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驚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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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良的大腦一直是昏沉沉的,到了雍丘碼頭,這個與哥嫂,妻子兒女無數次來過的地方,立刻勾起了他的回憶。

  那些曾經美好的回憶,此刻卻變成了無數根鋼針,令他痛徹心扉。

  「老二,看看,我把小存單都集中在一塊兒,咱有一張一千塊的大存單了!」大哥雙眼放光,摟著穆良的肩膀開心地說。

  「他二叔,快過年了,你和弟妹都在酒坊里忙,孩子們的新衣服新鞋子我都備好啦!」陽光下的鄭巧周身散發著暖暖的柔光。

  「爹!爹!你看我們畫的爹!」一雙小兒女捧著畫紙撲進穆良的懷裡。

  「他爹,來,泡泡腳,晚上睡的舒坦。」妻子柔聲說。

  終於,穆良再也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地上。

  再次睜開眼,成衣鋪郝掌柜夫婦正在擔心地看著他。

  見他醒來,郝掌柜放心了:「這是中暑了吧?你也是的,這是去了趟啥地兒啊,咋把自己弄得這麼髒?」

  穆良低頭看看自己,膝蓋處沾著塵土、褲腳、鞋面上還有草屑。

  他想起,昨天走到雍丘縣城外的那片墳地時,雙腿灌了鉛一般,於是就走到墳場深處,倒在墳地里睡了一夜。

  天亮之後是怎麼挪到碼頭的,為什麼到了中午才到的碼頭,他根本記不住。

  「這是,和誰鬧氣了嗎?」郝掌柜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是納悶。

  「親兄弟倆,真有事兒,也要商量著來......」郝掌柜以為是兄弟倆合夥做生意鬧了氣。

  聽到「兄弟倆」這三個字,穆良又哭出了聲:「我哥嫂,我媳婦、兒子、閨女,都給鬼子殺死啦!」

  郝掌柜兩口子頭頂如同滾過炸雷般目瞪口呆在原地。

  還是他的妻子比較冷靜,忙去掩住了店門。

  郝掌柜用力搖晃了一下穆良:「老二!你這是氣迷了心吧,咋可能!前幾天我還見你嫂子帶著孩子們來買衣服呢!」

  聽穆良哭著說完事情的經過,兩口子也都沒忍住眼淚了。

  難過了一陣子,郝掌柜說:「說你哥通共,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殺人後把你們酒坊的酒全部搬走,這怎麼看著就是為了那些酒啊!」

  郝妻說:「為了那點兒酒,連殺七個人!這不是活畜生嗎?」

  聽穆良說他現在要去大邑找子熙他們幾個,郝掌柜好意勸他:「我看你這樣子,只怕會大病一場,不如你先在我家住下,子熙他們不管是從碼頭、車站來,只要他們往白花河村去必定打我店前經過,我和你嫂子操心看著點。」

  穆良無力地搖頭:「我得去,萬一鬼子想趕盡殺絕,追到那兒就晚了!」

  見勸不住他,郝妻端出一碗熬好的綠豆湯:「喝了吧,天氣熱,不管咋地,孩子們,還需要你照顧,你可千萬保重身體啊!」

  穆良顫抖著,合了自己的淚,喝下了那碗綠豆湯後,在郝掌柜夫婦的淚眼中離去。

  買過去大邑的火車票後,穆良呆坐在地上,眼神呆滯地看著前面,目光是散的。

  「爹!快點兒!」一個女孩子拉著爹,匆匆向進站口走去。

  售票大棚下面的地面熱得能煎熟雞蛋。

  穆良被那一聲「爹」,又叫走了魂兒,他頹然坐在滾燙的地面上,像一根老樹根。

  買過票後,王堂抹著滿臉的汗,打算找個陰涼地歇息一會。

  他回家的車,還有兩個小時後才開。

  不經意間,他看見了坐在炙熱地面上流淚的穆良。

  「兄弟,別坐在這兒,能熱死人。」他去拉他,穆良像一灘爛泥,根本扶不起來。

  「走,去樹蔭下,走!」王堂搭著他,硬是把他拖到樹蔭下。

  穆良絮絮叨叨地說,說一陣子,哭一陣子。

  王堂知道,這是突然遭受重大打擊的人都會出現的氣迷心的狀態。

  留下長子永輝和侄女秀秀,王堂和妻子抱著小兒子回到家鄉。

  妻子每每想到兩個孩子都會哭,有時還會出現幻覺,說聽見孩子的腳步聲了,大半夜的也會衝去打開院門。

  這種情況,一個多月後才好了一些。

  在穆良的絮叨中,王堂驚喜交加,他知道這個穆良就是當年收養了秀秀和永輝的穆家酒坊的老二。


  也知道秀秀和永輝沒有死,穆良此去就是尋找他們的。

  可是,面對著全無生氣的穆良,他不打算說出自己就是穆子珉的親爹,穆秀秀的親大伯。

  他決定,陪著穆良去大邑找人。

  於是,他去退掉了回曹縣的火車票,買了去大邑的車票。

  火車上,穆良還在嘮叨,說著他和哥嫂、妻子兒女之間的事兒,苦一陣,笑一陣。

  車上的人很多,穆良的眼中卻只有王堂,只有記憶中已經離他而去的親人。

  一個小時後,在火車的搖晃中,穆良終於沉沉睡去了。

  王堂則從他口袋裡摸出那張他說了八百遍的「一千塊,給孩子們婚嫁用的」存單,在鄰座審視的目光里,將他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貼身口袋裡。

  以穆良現在的狀態,要不是遇到了自己,他這張存單上車前就得丟。

  穆德的妹妹,穆良的姐姐穆曦聽說了家中慘禍,摟著有些呆滯的弟弟,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二姑父陳奕夫被女兒從學校叫回家,才算穩定住了妻子的情緒。

  在穆曦的抽泣中,陳奕夫說:「臘月是五天前來的,我們說子熙他們沒來過,他轉身就要走,我們讓他還是等兩天再走,因為子熙除了這兒,沒別的去處,他就住了三天,昨天回去的。」

  王堂始終是以穆德生意夥伴身份介紹的自己,眼下穆家姐弟倆被悲痛擊垮了,陳奕夫就只能和王堂商量。

  陳奕夫說:「學校放假了,我去補課是想掙個補課費,眼下出了這麼大得事兒,我得去一趟村里,再找找臘月和子熙他們四個,把,穆家的事情也處理處理。」

  說到這,他眼圈泛紅。

  王堂說:「大邑也被鬼子占了,你這兒不安全。我家在山東曹縣,現在我們那兒還沒被鬼子占領,我打算把穆良帶回去,我給你留個地址,孩子們找到後都可以去我家避避風頭。」

  陳奕夫感激地握住王堂的手:「大恩不言謝,我替穆家,謝謝你!」

  王堂猶豫再三,還是沒拿出那張一千元的存單。

  他覺得,那張存單,還是等穆良清醒後,由他自己處理吧。

  子熙他們三個在山裡迷路了。

  眼瞅著太陽的餘暉一點點墜落在西山,子熙他們找到一處崖壁的凹陷處,打算在這裡過夜。

  一路上,啞妮子都在收集一切可吃的野果子。

  子熙則去撿了些樹枝,堆放在洞口前,一來可以遮蔽一下,二來,晚上可以生活,火可以驅趕野獸。

  撿樹枝時,子熙見到了一個鳥窩,裡面居然有幾枚鳥蛋,他毫不猶豫地把鳥蛋揣了回來。

  山裡的蚊蟲真多,儘管山里比山下涼快,守著火堆也是燥熱難當,可是聽著驅光的昆蟲落入火中「噼啪」作響聲,他們誰也不抱怨熱。

  子珉頭枕著哥哥的大腿,腿放在姐姐懷裡睡著了,漸漸地,妮子也閉上了眼睛。

  子熙則一直在偷偷掐自己的大腿,不讓自己入睡。

  突然,他覺得有人在搖自己,還聽到妮子的「嗚嗚」聲。

  子熙立刻從夢中驚醒,看見了一臉驚恐的妮子。

  火堆那邊,出現了三個人,三張臉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看著都很恐怖。

  子熙「騰」地跳起來,雙手緊握著短刀:「什麼人!」

  一個冷冷的聲音問:「你們是什麼人!」

  說著話,三個人繞過火堆,站在了子熙對面。

  那個問話的人長得很高,圓臉,眼睛很大,眼皮特別雙,眼球突出,像,廟裡的金剛。

  「我們迷路了。」子熙往後退了一步,他覺得金剛呼出的氣都吹到自己臉上了。

  金剛身邊那個瘦子有張大長臉,他陰陽怪氣地說:「巧了,我們也迷路了,怎麼滴,一塊兒擱這洞裡躲躲狼啊、老虎、野豬啥的?」

  子熙看著他,有點驚詫:「老虎?這山里會有老虎?」

  「景陽岡還有老虎呢,咱這草帽山咋能沒老虎,老虎叼走孩子的事兒每年都好起呢!」大長臉的一雙賊眼總在妮子身上滾動。

  金剛身邊的另一個人非常敦實的人,兩條粗壯的手臂一直環抱在胸前,手臂間夾著一把閃著光的大刀。


  看他們這裝扮,必定是山匪吧!

  子熙的胳膊給妮子拉拽了一下,扭頭看,她指著還在睡覺的子珉,著急地指指自己的頭。

  子珉又發燒了。

  肯定是離開家吃不好睡不好,又加上白天受到了驚嚇。

  前年,子熙領著子珉到村南頭去摘槐花,結果他玩瘋了,天黑還不回家,讓子珉自己先回家。

  一個牽驢的大爺邊走邊和子珉說話,他的驢子突然「啊嗚啊嗚」的叫起來,把子珉嚇了個馬趴,當晚就抽筋發燒。

  弄得那個大爺特別不好意思,來家送了十幾個雞蛋。

  蹲下摸摸頭,子熙懊喪地看著妮子,點點頭。

  妮子就學著鄭巧,用拇指和食指從子珉的兩眉之間開始,捏起一層皮順著額頭用力往上擀,反覆多次,直到額頭起了一道血砂。

  金剛他們三個坐在洞口的另一側,默默看著妮子幫子珉擀砂。

  等妮子摟著子珉坐下後,大長臉打了個哈欠,對粗胳膊說:「上個月,那個黑更半夜跑山里去的打柴人,是不是被狼把腸子都掏吃了?」

  粗胳膊看著子熙,重重地「嗯」了一聲。

  「所以,晚上別瞎跑,就擱這老實呆著!我們又不吃人!嘻嘻嘻!」大長臉說這話時,一根木柴在火里爆燃了一下,映得他的笑容格外詭異,似乎他的潛台詞是:「我就喜歡吃人!」

  子熙不由自主地往妮子和子珉身邊挪了挪身體。

  就在子熙又迷迷糊糊時,妮子用指頭捅咕他一下,示意他看大長臉的腳。

  大長臉腳上穿的是草鞋,此刻他頭朝洞壁,兩個交疊在一起的腳底板衝著這邊,看得出他一隻鞋底沾著什麼東西。

  子熙的視線又挪到粗胳膊身上。

  他背靠著洞口岩壁半坐著,頭微微後仰,雙臂依然環抱在胸前,那把刀緊貼著胸口。

  看不出他是睡著了還是醒著,但是他靠近火堆的那條小腿外側,卻有十幾點泥點子?

  不!那應該是血點子!

  子熙再看妮子,從她眼裡也看到了驚恐。

  她應該比子熙更早發現他們身上有血跡。

  金剛緊挨著粗胳膊,左肩與粗胳膊的右肩緊貼著,他面對著洞內,只能看見完全露出的左兒,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子熙拍拍妮子的手背,告訴她不要害怕。

  其實,現在的子熙心跳得如同鼓擂。

  「他們想幹什麼?如果想搶劫或者殺人,那就動手啊,幹嘛還要這麼大費周章地陪著我們假寐?」子熙開始分析者對面的三個人。

  「難道他們是偽軍?知道自己白天襲擊過鬼子,想抓自己回去?現在天黑,他們也不敢在山裡亂走,所以想等天亮?」子熙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衣角。

  衣角上有一塊雞蛋大小的血漬,應該是用石頭砸鬼子後腦時濺上的,一直在疲於奔命,沒發現自己身上的血跡,再看袖口,也有點點血漬。

  不用懷疑了,對面的三個傢伙,也殺過人!

  看他們的衣著和皮膚黝黑程度,他們不像偽軍,更像山匪。

  胡思亂想著,半夢半醒之間的子熙做夢了。

  他夢到那個大長臉走過來,拿走了自己的刀,衝著子珉的心口猛紮下去。

  子熙被咀嚼聲驚醒,那聲音來自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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