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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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早飯後,子熙怕被妮子拉住幫忙洗刷飯後已經去訓練的游擊隊員們的碗筷,就趁子珉轉臉和姐姐說話時,起身想溜。

  「子熙。」磕打著煙鍋子,洪大全叫住他:「和子珉回屋,去幫我個忙!」

  洪大全很喜歡這對兄弟,雖然他們性格各異,一個聰明但桀驁不馴,一個聰明但訥口少言,可是通過這幾天的相處,看得出,兩個孩子都是善良知理的好孩子。

  爺爺讓幫忙,兩兄弟自然毫不猶豫往宿舍走。

  身後傳來洪大全對妮子和秀秀的說話:「先不洗碗,你倆,也去。」

  邊走子熙還邊嘀咕:「咱那屋,就三張床,還叫這麼多人來,能幫他啥忙啊?」

  其實,子熙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

  因為今天吃早飯時,隊員們看他的目光很複雜,是同情?是疑問?

  他直覺,和楊金龍的雍丘之行有關。

  難道是打聽出來自己在學校不好好學習,總淘氣?

  這關他們什麼事兒啊!

  子珉說:「是啊,咱只管去就行了,也許爺爺是想交代點什麼呢?」

  一進宿舍,隊長政委、趙鋼三人擠坐在洪大全的小竹床上,誰一動身體,竹床就立刻發出「吱呀」的呻吟。

  楊金龍則站在洪大全和子珉床鋪之間的縫隙里。

  「坐下,咱慢慢說。」單一鳴微笑著,示意子熙兄弟倆坐在子熙床上,讓妮子和秀秀坐在子珉床上。

  洪大全則拉了小馬扎,背朝外,身子朝內坐在門口。

  此時的子珉已經開始緊張了,他緊緊拉著哥哥的手,暑熱天裡,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你們村兒,有個叫『酸湯子』的?」政委打破了沉寂。

  子熙最先點頭,然後,目光就黏在了政委的臉上。

  「前兩天,金龍去了趟你們村兒。」姐弟仨的身體同時繃直,前傾,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那一瞬,單一鳴真想就此打住啊!

  「『酸湯子』帶著鬼子去了你們家,你們的父母,還有劉叔、曹嬸兒,你們二嬸和她的一雙兒女都被鬼子殺害了。」說完,政委沒忍心看他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屋裡很安靜,三姐弟應該是覺得自己聽錯了,所以萬馬奔騰的腦中一時沒理出個頭緒。

  「不可能!肯定弄錯了!」子熙看著楊金龍:「哥,你是不是找錯村子了?我,我就算是捉弄了酸湯子,他也不至於害死我全家啊!」子熙的嘴唇發乾,眼裡像是要伸出鉤子去鉤住楊金龍的眼神。

  楊金龍嗓子暗啞:「不會錯,我還見到了九叔公和酒坊師傅,還去,墳前祭拜了。」

  最先哭出聲的,是子珉,他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又忙用手去擦,好像不知要不哭出來,這事兒就是假的。

  妮子撲到子熙面前,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她比劃:他們是嚇唬咱們的,不想讓咱們下山,你告訴他們,咱們不下山,但是他們別說這樣的話,我害怕聽。

  子熙看著他,眼圈兒慢慢地紅了,他看著政委,目光里滿是乞求,像是即將淹死的人在努力抓住一根稻草:「我們,都不信!你們是在鬧著玩吧?」

  單一鳴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布包,打開來。

  妮子從裡面拿出一塊手帕,展開,帕子的一角還沾著已經凝固、變硬的血漬。

  手帕上袖著一隻紅嘴兒,羽毛紅白相間的小鳥兒。

  這是妮子繡給鄭巧的,娘很喜歡,一直在用,這個帕子姐弟三個太熟悉了,娘經常用它擦他們嘴角湯汁兒,他們眼角的眼屎。

  政委把布包里另兩樣東西放在兩手掌心裡,一個是穆德總戴在左手的歐米伽手錶,那是爺爺留給他的,手錶銀白色的錶帶越戴越亮,爹就算夜裡從遠處走來,都能看見他左手腕一閃一閃的亮。

  一個是劉叔裝菸絲的荷包,上面繡著一彎月亮,曹嬸說:那月亮就是咱臘月,有臘月護著,你劉叔就不會生病。

  三姐弟同時跪倒在地上。

  洪大全將身體轉向門外,看見不少游擊隊員都擁在門前觀望。

  當屋裡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時,他們的眼睛也紅了。

  不知誰帶的頭,游擊隊員們振臂高呼:「殺鬼子!殺鬼子!......」


  孩子們哭累了,就倒在床上呆呆發愣,一不留神又想起了某事兒,就再哭一陣子。

  楊金龍和秀秀一直在屋裡陪著他們。

  洪大全送來午飯,三個孩子誰都沒有吃。

  突然,子珉一骨碌爬起身,瞪起眼睛看著子熙:「你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那麼做,你糊他一屁股屎能改變什麼!他會從此變成好人嗎?你說啊!」

  一向孱弱得如同一隻小綿羊的子珉發了瘋般地抓住子熙的衣領,用力推搡他:「你還我得爹娘!你還我的叔叔嬸子!你......」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隨即,噴出一大口鮮血。

  洪大全不知何時進來了,他拍拍子熙:「走,跟爺爺去摘板栗。」

  子熙直著眼睛跟著他出去了。

  子珉躺在床上,眼圈烏青,口唇發白,目光呆滯地盯著屋頂,那幾天前才被新糊上去的用玉米秸稈的皮變成的頂棚。

  妮子撫摸著他的臉,等他的目光轉過來,她告訴他:不要怨恨子熙,他比我們都痛苦,因為那是他的父母,鬼子殺人不是因為酸湯子帶路,他不帶路鬼子也殺人,你忘了五妹姐她們村子裡被殺的人了嗎?

  兩滴淚水再次滾落,子珉低聲說:「姐,我心口疼,疼死我了!」

  安撫了好一陣子,子珉表示他沒事兒了,讓妮子去看看子熙,他想睡一會兒。

  妮子擦擦眼淚,掌心在弟弟胸口揉揉:咱們要堅強,因為,咱們得替父母報仇!

  子珉用力地點頭。

  出門後,妮子走到廚房後面,捂住臉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這才起身去找子熙。

  飛雲嶺西邊,是帽檐伸展最寬闊的地方,那裡有百十棵板栗樹。

  因為海拔高,板栗果實都不大,最大的也只有拇指的指肚大,但是味道非常甜,而且糯。

  洪大全堅信栗子面是大補的食物,所以每年都會磨一些栗子面留著,給傷員病號吃。

  板栗的果實包裹在滿是刺兒的厚皮里,剝出果實後還要再剝去厚而硬的果皮,才能得到一粒栗子米。

  子熙跟在洪大全身後,機械地撿拾著爺爺用竹竿敲打下來的板栗,然後用竹夾子夾進筐里。

  「來,爺爺累了,你來敲!」洪大全把竹竿遞給子熙。

  子熙舉起竹竿,瘋狂地在樹上敲打、樹葉、枝丫、板栗「噼噼啪啪」紛紛落下。

  洪大全站遠些,默默地看著發狂的少年。

  良久,子熙終於累了,扔下竹竿,身體也倒在竹竿旁,用力地哭喊:「爹!娘!我錯了!......」

  喊累了,他就俯臥著,讓臉深深埋進草葉間,一個被敲落的板栗刺就在他下巴處,他也絲毫沒覺得疼。

  等他安靜下來,洪大全過去,把他翻轉過來,小心地幫他拔下巴上的十幾根板栗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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