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海:第二章:夜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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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海括費了很大功夫讓這個女人理解明白他的意思。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於是拉著他,趙海括面露尷尬但又勉為其難的跟著她走。心道:早知道不攬下這件事了。

  他跟著女人左拐右轉,路口燈紅酒綠,不知道是理髮店還是賓館。踏過沾著魚腥味的路,就進入了一個小巷,越往裡走,燈火就愈發黯淡,路過一個柴火間,有一個女人在踏著紡織機工作。光影之下是一張疲憊的容顏,上方在鐵窗台的連接處不是花草,而是雜亂無章的電線交織在一起,像蜘蛛結的網形成了蕭瑟的灰濛的城市的一角。

  女人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他覺得跟陌生的女人牽手並不太得體,於是鬆開她的手。

  女人不肯,攥緊著他的手。趙海括能感受她急促呼吸的氣體撲在自己臉上。

  啊這…帶我去哪?

  女人走到了一道門前,才鬆開他的手。表情很古怪的撇了一眼他,踮起腳尖在信箱上面摸索著什麼,趙海括看著,女人摸出了一把鑰匙,門鎖開了。女人朝他眨眼睛,示意他進來。

  趙海括可沒有不打招呼就進別人家房子的癖好,於是他說,要不要換鞋啊?女人擺了擺手。他才走進來,室內的裝設比較簡樸,大廳只擺著一架紅木的桌子,遠處有一個白架子。

  女人似乎去廁所了,他留意到遠處架子上放著幾本書,那幾本書斜放著,像是剛看不久。

  他走過去,紅的四本是《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壓在下面的是一本青色封面的書叫《青銅葵花》,在下面的全是他看不懂但略有印象的符號書。他沒動。

  女人從房間裡出來,手上拿著一張紙和一支黑筆。

  他注視著女人在紙上留下的字。

  接著,女人把筆推給他。

  ——謝謝,你,我是聾人

  她的字跡清晰秀氣。

  ——這裡,就你一個人住嗎

  ——嗯,一家人,住,他們,走,今天,我,筆沒了

  他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他想起她剛才的跳橋,於是寫

  ——沒人照顧你嗎

  女人看著紙上的字,他把筆遞迴給她。

  ——我照,顧,我,自己

  女人把筆遞迴給他。

  她是一個人住,他想,可能多少些孤獨。所以才那麼衝動。

  ——你知道你剛才多危險,雖然你是一個人了,但你得好好活下去啊。

  女人接過筆,看著他寫的這句,眼神明顯呆滯了許多,像是在沉思些什麼。

  接著趙海括聽到了女人發出的極其高昂的奇怪聲調。像是壞掉的留聲機發出的聲音。

  「不是你你說啥?我都聽不懂你說話,你說清楚一點。」

  女人看著他梗起的喉嚨,竟然想摸一把。

  趙海括被嚇了一跳。離她遠了一些,剛才說的好好的,怎麼上手了?

  或許正是驚嚇,在右手腫的傷口逐漸疼了起來,「噝,我去。」

  女人被他的反應也嚇了一跳,眼神有些不明白他的神情,她走過去想看清楚怎麼回事。趙海括因為剛才的驚嚇不想讓她碰。女人才看出他右手肘流出來的鮮血。

  女人皺了皺眉,做了一個動作,一手食指指自己。又拍了兩下手掌,又指了指他,雙手掌心向上,右手向左一翻;左手向右一翻,手背向上,左手握拳,手背向上;右手伸食指向左手背「刺」一下。

  趙海括更有些搞不懂。

  女人扔下他,往內屋的房間裡走去。不一會兒拿來了一瓶碘酒,還有一塊醫用紗布。

  他好像明白這個女人似乎幫自己包紮。於是也就乖乖的不做掙扎。傷口已經潰爛了,似乎是猛的加速導致手肘與地面摩擦導致形成的。然後女人一股腦的把碘酒倒在傷口上,趙海括猛的跳起來,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女人淡定的看著,笑了。

  她一定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傢伙,這還得笑出聲來,趙海括有些惱怒的想。

  女人蓋上了紗布,她的手又在筆劃著名什麼。他想,既然這個女人沒有再有自殺的想法,自己就這麼走了。

  而女人似乎意識到什麼跑到了廚房去。趙海括聽到了電波爐的聲音,她似乎在做吃的款待自己。他跑了過去,表示並不需要。卻被女人推到桌上的座位,他本來是不想讓女人為他做些什麼的,可突然想起自己遊蕩一整天,好像都沒好好吃飯。即然有免費的飯吃,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女人做的菜是一盤芋頭,吃下去才發現不是,其實是小販早點的那種油米餅,先是纏綿悱惻,糯米的糯,芋頭的軟,豬油的香,令人持久陷入溫柔鄉中。忽然舌尖感到一絲刺痛,麻酥酥如觸電一般,是時嗆鼻的辣味異軍突起,火速攻占每一處味蕾,邊好吃得直呼過癮,邊不知是感動得還是嗆得淚流滿面。

  女人雙手撐著頭,安靜的看他吃完,有時流露不知所以的笑容。

  「小妹子,謝了。」看起來,這個女人可能比自己還小,他只能用這樣的稱呼稱呼她。

  他撓了撓頭,又想到了摔碎的手機,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機摔碎的鍋往她身上拋。看著她不知所以的表情,算了,她是個聾啞人,只能自己去修了。就當意外了。

  趙海括跟她說了拜拜,他要回自己租的房子去了。女人送他出去,做了一個很萌的手勢:一手伸出拇指,彎曲兩下。

  他留意看了好幾眼,揮了揮手讓她回去,他見女人回去了,他才出了路口。

  今天未必是壞的一天。至少救了人,還白嫖了晚飯。他想。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另一個租友李凌霄早把房間搞得煙燻火燎,他咳嗽了幾聲,訓斥他:「哪天你得把房子給燒了,到時候那個包租婆肯定找你麻煩。」「哎呦,你怎麼會這樣挖傷(說)。就幾根煙嗓。」「行啦,過來幫我看看。」

  「哎呦,嘖嘖嘖,你手機怎麼搞的?跟敘利亞跑回來的一樣。」

  「還不是有個女的要跳橋。」

  「啊?跳橋?」

  「對啊。」趙海括脫下衣服,光著膀子,側頭看著那個女人包紮的傷口,十分的整潔,還系了個蝴蝶結。「沖太快,手機摔了。明天得哥,得到店子裡去,沒手機是真不行。」

  「沒不是抑鬱症?跟你說這病的厲害。就我親戚的侄子那讀書念不好,就患上了這個什麼病,折騰的死去活來的。」李凌霄又說東說西。

  「行啦,你都說幾遍了。啊,那個女孩子嘛,可能也是一時衝動,哈,不管了,不管了,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那女孩子的美嗎?」李凌霄有些猥瑣的笑了笑。

  「滾你的個毛種的,想啥呢?」而趙海括卻想起了那個女人蹲下來無聲的哭泣。

  明明只見了一面,為什麼覺得她眼瞳里有些無法訴說的悲傷呢?

  但嘴上卻不是這麼說的:「丑,超丑爆了,跟你說。」

  真的丑爆了。

  2

  女人把碗洗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發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別人在自殺的時候會有人來勸阻。別人離開的時候就讓他離開啊。讓人絕望的離開,好比每一次給予希望又予破滅,實在的多。

  對於這一點,她是複雜的,她剛才想這麼迫切的直接的不留任何餘地的離開,但同時也卻有希冀著一個可能性——想抓住一絲希望,一絲活著的希望。可能選擇自殺的人都是比較複雜的和善良的吧。

  她把「小耳朵」小心翼翼的放下,輕輕的掀開後面的蓋子,裝上了一節小電池。這東西貴重防潮,怕丟失,它是她與外界溝通的唯一的工具,其實有時作用不大。

  她已在無聲的世界漂流了許久。

  現在,她不想做些什麼,她想認認真真的嚎啕大哭一場。

  3

  趙海括睡的很不踏實,被那位打鼾的大神吵醒當然很不爽,再掐死和叫醒,他選擇了叫醒。「唉,你大爺的起來了。」「哎,慧兒慧兒呢。」「趕緊啦,還慧兒,慧兒呢。」李凌霄被他拉醒,「今天你去店裡幫我看看手機,先拿個備用機用著。」

  「哎。」李凌霄答應他。趙海括很相信他的為人,一方面是觀察了他半個月(同住在一起嗎),他腦子直來直去的(就是有點憨),沒那麼多社會人的花花腸子。

  他今天再去另家公司看看。是騾子是馬拿出來遛一遛,他相信自己是馬的,如果是騾子的話,他只能說那家公司狗眼看人低了。

  趙海括穿好自己的外套,右手腫的疼痛感已經明顯減弱了。

  朝口是一座有機遇的城市,他面靠的一片海叫做藍海,捕魚業發達,人們至少都有工作,即使不是腦力勞動者,也是體力勞動者。他很少看到街溜子,或許源於近年來對於城市的整治,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有一些文化,他覺得有些文化的人找工作其實都不會太難的,前面碰壁的那幾個月純運氣不行,他這樣想。


  靠近海口的地方,一大早已經開始忙碌,船員們開始有條不紊的收拾好整裝待發的海貨,都穿的都是褲子連同衣服一起的黑綠皮衣。太陽遊蕩著,遊蕩著就從水底冒了出來,海面上波光粼粼,陽光普照大地。他才感到一絲暖意。

  在一個早餐店的鋪下,趙海括向老闆要了一碗辣子面,他不是鍾愛這碗面,而是水裡游的東西,他實在是真的吃不慣。街道上車輛多了起來,同樣一個街道,一個路口上演著不同的故事。

  他打了一個飽嗝。跟老闆結了帳。他又燃起了信心,他相信有能力征服這座城市,找到一個工作從而成為這座城市的居民。

  而一個意外的插曲打斷了他宏偉的想法,他在紛亂的街頭,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昨天救的那個女人。衣服換了而已,他認得出來。所謂的萍水相逢,就是見一眼就忘掉。趙海括大可以不必在乎這個女人,沒什麼關係了,也沒什麼聯繫了。

  但是這個女人的身份是一個聾啞人,像她這樣的弱勢群體很容易的受到更惡意的傷害。普通人學聰明了可以有條件的躲開,對於她呢。他想起了昨晚他倆蹩腳的對話。

  他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男人,或者說同理性很強,其實這與責任心也無關。即使他們沒有這樣的遭遇,他也會幫助,當然也有時會看情況,這就和孕婦老人讓座一個道理。當然,倚老賣老的除外。

  他默默地看著女人走向了一個刺青店。刺青店兩個紋身的男人面帶笑容迎著她進了店。管她的,人家是女孩子興致來了紋身不行嗎?我還有要事要做呢。

  趙海括堅定的走了幾步。

  重重的呼了一口氣。

  艹!你沒事跑那幹嘛?!

  刺青店叫狐森刺青,門面寫的是各種刺青的價格。趙海括可沒興趣管這些推開門。好幾個紋身的年輕人坐在一邊不懷好意的看著他。他們透露出的都是一種不良的風氣。

  「小紋身300全面紋身800至1000起步。」一個紋身的男人提醒他說。

  「我不是來紋身的,剛才,我找一個女人,她進你的店裡了。」

  「哎喲,女人?這就咱們幾個呀。」紋身男人玩味的說。

  趙海括有些蒙,他不知道昨天的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可剛才那個女人已經進了他們店裡,看著他們的神情,這似乎自己進入了一家黑店。

  「女人?你們幾個說什麼呢?我不是?」

  趙海括隨著聲音看去,一個紋滿紋身的女人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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