還他,他說,抹個零算你5萬,什麼時間還無所謂。他還說,很開心看到我臨走的時候給他留下的寫清了一切緣由的紙條,以及很著急離開也沒忘記收拾房間,他能處理一切邏輯清晰有序的事情。那時候的我,對他崇拜地五體投地,感覺安就像一名私人殺手一樣充滿影視化的個人魅力。

  離開的時候是個冬天,我把一條很舊的編織圍巾圍在了咕嚕身上,它正常都被我的各種衣物覆蓋著,突然一天沒有了衣物取暖,我怕它一個噴嚏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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