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深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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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州這番話,把兩種可能都照顧到了。

  第一種可能是,如果子熙少年輕狂告訴老鄧他殺死過一個鬼子。那麼肖州的話就是在暗示老鄧:由於我的捉弄,使穆子熙有了吹牛資本,他怎麼可能殺死鬼子?

  第二種可能,子熙性格沉穩,還沒告訴老鄧這件事,那麼肖州的話就是在提醒穆子熙:不要把殺死鬼子的事情告訴老鄧!

  子熙雖頑皮,但是很聰明。

  自然知道肖州這樣做其實是在保護下山後的穆家三姐弟和穆家人。

  「他們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麼沒城府的人嗎?」穆子熙內心驕傲地想。

  這個大長臉是趙鋼的心腹,他出現在這兒,說這番話,必是趙鋼交代的。

  「小肖那人就這脾氣,嘴不饒人還愛捉弄人,咋?你們在山下遇到鬼子了?」老鄧關心地問。

  「沒,聽到有槍聲我們就躲了。嗯,回吧,我弟認生,時間長了該找我了。」子熙不想繼續被他試探。

  一路上,老鄧依舊在滔滔不絕地說,子熙都在聽,很少搭腔,令老鄧覺得無趣,話也少了。

  快到營地時,他說:「還賭嗎?」

  子熙看著他,一笑:「賭唄。」

  鄧亞鵬和趙鋼住一屋。

  此時趙鋼正在房間裡埋頭寫東西。

  趙鋼認識的字,都是在這四年裡政委教的。

  見趙鋼苦思冥想著擺弄著那半截鉛筆,老鄧覺得可笑:「寫啥呢,情書嗎?」

  趙鋼扔下鉛筆頭,神伸懶腰:「政委讓我寫個訓練計劃,他列了個提綱,你文化高,幫我看看?」

  老鄧猶豫著:「合適嗎?」

  「合適!你是咱隊裡的大功臣,有啥不合適的。」說著,他把本子推到老鄧面前。

  字寫的不太好看,還有錯別字:如何分組訓連(練),鄉(項)目、平(拼)刺、射擊、投0(彈)、奔跑。

  下一步,單一鳴應該是想按照隊員們的特長進行分組訓練,隊員們哪一項弱,就加大哪一項的訓練力度和頻次。

  「政委說了,鬼子都是訓練有素的,咱的武器裝備差,體能和技術就必須得強!」趙鋼用力晃了下緊握的拳頭。

  老鄧忙搖頭:「我就會賣茶葉,軍事上的事兒一竅不通,你要是口述,我記錄還行,你問我咋寫計劃,白瞎。」

  趙鋼憨憨地一笑:「口述?我哪有政委出口成章的水平,得嘞,您休息,我自己再琢磨吧。」

  於是,老鄧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他的思緒,回到了九年前。

  老鄧幼年時跟隨父母從日本來到了中國的東北,父親一直給他灌輸的就是:中國的東北地區物產資源豐富,日本打算在東北建立軍事「緩衝區」,以鞏固對已占領的中國東北地區的控制,並防範蘇聯的威脅,日本國內土地有限,人口壓力大,未來將通過向中國東北移民來緩解國內問題。

  二十四歲那年,老鄧和一個中國姑娘結婚,次年生下了兒子。

  兒子六歲那年,他突然接到任務,便來到了陌生的帽山縣城。

  上級要求他深潛下來,利用一切可以被利用的關係,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削弱共黨的力量,做好隨時迎接日本軍隊的到來。

  在這裡,他經營著一家不大的茶葉店,很快就和飛雲嶺聯隊隊長拉上了關係。

  害死飛雲嶺兩任隊長和一任副隊長的,就是他,是他把三人的行蹤秘報了白狗子。

  白狗子也在鄧亞鵬的推薦下,策反了兩名回家過冬的聯隊隊員,由他們帶著上山,想一舉想拿下飛雲嶺。

  結果,都在飛雲嶺的那段摩雲梯處,被滾石砸得哭爹叫娘,慘敗而歸。

  摩雲梯,徒手攀登都得四肢並用,用石頭往下砸,簡直就是強登者的噩夢。

  年初,日軍攆走了那群白狗子,進駐了金鄉城和帽山縣,沒走的白狗子就變成了偽軍。

  自從新的隊長政委來到飛雲嶺之後,這四年隊員們幾乎沒有再去過他的茶葉店。

  他知道自己遇到能人了,隊裡三個領導人的死亡,使新的隊長政委對自己起疑心了。

  於是,他煞費苦心地每半年累得像狗一樣爬到山上來送物資。


  每次辛苦背來的物資他都放在摩雲梯下方,他知道從自己進山開始,就被盯上了,他也看出了崖壁的某幾處岩石明顯是鬆動的,而且岩石下面有長久被踩踏的痕跡。

  他得裝不知道,怕自己著了冷槍。

  他記住了發現的暗哨哨位,一共有四處。

  結果回去一匯報,山田不屑地說:「這個沒有用,那只是你的懷疑,你甚至都沒有敢走到近處看過。」

  老鄧非常討厭這個鄉巴佬,一個小小的隊長卻總是對自己這個十多年的老特工指手畫腳,口沫橫飛。

  「但是,如果那是暗哨,也許就是進山的道路!」老鄧提高了音量。

  山田眨巴著那雙老鼠眼,笑了:「如果那是個山洞,咱們進去就會被瓮中捉鱉!」

  這鄉巴佬,漢語懂得還不少。

  不過,老鄧覺得山田分析得對,自己都能想到從暗哨進攻,他們難道想不到通過暗哨反攻嗎?

  不久,老鄧就接到新的任務:儘快設法找到另一條進攻飛雲嶺的道路。

  為此,他不惜出賣了掃蕩計劃藉此住進游擊隊營地。

  上山後的這幾天他時刻在婉轉地大聽、認真地觀察,關於另一條上山道路,卻沒有一點訊息。

  他看見過一個洞口,二十四小時有哨兵值守,問過隊員,那是什麼地方。

  隊員說那是個天然的溶洞,裡面是隊裡的軍火庫,也是糧食倉庫,裡面可大了,但是不能隨便出入。

  看著洞口開在南面,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果如山田所說,即便山道邊設的有暗哨,暗哨也是和溶洞連接的,日軍一旦進入,就會被堵在洞裡挨打。

  自己這個十幾年的所謂老特工,一直在紙上談兵,論實戰經驗,確實比山田差了很多。

  更令他吃驚的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支穿著破衣爛衫、手裡槍枝老破舊,還有鳥銃梭鏢的游擊隊,居然消滅了日軍一個十餘人的行動小組!

  如果這次再找不到上飛雲嶺的路,自己回去只怕會被山田逼迫著自我「玉碎」吧。

  所以,他有點狗急跳牆了。

  老鄧覺得依靠自己恐怕完不成任務,穆子熙姐弟三個的到來令他靈光一現,打算利用他們三個幫助自己尋找飛雲嶺的逃生道路。

  「嗨!鄙人張來啦!」屋外傳來一個激動的喊聲。

  聽到這一聲,鄧亞鵬的面色更晦暗了。

  他上山的第一天,鄙人張就背著籮筐上山了。

  那條山道,他居然可以長驅直入!

  鄙人張名叫張獬,據說祖上曾是帝師,富貴之家傳到他爹那一輩就衰敗了。

  鄙人張在帽山縣開了間山貨店,因為他開口先說:「鄙人......」故被稱之為鄙人張。

  鄙人張的貪財、吝嗇是縣城生意人中首屈一指的。

  他不娶妻不生子,因為「那樣要花費我的銀錢!」

  白狗子在的時候他就主動去找他們的保安隊長魏峴,說他想上飛雲嶺去收皮子,賺到的錢和他均分。

  魏峴答應了,還讓他留心觀察山上的地形,回來畫一個飛雲嶺聯隊營地地形圖交給自己。

  鄙人張就背著籮筐上山了。

  籮筐里裝著鹽、人丹、萬金油等日常必須品。

  隊員們平時打的狼狐皮、抓的泡酒用的毒蛇、採摘曬乾的山蘑等周邊城市裡熱銷的東西均被他壓價收下。

  隊裡有了錢,就可以去黑市買武器,買消炎藥。

  隊員們手裡有了活便錢,也會從他手裡買菸葉、象棋、刮鬍刀等東西。

  鄙人張明告訴聯隊的人,有人要你們聯隊的地形圖,我可畫給他們啦!

  時任聯隊隊長說:「給他們唄。」

  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後代,鄙人張把營地地形圖畫得非常詳細,連哪裡是茅廁都做了標註。

  但是,有用嗎?

  你不還得走那條通天一條的山道嗎?

  可恨的是,魏峴轉臉投靠日本人變成偽治安隊長後,還在和鄙人張繼續著分紅。

  聽肖州說單政委知道鄙人張和縣城裡的軍警們沆瀣一氣,因此很不喜歡他,每次他來時政委都會守在一邊,生怕隊員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可是他又無法阻止鄙人張進山,因為除了他,沒人有能力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山,而他也想讓隊員們枯燥的山上生活增添一分熱鬧。

  況且,這個鄙人張身上還有一張蓋著治安隊紅章,還有本人照片的通行證,有了這個證,就是鬼子也不會為難他。

  不過,絕無例外,包括隊長政委,在走進飛雲嶺營地的最後一道明崗時都要被搜身,因為,萬一有人身揣炸藥欲同歸於盡,營地的損失可就大了。

  「別急,別急!」鄙人張的背筐早被隊員們搶下來了,他慌忙搶過背筐:「這次給諸位帶來了好東西!」

  他得意地挑挑眉毛,從筐里拿出了一個望遠鏡。

  「該死!」憑窗觀望的老鄧心裡罵了一句。

  看著隊員們驚喜地搶著用望遠鏡看遠山、看對面的人臉,他心裡氣鼓鼓地。

  飛雲嶺北面的一個豁口處,放著一個一人高、一米寬的木頭柜子,山上叫它「瞭望屋」。

  聽說站在這個豁口可以看見進入飛雲嶺山道的入口處。

  老鄧看過,別說人了,連樹木都和螞蟻一般大小。

  但是,據說那個叫孫志高的是個千里眼,他能看見進山的人。

  所以,單政委就特意給他打造了一個四季可用的瞭望屋。

  冬天,人站在裡面,可以烤火盆。

  夏天,木屋的兩個窗戶支起來,涼風習習,人呆在裡面絲毫不遭罪。

  這個王八蛋的鄙人張,真是掙錢不要命,居然敢往山上送望遠鏡,這不是讓山上的人都變成了千里眼嗎!

  「鄙人先聲明,這是玩具,鄙人特意托人從上海帶來的,就是貴得狠,需要五塊大洋!」一聽是玩具,老鄧便泄了氣。

  很多闊少們遊山玩水、坐江輪、看球類比賽時都會在胸前掛個望遠鏡。

  這個鄙人張,為人雖極度吝嗇卻也分外精明,他每次欲帶進山上的東西都會想讓魏峴過目,以免日後有麻煩。

  而那個唯利是圖的魏峴,自然巴不得什麼東西獲利大,讓鄙人張帶什麼進山呢。

  鄙人張的事情,老鄧向山田匯報過,山田表示他知道:「留著他吧,也許日後有用。」

  這次,單政委對望遠鏡感看興趣。

  他拿著望遠鏡這邊看看,那裡望望,最後決定,隊裡買下它。

  鄙人張把五塊銀元認真地放進荷包:「這個望遠鏡鄙人真不賺錢,但凡有利,您大政委要的,我咋著也得讓讓價不是嗎?」

  政委懶得理他,繼續拿著望遠鏡四下里看。

  「閒得!」老鄧心裡腹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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