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界總在夜間偷偷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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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皮火車的餐車擁擠又熱鬧,餐車的菜品選擇其實很少,少到工作人員不用菜式而是用售價來區分。穿著紫紅色列車服的中年婦女,頗為正經得給我們介紹,這邊是20的,那邊是35的,35的肉多一些。上次聽到這麼嚴肅又敷衍的介紹,似乎是在景區旁邊的廉價紀念品商店,「這套明信片15,那套徽章30」、「它們倆的工藝不同的,你可以摸摸,摸摸不是非要你買的。」腦子裡回想起某個景區遊玩時候店員的叫賣聲,這樣想的話,景區的叫賣其實更賣力一些。

  男人選了兩份35的套餐,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一張50,一張10塊,又從另一個小袋裡翻出來四張皺巴巴的1元紙幣和六枚硬幣,硬是湊了70塊錢的現金。我好像很久沒用現金付過款了,手機支付現如今實在是太方便,他不緊不慢找現金付款的方式反而讓我大吃一驚。賣盒飯的乘務員大姐好像沒什麼反應,一把接下男人給的錢,用職業的手法迅速清點了放入胸口的包里,然後把兩份用記號筆寫著35的飯盒塞到了男人手裡。這時我才發現,吧檯上似乎也沒有二維碼的立牌,很久沒有坐過綠皮火車,可能使用現金才是乘坐綠皮火車的正確方式。

  男人接到餐盒遞了一份給我,示意我拿一份過去。小孩和他爸共吃一份,我自己吃一份,稍微有點過意不去,但既然一起走到了餐車,不接這份飯又有點尷尬,秉持著來都來了的態度,我還是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接下了這份盒飯。謝天謝地,沒有四人的餐桌,他們父子倆共坐一桌,我在他們後方單獨找到個座位坐下了,自從我們從座位離開,到拿到餐盒坐下,全程除了寒暄幾句沒有其他交流,本來我覺得多少應該聊一聊家鄉職業,但始終沒有人開口,我也決定作罷。難免會有沉默寡言的人,陌生人之間,大抵只需要保持社交禮儀就好。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在交通工具上用餐,搖晃的火車會影響我的食慾,顛簸的飛機也會讓我反胃,一般在上車前,我會根據交通時長,提前來到車站或機場,選擇一家順眼順心的店,大部分是連鎖的快餐或套餐店,點上一份我覺得夠我維持持續活動的餐食再開始旅程。畢竟中途一直坐在那裡,胃也不會那麼快將食物消化,一頓飽飯可以替代兩頓甚至三頓飯的食物,所以我對旅行開始前的那頓飯,預算上幾戶不會做限制。就像今天中午,除了一份大碗的牛肉飯外,還單獨叫了一碗撒滿蔥花的牛肉湯。

  只是這趟火車的車程實在太久,本可以買到更快捷方便的高速列車,但因為臨近假期,我也不曾提前規劃此次行程,買票時,最近幾天只有這輛列車還有少量空位了。除了從南城出發,我還沒坐過這麼久的交通工具,有點餓也是正常的。

  窗戶外面幾乎全黑了,這會兒正在山城附近,今晚沒有雲,夜空藍的很清晰,透過窗戶看到,周圍除了些許高壓塔或者其他用作通訊之類的設備發出的點點亮光,就只剩下頭頂上亮到刺眼的月亮,星星的光芒完全被遮蔽。

  我先吃完了盒飯,匆匆和男人小孩道別回到的原來車廂。一直坐在那裡的中年男人不在了,搪瓷杯子還放在小桌板上,茶水已經見底,裡面的深色茶包孤零零地留在裡面,茶包連著線的那個紙質標籤,也散落在被子裡泡軟了,淡淡地白霧從杯口氤氳升起,散發出淡淡的茶香,也給這個小小的空間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水汽。中年男人也是去吃飯了嗎,還是說去洗手間了,飯後的我腦子裡只能思考這種完全不重要的簡單問題。不知為何,我完全不能想像出那位中年人因為餓肚子而跑到餐車吃飯的樣子,甚至不覺得他會是因為喝茶太多而著急上廁所,那位中年人像是一位難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偌大的車廂里,連上一名推著小車叫賣的售貨員,還有四五個乘客。沒有了人群喧譁的吵鬧,車廂輪胎與鐵軌接觸發出的「轟隆轟隆」的碰撞聲顯得尤為刺耳。我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身邊的世界好像變了一個樣,又無法直接用語言描述那種變化,但一下子一個瞬間我察覺到了問題出在哪裡——春節高峰期的列車,正常都是人滿為患才對,即使剛剛在餐車,也並沒有該有的擁堵與無序,或者說,隨著我吃飯的動作,餐車裡的聲音慢慢變小了下去。

  沒等我仔細思考,廣播又滋滋的響起來,像是領導講話前連綿不絕的鼓掌聲。片刻之後,一個清爽明艷的女播音員聲音從喇叭那頭響起來:歡迎乘坐Z493次列車,本列車從北城開往終點站星城,前方途徑站本次途經站點-山城站,山城站停靠時間,三分鐘,請有需要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聲音裡帶著一絲疲倦,還有麥克風輕微的滋滋電流聲。列車號沒有錯,但是我的終點站是南城,而不是星城。」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但是當我拿出了口袋裡的票,票面赫然寫著「北城-星城」,我的腦子一下子嗡嗡的沒法做出任何反應。一定是哪裡搞錯了,Z493這趟列車,明明就是回南城的車票,在我上車前我也核查過多次,除非—除非這個世界,在這趟列車的運轉過程中,發生了某種改變。


  我攔下路過的列車員,向她詢問這趟車的去向,甚至不是在詢問列車的去向,而是在想要證明我原先生活的世界的去向。得到的回答卻是「先生,我們這趟車確實是駛向星城的,在我印象里,也沒有聽說過南城的名字,是不是記錯成了某個家鄉縣城的名字呢?」

  我想要反駁,但是古怪的對話讓車廂里剩下的四五個人都看向了我這裡,與其一直追問下去被當成影響列車運行的怪人,不如先冷靜下來自己確認下目前所在的世界。

  我尷尬地敷衍過列車員,坐在座位上,看見外面的景色,月亮發出刺眼的亮光,照亮山城附近圍繞的雪山的尖角,列車快速地在一個個隧道里穿行,發出「呼呼」地風聲。外面的景色似乎與我原來的世界並沒有什麼不同。

  很快山城站到了,山城是一座環山高海拔的小城,上一次路過山城站還是十年前第一次從家離開,好像在記憶里,十年後的山城站與原先並沒有什麼變化,一個簡單立方體形狀的候車樓,被油漆刷成墨綠色的站台頂棚,幽幽的黃色光亮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山城站上車的旅客很少,車門打開,車外的冷氣灌到了車廂里,讓我感覺有些孤獨。

  桌面上的搪瓷茶杯已經涼透了,也沒有了能被看見的水汽,男人與小孩剛剛吃完,從餐車的方向向這裡走過來,我決定與他們聊聊,是否他們有察覺什麼異常。

  「你們也是去星城的嗎?」男人聽到我的問題愣了一下,他總是表現得不太願意與人搭話的樣子。

  「是的,我是星城本地人,小孩是在北城長大的,這是他第一回帶他回星城老家。」男人聽到這個地名表現得並沒有很驚訝,這讓我更加困惑。

  「那你應該也很久沒有回家了。」

  「是的,可能有二十多年了,老家沒有親人了,這次回去,讓過世的長輩見見小孩,再處理一些房子的事情。」

  「啊這樣,不好意思,我不該過問的。」

  「沒事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想再冒昧問一句,你有聽說過南城麼?」

  男人又愣了一下,用掃視陌生人的眼神掃視了我一圈,對我說「你也是星城人麼?以前我們老家,偶爾有人管星城叫南城,但只是一個不主流的民間說法,我也並不知道來源。」

  「是的,我也是。」這句話應該加上「我也是星城人。」但是這時候我還說不出口,我對這個陌生名字的城市充滿不解與恐懼。

  「是嘛,看你口音不太像,還以為你是北城人。」

  我尷尬地笑了笑,「待太久了,已經忘了家鄉話怎麼說。」

  對話像是落在了地上,至此男人便沒有了回音。

  列車駛過了漫長的隧道群,窗外已經沒有了月亮的身影,星星又明亮起來,滿天的星光將漆黑的夜晚照亮成了暗沉沉的紫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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